陵王府后院，青瓷盘里，两只蝈蝈在主人的拨弄下争斗着，偶然发出几声嘶鸣。

董书淮立于下位，手上拿着探子前线送回来的密信，“舞阳公主不是去了华山，怎会跟穆川在一起？”

那蝈蝈正斗得起劲，李长煊却没心情看了，扔掉手上的细木签，“去华山不过是个幌子。”

董书淮立马道，“舞阳公主真是胆大，这可是欺君之罪。”

“父皇未必不知道。”李长煊走进凉亭，捡了几块石子，扔进湖中。最开始收到密信，他是不愿意相信的，但是长乐去了华山那么久，这么久都没听父皇提起，他便知道事情不是那么简单。

可笑的是，当时太子提及押运粮草时，他明明也想随穆川同行，可是却被父皇以辅佐太子的理由打发了。

“殿下的意思是，长乐是领了陛下之命？”董书淮想了想，觉得不可能，“舞阳公主再得圣宠，她毕竟是个女子。”

“这也是我想不通的地方，父皇宁愿让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公主去，也不愿让我去，这偏袒实在有些明显了。”李长煊握着手中的石头，联想到被永康帝忽略的这些年，明明同样是他的孩子，享受到的却是天差地别。

他又扔出一颗石子，湖面惊出一层波澜，“长乐已经不是我能掌控的了，再不做些什么，只怕我这陵王府就会形同虚设。”

储位之争向来是每个朝代经久不变的纷争，帝王之路注定是一片血腥。

他眺望着远处高塔，这里的亭台楼阁何偿不是变相的囚禁。

只是，他已经很久没有杀人。

临安的新城主叫徐献，是太子李长琰亲自向永康帝举荐的。

徐献上任不久，便制定一系列救治难民的办法，令临安城焕然一新。

虽然徐献为城主，但临安现在可住着当今圣上宠爱的舞阳公主，以及刚刚抵御了外敌的大将军穆川。

按官职，徐献在穆川之下，所以每次颁布什么政策时，会同穆川商量，而长乐在则旁听。

穆川如今已经是一品将军，说话办事都有分量，徐献对他更是毕恭毕敬。

两人正商量着关于难民安置房的建设，徐献道，“朝廷已经发放赈灾银两了，不日便会抵达临安，但这工期不能拖，再过一个月便要入夏了。”

临安位于西北，跟大漠毗邻，进入夏季便严重干旱，到时不仅严重缺水，百姓粮食更是问题。

长乐自然明白这其中的难处，临安城里大批的难民，没房没田，都指望着官府解决，但光靠朝廷国库不是长久之计。

徐献一脸忧心忡忡，对即将而来的干旱很是担心。

穆川翻看着地图，临安是吃了地势的亏，东西两个方向都是沙漠，北边又是荒山，唯一水资源丰富的是许洲，但这中间隔着沙木岭。

离入夏还有两个月，时间紧迫。

穆川拿出宣纸，用炭笔在纸上简单画了个图，长乐和徐献都凑了过来。

长乐手指点了点那纸上的弯弯绕绕的线条，“什么意思？”

穆川的目光立马便柔和下来了，“雨水集流地库。”

长乐和徐献面面相觑，皆是不懂。

雨水集流地库，就是为了抵御干旱而修造的工程，相当于大型水井，只是需要勘测位置和修建管道，实现水地互通的水窖。

经过穆川耐心的讲解，长乐多多少少是明白。

徐献更是一脸赞赏，捧着图纸如同宝贝一般，“穆将军真是文武双全，居然还懂水利工程，真是厉害！”

前世在李长煊登基后，西北曾经出过一次大型干旱，地皮干裂，百姓没有收成，后来一位农作家向朝廷提出此种方案，短短数月便解救燃眉之急。

他碰巧记得那图纸而已，没有想到如今派上用场了。

徐献领了图纸便匆匆回去招集人手开始拖工。

长乐同徐献一样，在听完穆川的分析时，脑子里就一个想法，“天呐，原来还有这种解决方法！”

这段时间，她为此事烦恼，从前是在深宫中，锦衣玉食不知愁，当上过战场，看过鲜血横流的尸体。

见到临安城里饱受饥荒的难民，瘦骨嶙峋的孩童。

每想一次，都会难受一次，不单单是同情，还是为自己的无能为力感到悲哀。

她没有想到穆川还有这个技能，不免有些惊讶，“穆将军可真是深藏不露呀。”

几日来，因为阳光的普照，他的皮肤黑了些，特别他百年来都是一身黑，将自己裹在没有颜色的黑暗中，长发高束，顶上是亮银冠，虽然没有镶嵌什么，但那光滑黑灰色面，犹如黑耀石一般闪亮。

和它相匹配的，还有他熠熠生辉的瞳孔，总是在盯着自己的时候，会散发出星星点点的，希冀的光芒。

面对长乐的揶揄，男人硬朗的面容没有丝毫不适。

他觉得他是时候告诉长乐自己的想法了，贺兰灵待在这里，就是个定时炸弹，一次次的挑衅会让他们本就不坚固的感情，葬送得更快。

他不敢去赌。

长乐一心想扶助李长琰登基，那么他便归属东宫，让她没有后顾之忧。

长乐见穆川不回答，吐了吐舌头，转移话题，“你这次又立了功，说吧，想要什么赏赐，我可以帮你向父皇要。”

听见这句话，穆川眼睛微抬，漆黑灰暗的双眸渐渐亮了起来。

像是风雨欲来前诡异的平静，他突然握住长乐放在案桌上的手，在长乐挣扎之前收紧。

“微臣想要的，公主怎会不知？”

长乐手掌本就就娇小，男人的手掌却是雄厚有力，掌心处薄茧磨在她细嫩的手背上。本能的，她想挣扎，可是在听到穆川的话，心又狠狠一颤。

她瞪眼过去，“我又不是你肚子里的蛔虫，我怎么知道你想要什么！”

穆川觉得这样的长乐有些可爱，尤其是她气急败坏又无可奈何的样子，像一只小猫一样，将他的心揉得软软的。

从前他也是这样，明明心里已经化成一滩春水，可是总要伪装成一块冰山，在折磨自己的同时，也将她推得越来越远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