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软花柔》

28、遇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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遇险

直到二人并坐在?车厢之内, 裴时?行?才?终于知晓了元承晚为何会在丹阳门下。

原是因七夕将近,她欲同皇后相约,于当夜入教池游玩。

他听小公主道尽原委, 只?是仍有些犹疑:“殿下当真要去么?”

届时?人多车繁,若不小心冲撞了她可怎么是好。

元承晚目色认真,望着他缓而?重地颔了首。

又软声保证道:“我同皇嫂每年都去,还?有盈袖, 并没你想的那般可怕。

“且我们只?在?崇仁坊登过彩楼便好, 最多再去景风门买一枝槐花。”

裴时?行?仍蹙着眉, 唇角却克制不?住地扬起一寸。

小娘子不?改倔强本色, 对着他露出这么一副期盼又坚定的模样, 一双眸晶晶亮。

当真是可爱至极。

他沉默片刻,终于还?是对她妥协:

“那殿下说好, 只?在?崇仁坊, 不?许去到西桥。臣了完事便过来寻你。”

偏就如此赶巧, 新任的宣阗王两月前?传信要来拜谒大周帝王, 裴时?行?身为三品御史, 且精通西国梵语, 此番必得陪侍左右。

宣阗本是西域一小国, 至后来归顺大周,便每岁入京朝觐;只?去年宣阗国内生了叛乱, 元旦大朝时?并未能遣番使来贺。

如今局势初定, 这新的国君急不?可待便要来向大周帝王投诚。

裴时?行?仍是有些不?放心:“臣会奏请陛下,届时?多派些皇城卫暗中护侍,殿下切记小心。”

长公主开始嫌这男子啰嗦:

“届时?满街皆为女?子, 且还?不?是每家?的女?子都能出来,哪里?就有危险了?我就是想同皇嫂透透气。”

这话倒是有些渊源。

中宗时?开女?子科举而?宣之天下, 自此女?子亦可入官学,考功名,史书?载有“卓绝万世”之誉。

大周的民风亦因此自上而?下得以?一新,随之奔放许多。

可并不?似有些人家?的宽容,崔夫人对家?中女?眷规训极严。谢韫自幼寄养在?英国公府,自然承她庭训。

自七岁过后便再未出过闺门。

及至日后被选入紫宫受册封后,便更是舆服严苛,轻易出不?得宫。

长公主彼时?望着小皇嫂终日辗转于四面红墙之下,无怨无悔地操持宫务,却总是笑容浅浅。

再得知她少时?过往,更是心疼的不?得了,当即便打定主意,要好好带她游遍上京。

皇帝亦是怜惜妻子,二话不?说便点头允了此事。

至此,二女?每逢年节便微服出游,及至日后崔恪成婚,便多了一个辛盈袖为伴。

灯宵月夕,雪际花时?,都人如潮水遍及于天街,夜市骈阗的灯火之下,这般结伴同游的年轻小娘子不?知凡几。

可谁又能知,帷帽之下的两张美艳面孔,竟是平日里?最荒唐恣意的长公主和本朝素以?端静闻名的皇后。

今次谢韫诏她,一是询问她近来胎相,再便是将她二人的约定暂罢,说待她平安诞子之后再聚便是。

只?是长公主倒不?觉这孩儿是何负累。

这是个乖巧的小人儿,还?在?腹中便极有灵气,十分体贴阿娘。

除却初知孕事时?,长公主几乎未生过哕意。

且她怀相也?好,便是如今,若自背影望来也?窈窕依旧,根本看不?出腹中已揣了个小崽子。

再兼今日,她见皇嫂同她说话的片刻都舍不?得放下手中绣布手绷,那头的黄梨木折枝刻梅几案上还?堆了厚厚一沓宫例账簿。

元承晚当真忧心谢韫年纪轻轻就熬坏一双眼,亦熬坏身子。

可她劝是劝不?住,亦帮不?了什么,眼下也?只?这么一个机会,便是能够陪她透透气也?是好的。

故而?便仍是照她二人旧时?约定,相邀同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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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月初七,七夕夜。

