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软花柔》

27、抱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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抱抱

听雪既羞且怒, 顾不得告罪,脚下步子连连退避,几乎是落荒而逃。

徒留被打乱的水精珠帘飘摇不定, 繁乱如急雨。

元承晚额头?抵在裴时行肩膀喘息片刻,终于觉得方才空气稀薄的肺腑被渐渐充盈起来。

裴时行抬手为她拭过唇边水痕,方才生起的燥意抬头?,叫他克制不住地想对小公主作出更加放肆的事。

可她的肚腹已经?隆起很高了。

被轻容烟纱遮掩在下, 倒仿佛将他见不得人的罪孽也一并遮掩去。

他垂眸望去, 这处弧度极美。

前次是因?他, 可如今却是因?了他们的小儿。

男人的掌背青筋纵横, 顺着妻子柔嫩的腰肢慢慢抚上?去, 几乎遮住她半背。

掌中的女子因?他的举动绷紧了背,坐的极不安稳。

似乎本能地察觉到他的攻击性。

可惜她原就是被困在这恶徒怀中, 惊惶地往前伏凑而去, 欲要避开他带着热意的掌。

却又不自知地更偎进了裴时行怀中, 令他眼中的墨色更黯。

当?真是左右支绌, 疲于应付。

长公主芙蓉面上?生了红云, 更显浓丽多华, 裴时行方才擦拭的那只手不知何时已变了意味。

正?目色沉黯, 一下下揉碾在她红唇之上?。

不轻不重,却似乎蠢蠢欲动, 要她含进去。

仿佛娇艳欲滴的红艳被摧揉, 那不懂品赏的摧花之人要探入,将这花珠碾出香秾花汁。

她终于挣扎起来,辛苦地在他指间含糊出声道:“裴时行……”

仿佛是想同他说些?什么。

裴时行顿下动作, 又恢复以往的温和之态。

偏偏元承晚才吐出他的名?字便无言。

动了动唇,顿声片刻, 而后化作一声极难辨清的轻叹。

裴时行仿佛看见她有一瞬显出难过的神色,可又如顷刻恢复平静的湖水,化为无痕。

“狸狸,你想同我说什么?”他不安心,还是要问出口。

受他一问的女子却摇了头?,轻垂下皙白颈项,不欲再令他窥见自己的神色。

她此刻当?真是乖巧极了。

安静地坐在男人怀里,软软地攀住他肩头?,由裴时行一下下顺过她纤薄脊背。

二人都望不清彼此的面目,裴时行眼中沉沉,若有所思。

却不再逼问。

玉帐烛火交织出一对璧人相拥的影,元承晚美目半阖,蹙眉怔怔望了那影子许久。

终于记起方才未完的话题:“裴时行,你还未说陇上?之事究竟如何了……”

裴时行终于有了动作,将怀中人调了个姿势。

他似乎爱极这般她只能依附于他的模样。

目含笑意欣赏片刻方继续道:“陇上?之事也快有结果了。”

“只是,这结果是贼人主动送到我们面前,要我们相信的结果。”

于明面上?入陇上?搜问查究的官员之前,皇帝曾派出十二个皇城卫秘密入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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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至今音讯全无,死不见尸。

这潭水远比他们想象的还要深。

长公主听懂了他话中之意,一时消沉下来。

“殿下不必忧心,算一算程期,桑大人和卢左丞也该回京了。立法之事不日?便可步入正?轨。”

她明明听见了,却不言,只定定望住他。

秋水双眸剔透,似乎要把人看的纤毫毕现。

裴时行自其中看出了打量的意味。

好?似在估量一桩买卖做的值不值当?。

此间的每一息都变得漫长黏稠,红帐里竟也漫起入骨的清寂。

终于听她道:“好?,本宫信你。”

裴时行忍不住又啄一吻,她生的娇嫩,唇上?已微微泛肿。

他大大方方地得寸进尺道:“那么,殿下既然信臣,能否容臣搬入正?殿,与殿下同眠?”

他惯会妄生穿凿,将她的话意混为一谈。

长公主不答反问:“你觉得呢?”

