《玉软花柔》

26、兽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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兽类

大度君子?裴驸马终于赶在人定时分姗姗归来。

哪怕如今月份渐大, 元承晚仍是保留了食后散步的习惯,两方人马正好在中庭遇上。

时?隔十数日再见这狠心?女子?,裴时行强迫自己目色无波地别开眼去。

笨嘴拙舌的道清气喘吁吁追上前, 他终于识趣地闭上了?嘴,干起了?不必张口的活计。

眼下勤勤恳恳跟在裴时?行?身后,肩背上挎着书箧,臂弯里挈着食盒, 最为奇特的是, 这小长随手里抱了?只猫儿。

听云奇道:“这是哪里的猫儿, 好生?灵动漂亮!”

她自是知晓殿下的乳名, 为了?避讳, 并不称之为狸奴。

长公主瞥眼望去,是只通体金黄的四时?好。

头圆耳小, 尾短毛长, 腹背毛色油亮生?金, 连嘴角的胡须都根根分明地泛着金光;瞳若琉璃透彩, 其间灵气似乎快要溢出来。

裴驸马继续负手作清高?之态, 不答。

道清只好殷勤道:“殿下和姐姐有所不知, 郎君幼时?便养过一只狸奴, 可惜后来那猫儿贪玩,跑丢了?去, 自此再未寻见踪影。”

他语气倏然?低落, 却又?拢了?拢手中猫儿,道:“不过这只生?的倒是有几分似从前那只。主子?不必担心?,这猫儿驱过虫, 也由专人打理过,干净得很。”

裴时?行?自然?已是多番查证, 又?询过署中御医,众人皆道,若清理养护得宜,不要喂食生?肉,妊妇亦可养猫。

这才敢将这只猫儿抱了?回来。

元承晚亦留意到,道清自始至终都退在身后,避开五尺远,并不靠近她半步。

听云点点头,复问:“竟是如此,那这猫儿可取了?名字?”

“取了?的,”道清点点头,“取了?同?从前那只一模一样的名字,就唤作狸狸。”

“狸……”听云惊了?一瞬,连忙转眸望向长公主,却见她面色无波,恍若未闻。

莫非驸马不知殿下乳名?

她怕自己露了?端倪,只好语气艰难道:“如何取了?这般名字?”

“那猫儿是郎君两岁时?养的。”

道清言尽于此,在场众人皆听懂了?话中之意。

为何取了?这般质朴无拙的名字,自然?是因?为彼时?的裴时?行?不过两岁,不比今日才学渊博的状元郎,彼时?的他作为一个无知稚童,尚且取不出什么高?深的名字。

自入得府来始终一言未发的裴时?行?终于淡声道:

“道清,你将狸狸和我的书箧都一并放到颐山房。”

听云有些愕然?。

驸马向前百般纠缠要搬来怀麓院,可听他此时?话意,竟是又?要搬回颐山房去。

她悄眼瞥向殿下,不知该不该出言相劝。这两位主子?的脾气一个比一个硬,当真是谁也不肯向谁低头。

比裴驸马更沉得住气的长公主此时?方才发话:“听云,你也先下去罢。”

听云躬身应诺,只留元承晚同?裴时?行?二人对峙。

相貌出色的一对男女四目相对,俱是面无表情。

裴时?行?底气虽不足,面上气势却十分拿捏,仿佛是他午间同?道清吹嘘的太过分,将他自己都骗了?过去。

长公主淡淡睨他片刻,终于回身:“你随本宫入内。”

裴时?行?一时?捉摸不准她的态度,不知那殿内等着自己的究竟是温柔乡还是和离书。

幸好两样都不是。

裴时?行?随长公主入到内殿,又?望着她缓缓坐到碧纱窗下铺了?白象牙凉簟的美人榻上。

他兀自立在原地,下颌微扬,比之向前张扬跋扈的长公主亦不遑多让。

元承晚取了?石青蝶花纹引枕倚在腰后,抬眸望他。

这男人此刻模样近似一个委屈又?矜傲的小童。

她终究软声道:“你坐下来。”

裴时?行?终于有了?动作。

一步一挪,慢吞吞坐到了?花梨画几的另一边。

“周颐一事,是本宫先错怪了?你。”

