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娇娇小福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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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7章

京州的天气莫测, 本?该转暖的天一连几日阴晴不定,以至于诗会上的题目由往年的赏花赏月换成了观雨吟云。

天空难得地在最后放了晴,众人?皆受邀至闲王府赴宴。

听闻这一日没有题目与?赏评, 仅是为这十日的相聚收尾, 原本也算是一次极为热闹的宴会。

彼时,元攸前脚才出了客栈的大门,房间门口便探出一个小脑袋瓜。

半披散在背后的发丝垂落至肩,元倾警惕地左看右看,生怕忽然冒出来某个?她不想见到的身影。

舒叶跟在她身后, “姑娘在看什?么,不如让奴婢出去帮忙?”

元倾摆摆手,示意她跟在自己身后就?好。

自从搬来和元攸同住, 她便每日都想尽办法避开楚淅, 哪怕那人?都登门来瞧,她也会佯睡躲进被子里。

元倾不明?白, 她已不止一次表明?自己不会嫁给他, 可楚淅那个?脑子怕不是读书读傻了, 非但听不懂反而开始百般纠缠。

她又不是什?么国色天香的美人?儿, 这又是何苦呢?

今日出门前楚淅还借口不适想要晚些?再去,让元攸先行去了王府应邀。

元倾躲在屋里听得?他那些?话时, 心中就?已经在暗叫不好了。想来某人?必然是要趁姐姐不在, 找个?借口过来与?她相见, 在此之前她一定要逃离客栈。

思及自己许久没去见过太?子殿下, 正好今日去横芜馆探探景芜的口风。

回善州之前,她总该去道个?别吧?

这般想着, 元倾放轻动作,提着裙摆迈出了房门。

她蹑手蹑脚地在廊上走着, 只盼快些?下楼走出门去。

岂知她方才至楼梯口,跟在后面?的舒叶不小心踩到了一块松动的地板,“吱呀”一声——

身后传来某人?惊诧的声音:“阿倾,你要去哪儿?”

元倾动作一僵,回头便见楚淅已然朝着自己走过来。

完了完了!

惊慌之下,她想也不想便跑下楼梯:“舒叶快拦住他,不然你别想带我回善州!”

听得?这话,追在她身后的两人?皆是一怔。舒叶不想拦人?却又顾忌着主子方才的话和临来时王妃的交代,等到回神,那娇小的身影已然消失在了客栈门外。

楚淅追着下楼,却只看到街道上人?来人?往,哪还有元倾的影子?

他无奈地皱紧眉头,转而去看身后的纸笺,“你方才怎么不知道追上去?”

这话显然不是只给他一人?听的。

纸笺看了眼身旁面?色尴尬的舒叶,悻悻垂头:“公子,小的知错了……”

“罢了。”楚淅叹了口气,“先去王府吧。”

“是。”

……

元倾一路小跑混进人?群,直到拐进盛安街,见身后没人?追上来,这才堪堪放下心。

她抚了抚剧烈起伏着的心口,深吸两口气。

风中裹挟的街道两旁早点铺子飘出来的香味儿,一股脑吹到元倾面?前,她这才察觉到腹中饥饿。

今早姐姐用饭时她没什?么胃口,只喝了两口小米粥,便又坐回到窗边的榻上思索着何时去见蔺晗之一面?。

刚刚又跑了这一路,她胃里早空了,这会儿正叫着抗议。

元倾买了两个?糖饼,又叫了碗豆浆,在摊铺吃饱喝足后又要了两张椒盐油饼子。

她记得?太?子殿下不喜欢吃甜的。

摆摊的大娘十分?喜欢她,方才给她送豆浆的时候都多给舀了半勺。

这会儿又多递过来一张饼,“正好还有最后一个?糖饼,一起送给小娘子吧。”

元倾连忙拒绝:“不用啦,大娘还是留着卖吧!我吃饱了,这是给朋友带的。”

“那便送给小娘子的朋友。”大娘不依不饶,直到她接过东西才肯作罢。

元倾连连道谢几声,恍然有种回到了善州的错觉。

以往在善州,她但凡在哪个?摊位上多瞧一眼,摊主便会主动将东西送给她,嘴上还会念叨着“能被小福星多看一眼是这东西的福气”之类的话。

元倾自然也不好意思白要,都是让舒叶春藤她们跟在后面?给钱的……

没想到如今她已经离家将近两月了。

等元倾拿着饼子到了横芜馆,郎中和药童们早都已经有条不紊地忙碌了起来。

今日馆里来问诊的人?不少,左右屏风后皆有人?。

只是没见着景芜。

她同大家打了招呼,又去后院望了一圈也没见着景大夫的身影。

“这一大早的是去哪儿了?”元倾嘀咕着,干脆往院里的秋千上一坐,晃荡着小腿准备等人?回来。

初阳高升,照得?院里一片明?亮温暖。

阳光透过树叶洒落下斑驳的光,映在元倾小小的身影上,倒是一副岁月静好的模样?。

刚好在后院晾晒药材的小药童见她百无聊赖地坐在秋千上晃来晃去,不由多瞧了几眼,又凑过来询问:“阿圆,你是来找老板的吗?”

元倾瘪嘴,“对呀,也不知道人?去哪儿了。”

“老板这两日都神龙见首不见尾的,今儿一早医馆才开门她便急匆匆地走了。”

急匆匆地走了……难不成是太?子殿下那边出了什?么事?

想来能让景芜紧张起来的怕也只有蔺晗之的事了。

元倾不由心头一紧,赶忙将手里的饼子都塞给小药童,“你们分?着吃吧,我出去找找阿芜姐姐!”

她说着不等人?反应过来,便已快步从后门跑了出去。

殿下还没安全出来,可千万不能出事啊……

旧宅外的密林里寂静得?如同往日一般,偶有几声鸟鸣。

只最近又下了几场雨,草木繁盛起来,蚊虫便也借着潮气迅速繁衍生息,惹得?人?心中烦闷。

今日来送餐饭的禁军护卫仅元儒一人?,他十分?礼貌地敲了敲门。

“殿下可醒了?”

院里静默片刻,便见铁链晃动几下,牵动被压在铁桩底下的那部分?,发出霹雳乓啷的声响,也算是给了他回应。

元儒像是松了口气。

今日原本?同他一队的人?都被调去了临晟殿值守,大家伙儿都想着在当今圣上面?前尽忠职守,废太?子这边自然无人?愿来。

元儒倒也乐得?自在,去膳房给蔺晗之拿了餐饭便直接朝这边而来。

眼下他开了大门的锁,将食盒递进去。

正欲再将门锁挂上,却忽然被一只劲瘦的手握住了手腕,触感微凉,吓得?他一怔。

蔺晗之不知何时走到了门口,铁链竟没发出半点声响。这会儿从门缝望进去,刚好可以瞧见他大半个?身子。

那身灰白的衣裳旧得?不成样?子,穿在他身上却莫名少了几分?烟火气,反而多出些?出尘脱俗的气质,并不难看。

元儒僵在原地未动,只目光看向他脚腕上的铁链,确定东西还结实地绑在那里后,这才皱起眉头若有所?思:“殿下这是何意?”

蔺晗之松了手,淡淡地对上他的视线,“宫里又出事了。”

他向来如此,虽是询问,语气却总十分?笃定,像是能够看穿对方的心事。

元儒不置可否,只利落地将门锁重新挂好。

门里那人?只当他是默认,不由轻笑?了一声,幽幽开口:“若不想绥远王府掺和进来,今晚便带着令妹回善州吧。”

元儒身子猛地一僵,“我妹妹?”

眼下蔺晗之正蹲在地上翻看着食盒里的东西,今日的饭菜明?显比以往任何一次都要丰盛,其中大多还温热,也没有馊粥剩饭,甚至还有一样?他爱吃的蒜米蒸排骨。

“闲王的诗会请了大临境内各家名门望族,绥远王府自然也在行列之中。”蔺晗之道。

王府这辈就?元儒一个?男丁,他人?本?就?在京城,能来赴会的只有他的妹妹了。

至于是哪个?妹妹……

提及家人?,元儒自然警惕起来,“圣上的病是你的手笔?”

蔺晗之去夹排骨的筷子顿了一下,又恢复如常。

他挑了下眉,却是头也不抬,“原来是圣上病了。”

“你……”

元儒后知后觉自己被人?套了话,可话从口出早已来不及收回,他也只得?硬着头皮在门外蹲下。

“殿下方才所?言可是真的,诗会中当真有危险?”

