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开时的背影很坚决，没有一丝留念，少顷，又进来了一个人，穆川看了一眼，这正是长乐的心腹，龙溟。

她让自己将所知道的敌国短处写下来，必然是希望龙溟能用得上，长乐所担心的，无非在自己死后，南楚与东魏不会趁虚而入。

龙溟并不知道长乐向穆川提了什么要求，只是按长乐的要求，将纸笔交给了穆川，“公主交代，将军有什么需要讲的都写在这上面吧。”

纸笔一放，龙溟也并不想久留，“我明日会来取。”说完便转身离开了。

地牢中又恢复了死亡般的安静，铁门合上的刹那，重重一击，门锁扣上。不留一丝活着的缝隙，穆川用力地吸了吸鼻子，空气中还遗留了木娟花的香气，那是长乐留下的，仅存的最后一丝温柔了。

他无力地靠坐在墙壁边，手慢慢抬上来，然后微微张开五指，闭上眼睛，对感觉那一刻的触碰。

空间是稀薄的，可是长乐的气息来过这里，他转动着手，他们似乎在半空中相拥。

这里光线狭窄，仅墙壁上一个微小的铁窗，外面已经黑了，地牢中几盏灯在黑夜中顽固地坚守着，空间里的杂尘在灯光的照耀下清晰可见，他很久没有睁开眼睛，看一看这个世界了。在断崖山一别，那一纸休书，他的世界便只有黑暗了。

无边无际的黑暗。

他终究是被抛弃了，无论怎么去伪装，怎么去呵护，再小心翼翼。当谎言被拆穿，一切就会回到原点，长乐那样痛恨他，她来这里，不过是因为自己身上还有仅存一点的价值。

如果不是因为这个，她恐怕根本不会来这阴暗潮湿的地牢。

他嘲笑自己的天真，那封血书看了又怎么样，前世的误会解释了又如何，他对长乐的伤害已经造成了，他在她最爱自己的时候，亲身将她摔个粉碎。

最后，如今的下场，是他穆川活该。

可是为什么？

她居然连一点机会都不给他留呢？

重生啊，这是老天的赏赐啊，他宁愿自己被她利用，为东宫卖命，只要能守在长乐身边，做什么他都愿意。

他捧着一颗至诚之心，到最后还是逃不过她的怀疑。

低头看着地上的纸笔，他点了水墨，字迹慢慢铺开，一笔一划，写着最后的决笔。连他自己都不相信，原来他会这么害怕死亡，他不想死，他舍不得。

可是长乐能唯一笑的，却是只有自己的死亡。

可惜啊，他却看不到了。

明明是他让她笑的，可是他看不到。

风静静地吹拂着，白纸染上墨迹，他折叠放在一旁，双膝盘腿而坐，静默了很久，然后从某个衣袋外掏出一粒药丸，他拿在手上，反复摩擦着，像是在犹豫，又像是等待着某种审判。

大脑有一瞬间失去了意识，待他回神时，手中药丸不知所踪，而他的面前，又多出了一个人，此时穿着夜行衣，头发产白，手中正拿着那颗药丸，低沉的声音响起，“怎么，寻死吗？”听到轩辕绝的声音，穆川当然很吃惊，他立马行礼，“师父。”

“你还记得我是你的师父？你还记得师门有这种自杀的毒药？”轩辕绝把玩着手中的药丸，他来得神不知鬼不觉的，穆川根本没有反应过来，眼睛牢牢盯着轩辕绝手中的药丸，面露为难，“师父您将东西还给十七吧，弟子罪孽深重，不配再存活于世。”

轩辕绝起了兴趣，蹲下身子，认真审视着这个曾经令自己最骄傲的徒弟，他记得，当年收下穆川，他还很小，但那个时候，小小少年眼中的坚毅多么让人喜欢。

所以他教他武功，传他兵法，可是没想到过了些年头，他的身世也渐渐浮出水面，居然是穆国公府的庶子。

那时他便劝过穆川，金陵城内，没有人能独善其身，可是穆川还是要回去，好像盼这一天，已经盼了无数年了。

他以为自己徒弟想在官场中闯荡出一番天地来，可是入朝之后，一直是个默默无闻的参将，倒是穆家长子出尽了风头。他比任何人都清楚穆川的能力，他要强过穆景禹数倍不止，可是这番韬光养晦到底是为了什么？

直到舞阳公主的出现，他一向冷静自持的徒弟，他平静没有波澜的脸上，终于有了符合年龄的表现，他慌乱，他不安，他甚至自卑。

捏着那颗药丸，轩辕绝手指慢慢发力，最终将药丸变成粉沫，“是你自己想求死，还是别人让人去死？”

“总归是一死，又有什么区别呢？”

他的声音如同死水一般，仿佛又回到当年。

轩辕绝挑眉，“李长乐抛开皮囊，到底还有什么吸引你？她让你生，你就生，她让你死你就死？你是她养的一条狗吗。”

讽刺的语气并未激怒穆川，他知道轩辕绝来此一定另有目的，“便当是弟子傻，不过来此人间，有过这样一段，也不妄此生了。”

这种认定的语气，让轩辕绝非常不爽，余光扫见穆川放在一边的认罪书，拿过来一看，穆川也没阻止。

一目十行的看完，轩辕绝恨铁不成钢，“认罪书！穆川，真有你的！”

“你跟着我这些年，学得那么多本事，最终要死了，还要认下这些不属于你的罪名！真是荒唐！”

他在听说穆川出事后，就让人来金陵打听，这一打听便知道穆川是中了美人计的圈套。他第一次见长乐时，便看出这个小姑娘并非表面看起来那么纯善。

而且她对穆川，也并非全心全意，他一生征战沙场，一个粗人尚且能够看出这些东西，偏偏穆川身陷其中，无法自拔。

走到今天这个结局，穆川咎由自取，然后他却做不到袖手旁观。

穆川若是死了，这个罪名他认下了，穆国公府虽然受不了连罪，但穆家一脉的名声尽毁，朝堂又会涌现新的局势。

边境大乱，到了那个时候，北齐又要如何自救？

身为北齐子民，又或者是身为穆川的师父，轩辕绝不得不插手这件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