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见星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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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1? 第 31 章

◎等着瞧吧你◎

孟枝站在院子里, 又想哭又想笑,十足像个疯子。

她鲜少有情绪如此外露的时候,几乎难以自控。隔了好一会儿, 才将喉咙里那股难受的劲儿咽下去。整个过程都小心翼翼的,连呼吸节奏都没敢改变分毫,就怕电话那头的人察觉出端倪。

好在沈星川并未发觉。

他逗孟枝,见她不说话,又轻笑了声, 估计是附近还有其他人, 他嗓音压的很低, 问她:“我还没忙完,走不开,你自己能回去吗?”

孟枝说:“可以。”

“那就行。”沈星川道, 他疲惫的按了按眼角:“抱歉,我对工作量估算错误,今晚让你多跑一趟。”

本来他计划的是等孟枝来之后,他这边刚忙完, 俩人可以一起去吃个饭。谁知道专案组的总负责人临时杀出来开了个案情汇报会,一直耽搁到现在都走不开,吃饭只能泡汤了。否则, 一盒破烟,着实没必要让她大老远送过来。

“没事,你忙你的。”孟枝不觉得自己白来,相反,她很庆幸自己跑了这一趟:“那我就先走了。”

“注意安全。”沈星川提醒:“到家了发个信息说一声。”

孟枝点头, 想起他看不见, 又说:“好。”

“忙完这段时间请你吃饭。”

“好。”

晚上回到家, 孟枝给他发了条微信过去。依旧是没人回复,孟枝这下却也不焦虑了,她知道沈星川在忙。而等她洗漱完躺床上再度拿起手机时,微信里已经多了一条未读消息。

是沈星川发来的【晚安】。

孟枝轻笑着关上手机,这晚上睡的格外踏实。

之后一段时间,孟枝跟沈星川之间再无联系。

他说忙,果然就跟人间消失了似的,连个影子都不见。孟枝也不是会主动打扰的人,索性就过自己的生活。

医院工作并不轻松,日常可以分为“忙”和“特别忙”两种状态,摸鱼是想都不敢想的事。孟枝的带教教授是一位63岁的主任医师,医院特地返聘回来坐诊,平常一放号几乎秒空,连带着孟枝和赵博文两个跟班学生都随着他一起忙碌的脚不沾地,只有在教授休假的时候才能好上一些。

前些日子科室连续收治了两位七十五岁往上的脑血管病人,和一个先心病婴儿。一周安排了三台手术,孟枝两台上去当二助,一台旁观学习。其余时间不是查房就是在诊室当副手坐诊学习,两周下来,整个人肉眼可见的憔悴。

用李铃铛的话说,像是深更半夜被个男性帅鬼吸食干了精气,黑眼圈重的能砸脚背上。

孟枝再一次被她惊天动地的比喻手法震撼的不知道说什么。她摆摆手,累的连辩驳的力气都没有:“下次你们急诊忙起来,别在我跟前哭诉。”

李铃铛当然不干:“别介枝枝,看你累着我心疼坏了,走,姐妹给你安排好吃的补补身体。”

孟枝不太想去,架不住她软磨硬泡,答应了。

晚上七点半,孟枝这边基本上结束,去急诊的时候,李铃铛已经等了半天了,她今天不值班,本来六点就能溜,愣是等孟枝等到了现在。

两人刚准备取车,孟枝手机就响了。

来电显示是沈星川。

孟枝接通,那边说自己快到三院门口了,临时经过,想叫她去吃个便饭。

孟枝犹豫了下,还是拒绝了:“今天恐怕不行,我已经跟同事约好了。”

电话那头,沈星川停顿了下:“可以一起去,如果她不介意的话。”

“那稍等,我问问她。”

孟枝将电话听筒掩住,小声的转述了沈星川的意思。

结果:李铃铛听完眼睛都亮了一截儿,立刻点头如捣蒜“不介意不介意,完全不介意。”

孟枝无奈的看她一眼,将电话重新递到耳边:“她同意了。”

“等我两分钟,马上到。”

“好,开慢点。”

孟枝说完便挂断了电话。

一回头,李铃铛双手交叠环绕在胸前,抻着脖子看她。下一秒,这人里头开始拿她打趣:“呦呦呦,开慢点~”

“你正常点!”

孟枝尴尬极了,恨不得捂住她的嘴。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不逗你了。”李铃铛笑到打嗝,她忙给自己顺了顺气儿,好奇追问:“是火锅店门口那帅哥吗?”

“是。”孟枝实话实说,反正马上就要见到了,瞒不过。

“呀!我就知道你俩关系没那么简单,让我猜着了吧!”李铃铛顿时惊喜的瞪大了眼:“等着吧枝枝,姐妹我不会白吃你这一顿饭的。”

孟枝顿时有种不太好的预感。

“你要做什么?”

“保密,嘿嘿。”李铃铛笑的像只偷腥的狐狸,她继续卖关子:“等着瞧吧你。”

“喂,你别乱来啊。”

“放心啦,我有分寸的。”

“……”

孟枝半点儿都不放心。

事实也证明她没有白担心。

两人在院门口等了没多久,沈星川就开着车过来了。孟枝原本打算和李铃铛一起坐后座,却不由分说被她一把拉开副驾的门推了上去,她自己则是溜到后座,视线通过后视镜,恨不得将沈星川盯个对穿。

“你好,沈星川。”他率先打招呼。

“哈喽,我叫李铃铛,孟枝的同事兼朋友。”李铃铛自来熟,丝毫没觉得不自在,下一句就直接问:“沈星川是吧,我们去吃什么?”

沈星川问孟枝:“你想吃什么?”

“就近吃点吧,你晚上不是还要回去加班。”

李铃铛坐在后头点头如捣蒜:“嗯嗯,我们孟枝真贴心。我知道附近有一家铁板烤肉不错,要不去那边吧。”

看孟枝没有异议,沈星川调转方向往她说的烤肉店驶去。到门口的时候,沈星川让她俩先下车进去,自己开着车去找停车位。

烤肉店生意很不错,进去的时候几乎满座。李铃铛眼尖手快的找到了角落一个空位置,连忙拉着孟枝坐下去。等人的功夫,孟枝不放心的再三叮嘱她:“等会儿安静吃饭,不要乱讲话。”

李铃铛不服:“怎么能叫乱讲话呢?等着吧,我今晚要当一次最佳助攻。”

孟枝顿时头都大了:“不需要!我们只是普通朋友,你千万别乱来!”

“哦。”李铃铛油盐不进:“是普通朋友你更不用着急了。”

孟枝:“……”

她还想再劝,沈星川却已经走到了跟前,只好噤了声。

四人的长方形小桌,她俩坐在一起,沈星川自然而然坐到了孟枝的对面。店里上菜速度很快,不多时,肉就被铺在了铁板上,被炭火烤的滋啦作响。

几人都饿了,没怎么说话,低下头专心吃着饭。直到铁板上的肉被夹干净,沈星川烤了新的一盘下去,等肉熟的间隙,李铃铛放下筷子,开始了她的助攻。

“你和孟枝是什么时候认识的啊?”

沈星川的职业向来都是审别人的,头一次被人审,身份转变,他直接逗笑了,却也极度配合:“高二。”

“那比我早啊。”李铃铛看了下孟枝,忽视了她充满暗示的表情,扭过头继续道:“我跟孟枝是大学同学、舍友,你不知道,大学时候我们院不少男生追孟枝,都是被我挡回去的。”

孟枝扶额,李铃铛瞎话编起来一套一套的。什么时候有不少男生追她了?整个大学期间可能也就一两个,到她嘴里直接夸张了数倍……

沈星川翻烤嫩肉片的手顿了下,瞬间后又仿若无事的继续动作。他看向孟枝,右侧唇角习惯性挑起,问她:“怎么没听你说过?”

孟枝尴尬的脸都烫了:“没有的事,你别听她瞎说。”

李铃铛信誓旦旦:“我才没瞎说。孟枝大学时候又高又瘦,比现在还要嫩好多,虽然整天不怎么搭理人,但是你懂,有的男生就喜欢那种高贵冷艳范儿的~”

“是吗。”

“是啊,难道高中的时候没有人偷偷暗恋过我们孟枝吗?她这么好。”

李铃铛问。她跟孟枝熟起来是大二往后的事情了,在她眼里,孟枝低调、内敛、优秀,不仅如此,还很漂亮。不是那种乍一看就美艳的类型,孟枝的美,是没有任何侵略性的,远山眉,小翘鼻,唇珠儿饱满,就像是一块温良的璞玉,初看上去并不起眼,得仔细品味才能看懂她的美。至少,在李铃铛眼里是这样。

所以,她理所当然的认为,孟枝高中时候也是大差不差的,她从没有把怯懦、自卑、不起眼跟孟枝划上过等号。但事实正好相反。

孟枝几乎没有跟李铃铛谈起过自己的高中生活,她不太愿意回想起高中转学到苏城的那两年。寄人篱下已经是一件窘迫的事情,更难堪的是,她原本引以为傲的成绩在进了五中之后,一落千丈。在卷生卷死的五中,她用尽所有力气,咬着牙齿也只能蹿升到中上游的水平,智商、阅历、环境等等综合作用下,她的锐气被磨得一干二净。那段时间里,如果不是有沈星川偶然的撞进她的生活里,她最后可能连重本都考不上。

至于漂不漂亮,孟枝根本无暇顾及。

她自己都不喜欢那时候自己,所以,怎么可能会有人暗恋当时的她?

“快吃饭吧。”

“有。”

同一时间,两道声音同时响起。

孟枝错愕的抬头看向另一声源处。

沈星川却没看她。他用夹子夹起一块烤好的肉片放进孟枝碗里,掀开唇,云淡风轻道:“她很好,自然有人喜欢她。”

一顿饭吃到最后,最满足的是李铃铛。她的车还在医院停车场放着,沈星川把人送了回去。待她下了车,再没人活跃气氛,车内瞬间变得安静。

一路静谧。

直到车子停在孟枝小区门口,她才开口说了第一句话。

“我朋友性格比较活泼,你别介意。”

“不会。”

“今天谢谢你了。”

“谢什么?”

“请吃饭……还有,给我个台阶下。”

沈星川缄默,眸色沉沉的看着孟枝,眼中藏着她看不懂的情绪。半晌,笑了笑,语气轻松戏谑。

“你怎么知道我说的不是真的?”

32? 第 32 章

◎抢救◎

那天傍晚, 沈星川到最后都没跟她解释那句话的意思。他工作好像很忙的样子,连吃饭都是抽出时间来的,送她到楼下, 话也顾不上多说,就匆匆离开了。

孟枝怀揣满腹心事回了家,当晚就失眠了,不好容易熬到睡着,又做起了不怎么愉快的梦。

梦里, 她又回到了高中年代, 回到她贫瘠荒芜的17岁, 重新经历了她不合群、不讨喜、总是游离在边缘的青春岁月。

唯一不同的是,梦里沈星川的脸变成了另外一个人。他脸上始终蒙着一层雾气,孟枝想看却怎么都看不清楚, 甚至他的身形和沈星川也相似,但孟枝就是确切的知道,他不是他。梦的最后,是那人对她表白, 说喜欢她。

孟枝想逃,最后却倏地睁开眼。

梦醒了,她半天没动, 躺在床上看着天花板,大脑一片空白。残余的情绪左右着她的肢体,孟枝缓了好一会儿,才起身洗漱。

到办公室的时候,赵博文已经来了。

看见孟枝, 他率先打了声招呼, 又说刚才李铃铛来找她, 看人没在,又先走了。

孟枝说:“知道了,谢谢。”

她从抽屉取了包速溶咖啡撕开倒进马克杯,拿去饮水机前头冲泡。开水浇下来的瞬间,一大朵水滴打到杯底再飞溅出来,迸到了孟枝的手背上。她被烫得右手狠狠一颤,马克杯从手里滑了出去,伴随着当啷一声脆响,水杯砸到地面上,碎的四分五裂,杯中残余的热水混着咖啡沫溅了满地。

孟枝站定在原地,看着脚下一片脏污,右眼眼皮猛地抽搐了一下。

赵博文噌的一声从座位上站起来,担心的上前一步:“孟医生,人没事吧?”