蔺晗之兀自夹了块排骨送入口中,想起上次吃到这菜还是那个?山楂一样?的小团子送来的,玉臻楼的风味儿,竟让他觉得?比宫里的御厨做的还要香。

今日再尝,口中的这块确实是索然无味了。

他有些?嫌弃地撂下筷子,便听得?有马车的动静从密林入口传来。

蔺晗之眸光微冷,看向门外正焦急等待着他回答的元儒,“如果不想死?,最好躲起来。”

“啊?”元儒还没反应过来,不远处便传来车轮碾过土路上石子的声音,他不由惊慌一瞬。

今日因着去膳房准备吃食,他来得?晚了些?,以往这个?时候禁军护卫早已回宫,眼下他却还在同废太?子闲聊。

元儒总算明?白了废太?子刚才那句话的意思,他犹豫片刻,还是决定先找个?地方躲起来。

可这院子四周最好藏身的就?只有荒草丛生的密林——

他身影一闪,钻进了大门正对的那片荆棘丛中。

树上的鸟儿被惊起几只,周遭是带刺的荆棘,元儒慌乱之中仿佛踩到了什?么,听得?一声闷闷的痛呼。

他下意识循着声音望过去,便见这片极高的荆棘丛后正有一个?小小身影团成一团,离他不远,正企图从旁边离开。

那身影莫名熟悉,元儒忽然想起之前自己也曾在这片林子里听到过动静。

只不过那日他只瞧见一片衣角,可以确定是个?女子。

莫非就?是眼前这个??

他下意识压低声音叫住那正在缓慢挪动的小团子,“站住。”

原本?在心中默念着“看不见我看不见我”的小身影猛地僵住,一动也不敢动。

马车的声音愈来愈近,现在闹出动静怕是会被逮个?正着,两人?都得?死?。

她怎么这么倒霉啊……

但好在对方似乎也意识到了这点,并没再有下一步的动作。

只是元儒见她有些?无意识地抬起头,发髻上的绸带快要露出荆棘丛,连忙扯了一下她的衣袖,示意她俯身弯得?更低一点。

也就?是这么一下,他瞧见了那小娘子的侧脸——

元儒失声:“阿倾?!”

元倾赶忙去捂哥哥的嘴,又警惕地听着外面?马车的动静。

她虽然早猜到会有被兄长?撞破的这么一天,却没想到会是在这般情形之下。

索性?她已躲过了最危险的两个?月,如今太?子殿下很快便能结束软禁,她也能顺理成章地回到善州了。

事已至此,想来兄长?也不会对她多有责罚。

元倾悻悻想着,便听到马车停在了旧宅外头。

从车上走下来个?人?,是个?陌生的身影,身上的穿着虽不多华贵却也是用了上好的料子。

他下了车,十分?谨慎地四下张望一番,但好在方才被惊起的几只鸟儿似乎并没引起他的注意。

元儒还沉浸在原本?应该在善州的小妹忽然出现在软|禁废太?子的旧宅外的惊诧中,几乎没顾得?上去在意丛外的那辆马车。

元倾透过荆棘丛的空隙看过去,只见马车旁除了一个?车夫再无其他随行之人?。

而那人?下了车,径自走到了门前同蔺晗之说着话。

来人?分?明?是个?男子,可嗓音比普通男子都要更细些?,带着莫名的喑哑,说到某些?字的时候尤其嘶哑难听。

“师父让我来给殿下带个?话,如今已是万事俱备只欠东风,望殿下也能做好准备,莫要辜负了他的一番美意。”

“太?慢了,我可是等了半月之久。”蔺晗之的声音没有情绪。

“有些?事情不是一朝一夕能够办成的,还望殿下见谅。”

元倾听得?眉头微微皱起,小脸上满是疑惑。

这便是太?子殿下的筹谋吗?是要做什?么?

此刻荆棘丛后的两人?都屏住呼吸,不敢轻举妄动。

只是后面?那人?说话刻意压低了声音,再加上忽然起了风,树上的鸟儿又扑棱棱地拍着翅膀飞过,以他们的距离无法听清。

元倾恨不得?将耳朵竖起来,可惜也没能听到最后两人?说了什?么,便见那人?又匆匆上了马车,扬长?而去。

直到再听不得?马车的声音,元倾忽觉得?后脖颈的衣领被人?死?死?捏住,她几乎整个?人?被提溜了起来。

“嘶啊……兄长?、兄长?……我头发,头发!”元倾小脸憋得?通红,此刻倒还真像极了一颗山楂球。

听得?她惊呼,元儒立刻松了手,只目光扫过妹妹身上沾惹的各种树叶荆棘刺,一时间脸色难看至极。

“你何时进京的,又为何会出现在这儿?”

元倾心思急转,一双澄澈的小鹿眼可怜巴巴地看过去,“我……我自然是跟着二姐来的,阿姐收到请柬要进京赴诗会嘛。”

元儒没说话,只细细打量着她的表情,漠然得?出结论?。

“你去年拉着春藤陪你偷偷去骑马摔了腿,回来撒谎也是这副模样?。”

眼看着是糊弄不过去,元倾赶忙去扯哥哥的衣袖,软乎乎地用乡音撒娇:“哎呀,兄长?……”

元儒虽然与?妹妹极少待在一处,可到底是一母所?出,就?算再远也还有着血脉相连的亲密。

这会儿听着元倾撒娇,他心头难免柔软下来,连语气都温和不少。

“那你老实交代。”元儒仍旧板着脸色。

其实他大约也能猜出来,毕竟元倾心悦于蔺晗之的事从五年前便开始,他到底也是有所?耳闻。

可这无论?怎么想也实在太?荒谬了,未出阁的女儿家怎能做出这种事?

元倾见他松口,又赶忙忽闪着大眼睛转移话题:“兄长?,你都不想知道方才那人?同太?子殿下说了什?么吗?感觉是很重要的事呢!”

“……”

元儒抿着唇没说话。

方才虽然听得?不多清晰,却也是大致了解到一些?。

那人?明?显是宫里的太?监,嗓音也有几分?熟悉,他似乎在临晟殿外巡逻的时候曾听到过。

临晟殿的一干事务大多是交给大太?监肖烛处理,能被小太?监们称作师父的也只有肖烛。

难不成……废太?子已经搭上了肖烛这根线?

“你在这儿等着。”元儒将妹妹从荆棘丛里提溜出来,转而快步走到了旧宅门口。

蔺晗之早不在那儿,而是坐到了院里的石几旁边,桌上摆着他方才送进去的饭菜。

温风拂过,带着树木的清冷香气,掠起他右侧的衣袖,隐约露出手腕上绑着的雪青色绸带。

元儒定睛看了一眼,心里猛然浮上一个?更加荒谬的想法。

他慌张得?立刻回头去看,却见本?该乖巧站在原地的妹妹正蹑手蹑脚地朝这边走过来,活像一只准备偷馋的小花猫。

“阿倾。”

猛然撞上哥哥的视线,元倾动作僵住,尴尬地扯出一个?笑?容,“哥……”

元儒目光落在她用来绑发的绸带上,见并不是雪青而是牙白色,这才稍稍在心中松了口气。

幸好,幸好与?废太?子亲密到这种地步的并非是他单纯可爱的妹妹。

“别过来,站在那儿等。我一会儿送你去找阿攸。”元儒沉声。

“……好吧。”元倾只得?认命地耷拉下小脑袋瓜。

其实相比于蔺晗之如何出来,她此刻更想知道景芜去了哪里。

跑来京郊的这一路上她并没见到景芜的身影,就?连她平日里常去的几个?地方元倾也都询问过了。

可人?既然不在太?子殿下这里,还能去哪儿?

去找顾侯爷吗?

元倾思索着,便见兄长?站在门口定定地望着院里那人?,“多谢殿下方才提醒,但殿下让我看到这些?,便不怕我转头禀报给统帅大人?,或是圣上吗?”