“臣觉得此事甚妙。”

哪怕是打他的杆子,裴时行也能厚着脸皮往上?攀:

“岁寒之时,臣可为殿下暖衾;夏日?天炎,臣为殿下打扇。若殿下夜间口渴,臣也可为殿下递水;两个人睡在一处,心中亦不会害怕。”

听起来像是非常不吸引人的赔本买卖,元承晚心下无波。

“可本宫有汤婆子,有凉簟,自己会打扇,口渴亦不用?你操心。”

“更重要的是,”她双眸又弯成恳切无害的模样,“同你睡在一处才当?真叫本宫害怕。”

裴时行眸色落寞下去,又是一副无措又无助的可怜模样。

好?女不跌第二跤,元承晚蹙眉道:“裴时行,不许装相。”

“臣不敢。”

他说着不敢,却又敢将整张面埋进她泛着奶香气的颈窝里。

她此刻坐他怀中,裴时行又高出她许多,不免局促,亦让元承晚偏着颈,应付的有些?吃力。

“可臣实在狼狈。

他闷声道:

“大理寺诸人皆知臣三年无俸之事,那些?个碎嘴的男子保不齐便会回家同夫人说嘴,夫人们再经?了一二次百花宴赏春宴,手帕交复有手帕交,传上?几回,岂不就满城皆知了么。”

“且臣还顶着伤痕,孤身独居于廨房数日?。您都不知道,那些?大人怎么看臣。”

他语气一声声低落下去,叫元承晚以为他不是唇上?破了块皮,却是被她喊了八大壮汉蒙头?痛打过一顿。

显然他有恃无恐:

“臣如今负责新?政一事,若号令之时,叫众人望见臣,心里眼里记起的便只有这些?事,岂不取笑臣。臣又如何能够服众?”

“如此以往,恐于国是有大过。故而,若殿下允了臣,众人便知殿下对我的恩宠,前番的事便算不得什么了。”

他说的有几分?道理,只是——

元承晚问出了自己的疑惑:“只是诸位大人又怎能知晓你我夜间是否同榻共眠?”

裴时行笑意一僵,恨恨咬上?他正?吮吻的雪颈:“殿下应是不应?”

而后干脆破罐子破摔道:“若殿下不应,臣便只好?回颐山房抱着狸狸同眠了。”

又是狸狸!

长公主实在难以置信,为何世间能有人将脸皮生的这般厚,一计不成复有一计,每一计都比之向前更加无耻。

“本宫应你。”

她闭上?眸,颤颤自肺腑里长吐一气,而后柔顺地扬颈,受下裴时行的吻与噬。

每一次呼吸和喘声都同他相应,恍若世间最亲密无间的男女。

可谁亦不知,半刻后长公主遣开裴时行,挥退外殿的女官与侍人。也曾独自于满室辉煌灯火沉默良久。

复才低低自语道:“反正?本宫早晚都是要应你的,是不是?”

可惜终究无人回答这一问。

裴时行翌日?便顺利搬到了主殿,所谓近水楼台,他却已然伴在明月身旁,触手可掇。

情场得意的裴御史于官场亦十分?顺遂无阻,那夜曾同长公主说起的桑卢二人,也的确于两日?后便归来。

裴时行守约地践了诺,复至前番送别的春明门外长亭等候,为二人接风。

桑仲玉与卢潜各驭一马,一路风尘仆仆,望上?去都清减不少,面色黧黑。

想必这段日?子奔走颇多。

未及寒暄,三人便径直从?城外入了宫。

皇帝同三省宰相及多位参知已于立政殿中等候多时。

众人翘首许久,终于见裴御史同两位大人入得殿中。

桑仲玉向来雷厉风行,不耐烦种种客套,未及宫人奉上?一口热茶便拱手道:

“陛下,臣历时两月遍访岭南道治下端、恩、泷、窦、雷、春共六州,此六处乃是全道中税产最末的六州,纵观而来,辖下约两成百姓无盐可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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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岭南盐产贫瘠,另有纲商于此把持盐利,恶意抬价,煎熬不过之时,亦有贫家取赀购进劣盐。

