池衍不习惯撒谎，脸色顿时有些红，支支吾吾了半天，才道：“嗯……师尊的灵宠已经开了灵智，能够自己照顾好自己的。”

柳含虽然遗憾见不着那软乎乎的小雪团，但不疑有他。她就说那小狐狸通人性得不像是普通宠物，原来是已经开了灵智，又笑眯眯地说道：“那小狐狸好像挺喜欢吃酒酿酥酪，今日下课的时候师弟带些回去吧，正好也给你尝一下师姐的手艺。”

池衍乖巧地再次道谢，思绪却有些飘忽。

酒酿酥酪……

化形前师尊就说要做给他吃，后面因为自己的事情暂时搁置了，但师尊也答应他，等上完课后他也回来了，到时做给他吃。

如果小狐狸对人族了解还要再深一点的话，就会发现晏行的做派活脱脱就像凡间第一次送孩子去学堂的长辈，哄着人乖乖去上课，回来就奖励糖果吃。

池衍心里有些酸酸的，好像才分开一会儿，他就开始想念师尊了。

崇吾派实力不算强，但门派还是挺大的，柳含带着他绕来绕去，最后来到一处有些僻静的楼阁。

“今日是新弟子们的第一堂课，由洪长老讲修真史。”柳含推开门，小心地绕过地面上到处都是的卷轴书册，小声道，“洪长老就喜欢研究各族历史，懂得很多，不过讲课嘛……”

柳含露出一个懂得都懂的笑，完全是门派中大师姐对着小弟子的经验之谈：“听不下去也不用勉强。”

里面的各张书案上已经稀稀拉拉坐满了人，柳含带着池衍找了个位置坐下。

修真史课一年只有一次，虽说这是新入门小弟子的第一堂课，但除了那些修为高、独自在外面历练的弟子，其他人也要来听课，在修行法术的时候不能忘记来路。

因为他们来得比较晚，靠后面的位置已经坐满了，他们只能坐在最前头。

池衍还能听到旁边的柳含在小声抱怨：“应该早点来的，都忘了洪长老课上的位置多么抢手，等会想睡觉怎么办……”

听起来已经非常熟悉套路了。

不过小狐妖还没经历过摧残，想起自己那总是被阿兄嫌弃的修为，立志要好好学习，端端正正地坐好，准备认真听课。

在一众因为早起而趴桌不起的弟子中，还有一个也和池衍一样，是唯二的异类。

池衍的眼角余光中，自己旁边同样坐着个腰杆笔直的弟子，对方桌面上还摆着厚厚的一摞书，看起来平日里没少钻研。

仔细一瞧，竟是那日一别后再也没见过的林白汀。

池衍正想打个招呼，台上的洪长老就咳嗽一声，正式开始今日的授课了。

他先絮絮叨叨地从上古的历史讲起，等到一一讲完如何开天辟地，诸位神祇所司职务，下面弟子已经再次倒下了大半，就连一开始在前面坐得端正的少年都一点点垂下了脑袋，看起来用不了多久也要一同沦陷了。

洪长老见状，话音一转，开始提问：“自天罚降临，众神陨落后，如今天下以人族和妖族数量居多，谁能先来说说，我们人族有哪些修炼方式？”

林白汀仍旧专心致志，立即回答道：“回长老，有剑修、丹修、符修、体修、鬼修，还有些修士专门与妖族签订契约，借妖兽来战斗。”

洪长老欣慰地点头，他抚了抚自己的长须，见底下的弟子因为提问都陆陆续续清醒过来了，接着问道：“我们都知道，人族现在又在两族的争斗处于上风，这又是为什么？”

“因为……妖族生性残暴？”这个问题书中没有明确的答案，林白汀想着如今人界对妖的普遍仇视态度，思索着回答道。

“不对。”洪长老简短有力地否决，他环顾了一圈台下的弟子，一手上指，语气沉沉道，“是天道。”

“此话又该何解？”洪长老的视线落在自己面前的少年身上，卷起的书本敲了敲桌角，“你来说说。”

池衍听得都要迷迷糊糊的了，半梦半醒间，突然被人一敲桌子，吓了一跳，条件反射地哗啦一声站了起来。

这动静成功把少部分还在打瞌睡的弟子也吓醒了，一时之间所有人的目光都齐齐落到站着的少年身上。

池衍没听清刚才的问题，众目睽睽下，垂下的细白指尖局促地在桌面边缘扣了扣，幸好洪长老都已经对这些来听课的弟子脾性习惯了，叹了口气，再次重复了一遍问题，没有为难他。

这下池衍听明白了，无声地松了口气。

无他，这个问题，他之前正好就问过自己的兄长。

最开始他看着狐族纷繁复杂的各种功法，发现其中大半都是要借助修士的灵力，非常不解：“阿兄，为什么我们就不能靠自己修炼呢？我看很多其他妖族的功法都不用和人族扯上关系的呀。”

他想想，那时的苏合是怎么说的来着……

“天地万物，此消彼长，最开始人和妖两族间互惠互利，但随着时间推移，必然会有一方得势，或长或久，局势也会逐渐逆转，如今人族占优其实是天道制衡下的结果。”

池衍回忆着，稍加改动措辞，加上了一些自己的想法，把苏合的回答复述出来。

当然，吞下了对方语带不屑的最后一句话——“我们狐族作为最古老的妖族，现在所承功法便来自上古时期，所以需要借助人修灵力，相对应地，威力也要比其他的大许多，那些小妖如何能与我族相比。”

这论调很新奇，底下弟子纷纷小声讨论起来。

“不错，不错。”洪长老却是越听越满意，连连点头，最后看向池衍的目光满是赞许。

本来还对这少年坐在最前排都敢打瞌睡有些微词，没想到对方竟然能有如此见地。

他让人坐下，面向底下众弟子，哪怕眼角满是细纹，也遮不住说话时眼睛中的亮色，语气铿锵有力道：“老夫翻遍所有卷宗，便是发现了如此道理。”