院里传来那人?满不在乎的声音:“你若是那种人?,便算我瞎了眼。”

两人?又是沉默良久。

“多谢殿下提点,今晚属下便会将舍妹送出京州。”

元倾没听到蔺晗之又说了什?么话,只见兄长?忧心忡忡地转身朝自己走了过来。

“走吧,带我去找阿攸。”

元倾眨巴眨巴眼,“可阿姐现在还在闲王府……”

诗会尚未结束,所?有人?都还沉浸在闲王府今日的热闹里。

来参加诗会的大多是男子,有青年才俊亦有纨绔公子,更何况闲王特?意为诗会置办了府中装潢,华贵非常,处处透露着“纸醉金迷”四个?字。

而本?就?是女子的元攸在其中便显得?尤为格格不入。

往日有楚淅在旁时尚可,但现下楚淅与?她并非同时赴宴,她甚至都不知他是否已经赶来,这会儿也不好大张旗鼓地去找人?。

她端了酒盏在花亭中坐下,百无聊赖地“欣赏”着那些?男人?仗着吟诗作对趁机对院里的婢女们评头论?足。

不知何时传来一阵哄闹声,元攸循着声音望过去。

此刻男子们蜂拥而上,众星捧月般地迎着一道身影进了院里。

闲王是个?五大三粗的体格,又因着上了年纪大腹便便,再华丽的绸缎衣料穿在他身上都像是屎盆子镶了金边。

此刻他在人?群之中,将一个?身材高挑、一举一动皆是媚然天成的女子迎着往自己院中走。

“我说你们这些?文人?怎么回事,清雅风骨都去哪儿了?别挡着本?王的道!”闲王故意作出一副嫌弃模样?,又转而谄媚地朝着那女子笑?了笑?。

“景大夫仔细脚下,我这园子才竣工不久,有些?地方不妥当,你别被绊着了。”

景大夫?

元攸眉头轻蹙,起身望过去。

见那一众男子簇拥着的人?儿身材妙曼玲珑有致,一袭红裙翩翩然,美艳却不媚俗,正是前些?日子在横芜馆对自己咄咄相逼的那位。

此刻那人?目光不经意地朝这边看过来。

本?是媚眼如丝,可一瞬间四目相对,景芜脸上原本?的笑?容微僵,随后笑?得?更甚。

“元二姑娘也在啊。”

第28章(修细节)

景芜的一句话让众人目光都投向了原本毫无存在感?的元攸。

纤腰素手, 青衣白裙,手执一把无题折扇。

元攸是清丽出尘的长相,完美继承了姨娘和绥远王容貌上的优点?, 也算得上是美人胚子。

只此刻与景芜的美艳相比略逊半分, 可却也算不得输。

眼下,她本就不甚喜欢景芜的做派,这?会儿被人亲昵地一唤,莫名有种?被推到风口浪尖之感?,有些不快。

元攸起身端正地行了一礼, “景大夫。”

或许对人的印象不会只停留在外表,但最初印象的好坏绝对会取决于?目之所及。

这?几日?元攸除了作诗和必要的沟通之外,极少与他人接触, 众人便都觉得她是孤傲难驯, 再加之庶女的身份,唯恐避之及。

这?会儿瞧清了她的容貌, 又有景芜在旁熟稔地打招呼, 难免觉得元攸可亲了几分。

“行水姑娘怎么独自坐在那儿?不如过来同我们一起向?景大夫讨教些医术?”

“是啊是啊, 今日?才发觉行水姑娘不但诗词绝妙, 人亦是如此?!”

“花开并蒂好事成双,行水姑娘就算不给我们面子, 也要给王爷面子吧?”

“就是……”

他们一人一嘴, 唾沫星子几乎都能将人给淹没。

元攸站在原地, 目光扫过正饶有兴致望过来的景芜, 腰板却挺得更直了。

“多谢王爷与各位的好意。但行水愚钝,于?医术方面实在一窍不通, 便不扫各位的雅兴了。”

人群中一阵哄笑,却不知是谁冷哼一声:“怎么说她胖还真喘上了, 真当自己?是碟菜了?”

元攸捏着扇柄的手不住地收紧。

这?几日?她也总算将这?次诗会给看了个清晰透彻,来的都是假文人真纨绔,肚子里有墨水的总共也没几个,所谓的诗会也不过是皇族想笼络那些不在京中的贵族重臣而做的戏罢了。

她原本也不屑得与这?些人为伍。

元攸默默压下心口的怒火,转身欲走,却忽然听得有人讥笑一声,“这?话也是你这?种?货色配说出口的?”

她脚步顿住,诧异地看过去。

袅娜的倩影走至那人跟前。

景芜涂了蔻丹的指尖在他肩上一戳,像极了美人撒娇,语气却带足了嘲讽。

她转而看向?闲王,笑意盈盈,“王爷,下次若您的诗会需要凑人跟我说,我那儿虽只是个小医馆,但也不乏品貌兼优的小药童,都是我亲自挑选,吟诗作赋自然也不在话下。可不比您在煤灰里面挑金子简单多了?”

“更何况我们还能医貌丑,治眼疾。不过祛心黑就有些难了。”景芜做出一副为难模样,目光有意无意地往某人身上瞟。

在场的众人也不是傻子,她话里话外都在骂人,这?会儿虽心中不悦却没谁愿意掺合进来。

唯有当事人脸色一阵绿一阵黑,“你这?女人什么意思?”

“在骂你丑,听不出来吗?”闲王白他一眼。

他一门心思扑在美人身上,见那人不是什么得罪不起的人物,也就不在意言辞了,“人家?行水姑娘多好的美人儿,大名鼎鼎的善州才女,不就是出身低了点?是个庶女吗,你若想高攀还攀不上呢,也配消遣人家??”

这?话也并没好到哪里去,听得景芜眉头?紧皱,下意识地朝着元攸的方向?看过去,却见人已转身走远了。

这?个距离,应是没听见。

她心下微沉,脸上早没了方才的笑意,一双勾人的狐狸眼里满是戏谑,“诗会难道不是只论才学不论出身?若真要论起嫡庶,王爷不也是庶出,当今圣上似乎也……”

景芜话没说完便已见众人都变了脸色。

私下议论皇族乃是死罪,偏偏景芜出身特殊又不怕死,但在场的其他人便不一定了。

被她这?么一通话说下来,那些人哪儿还有什么玩闹的心思,都悻悻散开各自忙碌去了。

景芜目光却不经意落在了一个熟悉的身影上,秀眉紧蹙。

方才她竟未察觉楚淅也在这?里,只不过是在人群的最角落。

眼下闲王额头?都冒了汗,他一边拿着手帕擦汗一边想要来拉扯景芜的手腕,“景大夫,这?……有些话可不敢乱讲。”

王府内不知有多少他皇兄的眼线,一旦话传到蔺衍耳中,吃不了兜着走的只能是他一人。

景芜不着痕迹地躲开咸猪手,媚眼轻轻一挑,“王爷不是说王妃身子不适么,不知王妃现在何处?”

见她这?是愿意放过他了,闲王立刻点?头?答到:“本王这?就叫人带你过去!”

彼时已快到晌午,元倾央着兄长将自己?送至了施月家?中。

反正她是不会回客栈面对舒叶跟纸笺的,来阿月这?里说不定还能碰上顾简声,顺便询问一下有关景芜的消息。

胡同里来往的人不少,元儒本都已经转身准备离开,却忽听得院里传来熟悉的声音。

“你是不是故意的,怎么每次我来看阿月你就来?”

完了完了,忘记兄长是顾侯爷的属下了!

那人走过来开门,元倾恨不得去捂顾简声的嘴,压着嗓子提醒他:“嘘——你你你小点?声小点?声!”

她慌张地去看才走了没两步的哥哥,只见那人僵硬地顿住了脚步,有些迟疑地转头?看过来。

他怎么好像听到了……统帅大人的声音?

元倾正想着过去把人推走,却听到顾简声大喇喇地问道:“怎么了,谁在外面呢?”

他说着还探出来半个身子,生怕别?人不知道他来了未婚妻子家?。

元倾:“……”

认识这?么久,她今天终于?能够确定顾简声是纯粹靠着血缘才能继承宣定侯爵位了。

所以?这?种?人到底是怎么当上禁军统帅的,他真的能为皇帝排忧解难、保其安全吗?

眼看着兄长与某位侯爷四?目相对,元倾恨不得找个地方躲起来。

她甚至怀疑是自己?的福运已在过去的十五年里消耗殆尽了,才会导致今天这?么倒霉!

“统帅?”

“元儒?”