孟枝整个人都慢了半拍:“我没事。”

“那就好。”赵博文舒了口气,走到门后取了扫把和簸箕:“你不舒服吗?我看你脸色不太好。”

“还好。”孟枝缓过神来,从他手里接过打扫工具:“我来吧。”

赵文博只好给她。

从进医院第一天起,孟枝就总是幅客气的样子,后来他想追她的风声被传遍了整个医院,她就更加客气,甚至到了一种疏离抗拒的地步。赵文博苦笑,却也相信精诚所至,金石为开。

孟枝不清楚他的心理历程,不过就算知道,她的态度也不会有什么改变。她控制不了别人的想法,唯一能做的,就是约束好自己。

她不喜欢赵文博,也不可能跟他在一起,除了工作之外,没必要有其他的接触和交集。这样或许冷漠了些,但对彼此都好。

孟枝收拾完一地的玻璃残渣,又用拖把抹干净了剩余的污渍。做完这一切,她才重新回到座位上,开启了一天的工作。

今天教授休息,连带着她也能轻松点。写病例分析,查房,如果有剩余时间,再看看书什么的,一天就过去了。

孟枝原本是这样打算的。

可不知道是因为昨晚没睡好的缘故,或是刚才失手打碎了那只咖啡杯,她坐在那儿总是半天投入不进去工作,右眼皮时不时跳一下,虽然专业知识告诉她那是由于肌肉痉挛造成的,但总搅得她心神不宁。

这种感觉一直持续到快中午,孟枝刚查完最后一个病房,还没出门,电话就响了。

接通后,电话那头异常嘈杂,什么声音都有,最明显的却是担架床从地面滚过的声响。李铃铛来不及多说,语速很快的冲着手机喊:“沈星川进了抢救室,你快来!”

然后,电话被直接挂断。

孟枝听着手机里传来的忙音,脑袋一阵眩晕,眼前瞬间炸开大片大片的空白,她扶着墙缓了十几秒钟头脑才渐渐清明下来。

沈星川进了抢救室。

孟枝耳畔只能听到这一句话。

可是,昨天不还是好好的吗?他们还一起吃了饭,他还送她回家。好端端一个人,怎么一晚上不见,就进了抢救室?

孟枝竭尽全力逼迫自己镇定下来往急诊走,然而,越来越急促脚步出卖了她。孟枝她们科室在六楼,急诊在一楼,电梯却刚刚下去,她实在等不及,顾不得旁人的眼光,一把推开旁边安全通道的门,沿着楼梯匆匆而下。

可还是迟了一步。孟枝赶到的时候,抢救室的门已经阖上。她颓然的站在外头,目光所到之处,一串点状血迹从医院大门口一直延伸到抢救室里,仅从出血量判断,不难推测他的伤口有多深。

孟枝在紧紧阖上门前呆站着,沈星川就在里头,她只要推门就去就能看见他,但孟枝却迟迟没有动作。她不能,也不敢。

大学时候,无论是解剖青蛙还是小白鼠,甚至第一次见大体老师,孟枝都没有怕过。后来进了医院,跟教授上手术台观摩学习,赵文博吐到胆汁都出来了,孟枝却冷静的旁观了整个过程。医院的同期生说她心理素质强到冷血,孟枝也认为如此,直到今天,她才恍然发觉,她还是不够强大。之所以冷静,之所以冷血,只不过因为里头躺着的是与她毫不相关的陌生人,她能用一个医学生最专业的素质去面对他们,却无法面对沈星川。

他不一样,跟所有人都不一样。

他是孟枝藏了许多年的心事,是对她而言,极为重要的人,她希望他一生都平安顺遂。而不是像现在,躺在一门之隔的急救室里头生死未卜。

孟枝眼睫剧颤,眼眶却是干涩的。她呆滞了好一会儿,直到肩膀被人猛撞了下,冲击力有些大,孟枝单薄的身体往边上打了个趔趄。

右侧肩头传来一阵钝痛,孟枝捂着肩膀迟缓的抬头,视线在移到对方脸上的时候,瞳孔蓦然变大——这人她认识,前几天在市局大厅里见过,是沈星川的同事,被她误以为是他女友的那位。她跟另外两个年轻男人一起从医院门口跑进来,衣摆上甚至还沾着未干的血迹。

“是你。”对方显然也还记得她:“你是这家医院的医生?”

“是。”孟枝说。

声音干涩嘶哑。

“你是沈星川的朋友对吧?”每日更稳稳群夭屋儿耳气五二八一女人问,然后又自己回答:“是了,他说过的你是他朋友。你知道里面的躺着的人是他吗?”

“我知道。”

“那你知道他情况怎么样了吗?”

“不清楚。我来的时候他已经被推进去了,我没能见到他。”孟枝颓然的垂下手,看似平静,细听声音却带着丝颤抖:“到底发生了什么了?”

女人看她一眼,沉默着没说话。

是旁边的年轻男人带着哭腔解释:“都怪我,我们去抓人,蹲了一晚上好不容易等到他出现,本来都按倒了,谁知道那王八蛋怀里揣着刀,我没注意,是沈队把我拉开,他自己却被攮了一刀……都怪我!我第一次出警太紧张了,要不是我粗心大意,就不会出这种事了!”

“伤到了哪里?”

“肚子上。”年轻男人说:“偏左侧的位置。”

“上腹部还是下腹部?”

“我……我不知道。”

男人愧疚的低下了头。他今年才刚从警校毕业,这是他参与的第一个案子,没成长就能出了这种事,他当时吓得大脑一片懵,什么都不知道。

“左侧肋骨下方,跟胃的高度差不多齐平。”短发女人说。她已经没了片刻之前的慌张,整个人快速冷静了下来:“这是哪个器官的位置?”

“脾脏。”孟枝答。

她不能百分之一百肯定,因为没有亲眼见到伤口。但是根据对方的描述,基本上八九不离十。

如果刀真的刺中了脾脏,脾包膜破裂的话,通过治疗可以修复,基本不会对之后生活造成影响。可如果是脾实质受损,就要根据伤口大小和受损程度来看,严重的话,要切除一部分,甚至是整个脾脏。

孟枝眼睫剧颤,她垂在身侧的手紧紧攥成拳,指甲刺进手心,却丝毫感觉不到疼。

边上,短发女人坐到了一旁的椅子上,垂着头,看不清表情。倒是旁边的年轻男人一直小声抽噎着,随行来的另一个没哭,但表情也算不上好。

急诊大厅人来人往,抢救室门口这一隅却一片死寂。

良久,短发女人突然问:“你叫什么?”

孟枝愣了片刻,答:“孟枝。”

女人点了点头:“我叫林桦。”

然后,气氛又沉默了下来。

孟枝站的久了,腰有些疼,她向后挪了几步将背倚在墙上,勉强舒服了一些。

林桦注意到了,往边上挪出了一人的空位。

“孟医生,坐会儿吧。”

“谢谢。”

“孟医生,如果摘除脾脏,对人往后的生活有影响吗?”

“有。人体的器官没有一个是多余的,脾是人体最大的淋巴器官,主要是造血、储血、免疫功能。”孟枝强行打起精神,耐心解释:“如果切除的话,往后人体被感染和患血液病的风险会增加很多,而且……以后的生活质量会受到影响。”

“他会没事的,对吧?”林桦偏过头,看着孟枝的眼睛。

仅仅两次接触,她给孟枝的印象是雷厉风行、说一不二的利落。职业使然,她看人的目光向来是带着审视的,此刻却茫茫然一片。

孟枝很想肯定的告诉她,会没事的。

但她不能说。她身上还穿着白袍,她不能妄言。

“对不起……”

孟枝怯懦的避开她的目光。

林桦懂了。

“会没事的。”她自言自语。

只是不知道在安慰孟枝,还是安慰她自己。

作者有话说:

文章一般是存稿箱君定时发出滴,所以评论有时候没有及时看到和回复,大家见谅见谅~

33? 第 33 章

◎不必强求◎

急诊室前, 人来了又走,护士步履匆匆经过又回来。

不知道过了多久,咔嗒一声响, 门锁弹开的声音清脆响亮。

急诊室的副主任率先从里头出来,李铃铛紧随其后。至于沈星川,他躺在担架床上,一路被护士推到ICU。短暂的路途中,他从始至终双眼紧闭, 脸上带着氧气面罩, 安静的就像是睡着了。

病房外头, 李铃铛跟孟枝几人仔细的解释了今天的手术情况。总的来说就是刀擦着脾脏边缘过去,造成了脾包膜破裂,手术缝合很顺利, 留观期间没有什么问题的话,明天就能转进普通病房了,恢复好的话也就没什么后遗症。

孟枝悬着的一颗心总算放了下来。

李铃铛抱住她,手放在她背上轻抚几下:“放心吧, 没事的。”

“嗯,谢谢你。”

“这几位是?”李铃铛视线挪到一旁的两男一女身上,又特地在林桦身上多停留了好一会儿。她松开孟枝, 手臂转了个方向,挎住了她的胳膊,人也紧贴在她身侧,楚河汉界划分的很是明确。

“他们是沈星川的同事。”孟枝介绍:“跟着救护车一起来的。”

“哦。”李铃铛了然,随即眼睛轱辘一转:“那你们谁去先把费用交一下?”

孟枝顿觉有些尴尬:“还是我来吧。”

“我去我去。”刚才一直在哭的年轻男人抢着说, 他试图用这种方式弥补自己的愧疚:“收费处在哪里, 我现在就去。”

“那边直走左拐。”李铃铛毫不客气的抬手指路, 她拽着孟枝,眼睛却看向林桦:“那这位女士,你们现在就可以走了。”

林桦皱眉:“不用陪护吗?”

“是这样的,ICU你们也进不去,况且我们有医生全天无休的监护,放心吧。”

“如果我想留下呢?”林桦反问:“病房外头应该没说不许人留吧。”

“能留,就是……”李铃铛话说到一半,就被孟枝轻轻撞了下,示意她别再说了。李铃铛恨铁不成钢的剜她一眼,很给面子的闭上了嘴。

“林桦,医院有规定,晚上走廊不能留人。如果你想陪护的话,可以在输液大厅,那边有椅子,也能稍微休息一下。”

“好。”林桦下巴微抬,示意自己知道了。她忽视了李铃铛,对着一旁一起来的男人说:“大刘,那你和小张先回单位,我留在这边。”

“林队,要不还是我留下吧。”

男人主动请缨,却被林桦驳回。

“就这么决定了。”林桦拍了板,她又变成了孟枝第一次见她时候那副雷厉风行的样子。

男人再也没有异议,显然已经习惯了服从命令。

孟枝看了眼时间,这会儿已经是下午3点了,她错过了午饭,但是完全感受不到饥饿。只是李铃铛还有林桦她们都还没吃,孟枝主动提出去给大家买些便饭垫一下肚子。随行来的两个男人都离开了,林桦只要了一人份的。她没去输液大厅坐着,而是留在了ICU外头,孟枝去值班台给她搬了把塑料椅子,自己和李铃铛去食堂买吃食。临走之前,她透过ICU病房门上的玻璃朝里头看了眼。

麻药劲儿还没过,沈星川静静地躺在那里。

好在仪器上的各项数值都平稳着。

离开病区,李铃铛就按捺不住了。她撅着嘴开始抱怨:“那个女的你跟她熟吗?我就打眼这么一看,她百分百对沈星川有想法!孟枝,你要小心提防。”

孟枝抿唇,试图做出一个微笑的表情,却失败了。

她看着前头,语气淡然:“感情的事情,不是谁一方说了就能算的。随缘吧。”

就算林桦喜欢沈星川,最终结果怎样,还要看沈星川的意思。同理,孟枝自己也是。爱情向来不是说谁努力就可以成功的。总得来说,不必强求,也无法强求。

李铃铛抓到了重点,她哼笑:“你可算承认你喜欢他了。”

孟枝声音很轻:“嗯,喜欢。”

破天荒的,她终于承认了。

孟枝擅长将自己内心最真实想法隐藏的密不透风,因为她始终认为,最珍贵的人或事,应该放在心底里头,悄悄捂好了捂严实了,怀念的时候偷偷看上一眼就行。经历比结果更宝贵,所以她只想要感受当下,不敢奢求结果,因为这么多年的生活早就教会了她,不要奢求不属于自己的东西,求而不得,只会徒增伤心。

孟枝本来是这么想的。直到今天,跟沈星川一门之隔的时候,那几个小时,她没有想任何事情,满心满眼只求他能平安健康。脑中不受控制的预演着最坏的结果,那一刻,她突然觉得,将所有的感情藏在心底并不是一件正确的事,她也是人,也需要表达需要发泄,也会不切实际的憧憬着美梦成真。

于是,她终于敢承认,她喜欢沈星川这件事情。

头一回,不遮不掩,直白而坦率。

这感觉意外的好-

十几分钟后,孟枝买了些简餐送给林桦。李铃铛去急诊室坐班了,她自己也得回办公室一趟。下午跑出来了这么久,只来得及跟赵博文知会一声,手头上写了半截儿得病例分析就那么堂而皇之地扔在办公室里头,现在抽出空来,她需要赶紧把教授布置的工作做完,明天他要检查。

孟枝一回去就开始奋笔疾书,紧赶慢赶,等到弄完也已经快下班了。原本今天是赵文博值夜班,孟枝主动提出要替他值。

赵文博起先觉得诧异,问她为什么,在得知孟枝有朋友住院之后,又殷切的表示自己可以值班的时候可以替她多跑两趟监护病房。

孟枝拒绝了,她说想自己陪着。

赵文博沉默了很久很久,突然问了句:“我能冒昧问一下,你这位朋友,是女性吗?”