既一时?不得同?裴时?行?分道扬镳,且二人之间又?多了?一道羁绊,长公主决定?试着同?他好好相处。

她一贯会为自己找到最为有利且最为自在的活法。

既然?要好好过日子?,那么眼下最紧要便是,将所有话都摊开说开来,不留隔阂。

裴时?行?下颌弧度不变,孤傲故旧,讽笑?道:“哪里哪里,臣不过奸佞小人,怎当得起殿下一声错怪。”

话一出口,裴时?行?也有些惊讶,觉得自己太过无状。

他明明盼着元承晚原谅自己,这些天更是思她欲狂,可当真回到了?她的身边,却又?忍不住要诉说委屈。

可惜一不小心?便诉成了?这副冷言讽刺的模样。

长公主虚捏了?拳,错了?错齿,仍是好脾气道:

“这也是本宫误会了?你。我十五岁上便听闻状元郎刚直清举,持正不阿,乃河东才俊!后来卿家入朝为御史?,便知传言不虚,你果真如此。”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她语气放得更柔:“你自己即是纯臣中的一员,又?怎会去残害如你一般的忠直之士呢。”

裴时?行?只觉自己浑身熨帖无比。

她竟当真如此宽容他。

男人僵直的脊背不知不觉松下去,口中却言不由心?道:“我不过是个让殿下恶心?的男子?,想?必此刻殿下已是肺腑翻滚,欲要作哕,不必费心?再来欺瞒我了?。”

此话一出,他双脚仿佛在半空中颤颤攸悬,可他等了?半晌,却也没能等到元承晚为他递来台阶,让他顺着走下去。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殿中一片悄寂无声。

裴时?行?仿佛不敢置信地转头望向她。

却见她满目嫌弃,明晃晃写了?“难道你不觉得恶心?么”?

元承晚的确无法违心?地说出什么鬼话。

回忆起当夜,她此刻亦忍不住蹙眉。

裴时?行?以满手污秽威逼她不准闭眸,她鼻端仿佛都是一股难言的腥气,双眼亦完完全全被他占据视线。

她从前并不知男子?之尘木丙是这般模样,长秋宫那日神智皆失,也未能留意。可乍然?跳入视线,竟如此直观,又?如此丑陋。

不知旁人的是否如此。

裴时?行?始终凝视她神色变化,此刻读懂她意图,不由窒声:“你……”

他忽然?觉得自己或许等不到长公主甩他一张和离书那日了?。

只因?在此之前,他便会被她气死!

元承晚不意他此刻竟如此聪敏,不由一瞬心?虚,下一刻却又?理直气壮起来。先发制人道:“你还好意思说!本宫冤枉你的事已经算完,可眼下尚且未计较你的冒犯之举。”

“裴时?行?,你是狗吗?”

裴时?行?忽而?诧异于她发问的语辞,几乎毫不费力?便寻到漏洞,反击回去:“殿下没咬臣吗?”

元承晚张口结舌。

“本宫是说,不许你再如此放肆。”

“我讨厌旁人近身,此次事出有因?,便先记下,若日后你再如此,滚出怀麓院。”

长公主当夜的确有些口不择言,着意刺痛他,而?后又?故意触怒裴时?行?。

眼下尚且需要予他些恩德,所以此番便不再计较。

她心?下暗道裴时?行?乃是贱人本色,不欲再同?他饶舌,素手取了?几上白釉盏,撇开浮沫,欲饮下一口。

美人白玉皓腕持清雪小盏,满身香雾朦胧,颇有雅趣。

却不知裴时?行?目色若有所思地盯住她动作,忽而?扬声道:“道清,狸狸渴了?,你去为它添些水。”

道清自然?不会在怀麓院,可这话却被她听得清清楚楚。

长公主举盏的动作一顿,几乎怀疑裴时?行?是故意如此。

心?机叵测的男人满面无辜:“殿下恕罪,臣并无冒犯之心?,只是被您提醒,想?着该给那小狸奴喂水了?。”

可他本心?便是有意要冒犯招惹长公主。

及至晚间,裴时?行?惯例地为腹中小儿诵书。

恰逢听云自膳房端了?新熬的莲子?羹,这羹炖的极好,清泉流齿,晶莹甘甜,长公主取了?小银匙一匙匙送入口中。

裴时?行?定?定?望她许久,连口中诵书之声亦顿下。

元承晚不明所以地顺着他视线,望到自己手中汤羹上来,几乎要问他是不是也要一盏。

却听他啧声道:“狸狸今次乃是第一日回府,臣竟忘了?为它准备饭食。”

“玎”一声,是长公主重重搁下碗盏。

她骤然?起身,长吐一气,咬牙切齿道:“裴时?行?!”