本该在宫里的两人相遇在此?,气氛十分微妙。

顾侯爷大概是脸皮厚,并不显得尴尬,倒是元儒局促不安,时不时还要紧张地看向?妹妹,一板一眼地问她:“你与统帅是何时认识的?”

元倾摸摸鼻子,“就……当时和阿月在敕巡司门口,碰巧遇到了。”

“恩,然后讹了我百十两银子。”某人立即补充道。

元倾瘪嘴,心虚得不敢看哥哥,“哪有那么多……”

元儒却只觉得天快塌了,“你一个小姑娘竟还学会了敲诈勒索?还敲诈到统帅的头?上?”

这?到底还是不是他那个乖巧懂事的幺妹?

“哎呀……”元倾悻悻垂着小脑袋瓜,只觉得一个头?两个大。

这?才短短一个时辰,原本与这?件事毫不相干的兄长就这?么牵扯了进来,而且一步直达秘密最深处。

“言重了言重了。”顾简声总算是察觉到事情不妙,摆摆手让元儒不要在意此?事。

可以?元儒的性子必然是不肯作罢,便扬言让顾简声把钱从他的月俸中扣除。

顾侯爷财大气粗:“就你那点?月俸还是算了。何况我当时本就是可怜她,以?为她是在沿街乞讨……嘶。”

他话音未落便痛呼一声,捂着胳膊去看方才对他“痛下杀手”的某人,心里委屈。

施月只当看不见他那副嘴脸,板着脸色悄悄剜他一眼,“顾简声你别?太过分了,阿圆那会儿明?明?是因为你……唔!”

元倾一听不对,赶忙过去捂住了施月的嘴,心想这?一对可真是卧龙凤雏,各个不让人省心。那些细枝末节倒也不必让哥哥都了解。

眼下她只得陪着笑脸去看一旁神色复杂的元儒,“兄长真的不用赶快回宫吗?”

元儒:“……”

罢了,反正今晚他都会将两个妹妹一起送出京城。之前发生的一切也都不重要了。

这?般想着他便起身朝几人告了辞。

顾简声也不好多留,元儒走了不久后他也匆匆回了宫里。

两人方才出门,院子里顷刻间安静下来。

正是风最和煦的时候,施家?宅子虽然不大,地段却很好,平日?里也十分安静。

元倾疲惫地挂在施月肩上,委屈巴巴,“阿月,我好累啊……”

“好了,没事了。”施月安抚着摸了摸她的小脑袋瓜,“不过你说你兄长今晚便要送你和姐姐一起回善州,那你真的不去见那个人一面了?”

施月口中的那个人是谁,她俩都心知肚明?。

温风拂过,吹进来令人惬意的花香。

倚在人肩上的小身影绷着小脸犹豫片刻,还是摇了摇头?,“我本想等?殿下出来,正式道个别?再离开的。但今晚就送我走也是殿下的意思……那我还是乖乖听话好啦。”

她不想给任何人添麻烦。

当时虽没听到太多两人的对话,但能确定是蔺晗之要求让兄长送妹妹离开。

她将身份向?众人公?开时便没想着还能瞒过太子殿下,所以?殿下口中兄长的妹妹必定也包括了她。

既是殿下的安排,那便必然有其道理,反正朝中那些波云诡谲她也不懂,只消乖乖听话便好。

“傻瓜,你不是喜欢他吗?”施月终是忍不住,咬着牙恨铁不成钢。

“是呀,”元倾一双澄澈的大眼睛忽闪忽闪地看过来,十分真诚,“我是喜欢殿下的,可是你们我也都喜欢啊。”

怎么还是个没开窍的?

施月哭笑不得,伸手在她额头?上弹了一下,“是男女之情的那种?!他的一言一行都会牵动你的情绪,你会因他而高兴,感?到幸福,也会因他的疏忽而失落,甚至吃醋伤心。你仔细想想,有过没有?”

这?般说来,殿下给她买甜水和糖葫芦时她确实很开心,知道殿下想送自己?离开时,心中似乎也有失落……

元倾偏头?思索片刻,小脸都快皱成一团,最后却只总结出了四?个字:“我不知道。”

施月:“……”

“那我换一个问法,你想嫁给他吗?”

虽说坊间对废太子的形容永远都是那两句“不忠不孝杀人如麻”,可自从认识了阿圆和顾简声后,施月也开始对这?位素未谋面的废太子有了改观。

反正蔺晗之总会被放出来,而且从顾简声时不时提一嘴的意思中,她能分析出废太子是喜欢她们家?阿圆的。

元倾沉吟片刻,板着小脸说得十分认真:“如果殿下需要的话,我愿意嫁给他。”

……

闲王府的宴席一直持续到傍晚,大厅里觥筹交错,靡靡之音夹杂其中。

元攸未再见着景芜,也没什么胃口,便提前请辞离开,直至迈出大厅的门口,她都未曾去看正坐在席中被人劝酒的楚淅。

这?一路她脑子里混沌,各种?情绪断断续续地涌上心头?,复杂的很。

但好在最终还是平安进了客栈。

甫一回到房间,便见妹妹娇小的身影正埋头?收拾着东西?。

“我本还想问你要不要多留几日?,如今看来你倒是比我还急了。”元攸轻笑两声,走过去帮元倾叠衣裳。

姐姐方才靠近,元倾便闻到一股酒气,不免惊讶,“你喝酒啦?”

“恩,喝了一点?。”元攸说着朝她张开手臂,“姐姐有些不胜酒力,需要小福星抱一抱。”

她极少有这?副模样,元倾一看便知她是喝多了,这?会儿只得乖乖把人抱住,又吩咐墨砚跟舒叶去管店小二要一碗醒酒汤。

可现下正是店里最忙的时候,店小二只敷衍地送来一杯蜂蜜水。

元倾叹了口气,扶着元攸在床边坐好,“哎,看来小福星今日?没什么福气,姐姐只能凑合一下了。”

元攸被她喂着抿了口水,又凑过来瞧她的神色,“你今日?兴致缺缺,是哪里不舒服,还是出了什么事?”

“倒也不是。”元倾悻悻将今日?与元儒相遇的事从头?到尾都给讲了一遍,顺势将今晚便要立刻返回善州的事也告诉了元攸。

“你的东西?我都已经让墨砚收拾好了,等?天黑了兄长会来接我们的。”

元攸沉默地点?了点?头?,只一口一口地将杯中的蜂蜜水喝掉。

楼下是店小二招呼客人的声音,便衬得屋里此?刻更安静了。

元倾将杯子接过来,见阿姐眼眶红红的,不由心疼,“那阿姐今日?为何饮酒,可是有人为难你了?”

元攸抿了抿嘴唇,纤瘦的身子倚在床边,身上素雅的衣裙沾染了酒气,多了几分颓废。

脑海中不受控制地浮现楚淅冷着一张脸站在人群中的模样。

从那些人调笑她开始,他便已经站在那里,他明?明?听到了,却始终都没有半点?反应,只是冷眼旁观。仅此?而已。

她曾以?为人的心是可以?捂热的,以?为两人之间好歹是有了许多年的羁绊,又在来京的一路上有了堪称“过命”的交情。

可这?一切终究只是她的一厢情愿。

不过是她因为不想屈服于?庶女的身份而进行的一场豪赌。

现在也该清醒了。

“没有,我就是难得放纵一回。”元攸压下心头?的悲凉,轻轻握住了元倾的小手。

暖意从妹妹的掌心蔓延过来,她顿时觉得舒服多了。

“阿倾,等?我们回到善州,一切就都回到原点?了。”元攸声音很轻,轻到只有她们两个能够听见。

“你甘心吗?”

“……”

屋里静谧片刻。

“我不知道。”

今天需要思考的事情实在太多,元倾觉得自己?的小脑袋瓜有些不够用了,明?明?以?前在善州的时候什么都不用想。

她瘪了瘪嘴,自己?是愿意回去的吧?