“不是。”

孟枝诚实道。

可真诚有时候也是一种残忍。

“你喜欢他?”

“嗯。”

得知了想要的答案,赵文博却笑不出来,他甚至连最基本的公式化微笑都挤不出。电脑屏幕右下脚的时钟跳转到18:00,赵文博一语不发的脱下白袍,套上自己的羽绒服,而后离开办公室。

房门被轻轻关上,甚至没发出一点儿声响。

他离开的安静极了,一如平日他给人的感觉。

孟枝目送他离开,良久,才从饮水机下头的柜子里去了个纸杯,接上热水喝了口。她重新坐回自己的工位,将纸杯随手放在平常的地方,然后,动作停顿,紧接着人也短暂的僵了下。

她的工位上,不知道什么时候被放了一只马克杯,崭新的,甚至连外包装都没拆。是赵文博无疑,连猜都不用。

孟枝迟疑了片刻,原封不动的将其放到了桌子的角落。

在办公室一直坐到七点钟。天色黑透,医院人影终于变得稀少。孟枝又转了一圈病房,一切如常,没什么特殊情况。她跟值班台的护士打了声招呼,就下楼去了ICU转了圈,沈星川还没醒,孟枝站在外头看了会儿,又去了输液大厅。

最角落的位置上,林桦靠在椅子上坐着,头靠在墙壁上。孟枝走进了才发现,她已经困的撑不住,就这么睡着了。她没叫醒她,看了会儿便又回了办公室。

一晚上,孟枝几乎没怎么睡。就算睡着了,也是过不了多久就又惊醒。整夜,她在办公室和监护病房中间来回跑了好几趟。

直到早上六点半多,天色泛起了鱼肚白,孟枝站在监护室外头,终于敏锐地看见,沈星川的手指动了动。

起先,她还以为是自己眼花了的错觉,直到他的食指又动了一下。孟枝闭上眼,拇指和食指指尖并拢,用力揉压了几下内眼角后,复又睁开。

几乎是同一时间,病床上的沈星川也睁开了眼。

他平躺着,眼睛正视着天花板,瞳孔过了好一会儿才对上焦。紧接着他眼皮缓慢的眨了一下,再眨了一下……

孟枝离得远,又隔着一扇玻璃,虽然已经凑到最近了,眼睛几乎要贴在了玻璃上,但仍旧看不清楚太多细节,唯独知道他醒来了。

孟枝还没来得及高兴,下一秒,病床上的沈星川便稍稍侧了下头。他估计是想看清楚周围的环境,却不偏不倚,刚好看见了门外的孟枝。

四目相对,孟枝怔了片刻,才用力扯出一个笑容给他看。

沈星川带着呼吸面罩没办法说话,他静静地看着孟枝,半晌,自然垂放在床边的左手突然动了——手指僵硬的蜷缩起来,食指和拇指缓慢而走艰难地掐拢成一个圆圈,其余三根手指竖直……是一个OK的手势。

沈星川费了很大的力气,只为了告诉门外的孟枝,他很好,别担心。

就是这一个瞬间,孟枝忍了一整天的眼泪终于肆意决堤,汹涌的从眼眶里流出来。她没敢让里头的人看见,侧过身背靠着墙,将这些天所有的担心、焦虑、关切一并咽回肚子里,抬手抹掉了脸上的泪痕。

整个过程没出一点声音。

她连哭都是沉默的。

34? 第 34 章

◎松开你的手◎

24小时观察时间结束, 沈星川被转入普通病房。

今天教授安排了一天的坐诊,孟枝跟班,送走最后一位病人的时已经五点多了。她把手头的事情忙完, 等到下班之后才拖着疲倦的步子赶去外科病房。

到的时候,里边已经围满了人。

三院的普通病房是三人床,沈星川在靠近门口的那张,中间空着,里头靠窗那床住了个中年男人。

沈星川的身体素质很好, 麻药退去, 他意识已经完全清醒, 面色也比刚出手术室的时候好了很多,除了嘴唇因为失血有些苍白外,其余的都恢复的很好。

他病床前站了五个人, 除了林桦和昨天来的两个年轻人之外,又多了两个年纪稍长一些的,应该都是市局的同事。几人只是站在那儿,单人病床就已经被他们团团围住, 旁人压根近不了身。

人一多,病房立刻热闹了起来。

年轻忍不怎么讲究,说话没避讳, 直接打趣起来。

“沈队,你也有今天啊!”

“怎么说话的?不得不说我们川哥聪明,累了就想法子休息,这不,躺下了。”

“你们可真损!”林桦听不下去开骂:“你怎么不躺?”

“哎林副队, 我可不累啊。”

“行了闭嘴闭嘴, 林副队心疼了。”

“哈哈哈哈哈……”

“小点声!这是病房!”

“哦对对对, 嘘!”

几人噤声,病房立刻安静了些。

沈星川躺在那儿,眼皮耷拉着。他原本想坐起来,但是护士不让,说是伤口刚缝好,不能动弹。没办法,他只能干巴巴的躺着,任由他们插科打诨。

刑警队里工作压力不是一般大,沈星川作为一队队长,除了工作,一般不怎么在私下约束他们,开玩笑也任由着他们开,只要不过分,随便他们说。哪怕现在他躺在这儿,这几个没大没小揶揄他他也不生气,只耷拉着眼,有一下没一下的听着,嘴角甚至还噙着点笑,有几分年少时候的痞气。

直到听见那句“林副队心疼了”。

沈星川笑意骤然散去,他皱了皱眉,掀开眼皮,视线寻到始作俑者。

“心疼个屁。”沈星川不客气的骂人,语毕,他喘了口气,又继续道:“你小子再胡说八道,回去就给你上铐子!”

那人也没当真,嬉皮笑脸的抬起手在嘴上划拉了下:“是!我闭嘴!”

话音落下,众人又是一阵笑声。

孟枝在门口站了很久,最终,还是缄默着退了出去。

病床周围的所有人她都不认识,与其这时候进去扫别人的兴致,不如等人离开了她再去。她几乎连轴转了两个白天一个大夜,身心俱疲,只想安静的看看沈星川。

巧的是,她才刚转过身,就和过来查房的李铃铛撞了个正着。

“枝枝,你来看沈星川啊。”李铃铛疑惑:“怎么不进去,站外头干嘛?”

孟枝就站在病房门外半步远的位置,里头的人只要转个方向就能看见。李铃铛是正常音量说话,奈何病房里头太安静,声音还是准确无误的传了进去。

听到熟悉的名字,病床前的几人接连回过头。

孟枝撞上几双探究的视线,顿时紧绷起来。

李铃铛才不管这些,她从后头一把揽住孟枝的胳膊,半推半拉带着人一起进去。病床前围着的几个人看到穿着白大褂的医生,主动就让开了位置,连带着孟枝也一并站在了病床最前头。

离得近了,她清晰的看见沈星川的嘴唇上已经干涩的起了皮。

她在看沈星川,沈星川也看她。

半晌,他突然问:“你怎么脸色这么差?”

苍白就不说了,眼底还坠着淡淡的青黑色。

孟枝自己不知道,茫然的摸着脸:“有吗?”

“有。”沈星川说。

“还不是操心你操心成这样了。”李铃铛一边吐槽,一边拿出病历本翻开,捏着笔杆子边问边记:“今天感觉怎么样,没什么不舒服的吧?麻药劲儿过了,可能会有些疼。”

“还好。”

“今天没吃东西吧?还有水,过了48小时才能喝,这个千万要记住。”

“嗯,我知道。”

“那就行,有什么不舒服的立刻叫护士。”李铃铛简短地问完,合上了本子跟孟枝说:“那你待这儿,我先继续查房去了。”

她一走,病房里气氛稍稍回暖了些。

有人问:“这位是?”

“孟枝,沈队的朋友,也是这家医院的医生。”

“孟医生啊!失敬失敬。”男人上前一步伸手握住孟枝的:“我说呢,沈队乐不思蜀,原来自个儿美女朋友在这儿啊。”

沈星川狭长的双眸微微眯起,视线锋利犹如实质,不偏不倚刺在那双交叠着握在一起的手上。开口,声音冷的跟冰茬子似的。

“赵阳。”

“啊?”

“松开你的手。”

“……”

气氛降至冰点。

几个大男人瞅瞅沈星川,再瞅瞅孟枝,最后,又瞅站在一旁的林桦。动作齐刷刷的,扭头的幅度都大差不差。

刑警支队唯一的女警,喜欢沈星川,是他们警队人人心照不宣的秘密。平时一帮糙老爷们聚在一起,没少八卦这事儿。虽然知道两人之间更多是林桦主动,沈星川绝大多数时候都不怎么表态,有时候被起哄的急了,就严厉的骂人。但是没办法,林桦只要不停,起哄永远都不会停止。

一帮大老爷们对什么情情爱爱的根本没那么细腻的心思,俗话说女追男,隔层纱,他们都以为这层纱迟早被林桦撕破,也都喜闻乐见等着喝喜酒,谁知道这半道儿杀出来一个什么孟医生。一堆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个顶个的傻眼儿。

最后,还是林桦接过话题。

她脸上没什么表情,仿佛众人刚才的打量和试探对她没有半点影响,连语气也是公事公办:“沈队,那我们就先走了。我明天去趟你家,给你收拾些换洗衣服拿来。”

“不用麻烦你。”沈星川说。

他并不想在所有人面前闹的如此僵硬,但凡事得有分寸。林桦去他家,并不合适。

林桦顿了片刻,才道:“行,或者你让赵阳他们谁去也行。”

“不了。孟枝。”他突然叫她名字。

孟枝愣住,回神忙道:“嗯?”

“明天你有时间吗?”

“……有。”

“如果方便的话,你去趟我家吧,帮我收拾些换洗衣服和洗漱用品,地址和密码我随后给你说。”

孟枝垂眸,避开众人探究的目光,轻声说好。

至此,原本就僵硬的气氛彻底降至冰点,一众人没一个说话的,个个都是一副噤若寒蝉的小心模样。沈星川毕竟刚做完手术,又一天多没有进食,折腾了这半天,也有些精力不济了,气色都没放才的好了。

见状,孟枝打算离开。

她困得已经有些脑袋发晕了,不能再撑了。

“那,如果没什么其他事的话,我就先走了。”孟枝开口,她抿了抿唇,又不放心的叮嘱:“你好好休息,有什么不舒服的及时联系护士,值班台二十四小时都有人。”

“我知道。”

孟枝这才放心的离开。临走之前,她跟沈星川的同事们点了点头,当作是打招呼。

她前脚刚出病房,后脚其他人也纷纷离开。

孟枝还没出院门,就碰到了从后头追上来的林桦。

“孟医生,等一下。”林桦从背后叫她。

孟枝停下脚步回头,不解地问:“怎么了?”

“我开了车,顺路捎一程吧。”林桦主动道。

孟枝不太想麻烦别人:“不用了,我家离得很近,走路就能到。”

“好吧,孟医生,其实我有话想问你。”

孟枝最后还是坐上了林桦的车。

林桦说有话问她,可等真正坐上车了,却又不开口了。过了很久,她才终于道:“你和沈星川,你们是怎么认识的?”

孟枝隐去了一些细枝末节:“高中同学,也是邻居。”

“如果你不介意的话,能不能跟我说说,在你印象中,他是一个什么样的人。”

沈星川是一个什么样的人?

孟枝自己也没有一个准确的答案。她仔细回忆着高二那短暂相处的一年,回忆里的沈星川成绩优秀,是五中风口浪尖上的人。当时的他虽然看起来冷漠痞气,做什么事都是随心所欲的散漫模样,可秉性却是善良的。他一次又一次的帮她,不管是出于可怜或者同情,孟枝感受到的善意却是实打实的。

孟枝这样想着,也这样说。

林桦听完却久久未语。

半晌,她笑了一声,像是自嘲,更像是叹息。

她问孟枝:“孟医生,你知道在我眼里,在我们整个刑警队的眼里,他是什么样的人吗?”