“要么给你的猫换个名字,要么抱着它一道滚出长公主府。”

裴时?行?有些无措:“臣何处冒犯殿下,还请殿下明示。”

惯会装相。

她直言挑明:“是皇兄将我的乳名告诉你的?”

除却皇帝,长公主想?不到第二个如此无聊之人。

他还在扮无知状:“因?为狸狸?狸狸怎么了??狸狸是谁?”

“是本宫的乳名。”

裴时?行?终于忍不住笑?出声。

“殿下恕罪。臣的确不知,且臣幼时?的狸奴,的确就叫狸狸。”

这才是他忍不住心?生?愉悦的地方。

原来他与她竟还存了?这样的巧合,他四岁时?跑丢了?一个狸狸,却叫他日后遇见面前这个狸狸,且性子?亦是如此慧黠又?可恶,如何不说是上天注定?的缘分。

“殿下也叫狸狸?”他忍笑?起身,拉过这梗着脖子?睨他的小娘子?,“是我家的小猫儿吗?”

他揽着她的腰坐下,将小狸狸柔若无骨的素手在他掌中展开。

竟比他的小一圈还多。

男人以大掌包裹住这小娘子?的手,握到唇边轻吻一记:“我家的小猫儿才是如此牙尖嘴利。”

他当真可恶!

元承晚欲要挣开他的手:“总之,给你的猫儿换个名字。”

“好,换。”他语气轻哄又?顺从,却不肯放开她的手,“我只有一个狸狸,也只要这一个狸狸。”

裴时?行?望她这副别扭的模样,一颗心?愈发柔软下去,连方才萦绕心?头的委屈和郁气也烟消云散。

只细细密密漫入四肢百骸,牵动起无数令他心?旌浮动的柔情。

何意百炼刚,化为绕指柔。

原来这般小娘子?,比他柔弱亦比他年幼,甚至连雪白的巴掌都纤小可怜。却又?长了?一身硬过他的傲骨,一张嘴也生?的可恶,时?时?牵动他的心?绪。

令裴时?行?又?爱又?恨。

长公主长睫轻覆,安静下来。

片刻后复又?启口问道:“裴时?行?,你同?我讲一讲,你所谋划的新政好不好?”

她总要知晓,如今他们的功业究竟做到了?哪一步,值不值得她以自身为代价,去维系他们君臣之间的平衡。

又?值不值得她当真放纵自己,同?裴时?行?去爱这一场?

裴时?行?仿佛并无多少讶异,仍是轻柔缓声道:“好。”

他将元承晚抱坐到怀里,怀妊的小公主于他臂间亦算不得沉,他腿上仿佛一时?承载了?妻儿的重量。

并不吃力?,反而?令裴时?行?无比安心?,恨不得时?光长留在此瞬。

长公主正欲挣脱下来,却听他在耳边低声道:“不许挣了?。”

话音仿佛在红烛昏罗帐下带了?几分缱绻,轻柔地舔舐过她的耳心?。

双目曾受过荼毒的小娘子?蓦然?被勾出某些记忆,促了?呼吸,一时?也乖顺地安静下来。

“殿下可知,如今大周朝野清晏,得享百年安稳,蛮夷外敌不敢来犯;并非是因?了?贤良文?学口中所谓莫动兵戈,以德化外的计策。”

他的语气有些嘲讽,尽显其人温顺背后的狂傲意气:

“敌雠并不会因?为周朝的宽容忍让而?受感动,从而?效顺臣服;他们只会因?剽壮军马,大国之强兵而?心?有忌惮。”

他把玩着手中柔荑:“殿下谨记,对敌人的柔软顺从只会壮大他们的野心?,令其得寸进尺。”

可惜小公主当是不知此道,于是只能被他步步紧逼,直到攫为己有。

现下更是偎坐于他怀中任人施为,轻吻细揉。

如此娇媚惑人,却又?如此无助无依。

“可如今大周承平日久,便有硕鼠丛生?,啮噬国本。若此刻再不变法图新,则日后恐祸患无穷。”