应当是的。

她回握了握元攸微凉的手指,“阿姐,无论如何,阿倾都会陪着你的,像小时候一样。”

“恩,姐姐知道。”

待元儒套了马车赶到客栈时,楚淅也正准备一起离开。

出于?礼貌,元攸还是将她们今晚便会离开京州的事告诉了楚淅,但这?似乎在他的意料之中。

“我的马车会跟在你们后面。”楚淅几乎立刻做了决定,说着便给纸笺递了眼色。

纸笺立马会意,匆忙去准备。

这?个时间京州城的街道大多还热闹,城门离盛安街不远。

喧嚣声传进马车里,元倾回忆起那晚蔺晗之带着她吃了将近半条街,临回时又给她买了一串冰糖葫芦解腻,回忆起他帮自己?擦掉脸颊上的糖,以?及他抱着自己?在夜里的房顶上穿行时那种?恐惧又刺激的感?觉……

能与殿下有这?么多的回忆她已经很知足了,希望殿下能够平安解除软禁,早日?回归自由身!

元倾这?般想着合了合眼,靠在姐姐的肩上昏昏欲睡。

马车走了许久,大约已经过了第二道城门离京郊都远了。

天色已然完全暗下来,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地方,马车都放缓了速度。

却忽然听得“咯噔”一声,剧烈的颠簸惊醒了车里的人。

马车停在原地不动,元倾扶着姐姐坐直了身子,“发生什么事了?”

无人回应。

坐在旁边的墨砚跟舒叶也都是两脸茫然,下意识地撩起车帘去看——

“嗖嗖嗖!”三?声利箭离弓的飞鸣划破夜色。

“阿倾小心!”车外传来楚淅的声音,紧接着便是一众脚步声,听起来似乎有十多个人。

弓箭射穿了马车的车门,箭尖几乎快要刺到元倾的眼前。

她一张小脸白了个透彻,被元攸用力一拉,方才迅速远离了门上那支箭的箭头?。

车门猛地被人打开,几人尖叫声尚且卡在喉咙,便听得楚淅焦急的声音:“是山匪,快下来去后面那辆车里!”

“这?里才出京州不远,怎么会有山匪?”

元攸的疑问并没有得到回答,因为楚淅这?个文弱书?生此?刻正手持利刃与一众山匪拼命。

元倾猛地回过神来:“兄长呢?”

四?人趁着楚淅那边乱作一团,一股脑都下了车,便见元儒不知何时已经被打晕,此?刻正昏睡在楚淅的马车上。

元倾隐约觉着不对劲,跟着姐姐一起往后面跑时下意识地回头?看了几眼,却刚好与山匪中的其中一人对上了视线。

那双眼仿佛泛着嗜血的寒光,只一瞬便让人起了鸡皮疙瘩。

她慌忙避开那人的目光,却瞥见他手中的弓箭已经瞄准过来。

利箭离弦的一刹那,元倾不知所措,只下意识地松了拉着姐姐的手。

却见一道寒光从跟前闪过,利如疾风,伴随着极清脆的鸣声——

箭于?半空被劈成两半,无力地掉落在地。

一道挺拔而瘦削的身影挡在了她身前,结结实实地把她挡在了后面。

有影子投落下来,被拉长,刚好落在她的脚边。

他转过身来,灰白的衣袂被风扬起,冷白色的月光照在他的侧脸,让那副紧张焦急的模样展现得淋漓尽致。

“阿圆,可有受伤?”

第29章

元倾被?月光晃了下眼, 微怔一瞬才看清那人的容貌,“殿……殿下?”

这个时间太子殿下怎么会出现在此?

只是还未等到那人的回答,便?又听得一阵极迅速的脚步声。

彼时, 蔺晗之的身后正有一道黑影飞奔过来, 他手上持有一把极其锋利的弯刀,刀刃被?月光照得?令人眩目。

元倾微眯着?眼瞧了一瞬,觉得?眼熟却没能立刻想起来。

如此危急时刻,她只下意识地想要把蔺晗之往自己身后拽,想用自己的身体挡住那把泛着?寒光的利刃。

岂知她力气不?够, 尚未将人拉动,便?觉着?自己双脚离地,猛地被?人托起。

温热的风呼啸着?从耳畔刮过, 元倾浑身紧绷脑中一片空白, 幸好下一刻后背和腿窝就都有了温热的支撑点——

她已然稳稳地落在了蔺晗之怀里。

“抱紧我。”那人低沉的嗓音响在头顶,近乎是命令的语气。

这是元倾第二次真切地感受到蔺晗之身为太子殿下带来的压迫感, 慌张地想要伸手去环住那人的脊背。

蔺晗之方才紧张起来的情绪被?她这双笨拙的小手闹得?哭笑不?得?, 他轻咳一声, 胸口的颤动惹得?那张紧贴在那儿的小脸也跟着?颠簸一下。

元倾紧紧闭着?双眼, 面色苍白,一副随时准备英勇就义的模样。

嫌弃的话在嘴边忽然转了个弯, 蔺晗之无奈地腾出一只手, 握了她的手腕搭在自己的脖颈上。

“抱这里。”

元倾猛地睁眼, 愣了下才将另一只手也搭上去, “哦……好!”

不?知道是不?是她的错觉,头顶似乎传来了某人的轻笑。

只不?过那笑声一瞬便?被?利刃相接的更多自愿加抠抠君羊,衣无尔尔七/五二八一刺耳鸣声盖过, 她只得?无助地继续将头埋在那人怀里,双手死?死?攀着?那人的脖颈, 丝毫不?敢松懈。

蔺晗之单手抱着?怀里那小小一只,右手执剑与人厮打,每一个动作都十分利落有力,落脚时也都十分稳当,生怕再吓着?阿圆。

元倾紧张得?眼睛都不?敢睁开,自然也顾不?得?去感受是否颠簸,只听话地挂在他身上一动不?动。

“你随邓服离开,剩下的我来处理。”蔺晗之的声音随风而过,元倾还没反应过来便?觉得?双脚稳稳踩在了地面上。

可她反应慢了点,忘记松手。

对方却似乎以为她是不?舍,又柔声哄了一句:“等我,放心?。”

元倾眼看着?面前几乎快要与自己贴上的英俊脸庞,这才反应过来,赶忙松开手后退半步,“殿……殿下小心?!”

蔺晗之微微颔首,转身又回去与那些山匪缠斗,瘦削的身影被?月光映照投落在地,每一动都带着?十足的力量感。

元倾缓缓眨了眨眼,忽觉方才楚淅停靠在这边的马车已然不?见。

她慌了神,“阿姐,兄长……”

“小娘子可是在找方才那辆马车?”邓服的声音响在侧后方,元倾吓得?一惊,才堪堪回想起蔺晗之对自己说?的话,就是让她跟随邓服离开。

邓服脸上还有尚未恢复的淤青,此刻却仍是面带笑容,“那辆马车已经回到了城内安全的地方,小娘子也请随我离开吧。”

“可是殿下……”元倾下意识地想要反驳,却又将话乖乖吞下。

太子殿下的实力她方才也瞧见了,并不?需要她担心?,更何况担心?也无用,不?如赶紧听从安排让人无后顾之忧。

圆乎乎的小脸上没了方才的惊慌,元倾坚定地点了点头:“好,我跟你走!”

本以为邓服会带她回京郊的旧宅,没想到竟是直奔一处极为陌生的府邸而去。

直到载着?他们的马车在宣定侯府的后门停住,元倾才恍然明?白过来,太子殿下是要让她去投奔顾简声。

可她还欠人家钱啊……怎么有脸去求人收留?

元倾悻悻去看邓服,“邓……大人,我能……不?进去吗?”

邓服被?她这双澄澈的小鹿眼望得?心?头发软,却还是毕恭毕敬:“小娘子言重了,奴才只是殿下的贴身太监,当不?得?‘大人’这个称呼。”

“带您来此是殿下的安排。您如今是殿下心?尖尖上的人,唯有顾侯爷才能护住您。只不?过要委屈小娘子,如今走正门太过惹人注意,只得?来这儿。”

她是太子殿下心?尖尖的人?难道是因为她曾经不?辞辛苦地为他查案、悉心?照料?

元倾讪讪,顾侯爷这里很适合藏人确实没错,可以顾简声与阿月的关系,她住进去实在不?太合适。

元倾为难地看向已经为她打开的门,终还是咬了咬牙,“好吧。那殿下有没有说?我何时能去找兄长和姐姐呀?”

邓服摇头,“这些殿下应当会亲自来告诉小娘子的。”

那就是蔺晗之会来宣定侯府找她?