“什么样?“

“能力很强,脾气也还好,可以和人随便开玩笑,看起来并不冷漠,但实际上,对谁都是一个标准,犯了错骂人也是毫不留情,不管你是男是女。我就被骂哭过,好几次。”

“……”

“是不是很难想象?觉得我们说的好像是两个人。”

“是。”

“知道为什么吗?”林桦问:“我也是刚刚想明白。”

“为什么?”

“因为,在他眼里,我和刑警队的其他人没什么区别,是同事,是战友,可能也算得上是朋友。所以他对我和其他人没什么区别。”林桦停顿了一下:“在今天之前,我以为他对所有人都是一样的,直到听见你记忆中他的样子。我不怕苦和难,只怕我的坚持和努力没有意义。”

“孟医生,我放弃了。”

35? 第 35 章

◎知道了,孟医生◎

在连轴转了两天一夜后, 孟枝终于好好睡一了觉。

第二天她轮休,晚上难得没做梦睡到了自然醒,早晨起来只觉得神清气爽。

她坐在床上清醒会儿, 脑子里将今天要做的事情率先缕了一遍——其实也没什么要做的,主要是去沈星川家帮他收拾换洗衣物和日用品送到医院。

孟枝看了眼时间,已经早上九点了,她没再耽搁,洗漱完后去了沈星川给她的住址。

估计也是为了工作方便, 他的房子距离市局不远, 是一栋新建成的小区, 沈星川家在次顶楼。孟枝输入密码后推开门,被里头明亮的光线晃了下眼睛。房子两室一厅,装修也比较素净简单, 客厅的阳台做了落地窗,可能是主人走的急,窗帘大敞开着,清晨的阳光从窗户射进来, 照亮了整个空间。

孟枝反手关上门,在玄关处驻足了好几秒钟。地上的拖鞋只有一双男式的,孟枝索性脱了鞋, 穿着袜子走进去。

他家里收拾的很干净,东西不算多但该有的都有,孟枝去卧室衣柜里帮他拿了里里外外穿的衣服,又把睡衣也叠好放了进去,之后又去洗手间拿了护肤用的, 至于毛巾刷牙什么的, 去超市买套全新的更加方便。

孟枝将所有东西归置好装进带来的旅行包里, 临走之前,怕缺了什么东西,又不放心的给沈星川打了个电话。

“我带了一套睡衣,灰色的毛衣,还有一件黑色的厚外套,洗漱用品准备去超市买。还有什么没拿到的吗?”

那端,沈星川半天没说话。

手机里传来他轻微的呼吸声,还有病房里其他人发出的琐碎声音。

孟枝将手机从耳旁挪开,屏幕上显示正常通话中。

她又重新贴紧耳朵,疑惑问:“喂,能听见我说话吗?”

“能。”沈星川说,两天没能喝水,他声音干哑的不成样子。

“哦,那你还有什么需要带的吗?”

那头又沉默下来。

足足过了好几秒钟,沈星川才清了清嗓子。再次开口时,他像是怕被旁人偷听见似的,刻意将嗓音压的很低。饶是如此,那两个字还是异常清晰的传了过来。

“内裤。”

“……”

一瞬间,孟枝素白的脸颊以一种肉眼可见的速度变红。电话还没挂断,沈星川说话那两个字就没了声音,像是再等着她回答。

可孟枝哪顾得上回答,直接把电话挂了。

她站在客厅中央,空无一人的房间里,脸上烫的能煎蛋。按理说这个年纪真的不应该再有这种过份的反应,但孟枝从小到大,活了多少岁就单身了多少年,异性的隐私物品从来没有出现过她的生活圈里头,更遑论这是沈星川的贴身衣物。哦对,手术室里头不算。

孟枝给自己做足了心理建设,才重新回到卧室里头。

她蹲在地上,去拉衣柜抽屉的手都是哆嗦着。不知道怎么一回事,抽屉滚轮好像卡住了,孟枝头一下力气用的小了,竟然没能拉开。她顿了一下再次尝试,胳膊弯曲用力使劲儿,然后就只听见“咔嗒”一声脆响,滚轮滑出轨道,在外力的拉动下一整个全部滑出柜体摔在地上,里头原本整齐叠放的贴身衣物经此一役,苟延残喘的趴在抽屉板上,凌乱不堪。

孟枝绝望地闭上眼睛。

再睁开时,她也终于鼓足了勇气,从那一堆黑色灰色藏蓝色的布料中随手拉出两条塞进包里,把剩下的凑合着整理了下,一把将抽屉塞了回去。

整个过程她都是别开视线的。

到医院的时候已经临近十一点了。

孟枝去旁边超市买了洗漱用品,又去一家经常去的店里要了碗红枣粥打包带走。进到病房时,沈星川床前难得冷清着。护士把床头帮他升了上去,他斜靠在上面,一手挂着水,另一只手拿着手机翻看。听见门口传来脚步声,他偏过头看了一眼,随即,视线定格。

“你来了。”沈星川率先打招呼。他下意识的想坐直身子,刚用了一下力,左腹部就传来尖锐的痛感,疼的他蹙起了眉,人也卸了力道靠了回去。

“你别动!”孟枝忙说,她走到跟前,将手里的红枣粥放到一旁床头柜上,语气不自觉就变得严肃:“你伤口才刚开始恢复,没事不要乱动。”

沈星川几乎没见过她生气的样子,不免觉得新鲜,他有些失笑,略微偏了下头,调子故意拖的长长的:“知道了,孟医生。”

“……”

孟枝嘴笨,不知道说什么,干脆站在一旁无奈的看他。

“行吧,不逗你了。”沈星川投降,又看见她手里还拎着硕大的旅行包,便随口问了句:“东西带全了吗?”

话音落下,孟枝的表情立刻变得诡异的尴尬。

她将旅行包放在沈星川的病床尾部,别开头看他,声音也很小:“全了。”

沈星川还真不是故意的,他是看她那副表情才想起方才那档子事儿。他平常周围都是一堆糙汉子,有时候难免会打个嘴炮,况且一内裤这种刚需品,直到那会儿电话被她直接掐断,沈星川才咂摸出一点不对劲来。

昨天林桦在这儿说要去他家,他想都没想就觉得不合适,就让孟枝帮忙去一趟,倒是也没想过,孟枝可能也会觉得不合适。

沈星川索性换了个话题:“你今天不上班?”

“轮休。”孟枝犹豫了下:“你住院的事,跟家里人说了吗?”

“没,怕他们担心。”

“那陪护怎么办?你还有伤,做什么都不方便。”

“我自己可以,放心吧。”

他一副无所谓的样子,全然没当回事。哪怕那天血淋淋的躺在担架上头,最后腹部缝了八针,仍然不放在眼里头去。

孟枝却不能不放在眼里。

她现在只要一想起来在急诊室外头看到的那幅场面,整个人就一阵后怕。当时沈星川半昏着,意识不太清醒,没看见匆匆赶来的孟枝,也根本不知道她到底有多担心他。

“你有什么事就叫我吧,我离得近,走两步就来了。”孟枝劝不动他,干脆不劝了:“对了,刚进来的时候问过护士,你今天可以喝水,流食得等到明天才能吃。”

沈星川两天没喝水没进食,肚子早就瘪了。欢迎加入企鹅君羊一五二而七五二把一刚见孟枝拎了份儿稀粥进来,以为是给自己的,结果还是不能吃。沈星川气乐了,他咬了咬自己唇上因为缺水起的一层干皮,喉结滚动:“行,水就水。”

孟枝拿着杯子从水房接了杯热水回来,路过护士台的时候,要了根吸管插里头。

沈星川烤在病床上,没打点滴的那只手握着孟枝从超市新买的水杯,粉色透明款的。他手很大,因为在警队训练各种项目,虎口起了一层茧子,手关节指骨上也有经年累月磕碰积攒下来的疤痕。这么一双手,此刻却握着个粉色水杯,衔着吸管小口小口的嘬水喝,可能他自己也觉得违和,脸上没什么表情,就是看起来不怎么高兴的样子。这么一来,场面更加滑稽了。

没办法,谁让门口超市只剩下这一个颜色了。

孟枝有些想笑,低下头,偷偷弯起了唇角。

喝完水,孟枝把其余东西归置好,自己把那碗红枣粥喝了。她又陪着沈星川坐了会儿,到了晌午十二点,沈星川就叫她去吃饭休息。他自己吃不了,也见不得孟枝陪着他一起挨饿。

孟枝并不饿,她本身饭量就小,刚又喝了一碗粥,肚子还有点撑。

她说不去,沈星川就蹙起了浓眉。他病情转好,精气神也回来了,虽然人是靠在病床上不能动弹,但气势还在,上上下下扫孟枝那几眼就跟看犯人似的。

“吃点吧,你太瘦了。”

“真不怎么饿。”

沈星川便不好再说什么。孟枝坐在凳子上,两手交握放在床边上。沈星川稍一垂眸,就看见她细的一掐就断的手腕。她很白,又白又瘦,青紫色的血管清晰的晃眼。

沈星川挪开视线,看她的脸。

重新遇见之后,他不是第一次这么看她,但这次尤为认真。他眸色很深,看人的时候眼底会映出对方的轮廓。孟枝被他看得心慌,想别开脸,却怕让他瞧出端倪,最后只得任由他打量着。

“孟枝,有没有人跟你说过……”

“说什么?”

沈星川喉结滚了滚,将后半截话又咽了回去。

“算了,没什么。”-

孟枝这一来,就一直留到了下午快两点。

最后一瓶液输完,护士给他拔掉针管,重新封好留置针,临走之前将床位降了下去,嘱咐孟枝让他多休息多躺平,能不坐起尽量别坐,对伤口不好。

孟枝一一应下后,护士才离开。

沈星川坐着打了半天的吊瓶,这会儿有些困了。孟枝看他神色困倦,就让他睡会儿,自己下午再来。沈星川说不用,因为他因公负伤,又是自己一个人在这边,队里特地排了看护值班表,一人来半天。

沈星川嗓音带着困倦时特有的含糊:“孟医生,下午好好休息。”

“好,那我先走了。”

她一离开,隔壁床的大哥终于忍不住了。

他憋了一晌午,这会终于能说话了,顿时羡慕的直夸:“小伙子,你女朋友对你可真好啊,又是倒水又是陪床的,没有一点怨言,不像我家那口子,每天就给我送个饭,还老嫌弃我多事。”

沈星川打了个哈欠,并没有想聊天的欲望,礼貌回复道:“大哥,她还不是我女朋友。”

“还不是啊?”病友大哥惊讶的瞪大了眼:“那小伙子,你可得把握住机会啊,这么好还这么贤惠的姑娘不多啦,真结了婚有你小子享福的!”

沈星川笑了笑,合上眼睛没再说话。

他有必须把握住机会的一万个理由。

但没有一个,是因为所谓的“她贤惠”。

36? 第 36 章

◎孟枝,我也是男人◎

翌日, 孟枝照常上班。

等到中午休息的时候,她才有时间去沈星川病房。到的时候,他们单位的同事也在, 是那天跟她握手的那个,床头柜上还放着喝剩的半碗汤。来陪床的人叫赵阳,那天孟枝见过。她一进来,赵阳就站起身:“孟医生来了。”

反倒把孟枝弄得有些不好意思。

她原本是想来看看沈星川还有没有什么需要的,没想到跟前陪着人, 就转一圈打算走。谁知道赵阳先她一步收拾起了东西。

“孟医生, 那下午就麻烦你了。这挂得是最后一瓶水, 打完今天的就没了。后半天局里有会要开,结束估计挺晚,我可能来的迟。沈队这边如果有什么事, 麻烦你多照看一下。”

孟枝刚想说好,就听沈星川嗤笑了一声。他靠在床上,手上还扎着点滴,这副样子了嘴还是硬的, 故作烦躁的瞥赵阳,笑骂:“照看个屁,我又没残!”

他们队里一帮大男人平常说话基本都是这个画风, 赵阳压根不在意。他在后脑勺抓了两把,嘿嘿一笑:“那孟医生,我就先走了。”

孟枝说再见,将人送到病房门口,才又折返回来。

沈星川一手叠在后脑勺下, 问她:“吃过饭了吗?”

“吃了。”孟枝说:“你呢?”