无强悍兵马,无雄健体魄,亦无充盈国库,却有足以与国君抗衡的权贵与巨贾。

“殿下如何看待商贾?”他忽然?启口出问。

元承晚不明所以,如实道:

“世人多视之为轻鄙末流,讥之以重利而?轻义。可我以为,人生?在世,竭此身之力?,尽自身之能,居于天地正道,得以安身立命。如此,便算不得末流。”

裴时?行?因?她的回答心?生?骄傲,这才知他向前多么狭隘,竟误以为她当真纨绔。

男人话里笑?意愈发浓厚:“殿下之心?,剔透若冰雪。贾人算计财利,但若论?及货殖之道,臣或许比不上他们一星半点儿。”

“可臣今次要做的事,矛头便是对准了?这群贾人。”

元承晚偏头回望,目色澄莹。

他几乎克制不住地倾身吻上她眼皮,仿若被蛊惑一般。

而?后喑哑道:

“诚如殿下所言,贾人自食其力?,每日的所思所虑不见得比朝中士人少,算不得末流。

“只是如今他们手中握了?太多的利,破了?平衡之道,若再不拨乱反正,将他们手中之利转移分散,恐怕于国本有倾覆之险。是以如此。”

“这亦算不得针对贾人,只是时?局若此,而?他们恰好站在了?这个位置上,臣也恰好站在了?如今这个位置上。”

长公主心?中有了?疑惑:“可是如你所言,利只是在天下人手中流转,你从贾人手中夺得的利,便一定?能保证这夺来之利能到百姓手中吗?”

裴时?行?目色愈发柔亮,轻笑?道:

“自然?不能保证。因?此需以律令来约束他们,以诸多手段来鞭策这些执国是之柄,陪臣之权的官僚。”

“且不止如此,《兵法》有云:取敌之利者,货也。沙场之上,若要鼓舞士卒陷阵杀敌的勇气,便需借助财货来激发他们的意志。

“如今也是一样,新政伊始,百姓惶惶,只能顺从,但等他们真正自其中得利,便会拥护新政。”

“届时?,我们的助力?又?会壮大。”

元承晚凝神细听。

她其实心?内很是认同?裴时?行?所言,口中却要故意道:“那裴大人去路险阻啊。”

“正是。所以得殿下与臣同?路,臣荣幸之至。”

长公主忽又?想?起陇上之事:“那陇上的盐铁呢,可有查出眉目?”

“陇上的盐铁啊……”裴时?行?故意拖长了?音调,却不答。

元承晚目露疑惑。却见他长指点了?点自己的面颊。

是要偷过香才能往下说的意思。

见惯他无耻一面,她如今已对这类事情无甚抗拒,却还是不愿遂了?他意。

长公主柔顺地倾过暖玉般的身子?,缓缓送上红唇。

二人鼻息交织在一处,热气覆到面上,湿漉漉的。

可在袖服遮掩处,她的手也已做好准备,蓄势待出。

她正欲出手掐上裴时?行?厚的过分的面皮,那男人却先一步侧过面来,重重攫上她唇,牢牢掌住她后脑,全然?不容半分躲避和反抗。

他似乎每一处都比她大些。

www.youxs.org,落入圈套的长公主口中呜咽连连,却完全躲不开。

正欲故技重施咬上去,他抬手钳住小巧下颌,令她无法闭口,亦无法咬痛他。

她只能随着他的力?道一次次吞咽。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不知过了?多久,元承晚几乎放弃抵抗。朱唇微张,任他肆意作乱。

空气也一并被吮走,她失神地阖起眼皮。

直到听到一声女子?低低的惊呼声,裴时?行?才如梦初醒。

终于顿住动作,松开元承晚的唇齿。

却见听雪掩口立在珠帘后,柳眉倒竖,既惊且怒。

拥叠抱坐在一处的二人齐齐向她望来,殿下云鬓蓬散,金钗半坠,目色迷蒙。

口中尚且气促不定?。

听雪眼望着有什么颤颤滑落,漫入水渍。

满膺愤恨的小女官恨不得不顾尊卑,大声叱骂裴时?行?,却倏然?对上他暗含威势的黑瞳,被震慑在原地。

再细望去,他已侧身将殿下搂避入怀中。

覆的严严实实,不容旁人窥伺半分。

她读懂了?他眸中的敌意。

近似于某种不通人情的兽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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