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三章

朝霜末丝毫没有察觉到不对，反而觉得今日的大师兄好像格外温柔。

她又和禹绛渊聊了几句后，便准备告辞了。

出于某些隐秘的担忧，朝霜末并没有告诉大师兄她马上要下山历练这件事，而是准备一会儿同师父说一声。

临走前，禹绛渊叮嘱她任何在修炼上的问题都可以来找他，朝霜末也自然应了下来。

等送朝霜末离开之后，禹绛渊却没了练剑的心思，他静静伫立了片刻后，抬手抚上了自己的左眼下方。

那里有一颗浅淡的，几乎看不出来的泪痣。

而当禹紫渊拥有这具身体时，这颗泪痣便会挪至右方。

小的时候，母后便是凭这颗泪痣来辨别他们的。

再后来——

弟弟就死在了国师手里，进入了他的身体。

禹紫渊是因他而死，也因此，这么多年，禹绛渊一直对禹紫渊满怀愧疚，予取予求。

弟弟妄死，早早便没了自由，甚至只能在晚上才能短暂出现，窥探半点人世，也是来到归一派后，他的情况才好一些，禹绛渊能分他半天时间。

禹绛渊以为自己会一直心甘情愿地留弟弟在他的体内，但现在——

他后悔了。

禹绛渊知道不该，但他清楚的意识到，自己真的后悔了。

他以前一直都清楚弟弟会暗中去找师妹，但当这件事彻底摆在他面前时。他发觉自己根本接受不了。

他无法接受，师妹避他，怕他，却转而和另一个“他”言笑晏晏，无比亲密。

他接受不了。

也许从一开始——

禹绛渊垂眸，脑海中缓缓浮现出了那条翠绿发带。

他们两人一直用着同一个储物戒，东西各放一边。却不知从何起，禹紫渊突然说想要一个单独的储物戒。

禹绛渊依他，虽不知为何。

现在禹绛渊明白了——

因为禹紫渊早上便是珍惜地将那条翠绿发带放进了他自己的储物戒中。

除了那条发带，那储物戒里还有什么，只有他和师妹清楚吧。

禹绛渊缓缓捏紧了手指。

他想，他们必须要分开了。

……

“虞怀寒……就按你说的那样吧，我们暂时合作，但这并不代表我原谅你了。你记得。”

通讯符的另一头传来了龙行阙冷淡的声音。

虞怀寒微勾唇角，捏着符咒回道：“阿阙，我明白的。我们现在只不过是有着共同的目标。”

话传过去之后，龙行阙却没再应答。虞怀寒清楚他心里还存着气，而这气恐怕一时半会是消不了的。

不过，他也没想着跟他和好。

不管现在能维系多久，他们迟早也会再度闹崩的。

毕竟他们的目标是同一个——

虞怀寒唇角轻扬，慢条斯理地将和龙行阙连线的符咒收了起来，转而欲拿起了另一张符咒。

这张符咒正在闪着光，将将从窗外飞了进来，被人折成了小鸟的模样，正歪头盯着虞怀寒瞧。明明只是个纸折的小鸟，却活灵活现的。

虞怀寒微笑着拿起了小鸟，放在了手掌上，很快里面传来了禹绛渊的声音：

“虞师弟，你先前说的那件事，我同意了。”

虞怀寒抚摸了一下小鸟的头，笑的温柔，道：“好啊禹师兄，合作愉快。”