“赵阳给买的鸡汤, 喝了一半。”

他指着床头柜上剩下的那半碗。

“味道怎么样?”

“不怎么样。”他说着, 低声笑了下:“实话实说,还挺难喝,不知道他在哪儿买的。”

孟枝也抿唇浅笑了起来。

又过了半个多小时,沈星川的吊针打完,护士给拔了针。孟枝原本想将床降下去让他午休,他说不困,坐会儿再说。孟枝也就没勉强,继续陪着他坐了会儿。

两人都不是多话的,在一起常常沉默。孟枝一开始觉得有些不自在,次数多了,也慢慢习惯了。她坐在凳子上拿出手机,在医患群里帮病人解答一些小问题,沈星川也静静地躺靠着,拿着手机不知道在干嘛。过了会儿,他放下手机,调整了下坐姿。

孟枝抬眸看他:“怎么了?”

沈星川摆了摆手:“没事。”

孟枝又将注意力重新放回手机上。

然而,没过几分钟,他又动了下。

他身上盖着被子,孟枝看不清动作,只察觉到跟前的床褥往下陷了一些,很快又回归原位。动静不大,但孟枝就在床边坐着,很容易就察觉到了。

孟枝按熄屏幕放下手机:“是哪里不舒服吗?”

沈星川眉头蹙着,嘴上却说:“没有,好着呢。”

“那你动什么?”孟枝疑惑,又有些担忧:“是伤口疼吗?还是坐的久想躺下?要不我叫护士过来看看?”

“不用。”

沈星川神色恹恹,他瞭了孟枝一眼,又别开视线,垂着眼不再看她。他手扶在床边上,手背上青筋膨起,半晌,又徒然的松开。

“孟枝,帮我个忙。”

“你说。”

“扶我下床。”他声音有些干涩。

孟枝当即拒绝:“还不行,时间太短,你的伤口还没长好,不能下床……”

“去洗手间。”沈星川打断她,面无表情的瞥了眼床头柜上那半碗还没来得及扔掉的鸡汤,然后,在看向孟枝时,带上了几分无奈与赧然:“我内急。”

“……好。”

住院部的普通病房没有带洗手间,要去只能去楼层中间公用的。沈星川一米八五左右的身高,孟枝站直了也只到他下巴的位置,她扶着沈星川下床,起身的时候他的重量一下子压了过来,孟枝趔趄了一步,差点没扶住。最后还是沈星川伸长了胳膊,从她后脖颈绕过去,将手搭在了她肩头,这样一来,才勉强稳了些。

只是,这个姿势,从后面看上去,就像是他将她搂紧了怀里。事实上……也差不太多。孟枝能清晰的感觉到身侧传来的体温,耳边的呼吸声,甚至还有心跳声。

却分不清是谁的。

短短十几米的路,两人走了半天。到男洗手间门口,孟枝松开了他的胳膊。她从脸到耳朵都是红的热的,尽管如此,还是不放心的问:“你可以吗?要不叫个人来帮忙。”

沈星川想也没想就拒绝:“不用,你在外头等我。”

说完,他扶着墙,慢吞吞的挪了进去。

孟枝站得远了些,等他出来,又像刚才一样把人扶回去。她心理素质还是不够硬,经此一事,说什么都呆不下去了,匆忙找了个借口回了自己办公室,走之前还不忘倒掉了那半碗早就冷透的鸡汤。

好在之后没过几天,伤口愈合的差不多,沈星川自己就能下床走了。这几日,教授连续几天都有手术,孟枝也忙的没什么时间过来。不过听李铃铛说,他同事倒是时不时来帮个忙,孟枝这才放下心。

繁忙的几天过去之后,孟枝中午吃完饭抽空去看了一眼。她过来的时候,病床竟然空了。还是隔壁床大哥说人没事,自己起来到外头转悠去了。

“您知道他去哪儿了吗?”

“他也没跟我说啊。”大哥回想了一下:“我看他穿的外套走的,是不是跑花园里头去了。”

住院部后头有个园子,不算小,里头圈了几块地用砖石围起来,种着些花花草草,最主要是顶上没遮挡,阳光特别好。秋冬时候,天气一好,院区的病人都爱去晒晒太阳。沈星川躺了一周多时间,估计也早就憋闷不住,出去透风了。

孟枝道过谢,走去花园找他。

穿过走廊的时候,她一眼看到了立在太阳底下的沈星川。今天的天气很好,花园里头晒太阳的人挺多,路旁的公共座椅上已经坐满了人。他靠墙站着,伤口不能吃劲,上半身重量倚在上头,里头穿着病号服,外头套着孟枝前些天从他家里拿过来的黑色厚外套。

在病房憋了这许多天,沈星川有点犯烟瘾。他不知道从哪里弄来的烟衔在嘴里,嘴唇翕张间,青白色的烟雾从唇齿间溢出来,散在空气中。他半低着头,不知道在想什么,眼睛微微眯着,没看见孟枝。

直到孟枝走出住院楼,快到近前时,他才抬起头来。

然后,他表情僵了下,不等孟枝先开口,就自觉的掐灭了烟头。

“咳,我来晒会太阳。”沈星川站直了,将烟蒂随手扔进旁边的垃圾桶:“饭吃了吗?”

“吃过了。”孟枝有些无奈。他最近像是跟她吃饭这件事杠上了,每次见她都要问她吃没吃饭。

“那就行。”沈星川说。他往前走了两步,站到孟枝跟前:“回去吧。”

“不继续晒太阳了?”

“不了。”沈星川拢紧了身上的衣服,一副兴意阑珊的样子:“晒得头晕。”

“……”

孟枝刚从病房出来,这下又陪着他再回去。

距离他做完手术已经有一周多的时间了,伤口长势很好,但扯到腹部肌肉的时候还是会疼。沈星川走路的步幅不大,速度也慢,一步一步的往进晃。走廊里人来人往,他靠墙走在内侧,孟枝挡在他外头,生怕旁人不小心碰到他。

好巧不巧的是,倒是没人碰过来,只是站在一楼等电梯的时候,意外遇到了赵博文。

他是迎面走过来的,微信上正在回复消息,等抬起头看见孟枝和沈星川的时候,已经离得很近了。走廊里人来人往,这时候在转头离开就显得刻意了,赵博文步伐慢了下,但还是走了前来。

“孟医生。”他的称呼变了。

孟枝注意到了,但没什么多余的感觉。

她站定在电梯前,沈星川在她左侧。中间隔了一米远,赵博文在右。

孟枝按下电梯,礼貌的点了点头:“赵医生。”

赵博文扯动了下嘴唇,像是想笑,但没能笑出来。他尽量避免自己不要太明显,但还是没有办法忽视一旁的人沈星川。尤其是,他高而健硕,尽管穿着病号服,但身上那种强势的风格遮都遮不住。站在孟枝身旁看过来时,眼里的打量与审度毫不遮掩。

男人莫名其妙的好胜心经常在一些意想不到的时候显现。赵博文不想落人下风,率先开口问孟枝:“这位是,你朋友?”

孟枝点了点头:“是。”

赵博文问:“那,怎么没听你提起过?”

话音落下,孟枝抬眸看了他一眼。

赵博文避开视线,他有些心虚。

一周之前,孟枝帮他值夜班的时候提过,不仅提过,还直言不讳的告诉他,那是他喜欢的人。但在这种时候,他自然而然的就撒了谎。

闻言,沈星川笑了下,眼底却没有任何笑意。他越过孟枝,往前走了一步,直到站在赵博文跟前时候才停下。他比对方要高一些,职业原因,身上的气势跟赵博文截然不同,看人的时候尽管在笑,周身气场也是强硬的。

他半点不收敛,伸出一只手:“既然孟枝没提过,那我自我介绍一下,沈星川,孟枝的……朋友。”

赵博文犹豫了下:“……你好,赵博文。”

“赵医生,我们见过的。”

“有吗?”赵博文回想了下:“火锅店门口?”

“是。”沈星川笑了:“当时着急送孟枝回去,也没能好好聊上两句,别见怪。”

赵博文尴尬的抽搐了下嘴角:“不会不会,那孟医生你们先忙,我还有事先走了。”

他说完,甚至都没等孟枝答话,半低着头匆匆忙忙就走了。

电梯里只有他们两个。

沈星川站的久了,有些难受,斜斜靠在电梯壁上。不锈钢材质虚照出人影,他站在后头看着孟枝的影子。电梯一层一层上升,他始终沉默着,直到快到指定楼层的时候,才终于掀开唇:“他喜欢你。”

孟枝心跳霎时漏了一拍。

她从没跟沈星川说过赵博文的事情,也不知道他是怎么看出来。不过不重要,她和赵博文一直也都只是普通同事的关系,该说的话也都说清楚了,就没必要再让更多的人知道了。

孟枝犹豫片刻:“没,只是普通同事。”

“你是这么想的。”沈星川又重复了遍:“但很明显,他喜欢你。”

“没有的事,你别乱猜测。”

沈星川静默几秒钟,嗤笑了声,在两三平米见方的电梯里格外明显。他眸色深深,像是无边无际的墨色在他眼底晕开,声音里没有半丝笑意,沉的让人心慌。

“孟枝,你别忘了,我也是男人。”

37? 第 37 章

◎跨年夜。◎

回到病房, 两人默契的都没再提起这个话题。

气氛有些怪异,孟枝想了想,倒了杯水递给沈星川。他接过, 紧接着又放到了床头柜上。孟枝攥紧了手,又松开,来回几次,最后摊开垂在身侧。她感觉到沈星川情绪不怎么好,也能猜到跟赵博文有关, 但她想不明白, 为什么?因为赵博文喜欢她?可是沈星川会在意这个吗?难道真的像林桦说的那样……

这个念头刚一出来, 就被孟枝否决了。

沈星川怎么可能会喜欢她?只不过是他乡遇故知,又加上她被偷,他住院, 一来二去的,走的近了些,旁人会误会,但她不能自作多情。

孟枝明白, 但每次想起来都会难过一些。

她不想再待下去,起身说了一声便准备走。

“孟枝。”沈星川突然叫住她。

“怎么了?”

“今天医生来说,我可以出院了, 刚才忘了跟你说。”沈星川顿了下:“我准备下午办完手续就走,你不用再过来了。”

孟枝愣住,半天才回过神。

她看着距离她只有几步之遥的男人,他英挺硬朗的脸上看不出任何其他的情绪,仿佛只是简简单单的陈述一句话而已。孟枝笑了笑, 垂下头低声道:“嗯, 我知道了。”

“那你下班等我。”

孟枝猝然抬头:“什么意思?”

“我送你回去。”沈星川说着, 稍稍坐直了些:“麻烦你这么多天,想请你赏脸吃个便饭。不知道孟医生有没有空?”

吃个便饭?是为了感谢她这几天的照顾吗?

孟枝很想说不用,她照顾他并不是为了让他感谢,她只是担心他,忍不住的想过来。但这些话她说不出口,她根本不会、也不敢表达自己内心最真实的想法,这许多年,她压抑惯了,早就失去了这种胆量和能力。

所以,孟枝只是沉默几秒,最终还是道:“好。”-

好不容易熬到下午下班,孟枝到门口的时候,沈星川的车已经在门口等着了。他刚出院,饮食必须清淡,孟枝选了一家粥铺,离医院不远,开车几分钟就到了。就是等人吃完出来的时候回去路上有些堵车,只能慢慢悠悠的晃着。

刚驶过一个路口,沈星川的电话就响了。他手机连接着车载系统,一接通,电话那头的声音就从车子音响里传了过来,孟枝避不开,只能听着。

电话是沈星川母亲打来的,孟枝没有与她接触过,但当年在林嫣然三言两语的叙述中,她猜测,这一定是一位有些严厉的女士。

孟枝不由自主的坐直了身体,像极了讲台下听课的学生看见老师走过来的时的样子。

沈星川瞥见她的动作,眼底流转过丝丝笑意,但此时电话已经接通,他便也没说什么。

“妈,怎么了?”

“什么怎么了?有事才能找你,没事就不能给你打电话?”

沈星川有些无奈:“我不是这个意思。”

“行了,你个没心的,这么多天也不见打个电话过来。”她并不知道沈星川住院的事儿,责备了两句,紧接着,话题一转:“说正事。前几天,隔壁张阿姨说起她有个侄女从国外读研回来,现在在研究院工作,我见过一面,是个很优秀的女孩子。我听你张阿姨的意思是,这姑娘也是单身,要不,你试着接触接触,我把微信给你推过去。”

沈星川没想到他妈打来电话是说这事,他看了眼边上坐着的孟枝,眉头蹙起,话音也变得强硬:“妈,不用了,我暂时没有这个想法。”

“你都多大年纪了还没有这个想法?你如果是二十出头我绝对不会催你,但凡你这些年谈过一次,带回家过一个,我都不至于这么着急。”

沈星川哭笑不得:“妈,我身边还有人,你确定要继续说下去?”

