池衍自短暂的昏迷中苏醒，最先察觉到的是脸上的痒意。

仿佛有轻盈的羽毛在脸上划过，还伴随着不间断的恼人声响，池衍迷糊之中还以为自己在卧榻之上安睡，无意识地哼哼两声，伸手挥了挥，想赶走那些东西。

伴随着鸟类扑棱翅膀的声音，有什么东西受惊般从他身旁飞走，与此同时，池衍狠狠一激灵，猛地睁开了眼睛。

记忆开始回笼，他记起了当初自己听到动静后就立刻往回跑，可余光中刚有什么东西一闪而过，就眼前一黑，像被什么东西提着领子抓走了。

他坐在地上，抬头看去，最先映入眼帘的是一只鸾鸟。

那只鸾鸟体型巨大，浑身的羽毛非常漂亮，满是五彩的花纹。

而他们正处于一处巨大的洞穴中，正中央有一颗高大的梧桐树，直接穿过了洞穴顶部直指而上，看不到头，而对方就停在梧桐树较低一些的枝干上，长长的尾羽垂落下来，目光直直地落在池衍身上。

在鸾鸟身旁，还有一些翠色的小鸟蹦来跳去，叽叽喳喳的，像在与鸾鸟说些什么。

被抓过来后应该就被粗暴地扔掉了地上，池衍觉得自己的后脑勺一阵突突地疼，刚挣扎着爬起来，一声悠长的鸟鸣传来，那只鸾鸟倏然往池衍的方向飞来，距离他面前两三尺外化成了一个身材高挑的女子。

与那身五彩的羽翼相对应，那女子一袭色彩斑斓的华丽衣衫，容貌明艳逼人，但与那热闹的颜色不符，周身的气质却非常沉寂，落在池衍身上的目光毫无波澜得像是已经历经了数千年的岁月沧桑。

“你是狐妖。”对方语气肯定，对着池衍时态度缓和了些许，问道，“为何会与人族在一起？”

池衍有些意外对方一眼就看穿了他的身份。

小狐妖涉世未深，戒心不强，对方同是妖族，让他本能地有些信任，正要如实全盘托出，又一眼扫到了被一起抓进来的崇吾派弟子，横七竖八地躺着，他认识的柳含和林白汀也在其中，虽然还在昏迷中，但看起来暂时没有大碍。

于是还未说出口的话便被生生咽了回去，少年眼中警惕流露：“你做了什么？”

那女子一拧眉：“你竟然向着人族？他们和你有什么关系？”

池衍道：“我们是同门师兄弟。”

“师兄弟？”女子像是觉得十分新奇，“你一个妖族，在如今世道竟然敢进人修的宗门？”

在池衍开口之前，那女子再次道：“你不用掩饰，我下的法术只对人族生效，否则你不会醒来。”

一句话堵死了池衍可能的辩驳。

一开始把池衍弄醒的那些翠色小鸟扑棱着又飞了过来，落在女子肩膀上：“霓裳姐姐，我们被关在这里那么久，好不容易见到个妖族，就不要为难他啦。”

霓裳闻言，摸了摸肩上的小鸟，最后还是再次放缓了语气，对池衍道：“小狐妖，我对你没有恶意。”

见池衍还是一脸将信将疑的表情，霓裳叹了口气：“我鸾鸟一族与你们狐族一样，是最古老的妖族之一，上古时期也曾同样位列神界，执掌神职。我是怕你被人族蒙蔽，才如此问你。”

池衍一向是吃软不吃硬，见对方先软下态度，又确实没有对自己造成实质性的伤害，才解释道：“我没有被蒙蔽，他们都是我的同门，我本来是想要救人才跟来的……”

池衍说到这，有些挫败，他还是高估了自己的能力，法器都还没来得及掏出来呢，就被一锅端了。

霓裳像是被逗笑了，那张五官明艳而又神情冷淡的脸上第一次隐隐露出了发自内心的笑意，对池衍道：“你这小狐妖才化形不久，修为就那么点，下次不要如此冲动。”

“你是从榷山出来的吧？我等会儿就把你送回去，这次算你侥幸，以后不要和人族走那么近了。”

女子手一挥，流光溢彩的光辉从她的袖口中倾斜而出，要把池衍卷起来先送到洞穴角落。

“诶？等等，我不回去。”池衍发现自己的解释对方根本就没有听进去，或是已经放弃了和他争辩这个问题，把这当成了不懂事的小妖在胡言乱语，连忙往旁边一闪，急道，“霓裳姐姐，我是认真的，我真的要把他们带出去。”

“你这小妖，怎么还是执迷不悟？”发现和池衍讲不通道理，霓裳也有些恼了，“他们是人族，你为何一定要帮他们？”

池衍回想起自己来到崇吾派的日子，虽然时间不长，但遇到的崇吾派修士都对自己很和善，试图说服霓裳道：“他们虽然是人族，但都对我很不错的，不是所有人族都是坏人。”

“那是因为他们不知道你是妖！”霓裳的神情逐渐冷了下来，染着鲜红丹蔻的手一指那些尚在昏迷中的弟子，“如果他们此时醒来，知道你是妖，你觉得他们还会如此待你吗？！”