“盛极必衰，月满则亏，哪怕如今人族在三界中势头正盛，我们作为修道之人也应始终常怀敬畏。”洪长老道，“没有哪一族能够长久得势，上古神明尚且会陨落，我们不过比朝生暮死的凡人多了几年寿数，又怎知明日会不会就是人族覆灭之时？”

洪长老再次对池衍道：“你叫什么名字？小小年纪就能有如此见识，实在难得。”

池衍被一顿夸，很不好意思，诚实道：“回长老，我叫池衍，这些不是我自己想出来的，有很多都是听家中长辈说的。”

洪长老完全不在意，还觉得这少年品性也十分不错，但想了想，也没有印象崇吾派那些弟子中有谁是叫这个名字的。

或许是前段时间新入门的弟子？

洪长老猜测，打算下课后再把人留下多问两句。

接下来洪长老就顺势介绍起了妖族的历史，经过刚才的问答，这次底下的弟子们活跃不少。

不过这些池衍都已经非常熟悉，他还在回想着洪长老方才说的话。

一直以来，他都是听族中长辈说着人族如何可恶。

但他觉得人和妖不应该是这样的，人有坏人，妖也有好妖，为什么要互相敌对呢？

不过池衍也知道，如果阿兄知道他这么想，肯定会说他天真又幼稚，毕竟他有时也会自己陷入迷茫。

离开榷山的这段日子里，除了师尊，其他人对他的善意都是在不知道他是妖的前提下，没有想到人族中竟然还会有这种想法的修士，所以他也格外受触动。

时间在走神中过得非常快，刚上课的时候池衍感觉度日如年，但没想到才一会儿就下课了。

“可算下课了，累死我了。”柳含已经满血复活，毫无形象地伸了个懒腰，自来熟地招呼池衍道，“走，师姐带你去吃好吃的！”

她一抬眼，看到了正巧已经差不多收拾完的林白汀，惊讶道：“师弟原来你在这里啊，今早我还叫你一起来上课，哪知道没找到人。”

池衍也和林白汀打了个招呼，柳含更加惊讶了：“你们竟然认识？”

池衍道：“嗯，前段时间在山下正巧碰到。”

“那正好，我们一起去膳堂，今天肯定很多人，我们走快点，不然就要排长队了。”柳含很有经验，催促着两人快走。

洪长老平日里多独自钻研典籍，不喜人打扰，住处非常僻静，并且仰仗柳含一下课就拉着两人飞快地走了，此时大部分弟子还没出来，小路上只有他们三人。

于是柳含说话也非常放松，拍拍少年的肩膀，感慨道：“可以啊小衍，果然是仙尊的弟子，我在宗门里那么久，可是从未见过洪长老这样夸人呢。”

“师姐，我都说了，我不过是复述别人的答案回答而已，你不要这样。”实心眼的少年一听就急了，觉得自己担不上被这样夸奖，再次解释道。

柳含哈哈大笑，觉得这小师弟真是可爱得很，见少年这模样反而还来劲了，正要继续打趣，就见林白汀突然停了下来，疑惑道：“师弟，怎么了？”

那日被晏行彻底拒绝后，此时再见到池衍，林白汀就有些不知道该如何面对对方。

而柳含那句无心的“仙尊弟子”落在耳里，更像是在不断提醒他那日的难堪。

柳含见人没有反应，伸手在人眼前晃了晃，又叫了一次林白汀的名字。

被唤到的人终于回神，不过神情仍有些不自然，对他们道：“师姐，你和……你们先去膳堂吧，我突然想起还有东西落在课室里了，我回去一趟。”

“这样啊，那你去吧，我们在膳堂等你。”柳含说道。

她看着林白汀的背影，觉得还是有些奇怪，转头问池衍道：“小衍，你觉不觉得怪怪的？我走的时候记得他书案上已经没有东西了啊。”

池衍点点头，正要开口附和，但妖族比常人要灵敏许多的听觉让他敏锐地意识到有什么不对，隐约有大妖的咆哮伴随着弟子的惊声尖叫，情急之下就拔腿往林白汀离开的方向跑，口中道：“师姐，那边有危险！”

“诶？什么呀，你等等我！”

此时洪长老才收拾好他堆了一桌的书卷，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自己看中的那少年早已经不见了踪影，连忙跑出去看人有没有走远，却没想到他这块地方此时前所未有的热闹，门外乌泱泱一堆人，竟然连掌门都来了，被一群惊慌失措的弟子围在中间。

洪长老跑到云祁真人面前，气喘吁吁地道：“掌门，怎么了？”

掌门云祁真人皱着眉，看着被大型妖兽压得东倒西歪的树木，期间被硬生生地开辟了一条小路，幽深看不到尽头。

“禁制松动，崇吾山上的妖兽闯进来了。”他匆匆解释了一句，问一旁的弟子，“有多少人被抓走了？”

“回……回掌门，”那弟子因为害怕，嗓音都还是颤抖的，“大概有七、七八个，和我们一起的李师兄几个，还有柳师姐，还有两个应该是新入门的弟子。”

那弟子努力回忆道：“一个是那单灵根师弟，还有一个是银白色头发的少年，好像叫……叫池衍。”

云祁真人的神色越听越沉，听到池衍这个名字的时候更是脸色大变，惊道：“不好，仙尊的徒弟也在里面！”

然而话音刚落，就见原地突然现出一道月白色的身影。

来人不知从何处回来，一身冷意，全然不见平日里温和模样，漆黑的眼眸中沉得像是能滴水，

正是晏行本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