沈母瞬间卡壳,半晌,气得又是一句责备:“你怎么不早说!”语毕,也不等沈星川回答,她自己率先挂断了电话。

车内重新回归静谧。前方十字路口,红灯骤然亮起,沈星川踩下刹车,静静等待着。

他有些疲惫的按压了下眼角:“我妈就是这样,你别见怪。”

“不会,为人父母,理解。”

“冯姨也催过你吗?”沈星川随口问,但下一秒,他就后悔了。

当时在景明别苑,冯婉如对孟枝怎样,他虽然不清楚细节,但从孟枝窘迫的生活上,也能猜出个大概。相比这些年也不会有多大变化。

闻言,孟枝脸上表情依旧没有什么变化,她只是轻轻摇头:“没。”

沈星川见不得她总是这么一副平静的表情平静的语气的说这些事,他倒宁愿她看起来难过一些,也好过这么淡然,仿佛从来没有得到过,所以也从来不曾期待过。

沈星川有些想抽烟,但身旁还坐着孟枝。他将车窗按下来一条缝隙,冷风钻进来,呼吸才终于通畅一些。

红灯变绿,黑色的越野随着车流缓慢向前移动。路两旁的一件店铺,有人在拆除圣诞节的布置上去的装饰,换上了喜气洋洋的中国红来庆祝即将到来的元旦。

沈星川这才想起来,又一年已经快要结束了。

“明天就是年底最后一天,跨年想好怎么过了没?”

“明晚值班,在医院过。”孟枝说:“你呢?”

“年后赵阳就要结婚了,队里那几个组了局,说是趁这机会好好玩,叫我跟他们一起。”

“那,你别喝酒,注意伤口。”

沈星川偏过头看她,笑着说:“知道了,孟医生。”-

跨年夜当晚,队里那群人先是带着家属一起吃了个饭,酒足饭饱,赵阳又定了个KTV 包厢,一伙人浩浩汤汤的奔过去唱歌。

说实在的,这些人里头基本没有音乐细胞,拿起话筒也找不着调,唱歌要命一个个还都是麦霸。反倒是带来的家属唱歌还挺好听,但没多久,也被带偏了,一起对吼。

沈星川婉拒了他们要自己来一首的邀请,独自坐在角落里头喝茶。这些人倒还算是有良心,他们自己喝酒,还不忘把订包厢送的花茶让他凑合。

一伙人一直闹到晚上十一点多,酒过三巡,气氛也到了最热烈的时候。沈星川有一搭没一搭的跟人聊上几句,坐的无聊,他刚准备摸出根烟抽,身旁的沙发就塌陷了下去。

沈星川瞥了眼过去,竟然是林桦,他准备点烟的动作稍顿,随后,又将手里的烟重新塞回烟盒,随手扔到桌上。

林桦倒了杯茶递给沈星川:“沈队,敬你一杯。”

沈星川接过,茶杯和酒杯相碰,短暂一瞬间又分开。

林桦仰头杯中的酒水喝干,当一声脆响,玻璃杯被重重放在面前的岩板茶几上。林桦从酒里又满上了一杯,这回她没再跟沈星川碰,自己仰头一饮而尽。倒第三杯的时候,酒瓶被人拿开。

沈星川将已经见了底的瓶子放到了另一侧。包厢里灯光很暗,即使是挨着坐也看不见对方的表情。林桦只能听见他说:“少喝点。”例行公事一般的语气。

林桦笑了下:“沈队,我没别的意思,就是想跟你说一声,我挺喜欢你的,从刚到市局的时候起。虽然没正式提起过,但你应该也知道吧。”

黑暗中,沈星川没接话,甚至连个声调也没发出。

林桦不介意,她知道他在听,趁着酒劲儿继续说道:“但是我现在放弃了。除了工作,我没见你身边出现过旁的女生,所以我以为你对谁都那样儿……可是那天在医院,见到孟医生,我就知道我错了。你对谁都那样儿,但你对孟医生不一样。所以,我放弃了。”

“你喝醉了。”沈星川下定结论。

“是有些高了。不过没关系,就剩最后一句话了,不过提前说好,你不准生气哈。”林桦说完,静默了会儿,突然笑出了声:“我说了啊——沈星川,你这么牛逼,不还是没追到你喜欢的人。”

沈星川:“……”

他失笑,颇为无语的揉了揉胀痛的太阳穴。

林桦说完就跑了,沈星川知道她喝大发了,也不怎么生气。热闹还在继续着,沈星川喝不了酒,融不进去他们,也不怎么想硬融。他安坐一隅,在这吵吵嚷嚷的包厢里,不期然地想到了孟枝。

她从不像他们这么放肆活泼过,总是安安静静地模样,安静到甚至是沉默。不知道是因为过了这么些年,年岁增长,又或者是换了环境,她比当年变了许多……至少,变得平和,不再孤僻。

而当年……

沈星川始终忘不了他离开那天,孟枝倔强的神情和泛红的眼。

回忆至此,戛然而止。

沈星川骤然起身,一把抓起桌上的钥匙就往出走。

“快十二点了,你干嘛去啊?”

有人注意到了动静,歌也不唱了,拿着话筒直接喊。

音乐声停止,包厢彻底安静下来。

沈星川头也没回,只丢下一句:“有事先走了,你们玩儿,费用随后找我报销。”

话落,也不管身后是何反应,关上门大步离开。

唱歌的地方距离三院有段距离,跨年夜,临近凌晨,街上车不算多。沈星川没开空调,一路疾驰到医院门口。半路的时候竟飘起了雨,缕缕水丝随风落在挡风玻璃上,划出一条又一条的短线,将昏黄的路灯模糊成斑斑光晕。

车辆一路疾驰,到医院门口的时候,反而慢了下了。

他停在路边,熄火,降下车窗,点了根烟咬在唇间。连续抽了两三□□股没由来的冲动才稍稍下去了点儿。

寒冬的夜里,冷意顺着皮肤纹理往骨头里钻。

等到第三支烟抽完,他停下来,用手机拨通了孟枝的。

电话响了两声就被人接起。

“喂?”

孟枝略带疑惑的声音传来。

语调不紧不慢,平淡温和,一如她给人的感觉。

沈星川没立即开口,他胳膊搭在车窗上,静默的看着雨丝从眼前拂过。

“孟枝,我在医院门口等你。”

某一个瞬间,他特别想见她。

然后,便来了。

38? 第 38 章

◎不如,我们试试◎

冬夜静谧, 整间医院都沉睡着。护士台前,值夜班的姑娘还没瞌睡,手指在屏幕上翻飞, 面上笑意盈盈,似是在跟人聊天。

孟枝合门时发出了些许动静,护士眼睛从手机上挪过来,看见她时,错愕的表情一闪而过。

“孟医生, 这么晚还出去啊?”

孟枝将羽绒服的拉链拉到领口, 又戴上口罩:“有点事出去一下, 就在院门口,有什么事打我电话,麻烦了。”

“好嘞, 注意安全啊孟医生。”

孟枝笑了笑,裹紧衣服快步下楼。

医院门口空无一人,只有路灯伫立在路旁,发出昏黄色的光。黑色的越野停靠在路旁, 车窗半降下来,不时有淡淡的青白烟雾缕缕飘出,而后消散在烟雾里。

孟枝走下台阶, 直到水丝飘到脸上,才发觉下雨了。她将帽子扣在头顶,一路小跑上了车。等坐上去时,被满车厢的烟雾呛得咳了两声。

“抱歉。”沈星川哑着嗓子捻灭了烟头,他启动车子, 将空调打开:“等会就暖和了。”

孟枝穿的厚并不冷, 她注意力甚至没在温度上, 而是垂眸,看着烟灰缸里头那一堆烟蒂:“出什么事了吗?”

沈星川笑了笑,轻声答:“没事啊。”

“那你……”她刚想问既然没事这么晚怎么突然来找她,还抽这么多烟,可话还没说出口,鼻子先嗅到了一股浓烈的酒味。孟枝远山眉轻拧,询问:“你喝酒了?”

沈星川否认:“没有。”

孟枝却不信:“那怎么一身酒味。”

“是吗?”沈星川低下头闻自己的衣襟:“估计是他们谁的酒洒在我身上了。”

孟枝却依旧拧着眉,看起来并不怎么相信。

沈星川轻笑出声:“孟枝,我开车来的。”

开车不喝酒,歌酒不开车,三岁小孩都懂的道理,更何况他也不可能知法犯法。

孟枝这才信了。

车内的烟味散的差不多了,沈星川关紧车窗,空调口吹出徐徐暖风,不一会儿温度便升了起来,周遭的寒意被驱散,人也暖和了起来。

孟枝里头还穿着白袍,袖有点长,边缘从羽绒服袖口伸出来一截儿,她用手指摩挲着白色的棉布,有些走神:“怎么这么晚过来?”

“我来是有事想问你。”

孟枝停下动作:“什么事?”

沈星川来时并没有预想过要怎么开口,只跟着当下内心最真实的感受走。所以当被问起时,他难得哽住,话明明在嘴边,又不敢过于直白的说出来。

怕吓到她。

沈星川不知道自己怎么会有这种想法,他向来直来直去,如今到了该绕弯儿时候却不会了。掀开的唇又合上又掀开,最后,直接放弃挣扎:“你喜欢什么样?”

“嗯?”孟枝没太听懂:“什么意思?”

“我问,你喜欢什么样的人?”

孟枝顿了一下,低头,又下意识抓着袖口边儿搓:“我没想过。”

她紧张的时候手上总是忍不住有小动作。

沈星川这一趟来的意料之外,人也奇怪,问的问题也奇怪。孟枝看似一切如常,实质上她半边身子都已经僵了,一股麻劲儿从脚底一直到心口以下,几乎没有任何知觉,唯独左胸腔里的那颗心脏砰砰跳个不停。她试图让它停下来,不但没有任何效果,反而愈演愈烈。

沈星川继续问:“那我再直白一些。你喜欢赵博文那样的吗?”

孟枝说:“不喜欢。”

沈星川又问:“那你喜欢我这样的吗?”

这下,孟枝心口那颗胡乱跳动的心脏一下没了动静。

换句话说,孟枝已经没有多余的感知分给它了。她满脑子只有一个问题——沈星川再说什么?明明昨天分开的时候一切都正常,只不过过去了一个天而已,怎么突然就变成了这副样子。

眼前发生的所有一切是孟枝从来没敢设想过的场面,她本就对人情世故不怎么聪敏的大脑跟不上今晚的节奏。

半天,思来想去,只有一种可能:

“沈星川,你是喝多了吗?”

沈星川失笑,干脆耐着性子又解释一遍:“我没喝酒。”

“那为什么你……”

www.youxs.org,孟枝噤声,偏头看向声源处。

那个方向是江边的位置,随着每一次声响,都有不同颜色的烟花在天空炸开。透过挡风玻璃遥遥看过去,原本墨色的夜空被映照成片片彩色。车载屏幕上,时间刚好十二点,辞旧迎新。

孟枝看烟花,瞳孔中倒影着天边的颜色。但余光里,满是身旁的人。

两人都没再开口,靠在各自的位置上,静静看着远处天边。直到烟花爆竹的声音渐渐落下,沈星川才重新开口。

“孟枝,新年快乐。”

他没再提起刚才的话题。

孟枝眼睫狠狠颤了颤,垂在暗处的手紧紧攥起,指甲扎进柔软的掌心。

她说:“新年快乐。”

声音也有些微不可查的颤意。

话落,她等着对方的后话,试图等他重新提起方才的话题。但直到孟枝下了车,回到医院,黑色越野在夜色中驶离,沈星川都没再问起-

这一晚的余韵是漫长且磨人的。

往后连续几天时间,孟枝都有些魂不守舍,开会拿错笔记本就不说了,甚至连教授问话的时候都有些走神,被向来严厉的导师一眼看穿,劈头盖脸的训斥了一顿。

孟枝进三院规培以来,从来没有被这么严厉的指责过,何况当时周围还有来往的医护和病患。没过多久,事情就被传了开来,连急诊的李铃铛都知道了。

中午吃饭的时候,李铃铛边吃边问:“到底怎么个事,别人查房带错病历本我都理解,你怎么会犯这种低级错误?”