……

在等待下山历练的这几天，朝霜末过得十分舒心顺意。

她和师父说了找到合适的历练任务这件事后，师父立马给她塞了一大堆的灵器法宝，还有一些保命的符咒，让她千万要注意安全。

朝霜末心中暖融的同时，又感觉有些奇怪。

不知道是不是她的错觉，师父笑得有些耐人寻味。

她问师父在笑什么，但师父又什么都不说，只说她到时候就明白了。

朝霜末没办法，便想着等下山那天再看，不过很快也把这件事完全抛到了脑后。

在等待的这几天里，除了必须上的课程外，朝霜末几乎没怎么出过门，一门心思都放在了炼丹上，而她也从一开始只能炼制一品丹药，到了现在，可以稳定炼制二品丹药。

她的修为也已经顺利突破到了炼气四层，甚至可能因为炼丹耗费灵气较多的原因，让她的灵气汇聚飞快，距离炼气五层也不过是一步之遥。

朝霜末对自己这些天的进步非常满意，在确定下山的前一天，她也已经把该处理的事务都处理好了。

不能去上的课要和老师说一声，不过对于弟子下山历练这件事，老师们也都司空见惯了，并不会说什么。

朝霜末和相熟的人也都说了这件事，左火芯还打趣说，她回来可一定要带些九溪镇的特产，不然她可不会轻易放过她。

朝霜末自然答应了下来。

而对于要不要告诉大师兄她要下山历练这件事，朝霜末犹豫了很久，最终还是决定不说。

虽然……朝霜末觉得大师兄很可能已经知道了——因为禹紫渊这家伙轻易便猜出了，这几日都缠着他，非要她带着他一起下山。

朝霜末自然是严词拒绝，甚至还提心吊胆了好几天，怕大师兄会单独找她谈话。

因为一般而言，新弟子下山历练是要由同门的师兄或师姐来带队保证安全的。

她也实在怕大师兄会因此跟她一道下山。

这样的话，她远离他们的目的就全废了。

但好在，大师兄并没有提过这件事，朝霜末也就装作不知道，双方都维持着一种微妙的平衡。

终于，来到了下山的这一天，朝霜末早早便收拾好了，需要用的一切都尽数放到了储物戒中，于是只需带上储物戒，便两手空空地出门了。

任务上有写明汇合的时间，是在未时，想来也是正好给了他们一上午休整的时间。

今日堂厨正好正好是糖醋酥肉，朝霜末开开心心和左火芯一道用过午膳后，便跟她告别，慢悠悠地朝着山门的方向走去。

可能因为恰逢戊时，日头高悬，阳光毒辣，几乎没有人待在山门前，只有郁郁葱葱的树木和微微拂过的清风。

朝霜末估摸着自己来的有些早了，但也不打算再回去了，便找了个阴凉的地方，静静的等待着自己的三个队友前来。

等他们三个到来之后，他们还要再商量一下该怎么前去目的地，以及抵达之后该如何行动。

这个历练任务并不难，想来最多两三天便可完成了，其中一半时间还是耗费在路上。

朝霜末想的是等采摘任务完成之后，便让队友帮忙把她那部分的紫雾花一起带回去，交到百事堂。而她，就不和他们一道回去了。

她可以前去那样宝物即将出世的地点，静静等待着宝物的降临。

就是不知道，她能不能顺利地拿到师父说的那件宝物。

而不管她有没有拿到那件宝物，她都必须要去的地方便是朝家。

这一回，她一定要把母亲从朝家接走。

想到朝家，朝霜末脑海中不由又浮现出了另一道身影。

她六岁那年，就是在被关在柴房的时候遇到了晏夜之。

现在朝霜末已经忘记自己当年是因为什么惹恼了朝薇不高兴。

但反正每次朝薇不高兴，朝老爷都会把吩咐下人把朝霜末带到柴房关起来，断她几天的吃食。

而小小的朝霜末也早被关习惯了，有了经验，知道要提前在身上存几个馒头包子之类的，等晚上饿的时候在柴房里吃。

那一天，朝霜末缩在柴房的角落里，正准备掏出已经冷掉的馒头时，突然屋顶发出了一声巨响，一个三寸左右的洞出现在了顶上，而一道小小的身影也随之从上面掉了下来。

当时的晏夜之就是这样出现在朝霜末面前的。

朝霜末不知道他是发生了什么事，为什么会从屋顶上掉下来。但她知道的是，这个小哥哥受了很重的伤，身上的衣服都被染成了红色，一摸便是一手的血。

朝霜末那时还小，被吓得不轻，想着一定要找大夫来救这个小哥哥。结果，被勉强睁开眼的晏夜之一把捂住了嘴。

那时的晏夜之已经开始修炼了，虽然使用的是魔气，但他却能瞬间将屋顶上破开的大洞给修好，把朝霜末惊的久久都无法合拢嘴。

晏夜之嘱咐她不要叫人，便又沉沉睡了过去。

而朝霜末则是小心翼翼地把他拖到了角落里，担惊受怕了一整个晚上，生怕这个小哥哥再也醒不来了。

还好，没等第二天，半夜的时候，晏夜之便醒了过来，还和朝霜末一块儿分食了她的那块馒头。

后来朝霜末才知道，魔族的恢复愈合能力强到恐怖，只要没有断气，就算是断肢都可以再度愈合生长。

而在那之后，经常被关在柴房的朝霜末时不时都能遇见这位奇怪的小哥哥。

有时候他受了重伤，会跟她一起躲进角落里疗伤，而有的时候，他会带着一些好吃的来同她一起吃。

如果说，朝霜末的童年除了母亲的关怀外，她剩余的温暖便尽数来自于晏夜之。

如果没有晏夜之时不时照顾她们母女，她们很有可能早已悄无声息地死在了朝府。

这么多年过去了，朝霜末对于晏夜之的感情已经不单单是一句友情便可以描述了，是更加珍贵，也更复杂的情感。

想到这，朝霜末忍不住拿出了一张符咒。

这几日魔族似乎发生了很大的变故，晏夜之一直忙于处理各种事物，已经好几天没有跟她联络过了。

他们最后一次联络还是晏夜之说要陪她一起下山历练，而朝霜末拒绝了，让他等她回来。

今天的天气着实晴朗无云，灿烂的阳光透过树叶的缝隙，在少女白皙的脸颊上投下了点点痕迹。

朝霜末抱膝坐在树下，微微捏紧了手中的符咒：

“晏晏，不知道你这几天还忙不忙了。”

“你注意点安全，如果受伤了要及时医治，也不要太拼命。毕竟你只是给魔尊做事，那是他的事情，也不是你的事情。你不要太拼了。”

朝霜末小声劝诫之后，想了想，又放轻了声音：“我马上就要下山去历练了，是在九溪镇，也不知道那边有什么特产，不过我看到都会买一些的，等下次见到的时候就给你呀。”

“你也不要急着来找我了，这次历练任务很简单的，等我回山之后我们再见吧。”

朝霜末说完之后，想把符咒折起来，好让它能飞去晏夜之所在的地方——如果两人所隔位置实在太远的话，便只能用这种珍贵且耗价极高的四品通讯符。

不过用起来也方便，只要折成任意的形状，便能向另一方的位置飞过去，不管多远都能送到他的手中。

朝霜末刚把符咒折成一只蝴蝶的形状，刚欲松手，后方忽地响起了一道清冷的声音：

“师妹。”

这声音出现的实在太突然了，而且格外熟悉。

朝霜末手一颤，小蝴蝶登时扑腾着翅膀飞了出去，速度极快，眨眼便消失在了空中。

朝霜末硬着头皮转过了身，就看到了三道熟悉的身影。

他们不约而同看向了同一个方向——正是那只蝴蝶离开的方向。

禹绛渊平静地收回了目光，道：“师妹，你是在跟什么人通讯吗？”

他话音刚落，旁边的龙行阙和虞怀寒的目光也纷纷望了过来，等待着朝霜末的回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