元倾乖乖点头下了马车,跟随前来迎人的小侍卫进了侯府的后花园。

院墙外?是马车愈行?愈远的声音,直至消失在夜色的寂静之中。

元倾小心?翼翼地踏着?脚下的每一块砖石,初来乍到,她本就已经因为欠钱在顾侯爷面前理亏,这会儿没有阿月在旁保护她,独自面对顾简声的府邸,她难免有些害怕。

“我们现在要去哪儿?”她跟在后面小声问道。

好在来为她引路的小侍卫态度十分温和,与邓服方才不?相上下,“侯爷说?元小娘子是贵客,要先带到太夫人那里见一面。”

“啊?”元倾方才要踏实下去的心?猛然又提到了嗓子眼,“侯爷为何要让我去见他的母亲?”

若今日来人是阿月她尚且还能理解,可让她去见太夫人又是怎么个道理?

元倾瑟瑟,却又不?敢违抗,只跟着?小侍卫走到垂花门。

男子不?可随意出入后院,她便?被?交给了一个瞧起来十分稳重妥帖的婢女带路。

这婢女是太夫人院里的,一上来便?做了自我介绍,“奴婢名叫鸢兰,是在太夫人的静缘居里伺候的。侯爷都已经打点过奴婢们了,您只消陪着?太夫人住些日子便?好。太夫人患有失语症,若您能讨太夫人欢心?那便?再好不?过,若是不?能,也请小娘子乖乖住在这儿,千万不?要出静缘居,尤其不?要靠近西?边的院子。”

她说?着?若有所思地瞧了元倾一眼,又接着?道:“每日午时侯爷会回府陪太夫人用膳,小娘子若有事可在此时同侯爷讲。”

元倾认真听完,目光不?由在她的脸上多停留片刻,这才点头:“好,有劳鸢兰姐姐了。”

“小娘子不?必客气。”

看来顾简声已经将她安排得?明?明?白白。可这般细致的安排,若非是他与太子殿下有着?一个眼神便?能明?白彼此的默契,那便?是早早计划好了。

可事发突然,从头到尾都没见到顾简声出现,蔺晗之也一直忙着?对抗山匪,根本没有时间让他俩互相交换眼神。更何况鸢兰说?顾侯爷早就已经打点妥当……所以这些都是早就安排好的?

可他们怎么知道那里会有山匪?

除非是太子殿下故意让他们离京,又在路上安排了山匪。

可这也说?不?通,殿下总不?会害她,况且忙活了这么一通没什么效果?反而又自寻麻烦,又是何必?

元倾想了一路也没得?出个满意的结论?,却已然被?鸢兰领着?进了静缘居。

远远便?见临近鱼塘的长廊下坐着?位衣着?素雅气质温婉的中年?女子,面容娇好风韵犹存,此刻她正手中捧着?一碗鱼食,望着?鱼塘里的那几尾欢腾的鱼儿,眉目之间满含温柔笑意,似比春风还要更暖上几分。

“太夫人,元姑娘到了。”鸢兰领着?人到了跟前。

那人抬眼看过来,见到元倾时眸中满是欣喜,朝着?她招招手。

元倾上前,乖顺行?礼,“元倾见过太夫人。”

钱氏微微颔首,将手里的鱼食递给鸢兰示意她拿下去,自己又拉了元倾的手,望着?这孩子怎么看怎么喜欢。

“好孩子,你是声儿的朋友?”钱氏用手语说?道。

元倾看不?大懂,但能猜出她的意思,便?答道:“我是侯爷娃娃亲未婚妻的朋友,遇到些麻烦,只能来叨扰贵府了……这几日我会留在这里陪太夫人您解闷儿,您想让我陪您做什么,尽管说?便?是!”

钱氏笑弯了眼,“原来是月儿的朋友,和月儿一样漂亮可爱。”

刚好鸢兰放东西?回来,看见元倾对着?太夫人的手语一脸懵,忙过来帮忙讲话转述。

“太夫人原来已经见过阿月啦?她可是我来京城交到的第一个朋友,性格爽朗活泼又很仗义,对我也非常好!”

提及阿月,元倾险些又滔滔不?绝起来。

好在钱氏一直被?儿子保护在这座园子里,平日里静惯了的她最喜欢的便?是听人跟自己讲故事。

元倾的每一句话钱氏都有在认真听,并会适当地给予评价,于是两人相谈甚欢,聊了将近半个时辰,倒是将一旁负责转述的鸢兰累够呛。

等到钱氏终于肯放她回去休息,元倾说?得?尚且意犹未尽,但天?色已晚,太夫人身体不?好熬不?得?夜。元倾便?乖顺地匆匆道过晚安,被?人领着?去了院里的另一间房。

不?得?不?说?,静缘居里的装潢摆设与她进府后这一路看下来的皆有不?同,处处清雅简洁,透露着?院子的主人是个温柔又内敛的人。

尤是配上院里这口鱼塘,更添了几分世外?桃源的意境,元倾不?由多瞧了几眼塘里活力满满的鱼儿。

眼下谢过了带路的婢女,元倾便?在这间屋子里安置下来。

按照婢女所说?,太夫人为她安排的一切皆是挑最好的来,方才又让鸢兰送了些膳房新?做的点心?过来,说?怕她方才讲了那么多肚子饿。

“谢过太夫人!”

元倾也确实饿了,抱着?那盒子点心?坐在榻上,晃荡着?两条小腿美滋滋地吃起来,还忍不?住小声盘算着?:“有这般好的婆母,日后阿月嫁过来也定会十分幸福的,到时候多多来蹭饭好了!”

“有你这句话,日后来蹭饭本侯定然好生招待。”

门外?幽幽传来顾简声的声音,吓得?元倾一个激灵从榻上惊起,下意识将那碟子糕点护在怀里。

顾简声人高马大,此刻却也只是乖乖站在门口,歪头看过来。

他剑眉轻挑,望着?那小身影怀里抱着?的东西?“嗤”地笑了一声,显然是在嘲笑她的护食。

元倾有些尴尬地瘪了瘪嘴,将东西?放回到矮桌上,又绷着?小脸瞟了一眼那人。

“侯……侯爷,进屋怎么不?敲门?”

顾简声敛了笑容,“我敲了,你只顾着?吃没听见而已。”

“哦……那不?好意思。”她说?着?忽然想起什么,又讪讪道,“这几日要叨扰您和太夫人了。”

她还是有点害怕这人,甚至不?敢抬眼。

顾侯爷自然早就察觉到了她的局促,转而朝着?门外?那人懒懒道:“让你们把东西?给元姑娘送进去,怎么还不?动弹?”

“啊?”元倾尚未反应过来,便?见有两个侍卫搬着?一个大木箱进了屋。

按理说?后院不?得?有男子擅入,但这些重物女子难以搬动,又有当家侯爷领着?,自然无妨。

可方才经过山匪那一吓,元倾还是下意识地后退半步,小心?翼翼地躲到了屏风后面,只露出个小脑袋来,一双大眼睛眨巴眨巴瞧着?那两人把东西?搬到了桌案旁。

“侯爷这是什么意思?”

顾简声抬了抬下巴,“你别误会,这些都是我要送给阿月的东西?。你既是她的好姐妹,也不?能白住在侯府,干脆帮我挑一挑哪些是她喜欢的,若有缺漏……一会儿让他告诉我。”

他说?着?指了那两个侍卫中的其中一个。

“哦,好。”

元倾乖乖点头,小心?翼翼地去打量那个侍卫,莫名觉得?这人身形熟悉,只不?过一直耷拉着?脑袋让人看不?清容貌。

这会儿院里寂静,听得?到些许鸟叫虫鸣,伴着?晚风吹拂院里树枝的声音一同大喇喇地传进屋里。

还没等元倾看到侍卫的脸,便?见顾侯爷叫了另一个侍卫出去,“你,跟我去太夫人的鱼塘看看,听说?有两尾鱼不?爱动了。”

这话引起了元倾的注意。

有鱼不?动了?可方才她同太夫人聊天?时,还听太夫人说?塘里的鱼儿都活蹦乱跳,是她平日里顾简声不?在时唯一的慰藉……怎么会这么快就不?爱动了?