孟枝故作轻松的笑笑:“还好,人都有犯错的时候啊。”

“你少来!”李铃铛一把打住:“还当我是朋友就老老实实说,别像上次家被偷了我都不知道……有什么事我们一起想办法嘛。”

食堂饭菜十年如一日,都是一个味道。孟枝对饭菜没什么要求,能饱就行,但今天却有些难以下咽,她干脆放下筷子。

“沈星川问我喜不喜欢他。”

“哦……啊?”李铃铛震惊的嘴里的饭菜都忘了嚼:“什么时候啊?在哪?我怎么不知道?”

“跨年夜,在医院门口,这不正在跟你说。”

“你答应了?”李铃铛又问,不等孟枝开口,她自己先给出答案:“你肯定答应了!”

“没有。”

“为什么?”

孟枝顿了下,轻声道:“他只是问了一下,原本我正要回答,被意外打断,然后,他也再没有提起,我也没有再说。”她当时好不容易鼓足的勇气戛然而止,之后就没能开的了口。

李铃铛只觉得可惜:“怎么就这么不巧啊?”

“是啊。”孟枝垂下眼:“真的很不巧。”

“那这几天他也没联系你吗?”

“没有。可能在忙吧。”

李铃铛不满的撇嘴:“有什么事能比终身大事还重要……哎对了,如果我没记错的话,他伤口应该就这两天拆线,肯定要来医院,到时候我帮你堵人。”

孟枝却说:“没必要,还是随缘吧。”

她神情很平淡,平淡的就跟说别人的事一样。见状,李铃铛也不好上赶着,只能咬着筷子摇头叹气。

不过真叫李铃铛说准了,沈星川当天下午还真来医院拆线了。他快到的时候给孟枝发了条微信,一直到拆线完都没见她回复。

医生边做手消边叮嘱:“三天之内伤口不要碰水,注意饮食清淡,多休息不要劳累,一个月后拍个片子复查一下。”

沈星川将衣服拉平整:“知道了,谢谢大夫。”

医生略一点头:“还有什么事吗?”

沈星川直问:“请问心血管科的办公室在哪儿?”

普外科医生噎住:“……三楼。”

两层楼,沈星川没坐电梯,从安全通道上去的。滋源来自企鹅群要而无要死要死幺儿整理到三楼的时候,他没直接去走廊,而是在楼梯间里连着抽了两根烟,才整了整衣摆,推开安全通道的门进去。

他特意来的晚,临近下班才出发,专门掐着医院下班的点儿。办公室门上都贴着门牌,上面科室和职工姓名都有,沈星川从左至右,数到第五间时,看见了孟枝的名字。

他敲了敲门。紧接着,里头传来一声“请进”。

沈星川推门进去,一眼看见了坐在靠门口位置上的孟枝。她穿着素净整洁的白袍,鼻梁上架着一副他从没见过的眼镜,专心致志的盯着屏幕。旁边,赵博文坐在一把临时被拉过来的椅子上,身体微微前倾,视线一并聚焦在电脑上。

沈星川停下脚步,站定在门口没往进走。

孟枝半天没见有动静,才分出注意力抬头像门口看过去。这一看,就愣住了。

沈星川今天穿了件黑色的长款大衣,长度一直到膝盖那里。他脚上踩了双系带靴,厚重的牛筋底让他原本就高挑的个头更加挺拔,光是站在那里,就有种居高临下的迫人气势。

孟枝回过神:“沈星川,你怎么来了?”

沈星川说:“给你发了微信,你没回,我就过来找你了。”

孟枝低下头翻找手机,半天都没能找到。教授给她和赵博文布置了作业,写病例分析,她俩忙了一下午,根本就没时间翻看手机。

半天,孟枝才终于在抽屉里头翻出来手机,点开,果然是有未读消息:“忙得没顾上看,找我有什么事吗?”

“有。”沈星川侧开身往后退了半步:“你跟我出来一下。”

他把人带到了楼梯间里头。孟枝一进来,他便反手将安全通道厚重的门锁上。

医院的楼梯间昏暗狭窄,无处不在的消毒水味裹在潮湿冰凉的空气中。沈星川把她叫出来,却又不说话,自顾自的摸索出一根烟点燃抽着。青白色的烟气弥散在空里,直到一根抽完,他掐着烟蒂捻灭在一旁的垃圾桶上,长长的舒了口气。

他看向孟枝,眼底的墨色沉的化不开,言语却是轻松戏谑的:“那天晚上话只说道一半就断了,今天来找你是想把剩下的说完。”

孟枝看他一眼,又别开视线:“你说。”

沈星川沉默两秒,轻笑一声:“其实也没什么,就是,孟枝,我单着,你也还没有喜欢的人,那,不妨考虑考虑我。”

沈星川说完便阖上唇不再说话,只耐心地等着她的回答。

楼梯间里很冷,空调吹不过来,寒气在这四面透风的地方肆意弥漫着,没一会儿,身上蓄起来的热意就渐渐流失地差不多了,连带着原本的耐心也在这看场沉默地对峙中逐渐消失。

有冷风从拐角吹过来,沈星川瞥了一眼,是那处的窗户没关紧。他回过头,没再看孟枝,半垂着眼,浓眉紧锁着,一手伸进裤兜又开始摸索起了烟盒。

在他将烟尾咬在唇齿间,金属打火机盖子被往上推开的当口,对面的人终于开了口。

她说:“好。”

作者有话说:

预告一下,明后两天都双更~试图手动拖快进度~

39? 第 39 章

◎都他妈的很没意思◎

从楼梯间出来的时候, 距离下班只剩下十五分钟。

孟枝双手冻的通红,脸也是红的。沈星川跟在她身后,一直跟到了办公室门口。男人明明身高腿长, 穿着一身黑,看上去严肃冷峻,嘴角却挂着跟他风格完全不搭的笑意。

孟枝停在门前,转过身面向他:“我还有工作没做完,需要加会儿班。”

沈星川说:“行, 我在门口等你, 结束了一起去吃个饭。”

“好的。”孟枝说:“但我可能会比较晚。”

沈星川还是那句话:“没事, 我等你。”

孟枝点头说好,想了想,又补充了句:“那我尽量快点。”

沈星川笑了, 没说话,黑沉沉的眸子直盯着她看。

孟枝有些赧然,忙转过身拉开门逃也似的进去了。

赵博文已经走了,桌上放着一张便利贴, 大概意思是他做完了他的那部分,有事先下班了,剩下的就让孟枝做完, 等明早来时两人一起从头捋一遍,没问题就能交上去了。

孟枝没意见,她重新坐回到工位上,带上眼镜继续写报告。她强行让方才楼梯间里的一切从脑海中消失,只想着快点儿把这些事情弄完……沈星川还在门口等着她。

医院门口。

沈星川车停在前院花坛边上, 闲的无聊, 他原本想抽根烟, 拿出来的那一瞬间又突然想起,孟枝等会要坐上来,于是,又给塞了回去。

他将座椅靠背往后调了个舒服的角度,人懒散的半倚在上头。车里开着空调,有些热,他脱了外套,又将车窗降下来半截,花坛里光秃秃的树枝梗亘在眼前,满是深冬萧瑟的气息。他是头一回这么独自等一个人,感觉意外的不错,连那光树杈子都瞧着顺眼。

等了大概有半个小时,孟枝终于从医院大门里出来。下了班,她脱掉了白袍,套上了白色羽绒服,还是一如既往的怕冷,将拉链拉到了最上头,只露出鼻尖以上的部分,如果不是羽绒服长度有限,只怕她恨不得将自己捂到密不透风。

沈星川的车被一棵树挡着,她半天没能找到,站在院子中间迷茫的环顾四周,半天不知道去哪里。沈星川看的发笑,他坐直了身体,拨通她的电话。

“孟枝,花坛边上。”

孟枝一手举着手机,朝着他说的方位看过来。等视线检索到熟悉的车辆,眸色突然亮起,她收起手机,脚步轻快的过来。

等孟枝坐上车,沈星川将窗户的缝隙关严。

“想吃什么?”

孟枝说:“都可以。”

沈星川提议:“听说市中心有家法餐挺不错,一起去尝尝看。”

孟枝诧异:“怎么突然想吃这个?”

沈星川笑了笑:“好日子,庆祝庆祝。”

他这么说,孟枝便没再拒绝。

孟枝没怎么去过这种餐厅,也没吃过所谓的法国菜。路上的时候,她用手机偷偷搜索了下吃法餐要注意什么,结果出来的都是长篇大论。孟枝一边看手机,一边分神注意着沈星川怕他瞥见,到最后,什么也没入脑。

不多时,车子驶到市中心。孟枝下车时候就已经开始紧张。她怕自己不懂餐桌礼仪,刀叉用不好,闹出了笑话,到时候丢人现眼。这种情绪一直持续到店门口,直到看见里头低调奢华的装璜风格,孟枝立刻想打退堂鼓。

“沈星川,要不我们还是……”

“欢迎光临!二位里面请!”

孟枝话说到一半,被里头出来迎接客人的侍应生打断,她只好将没说出口的话咽了回去,连好不容易鼓起勇气打退堂鼓的念头都一并按捺下去。

沈星川却停了下来。

“怎么了?”

孟枝浅笑着摇摇头,说:“没事。”

或许是为了营造浪漫的氛围,这家餐厅的灯光很是昏暗,就连出电梯到进店门中间这一段光线也都是暗的,只有顶上暖黄色的灯光照着。孟枝就站在灯底下,她明明是笑着的,眼底却藏着忐忑与胆怯,黑白分明的眸子一眨也不敢眨的看着他。

沈星川突然觉得什么法餐什么浪漫,都他妈的很没意思,还不如两人一起去吃个火锅烧烤甚至是路边摊。重要的不是吃什么,是两个人一起。

沈星川垂眸,视线不期然的落在孟枝垂在身侧的手上——她拇指与食指指尖掐在一起,指甲盖因用力而泛着青白。这一秒,沈星川没多想任何事,他极其自然的靠近她,然后将她的手攥在自己掌心。

粗糙而炽热的触感从手上传来时,啪地一声,孟枝脑袋里残存的理智瞬间崩断,她怔愣着抬头,目光里的茫然和谨慎看的沈星川心里又是一动。

他没说什么,牵着孟枝的手转了个弯,往门口走去。

直到重新回到车旁,迟疑了半刻,才松开。

手上霎时空了,孟枝指尖微动,问:“怎么不进去?”

“又不想吃了。”沈星川笑说,还是那副随性的语气:“今天很冷,改吃别的怎么样?”

孟枝舒了口气:“好。”

还是重逢时的那家火锅店,沈星川绕了小半个城区开过去,两人一人调了一碗醋碟,一顿饭吃完,饱没饱先不说,牙倒是都酸了。

吃完饭沈星川开车送孟枝回去,门卫大爷没在门口值班室,沈星川的车没录牌照,道闸被放下来死死的拦住了去路。他干脆把车停在路旁车位,走路将孟枝送到楼下。

孟枝租住的老小区不大,短短一截儿路,两人都没说话,沉默地并肩走着,中间隔着半米远的距离,就像他们之间的关系似的,不远不近。

不及恋人的亲密,但又不像朋友相处自如。

孟枝仰头,看着天边的月亮。

明明那么清晰那么明亮,像是跟在身旁一路随行,但就是高高在上,伸着手也够不到。

到了楼下,两人分开。

临上楼前,孟枝又折身回来。

她说:“谢谢你。”

沈星川问:“谢什么?”

孟枝轻笑着摇摇头,没说话。

但沈星川却明白——

她谢他没去那家法国餐厅,谢他陪她去吃火锅,谢他注意到了她的不自在并且顾及到了她的感受。

这就是孟枝。

高自尊、敏感,别人一丁点的善意她便能记挂很久。

跟从前一模一样。

沈星川望着她:“快回吧,晚安。”

可孟枝这晚睡的并不安稳。

她睡眠向来很浅,索性质量不好,时间倒是睡够了。过了一晚上,翌日起床梳洗的时候,她看着镜子里头的人,又想起昨天楼梯间的事。她轻轻的扬起了唇角,镜子里的人也随之一起。

收拾好去上班的时候,刚进医院门,就被李铃铛挡在急诊门口。这厮手上拿着豆浆正在嘬,看见孟枝,顿时连豆浆都顾不上了,急匆匆地跑过来拦人。

“等等等等!”

“怎么了?”