“所谓劣盐,即是牛马所不食之粪盐。”

殿中诸位大人闻言蹙眉,亦有性情耿直之辈愤而哼声。

卢潜亦道:

“黔中道亦是如此,虽明表上?每岁皆有官盐入仓,但多为粗粝价贱之盐,官府和盐商之间早有勾结,只不过做个面子便罢。

“有司亦不将盐业当?个事体,官仓潮阴进水,历年所入之盐十中仅存一二。”

原本以为只是裴御史下道例行考课时的偶然所见,却不料于大周的千里长堤之下,已有硕鼠啃啮,为祸多端。

几乎便要酿成国患。

众人一时沉默下来,心有惶惶。

又有一道苍老?的声音道:

“臣以为裴御史向前所奏,于各道辖地设立盐仓盐院一法甚妙。颁布成法,设立禁榷,日?后由官府统一管制盐场,自盐户手中直接粜卖汇集,把管源头?;而后借由东南六路,辅以漕运转输往周边各道。”

却又有一人反驳道:

“申相所言官买一计,老?夫亦是赞同。只是老?夫以为,私盐一事积弊甚久,若一举扼制商贾命脉,恐有鱼死网破之危。

“再者榷法不宜过多,择各地中小盐商授任以官府许可,授物?为凭,则官府只消将自盐户手中收来的成盐转鬻于商人,而后销往各地。”

裴时行听的暗暗点头?。

这二位一位是他少时恩师,号为当?朝“河东相”的申知白。他于文?学政事咸有美名?,却于中年辞官,就此隐居河东江渚,不问人间寒暑。

裴时行亦是三十年来唯一有幸得他青眼,而后更能拜入门下的河东骄子。

皇帝曾三遣天使?入山传旨,可直到去年,申知白才愿意于古稀之龄复起出山。

另一位却是裴时行向前曾亲口向皇帝举荐过的谏议大夫徐汝贤。

他向两位前辈敬慎地揖下一礼,方才开口道:“臣亦认为,官收商销一法更为得当?。若固守官收官运官卖,则官府人员不足,难以行事。

“且官施民受,盐游官府自运,实则必会劳动于民,车牛皆需征筹自民间。甚而强买强卖,亦有劳民伤财之危。”

“将盐户、盐源等大部抓握即可。大管小放,商贾若能自其间得利,必能加速盐制的运转。及至初见成效,便可瞩目于盐政之道。”

三省的诸位长官闻他三人之语也有了思路。

此刻一个赛一个出言,偌大的立政殿一时喧声嘈嘈,繁如市集。

素日?清高自持的大人们论起国事,竟也如孩童般争论,口沫横飞之间,皆道自己的见解更为出色,不肯稍让一步。

直至金乌偏西之时,皇帝才终于喊了停。

众位肱骨臣子犹觉意犹未尽,还欲扯着袖子同身旁人继续论辩,那人却生了恼,冷哼一声便背过身去。

裴时行与申知白先后出了立政殿,师生二人同路而行,年轻的御史搀扶着自己的师长,一路自御道往丹阳门去。

落日?如熔金洒满宫墙琉璃瓦,将二人的面目映的愈发明亮,一老?一少两道影子在身后缓缓拖长。

申知白冷哼一声:

“你方才说官收商销,可商贾们暗涉私盐数十年,野心和胃口都已被撑大,此时商销,岂不就是拿朝廷给他们作保背书?,令这群蠹虫更加肆无忌惮?”

裴时行受老?师一诘,眉目无奈笑道:“老?师所言有理。”

须发咸白的老?者又自鼻间哼出一气。

“只是学生所言亦有理。”裴时行故意晃他一记。

复又舒眉觑一眼这愈见年岁反而愈发稚气的老?头?。

“此番革新?,一为让利于民,一为得利于国。克扣盐户、压抑商贾抑或抬价都无法搜刮赀财,若各地食盐得以流通,盐价自会慢慢平复,屯盐数万石之人亦再无法攫利。”

“若要流通,必得依靠商贾。贾人皆以为税乃是无所作为的官府自他们身上?搜刮剥削的一层膏脂;那么此番要做的,便是扭转众人向前的思想。”