她还疑惑着?,顾简声却已然带着?人离开,屋里便?只剩了元倾与那个侍卫。

本就陌生的环境,又忽然多了个人,还是男子,她自然是有些不?自在,躲在屏风后面半晌都没动弹。

大概是见她半晌都在装死?,躬身守在桌案边的侍卫终于有些忍不?住。

他站直了身子,抬眼看过来,“顾侯爷不?是让元姑娘帮忙挑看东西??姑娘请吧。”

那人声音响起的一瞬,元倾忽地明?白了顾简声的用意。

她惊喜地一路小跑过去,直直的停在那人面前,仰起头笑着?对上他的目光,语气软乎乎的还带着?方才糕点的甜味儿。

“殿下,原来是你呀!”

第30章

罗裙随着少女的动作轻轻摇曳, 又被吹进来的晚风托着漾出波浪,如花般绽放。

蔺晗之的目光随着她一路,直到那小小的身影在跟前站定。

他垂眸望着她那双弯起来如月牙的眼睛, 恍惚一瞬。

那会儿听说楚淅要和他们一同离京, 他心?中便隐隐有不好的预感?,原本应是?在旧宅等着肖烛带人来传他进宫面圣,奈何他心中实在放不下阿圆这边的情况,便先一步到了城外等,果不其然……

“殿下, 原来是?你呀!”

阿圆的声?音适时将他思绪唤回,蔺晗之回神?,刚好对上那人眸光潋滟的大?眼睛。

他抿了下有些发干的嘴唇, 嗓音微哑, “恩,答应了让你等我, 总不能食言。”

元倾笑容更灿烂了, “邓服还说你一定会亲自来见我, 没想到竟是?真的, 而且这么快!”

她说着欣喜地扯了那人的手腕到桌案前坐下,又兀自去给蔺晗之倒了水, 顺手将太夫人送来的糕点也一并端到他面前。

蔺晗之茫然地望着她来回忙碌, 心?中不由漾上一抹甜丝丝的味道。

终于等她在身侧坐下, 他偏头看过?来, “你兄姐尚在京中,目前是?安全的。”

方一坐下便听得自己想知道的消息, 元倾自然是?欣喜的,可转念一想又不由敛了笑容。

她秀眉轻蹙, “殿下说目前是?安全的,意?思是?之后可能会有危险?”

“尚不能确定。”蔺晗之眸色微沉。

皇帝想要借闲王的手将大?临境内京外的世家贵族的后代囚于京城,以此?作为让其支持他讨伐燕陵的筹码,并贡献财力?人力?。

诗会不过?就只是?一个噱头,过?了子时,京州城便会大?门紧闭,任是?谁都?无法从这里逃脱出去。

届时就算闲王不想帮忙也只能听命于自己的皇兄,否则以蔺衍的脾气,连他也要跟着一起死。

圣旨前几日就已经?开始秘密颁向各地的勋贵家中,雍州与兖州的怕是?已经?知晓自家宝贝孩子被囚在了京中的消息,正拼了命地想办法把人救出去。

可皇帝又怎会善罢甘休?

蔺晗之鼻尖忽然嗅得几分清甜的香气,似果蜜一般,正从旁侧的某人身上源源不断地漂浮过?来。

他默默喝了口水,板着脸色不敢露出半点破绽。

元倾没注意?到他的异样,只歪着小脑袋瓜沉吟片刻,“那殿下可觉得方才城外那些山匪奇怪?”

蔺晗之眉尾挑了一下,饶有兴致地看过?来,“依你所见,如何?”

“那个地方不可能有山匪的,而且那些人训练有素,脚步十?分整齐,分明?是?经?过?刻苦训练才能有的样子。”元倾笃定道,“而且他们手里的弯刀我见过?,在善州我父王……”

她说着一哽,悄悄看向太子殿下,她好像还从来没跟殿下坦白过?自己的身份。虽然他那么聪明?一定早就猜到了……

她心?中莫名忐忑,却见蔺晗之面色如常,“接着说。”

元倾还是?改了口:“在善州军营的兵器库里见过?,绝对一模一样!”

她小时候顽皮得很,最喜欢跟着父王到处走,有时候还会偷偷骑上自己的小马驹去军营找父王,虽然每次都?是?被疾风拖着扛着带回王府。

蔺晗之眸色如沉水,黑幽幽的,将她略显局促的模样映在其中。

“不愧是?绥远王的女儿,元儒的妹妹。”他忽然笑了一声?,大?手毫无征兆地伸过?来,在她脸颊上轻轻一捏。

“咦。”元倾吃痛,只觉方才脸颊被捏的地方隐隐发烫,却只当做是?太子殿下下手太重?所致。

她捂住自己被捏过?的小脸,悻悻地没说话。

如今无论是?在顾简声?还是?在蔺晗之面前她都?会有种欠债的负罪感?,压得她小脑袋瓜都?抬不起来。殿下都?救过?她两?命了,顾侯爷也帮了她不少,两?位都?是?恩人,她怎么敢跟恩人计较这些?

蔺晗之却以为她是?生气了,神?色尴尬地咳了一声?,语气故作冷淡,“我来见你是?为了告诉你,如今你的兄姐我会派人暗中保护,但你必须要老老实实住在顾简声?这里。明?白吗?”

元倾点点头,只露给对方一个圆乎乎的小脑瓜顶。

“明?白的,我会乖乖躲在顾侯爷这里,殿下尽管去做自己想做的事吧。”

那人似乎怔了一瞬,随后食指与中指并拢着去戳她头顶的发髻,迫使她抬起头来。

元倾一脸茫然,却见蔺晗之皱眉看着自己,问道:“你知道我想做什?么?”

“不知道啊。”她摇头。

这不是?些表面功夫的客套话吗,殿下怎么还较真起来了?

蔺晗之似乎松了口气,又垂眼望向她端过?来的那碟子甜糕,捏起一块掰成两?半。

元倾不明?所以地盯着他的手。

太夫人送过?来的糕点本就是?小块小块的,她恨不得一口塞两?块地吃,殿下怎么还掰成两?半啊?

早就听说宫规森严,难道竟然严苛到这般地步了吗?殿下从小就从那种束手束脚的地方长大?,又一直这么瘦,不会是?每日连饭都?吃不饱吧?

好可怜……

蔺晗之哪知道这颗小脑袋里都?装了什?么稀奇古怪的东西,只将手里的一半糕点递到阿圆面前。

元倾眼睛一亮,“给我的?”

可忽然想起殿下可能从没吃饱过?,又心?里不是?滋味儿,摇摇头想拒绝。

“我不喜欢吃甜,只想尝尝,别浪费。”蔺晗之板着脸道,将手里的东西又往她面前递了递。

元倾犹豫一瞬,还是?被那甜丝丝的香味儿诱惑得妥协了,“那好吧……谢谢殿下!”

她话音还没落,直接将身子前倾,张嘴叼走了那人指尖上的半块甜糕——

温热柔软的嘴唇不经?意?间滑过?他微凉的指尖,元倾的额头险些抵到他的鼻尖,蔺晗之身子猛地一僵。

扑通扑通扑通……

心?脏这是?怎么了?

蔺晗之倏地起身,带起一阵风。

吓得旁边的小身影打了个激灵险些摔倒,随后便觉得胸口猛地一抽:“嗝!”

好像噎住了……救命!

眼泪不受控制地涌上来,元倾被憋得小脸通红,慌忙拿起桌上那杯水一饮而尽。

“等等……”蔺晗之话都?没来得及出口,杯子边缘已然沾了小姑娘唇上淡红色的口脂,而杯里也干干净净,空可见底。

“……”

胸口不再噎得慌,元倾总算舒了口气,却忽然意?识到自己情急之下用?了太子殿下的杯子!

完了完了,殿下不会觉得她粗俗无礼,以后不想再见她了吧?

“殿、殿下,我不是?故意?……我……”

一双噙了泪的眸子湿漉漉地看向蔺晗之,元倾紧张到结巴得说不出话来,只疯狂用?手比划着,示意?他自己并非有意?冒犯。

可她这幅模样落在那人眼中,又莫名使人心?头陡然升起一股子滚烫来。

好……可爱。

他简直快疯了!

蔺晗之当即别开目光,将手里那半块没来得及吃的甜糕默默攥进掌心?,佯装一副云淡风轻的模样。

他站得笔直,几乎一字一顿地道:“我不宜久留,先走了。”

元倾只顾着顺从讨好,此?刻也顾不得对方说的到底是?什?么,只点头如捣蒜张口就来:“好好好,殿下慢走!”