李铃铛顿时笑得奇奇怪怪:“听普外科的刘医生说,昨天有一高高帅帅的病人来拆线,拆完就直奔心血管去了,我没猜错的话,是你那谁吧?”

“……是。”

“怎么样?他昨天找你有没有把话说开?”

“说了。”

“说了?!然后呢然后呢?”

孟枝轻吸一口气:“铃铛,我跟他,我们在一起了。”

李铃铛傻眼了片刻,瞬间瞪大眼睛,开始土拨鼠尖叫:“啊啊啊啊啊啊啊———”

啊到一半,被孟枝一把捂住嘴。

孟枝尴尬极了:“这是医院!你小点声!”

李铃铛掰开她的手:“我知道我知道,我这不是替你激动嘛!然后呢?”

孟枝问:“什么然后?”

李铃铛不解:“在一起了,然后呢?没发生什么吗?”

孟枝这会儿还没明白她什么意思,实话实说道:“吃了个饭,然后他把我送回家就走了。”

李铃铛听完,摊开手:“就这?”

“嗯。”孟枝不解:“你到底想问什么?”

“不是啊,你们在一起了,然后吃了饭,他送你回去,结果他自己就走了?开玩笑呢,他没留宿?”

孟枝摇头:“没有。”

李铃铛不信:“你别骗我哈,大家都这个年纪干柴烈火的一点就着,又都是独居,怎么可能忍得住?”

她越说越离谱,孟枝顿时急了:“真的没有,你别胡说!”

“不是啊!”李铃铛也很无辜:“我没有胡说,按照正常逻辑来说应该是这么回事,你俩这……枝枝你别生气啊,我就是八卦一下……不是,你确定沈星川身心健康没什么毛病吧?”

孟枝:“……没有。”

李铃铛无法理解:“那他怎么一回事?对着自己喜欢的人都没冲动的吗?”

孟枝这下却没接话。

她不知道该说什么。

“喜欢的人”

沈星川是孟枝喜欢的人。

但孟枝不知道,自己算不算是沈星川喜欢的人。

毕竟,他当时说要在一起的理由是“我还单着”,“在一起试试”。

哦对了,也有可能是因为那天出院的时候,他妈打来电话有催。

思及至此,孟枝炙热的情绪刹那间冷静了下来。

那种从楼梯间开始便一直笼罩着她的摇摇晃晃的不真切感荡然无存,真实感回笼,她站在急诊大厅里,周身冷的如坠冰窟。

李铃铛看她脸色变了,吓得噤了声,担心问道:“枝枝,你怎么了?”

孟枝勉强笑了笑:“没事。”

她只是从美好到不真实的梦境中骤然醒了过来。

仅此而已。

40? 第 40 章

◎服软◎

元旦之后, 还有一个多月就是春节。

越临近年关,越是忙碌。除了每日接诊手术,各项年终考核也都提上日程。不光是医院, 沈星川他们市局也是。他自从出院之后就正常上班了,两人之间见面的频次并不多,那顿火锅之后,连续几天都见不到他人,只有饭时和临睡前必能收到他发来的微信或是电话, 但往往也只是三言两语就结束联系。

孟枝偶尔在忙的脚不沾地的工作间隙想起她和沈星川, 有时候甚至恍惚到开始怀疑他们到底在没在一起。不过也只是一会儿, 等忙碌起来就也顾不上了。

这种状态一直持续了将近半个月。

医院年终考核结束,孟枝终于能喘口气。第二天正逢周末,她刚好休假, 临下班前,孟枝犹豫再三,最终还给沈星川发了条微信。

【晚上有空吗?一起吃个饭。】

本以为又是隔上很久他才会看见消息,但这次很快, 两三分钟后就有了回复。

【抱歉,今天没时间。】

【等我忙完这几天。】

孟枝看完,手放在按键上迟迟未动, 好半天,只回复了一个“好”字。

她不擅长表达,也不知道这种情况下除了好、行、知道了,诸如此类的话,还能再说些什么。

可晚饭总是要吃的。如果是平常, 孟枝可能在随便哪个小店买点吃的垫垫就算完事了。但说不上来为什么, 大概是最近忙的昏天暗地, 好不容易告一段落,她今天特别想坐在一家像样的店里,正正经经的吃上一顿晚饭。所以李铃铛打电话过来叫她一起去新开的网红轻食餐厅打卡时,孟枝想都没想便答应了。

两人坐着李铃铛的剁椒鱼头车过去,等餐的时候,李铃铛又问起她最近谈恋爱的八卦。孟枝敛起眼睫,手里的叉子有一下没一下的戳着盘子里的面包。

“就那样吧,好几天没怎么见到了。”

李铃铛顿时愁得皱起眉:“怎么这样啊?”

孟枝笑了笑,解释道:“年底都比较忙。”

“那倒也是……”

李铃铛叹息。她还想再说些什么,刚张开口,孟枝放在桌上的手机又震动了起来,李铃铛只好闭上嘴。

电话接通之后,孟枝只叫了声“刘阿姨”,然后就一直没说话,安静的听着。那头人不知道说了什么,孟枝脸色越来越不好看,到最后,犯难一般的拧紧了眉毛。

“太着急了,能再宽限一段时间吗?”

“嗯,好,我知道了。”

“……”

电话挂断。

孟枝重重呼了口气。

李铃铛问:“谁打的,怎么了啊?”

孟枝说:“房东阿姨,说是她儿子要结婚了,老房年后就要翻修,让我在年前尽快搬出去。”

李铃铛立刻怒了:“疯了吧?这距离过年就剩下十来天了,往哪儿搬啊?合同呢,她这算是违约吧。”

孟枝摇摇头:“没用,她说可以补偿我两千块钱的经济损失,就当是她的违约金。”

“那你咋办?”李铃铛已经开始担心了:“不行了来我家住两天,年后再去找房子。”

“不用了,还是不打扰你了。两千块钱,我自己再贴点,先去找间便宜些的酒店凑合一下。”孟枝说,她态度很坚决。毕竟她只是和李铃铛关系好,跟她的家人又都不熟悉,再说大过年的,住进别人家里,就算别人再怎么没意见,但这本身就是一种打扰。

李铃铛突然想起一茬:“不是还有沈星川嘛!他是独居吧,又是你男朋友,你住他那边应该没什么问题,名正言顺。”

孟枝却不想求助沈星川。如果不是走投无路,她谁都不想求助。这么些年,她都是这么过来的,断没有说仅仅是因为和他在一起,就失去了处理问题的能力。

孟枝拿起杯子喝了口水,语气淡淡:“再说吧。”

吃完饭回去,孟枝就开始上各大房产网找房源。海城发达,城市区域大到离谱,同样房价也到了令人咂舌的地步,无论是租还是买。孟枝要求不高,正常小区,房租合理,能住人就成,最好离医院近上一些,方便上下班。这几样看似不高的要求加起来,直接筛没了绝大多数的房子,只剩下寥寥几个。

孟枝第二天上班的时候挨个打过去,有的是中介,开口就要一个月租金那么中介费,有的则是快要过年没时间让她看房。挑挑捡捡,到最后只剩下两个,孟枝分别约在了两天下午下班后去看房。

这些事情孟枝都没跟沈星川提,她知道他忙,不想打扰到他。但第二天下午正在看房子的时候,沈星川的电话打了过来问她在哪,说要一起吃个晚饭。

孟枝正在地铁上,这家距离医院有将近一个小时的车程,跟房东约了晚上七点半看房。她下了班之后没敢耽搁,匆匆忙忙的往过赶。

“我有点事,今天可能去不了了。”

“什么事?”沈星川声音有些疲惫,末了,他顿了一下,问:“你在哪儿?周围噪音很大。”

“地铁上。”

“干嘛去?”

孟枝握着电话的手紧了一紧:“看房。现在租的房子房东要收回了,我在找新的房源。”

话音落下,那端的人沉默了好久。

“地址发我,我去找你。”

“好。”

她把地址发给沈星川,没多久,地铁到站。

这次的小区距离地铁站很近,出门步行五分钟就到。孟枝到小区门口跟房主联系上,对方已经在房间等她了。她犹豫了片刻,将楼栋和房号给沈星川发了过去,自己先行上去。她在房东的带领下大概参观了一圈,谈租金的时候房门被敲响,沈星川带着一身寒气从外头进来。他简单打了身招呼后就没怎么说话,孟枝跟房主谈价格谈事情的时候,他也不搭话,就站在一旁听着。

直到说起搬家时间,房主犯难:“我们还有东西没有收拾好,又准备马上回老家过年,估计得等到年后才能收拾完。”

孟枝的实际情况却不允许:“年后恐怕不行,能麻烦您年前尽量整理出来吗?”

房主拒绝:“我回老家的车票就是明天,所以真的不行。”

“那……”

“那就年后再说。”

沈星川突然道。

他没看孟枝,直对着房主说:“今天麻烦你了。”

“没事。”房主摆摆手:“那就等年后,如果你们还有租房意向的话,我们再联系。”

孟枝说:“好。”

沈星川是开车来的,送走房东,他送孟枝回去。两人上了车后,沈星川没急着启动,他坐在驾驶座上侧身看着孟枝,眼神疲惫,细看,眼眶下头还有淡淡的青黑色,估计这些天根本没能好好休息。

临近夜里十点钟,距离除夕只剩下四天,路上已经没什么人了,海城像是空了大半,连鳞次栉比灯火通明的高楼大厦都比不上往日明亮。车停在路边,前后车位都空着,看上去孤零零的。

沈星川看着孟枝沉默了许久,才轻叹一声:“孟枝,我们谈谈。”

孟枝垂眸,手指捏紧了背包的提手:“嗯,你说。”

沈星川也不跟她绕弯子,开门见山问道:“搬家的事,怎么不提前跟我说?”

“房东提的很突然,你又一直很忙,我不想麻烦你。况且,找房子的事我自己也可以处理,没必要打扰你工作。”

沈星川闻言,唇角微抬:“那你处理成了吗?”

孟枝顿了下:“……没有。”

沈星川问:“所以,你接下来准备怎么办?”

孟枝说:“先找个酒店长订一个月的房间吧,等年后再继续找。”

沈星川半天没说话。

半晌,他恶狠狠的咬了咬牙,腮帮的肌肉骤然紧缩,复又松开。他脸上明明带着笑,可笑意却不达眼底。

“孟枝,你可以的。”

孟枝再怎么迟钝也不会将这种语气当成是夸奖。况且,她只是不擅长人际交往,但在察言观色和感知对方情绪这一方面,孟枝算得上高度敏感。

孟枝看向他:“你生气了。”

沈星川彻底被气笑,反问:“我不该生气?”

孟枝似乎不太理解:“为什么?就因为我没有找你帮忙?”

她很是平静,无论是语气还是表情,近乎称得上理智与客观。沈星川觉得这算是在吵架,但结果好像只有他一个人在生气,反倒是显得他在无理取闹一般。

“你当我是什么?”沈星川突然问。

孟枝愣了一下:“什么意思?”

沈星川定定的看着她:“你有当我是你男朋友吗?”

孟枝说:“当然有。”

沈星川又是一声低笑,似是带着几分自嘲:“骗子。你都快被赶出家门了,也没有想过开口找我。”

孟枝怔然坐着,眼睫轻眨。她想解释几句,但不知道能说什么。沈星川正在气头上,现在这种状态,好像说什么都只会是错的。

孟枝有些无措,手指将挎包的背带在手上绕了一圈又一圈。她将唇抿成一条直线,半天,才掀开:“我习惯了。”孟枝说。开了个头,后变得话自然而然的就说了出来:“自己能办到的事,就自己去做,尽量少给别人添麻烦,难道不对吗?这么多年,我一直都是这样过来的,没有人告诉过我说这是错的。”

她说完,定定的看着沈星川,像是期待他给出一个关于正确与否的答案。

车里一片寂静,只有空调吹出来的风带来些许杂音。空气又热又燥,呼吸之间,鼻腔和喉咙都干的发疼。

沈星川又想抽烟了。

他从车里摸出烟盒掐了根出来叼在唇间,却没点燃,绕是如此,烟丝里特有的尼古丁和焦油的味道还是顺着唇齿缓慢蔓延到了喉咙间,奇异的抚平了他原本焦躁难堪的情绪。

沈星川打开车窗呼出一口浊气:“抱歉,我不是这个意思。”

孟枝看着他的侧脸,声音依旧平静:“我知道。”

话音落下,空气又安静了好一会儿。

最后,是沈星川先服地软。

他提议:“搬我家吧。就当成是过渡,如果年后你还想住出去,我再帮你找房子。”

“……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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