铱錵 “从?官夺民利,变作朝廷下令禁止堰埭邀利,过州县不可率税,让利于商贾。寓税于价,令贾人以为享受了官府之便。”

“如此……”裴时行的话音忽而一顿。

申知白频频颔首,裴时行的确懂得施谋用?智,亦懂得洞察人心。

可此刻因?裴时行的顿音,老?人捋须的手也停住,疑惑侧目望向学生。

裴时行方才便留意到百尺外的丹阳门下似乎有人影傍立。

只是日?光曜目,将白石御道亦映的生光,令他难以眺视,分?辨不清。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可此刻再走近些?,他如何认不出那一袭窈窕生姿的榴红身影是谁。

裴时行唇边不自觉露了笑意,当?即便步上?前去。

直到走出两步,方才想起身后还有个申知白。

连忙回身急急拱手拜过,却是连话都来不及多说一句。

申知白望着这绯服郎君步履飞扬,自白石御道大步迎向丹阳门去。

宫墙绛赤,好?似总也没有尽头?,一幕幕划过他的身影。

夏气长风浩荡,将年轻男人的袖袂曳扬于后,他几欲起了奔势。

申知白知此子天资纵横,必能致远,若稍加训示,不日?便可长成不世之才,故而愿意收他入门下。

可他半世观人,知天下治乱,观盛世纪纲日?圮,如何看不出裴时行的桀骜。

裴氏子自幼修习君子之道,可这位慧眼的长者却能自他一丝不苟的仪礼之下窥见他的狂傲。

并非少年老?成,那是一种不曾将众生放入眼的清傲,不曾因?俗世乱过心的淡漠。

可此刻,这位自幼襟灵敏悟的学生因?一女子失却所有沉稳,难得地显出些?少年意气来。

或许是他太过出色,总也叫人忘记这受世人称誉颇多的裴御史,如今也不过是个及冠才三载的年轻男子罢了。

老?人心头?莫名?忆起数月前得知学生婚讯时,曾有人在他耳旁议论过新?妇。

其中一句便是“妖姿媚态,绰有余妍”。

申知白眼色探究地眯眸眺向那道秾丽的身影。

门下的元承晚望着裴时行满面惊喜笑意,大步向她迎来,到最后几乎是小跑奔来。

他倾身搂过她的肩膀,声线放得极柔,却又带了一丝试探:

“殿下怎会在此处?”

她认真地望住裴时行,望他那双缀满了笑意的眼。

话到嘴边,却又莫名?柔了语气,将方才皇嫂的嘱托换成了一句:“为了等你呀。”

果然见裴时行面上?笑意愈显。

仿佛严枝遒干的松柏得了阳光雨露,更茂盛地挺起腰背,每一片针叶上?都能抖落神气。

元承晚莫名?有些?别扭。

复将目光落到立在不远处笑望他二人的申知白身上?。

柔声问候道:“申相近来可好??”

申知白呵呵笑,此刻才慢慢迎上?前来,道一句:“多谢殿下挂心老?臣,老?臣身骨尚佳。”

长公主又道:“天炎难行,请申相登车,本宫送您一段。”

尚且沉浸在满心欢悦中的裴时行仿佛终于醒悟,连忙和道:

“殿下说的极是,请允学生送老?师归家。”

申知白不愿再望这逆徒一眼,只和气地婉拒了元承晚:

“多谢长公主美意,老?臣已嘱咐家下仆童驭车,即刻便至。殿下不必担忧。”

元承晚复问,申知白却固辞不受。

二人无法,只好?遂了这倔强的老?臣。

申知白淡笑着揖礼相别,回身至门楼下的荫凉处等候。

老?人缓缓捋须,将目光落在相携而去的一对男女身上?。

他向前曾忧心如裴时行一般敏而傲的天之骄子会有慧极必伤的一日?,可却不知这般的人竟也会被一女子改变。

只盼这逆徒勿将自己的慧根用?错了地方。

情之一字容不得半分?算计,只怕他机关算尽,却终究竹篮打水一场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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