“不是的。”池衍还是很坚持，“我的师尊就知道我是妖，但仍然待我和没化形前一样。”

这句话不知道戳到了霓裳的什么痛处，冷笑一声，面容隐隐扭曲：“难道你以为他就没有异心吗？”

转瞬之间，暴戾的妖气从她身上猛然炸开，有狰狞的咒文爬上那张五官明艳的脸，姿容绝世的美人在短短一瞬变得面目狰狞。

池衍猛地一惊，被吓得往后退了几步。

霓裳盯着池衍，语气是心如死灰的平静：“在千年前，我曾遇到一个凡人，不顾族中的反对，与他坠入爱河，还向他坦白了自己的身份。”

“一开始，他虽然惊讶，但仍旧待我很好，我十分欢欣，还向我的族人说人族并非全都十恶不赦。”

“你可知，他后来对我做了什么？”

池衍看着对方的模样，就知道这绝不会是一个美好的爱情故事。

“我们鸾鸟一族在人间也被称作凤凰，视为祥瑞。”霓裳道，“而那人，一日趁我不备，带着修士闯进家门，将我抓住送到了人族皇帝的面前。”

“我的好夫君从此加官进爵，重新迎娶娇妻美妾，千年来我却一直被修士用阵法囚禁于此，保一国国运。我怎么可能如他们所愿？”霓裳恨恨道，“没多久，那些凡人便亡了国，但我还是被阵法一直困于此地，直到今日才出现松动，让我能离开稍远距离。”

“我今日才知道原来此地已经建起了人修的宗门，刚好方便了我，等我把这几个人修都杀了，用他们的灵力为祭，这阵法便彻底困我不住！”

“如此，你还要为人修说话吗？”

池衍是第一次亲耳听到这些，不同于榷山上的长辈们带着点恐吓意味的故事，让小狐妖呆在那里，一时之间说不出话来。

霓裳见面前的少年反应，毫不意外。

这个年龄的小妖才从长辈的庇护中出来独自闯荡，对人族抱有异想天开的信任和好感也不奇怪。

时间有些紧了，等会儿那些宗门中修士可能就追来了。

她没有再理会愣在原地的少年，绕过对方走向那些昏迷中的崇吾派弟子。

不再是把池衍推开的那般柔和，血红色的光芒从霓裳掌中浮现，往如今毫无反抗之力的弟子们身上涌去，眼看着就要钻进口鼻之中，金光骤然蔓延开来，在那些弟子们身上撑起了一个牢不可破的防御结界。

还差一点这些人修的神魂就到手了，霓裳猛地转头，不出所料见到了少年手中的法器。

那双美目眯起，对着池衍时彻底冷了下来，目光冰冷不带一丝温度：“你今日打定主意是要帮这些人族了？”

少年的脸上还是略带迷茫的，特别是对上霓裳脸上的咒文时更是有些不忍：“我……我只是觉得他们是无辜的，姐姐就算要报仇，也应该找当初伤害你的修士，不是吗？”

“无辜？可笑，没有一个人族会是无辜的！”霓裳如今已是什么都听不进去了，被禁锢数千年之久，如今自由就近在咫尺，她没了耐心，下了最后通牒，“我看在你同是妖族的份上不难为你，但如果你再不让开就别怪我对你不客气了！”

刚化形的小狐妖修为在活了上千年的大妖面前根本不够看，对方的威压排山倒海般过来，几乎要把人的骨头都碾碎。

冷汗从额角渗出，少年的唇色也有些发白，但仍坚定地挡在那些人面前，没有分毫退让。

脑子前所未有地转得飞快，池衍知道单纯的劝说太过无力，此时脑海中不可遏制地闪过某道月白色的身影，眼睛一亮，飞快地对霓裳道：“破这个阵法可能也有其他办法，我师尊他很厉害的，等他回来后我就请他过来破阵，好不好？”

但霓裳已经吃过一次亏，早已不会再信人族，嗤笑一声，不打算再和面前的小狐妖废话了。

没有理会再次叽叽喳喳叫起来的小翠鸟，属于大妖的气势不再对池衍有所保留，呼啸着往身形纤细的少年碾去。

现在还不会什么法术的池衍一咬牙，迫不得已再次从乾坤袋中拿出防御法器，打算撑到门派中的长老赶过来。

璀璨的金芒刚在少年面前浮起，周身的可怖威压却已经倏然一空，霓裳被一道灵力打得连退几步。

两人同时扭头看去，在洞穴入口处见到了一道逆着光的身影。

来人身形池衍再熟悉不过，视线上移，却见晏行目光沉沉，似乎是光线原因，周身萦绕着不详的邪气，又像是密密麻麻的咒文，那声师尊突然就卡在了嗓子中。

对方往前一步，身形就出现在了他身旁，池衍再次仰头看时，他的师尊还是那副温柔眉眼，刚才那一闪而过的本能畏惧像是他的错觉。

池衍紧绷的神经松懈下来，与此同时，是晏行揽着他的肩膀把他带进怀中。

熟悉的气息萦绕在鼻尖，把池衍心中最后那点不安也驱散得一干二净，那人温柔的嗓音在上方响起：“抱歉，师尊来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