大周国力强盛,百姓安乐,但逢年节,必是盛况空前?,点缀升平。

都人时?俗,多于七夕夜洒扫庭除,置几宴于露天之下,设时?令花果、美酒珍馐,再布散香粉于席间,以?祀河鼓、织女?。

上京一百零九坊,七夕时?各坊皆张灯结饰于高楼,复以?新鲜百花作缀,谓之为彩楼。

女?郎们于此夜呼朋结伴,同登彩楼,观星乞巧,再于月下望月穿针,望有幸得神女?赐巧。

至朱雀门、北门外街,则更有各色店铺鳞次栉比,汇四海珍奇于市易,各色杂卖,油面糖蜜,花瓜果食,应有尽有。

若论及繁华,西桥那处才?是真正的花市灯如昼,人如潮水马如龙,只?是元承晚也?无意去凑这般热闹。

她先前?也?应下裴时?行?,只?于人流稍少的崇仁坊登过彩楼便罢。

方才?三女?便趁着人稀之际登上崇仁坊的彩楼。

谢韫于高楼台阁之上远眺皇都,衣带迎风,在?月色清辉之下清冷无匹,几乎欲要乘风归去。

辛盈袖也?撩起帷帽一角,满目笑意地望向人流稠密处,那是灯火辉煌若游龙盘旋的西门长街:

“当真是极美!”

谢韫闻言淡笑,亦难得显出些活泼气,默默张开五指,阖眸感受清风正恣意穿流过指间。

她抬眸望了望天边月色:“月娘出来了,我们快穿针乞巧吧。”

这话一出,倒叫一旁的两个小娘子苦了脸色,这二位都是不?擅女?红,于此一道有些粗笨的小娘子。

“皇嫂你知晓的,我不?擅女?红。我们拜过月娘,许个愿就好。”

辛盈袖亦附和道:“对呀对呀。”

谢韫柔了面色,无奈地摇头笑叹:“好,那便如你们所说。”

三女?默而?叠手,倚立阑干拜月。

谢韫双目轻阖,应是神态端静之时?,眉心却微微隆起,不?知是太过虔诚还?是因了旁事。

待出楼下阶之时?,辛盈袖笑叹:“盼望月娘当真能知我心意,令我此生著完医典,真正在?书?纸落上辛盈袖的名号。”

谢韫打趣:“盈袖便只?这么一个心愿吗?”

辛盈袖笑容坦荡:

“五年前?梁县水灾漫漶,全家?唯我一人得以?死里?逃生。我一路奔逃至上京。自那时?起,我生平便只?有两愿,一愿顺利考入太医署,最好能拜入宋御医门下;二愿此生能凭我心力,真正编著出一部医典,不?必藏私,唯求传世救人。”

元承晚怕她又想起旧年伤感:

“日后辛家?盈袖名扬青史,可千万勿要忘记在?书?中多添一笔,便道说当时?的晋阳长公主乃盈袖挚友,于此书?功成助力颇多。”

谢韫轻笑一声。

元承晚观辛盈袖面上笑意如旧,仿佛心下并无挂碍,稍稍放心。

复逗趣道:“登过彩楼,那此刻便邀二位姐姐同去买花戴可好?”

“去景风门?”

长公主摇头:“且先去旁的地方走走,待戌时?正再回景风门便是。”

其余二人笑应下来,三人有说有笑出了崇仁坊。

正欲同至安康坊的同心桥上赏灯,变故却在?这一刻陡生。

一瘦小的灰衣男子忽自坊中的鹿家?巷曲里?奔袭而?出,一路横冲直撞呼啸而?过。

她们三人险险躲过,不?待定口气,后首却又有一队壮年男子追随而?至,口中连喝“贼子尔敢!”

看起来似乎驻脚在?坊中脚店的商队,或许是遭了贼人劫掠。

前?方的瘦小男子身形极为灵活,害怕被追上,一路劈手掀翻道旁摊架,扒翻过行?人肩膀,狂奔离去。

坊市中正是一片喧喝咒骂翻涌,满地瓜果鲜花乱滚,忽有一道声音惊叫痛号,竟是有人被那灰衣男子手中匕首刺中。

“他手中有刀!”

这句哭喊一出,原本惊怒交加的人潮骤然被推向更加混乱的不?可控境地,人奔马徙,哭喊嘶骂,又仿佛是有人被推跌在?地,下一刻却被后头涌上的人踏过。

一切都已无法停止。

元承晚好不?容易站住脚,只?勉强护住肚腹连连退避。

她方才?见此惊变便担心出现眼下状况,于是挽着谢韫和辛盈袖,三人一路在?皇城卫的掩护下往河对岸的巷曲避去。

那处灯火稀疏,并不?设市,几乎不?见人烟,可仍是被桥上涌来的人群冲散。

只?是,待她自这潮水一般的人潮里?卷过,双目晕眩未定,却发现自己身旁只?剩了谢韫。

辛盈袖已于方才?的惊变中不?见踪影。

元承晚生平第一遭感受到一颗心往无底黑暗中不?住下坠的恐慌和绝望是何滋味。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可此刻情状已由不?得她犹豫,长公主当机立断把?住了谢韫手臂,回首扬声吩咐了五个皇城卫:

“你们莫要涌到人堆里?头,站在?桥石上喊一喊,看看能否将人流疏开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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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若不?行?,”她蹙紧眉,“切记先去寻盈袖,务必找到她,保她平安。”

五人听命而?去,另五人护着她和谢韫继续往坊中宅院行?去。

可她正在?孕中,不?宜奔跑,哪怕小步紧赶,速度亦不?由自主地慢下来。

“皇嫂……”

长公主欲令谢韫先行?离去,话方出口,却骤然听得她一声震彻鼓膜的尖叫。

喊声之凄厉,几乎将在?场之人全身的汗毛震悚竖立起来。

下一刻便是逼近鼻端的血气,和洒落在?她背上,一瞬滚烫,而?后又急遽冰凉的东西。

元承晚后知后觉地意识到那是什么。

是人血。

她反应极快地回首,却见方才?护在?她二人身后的皇城卫已双目怒睁,无声无息地砸倒在?地。

竟是死不?瞑目。

谢韫约莫当真是被吓住了,只?愣愣对视着地上那双没了光彩的眼,神色惶恐。

复又望向对面一队凭空出现的壮汉。

身着紧身的小袖袍,小口裤,脚踏靿靴,生的高鼻深目,梳一道油亮的鞭子垂在?颈侧。

是宣阗人的打扮。

“皇嫂,跑,快跑。”

元承晚自胸腔中震吼出声,一手死力推着谢韫脊背,一手护着肚腹,死死咬牙。

便是再难忍也?不?得不?忍了,对面人多势众,她们此刻近身的只?四个皇城卫。

余下的都被困在?对面的人潮之中,不?知生死安危。

此刻再不?跑便只?剩死路一条!

两个手脚发软的女?子在?四个皇城卫的围护下相携拔足而?奔。

“狸狸,狸狸,”谢韫的喘声在?风中几欲断绝,音如裂帛,“去舫中,那儿没人。”

元承晚抬眸望向谢韫所指的石舫,于墨色暗夜下静默地伫立在?水边,仿佛一道邃远的视线,正与她幽幽对望。

那片漆黑无波的水面似乎平静的过了分,因此泛出些不?同寻常的危险气息。

平静到毫无生机。

元承晚忽然扯回了谢韫的手,来不?及解释:“不?,不?能去。”

这话出口,只?凭一种知觉。

可在?此刻,知觉亦成了她唯一能够抓在?手中,付之以?确信的东西。

身后不?断有异族打扮的凶徒穷追不?舍,皇城卫终究势单力薄,渐渐负伤,剑影缓滞,开始力不?能支。

而?她们只?能继续跑。

身后的刀光仿佛下一刻就要劈到背上。

元承晚不?知自己究竟还?能不?能呼吸,只?在?眼前?不?断闪出方才?那个侍卫的脸。

年纪轻轻的一个小郎君,至死面上都仿佛带了稚气,能在?这般岁数里?被选入皇城卫,想必武艺极高,家?中父母亦为他骄傲。

可这样一个优秀的年轻人,眨眼之间便死在?了她的面前?。

颈项中喷涌而?出的热血,甚至溅满了她一整个背脊。

不?能死,不?能在?此刻死,不?能死在?这。

长公主咬牙挥开一切不?该在?此刻出现的杂念。

她觉自己的体力已是强弩之末,四肢都软的提不?起力,此刻的狂奔里?,似乎是带了些置之死地而?后生的绝望意味。

耳边恍惚是谢韫的喃声:“怎会如此,怎么会这样……”

她仿佛真的被吓坏了,可元承晚亦无力去安慰她了。

只?能死死拽住她的手臂,遍身冷汗地向前?奔去。

可惜约莫是过不?了这一关了。

元承晚眼瞳紧缩,怔怔望着正自一处巷曲里?跳出来的异族男子,那人面上带着笑意,一双眼却沉沉,仿佛顷刻便要收割她的性命。

呼吸在?这一瞬停止,万事万物仿佛都在?耳边眼前?被朦胧成一片虚无。

面前?是提刀步步逼来的贼人。

身后是渐渐追近的凶徒。

她逃不?过了。

事已至此。

她凭着本性里?的刚强,将舌尖咬出血意,尽力保持住这一刻的平静。

便是舍出这条命一搏,也?不?能引颈受戮。

元承晚当机立断,单臂将谢韫护在?身后,死死盯着来人,捡起了脚边一具无名尸体遗落在?尸身不?远处的剑。

最后出现在?她视线里?的是一片湿淋淋的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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