“……”

方才轻飘飘的心?又猛地沉下来,蔺晗之眉头紧紧蹙起。

元倾弓着身子一副送客的动作,却半天也没听到动静,不由小心?翼翼抬起头来。

“殿下……还有事吗?”她话说得细如蚊音,还不自觉带着些许颤抖。

她就这么想让他快点离开?

太子殿下脸色微沉,迈着长腿从她身侧走过?。

“没事。”他语速不由快了些,带了警告的意?味,“日后吃东西不许这么快,也不许随意?用?他人的茶杯。”

元倾欲哭无泪,只乖顺地小声?应是?,目送着那瘦削的背影消失在了门外的夜色之中。

殿下果然还是?嫌弃她了……看来日后难以在殿下身边寻差事了。

美梦就这么破灭了,她怎么这么倒霉呀!

小小身影垂头丧气地挪到了床边,元倾一头栽进了床铺。

今日经?历了这么一番真是?让她累极了,偏偏太夫人让人为她准备的床铺被子都?是?香香的,方才趴在上面便觉得困意?甚浓。

元倾翻身找了个舒服的姿势。

心?想着罢了,反正都?已经?这样了,等到京中风浪平息她总归还是?要随阿姐回善州的。

到时候后半辈子她都?不一定能再与殿下相见,被嫌弃反而证明?她给殿下留下了深刻的印象,倒也不错!

只是?不知兄长和阿姐他们那边如何了……

又是?一阵困意?汹涌而来,元倾打了个哈欠,猫进被子里沉沉地睡了过?去。

月色清明?洒进屋里,投下窗棂的轮廓。

躺在床上的人悠悠转醒,鼻尖是?一股浓郁苦涩的药味。

元攸皱着眉头睁眼,便见一张艳丽明?媚的脸近在咫尺。

她吓得一抖,整个人僵在了原处。

“醒了。”

景芜的声?音透着股慵懒的笑意?,她方才俯着身子正准备喂人喝药,这会儿直起那纤细的腰肢,将药碗放到一旁,兀自扶着元攸坐起身。

明?明?端着那么苦的一碗药,那双手却带着极好闻的淡香,却也不是?花香,只让人闻了心?神?安宁。

元攸茫然地被她扶着坐起身,还没来得及说话就又被人把药碗怼到了嘴边。

景芜抬了抬下巴,“喝了。”

元攸却没动,只转着眼珠将四下打量一番,确定自己此?刻是?在横芜馆,却不明?白自己是?如何从城外到了这里。

想起昏迷前的情形,她忽然心?头一紧,“阿倾呢?”

景芜唇角勾着笑意?,并不答她的话,之说:“喝了我就告诉你。”

元攸警惕地皱眉,望着碗里那看起来已有些浓稠的褐色药汁,迟疑地接过?。

她闻着那苦涩的味道,虽然身体有些抗拒,但景芜说了喝完就会告诉她阿倾的去向,故而这碗药她是?必然要喝的。

眼看着她屏息将药一饮而尽,景大?夫满意?地点点头,又递过?来不知何时藏在手里的蜜饯。

“放心?吧,药只是?用?来安神?的,你喝完好好睡一觉。”

元攸倒不甚在意?一碗药的功效,只急切地望着她,像个急着寻找回家路的孩子。

“阿倾呢,你说我喝了药就会告诉我阿倾在哪儿。”

“无霁把她带走了,她现在很安全。”

“无霁?”元攸觉着这名字耳熟,片刻后才反应过?来这是?废太子的表字。

阿倾被废太子带走了……真的安全吗?

脑海中闪过?蔺晗之及时出现解救元倾的情形,元攸狐疑地看过?来,“分明?是?废太子叫我们今晚便离京,他又为何会埋伏在城……唔?”

景芜不由分说地把蜜饯塞进她嘴里,又捏着帕子去帮人擦嘴角。

奈何元攸十?分不配合,她也只得作罢,一双勾人的狐狸眼从她那张倔强的脸蛋上扫过?。

“你是?阿圆的亲姐姐,对她周围的人抱有恶意?也是?人之常情,却也不必草木皆兵。”景芜说着端了药碗起身,“他若是?想害阿圆也不必等到今日。”

“与其担心?你妹妹,不如担心?一下你自己的安危。”

元攸下意?识地攥紧了盖在腿上的薄被,警惕道:“此?话何意??”

谁知景芜却笑着垂下眼睫,语气意?味不明?,“落到了我手里,难道不该担心?吗?”

“……”

眼看着元攸黑了脸,眸色复杂地看过?来,景芜也不再卖关子。

“你们当中出了叛徒,他要将你们留在京州城。眼下已经?过?了子时,城门已闭,在绥远王送来那人想要的东西之前,你跟阿圆谁都?别想离开京城。”

竟还牵扯上了父王……难道真的是?圣上授意??

或是?废太子要造反了?

元攸心?下一惊,谨慎地分析着景芜这番话的真假。

可若是?废太子造反,作为废太子的得力?干将,景芜不可能还安安稳稳地坐在这儿……

“信不信由你。今日我也累了一天,可没空在这儿陪你闲聊。”景芜说着转身就走了,没有半点留恋。

直到落锁的声?音从门外响起,元攸才猛然回神?。

正欲下床查看,便觉得一阵晕眩——

外面幽幽传来景芜的叹息,接下来的话也好似被风吹散,忽远忽近。

“最近不安宁,你且在这里好好待几日,沉下心?来猜一猜你们之间到底谁是?叛徒。”

“你……”

元攸还想再挣扎一番,却被沉重?的睡意?拉扯着坠入深渊。

目之所及皆被黑暗吞没,她想伸手去触碰,却已然动弹不得……

大?抵是?因为太过?疲累,元倾这一觉睡得十?分沉,若不是?一早鸢兰来叫,她怕是?要睡到日上三竿。

“元姑娘,太夫人叫你一起去用?早饭。”

躺在床上的元倾翻了个身,顺势用?被子将自己裹了个严实,小声?嘟囔着:“不吃了不吃了……好困。”

鸢兰无奈,“元姑娘快起吧,奴婢伺候你梳洗。一会儿侯爷也要来的。”

“不要……”元倾哭丧着小脸被拽起,脑子终于反应过?来鸢兰方才那些话的意?思,不由僵住。

“顾简……侯爷也要来?”

顾简声?是?不是?有病啊,一大?早就要折磨她吗?不会又把殿下带过?来吧……

回想起昨晚某人带着蔺晗之来时的场景,元倾一个鲤鱼打挺,迅速穿鞋下床,坐在了妆台前。

“那便有劳鸢兰姐姐了!”

等到跟着鸢兰到了太夫人屋里,桌前已经?坐了个男子,无论是?屋里还是?院里都?没有随行侍卫的踪影。

钱氏笑着朝她招手,示意?她赶快过?来用?饭。

元倾见蔺晗之今日没来稍稍松了口气,毕恭毕敬地朝太夫人跟顾侯爷行一礼,这才悻悻入席。

“不知道你喜欢吃什?么,就让厨房都?做了几样,你挑喜欢的吃。”钱氏当真是?很喜欢她,人刚一坐下便迫不及待地让鸢兰帮自己传话。

元倾没敢看坐在对面的顾简声?,只甜甜笑着朝太夫人点头,“多谢太夫人,我不挑食的,吃什?么都?可以!”

说这话的时候隐约觉着有一道凉飕飕的目光朝这边飘过?来,元倾浑身汗毛都?竖了起来却还是?没敢去看,只乖巧地低头吃东西,连碗筷都?不敢发出大?的声?响。

好在顾简声?也没为难她,只偶尔同钱氏说几句话,像是?看不见元倾一般。

很好,这就是?最好的相处方式!

元倾在心?中默默高兴,忍不住多喝了碗粥。

等到吃完饭,太夫人要等郎中过?来诊脉,元倾一个人也没意?思便准备去院里逛一逛。

她才从屋里出来,顾简声?也紧随其后。

有个高大?身影在后面,元倾总觉得自己被什?么黑压压的东西笼罩着,下意?识朝身后看去。

顾简声?脚步一顿,居高临下地垂眸,“有事?”

元倾像只受惊的兔子,立马摇头,“没,没有!我是?不是?挡你路了,我这就靠边!”

她说着一股脑推到了石子路的边缘,几乎站进花丛里。

顾简声?不理?解,但尊重?。

他抬手束紧了护腕,沉声?,“记住我让人昨天同你讲的,不要在外面乱逛,一会儿会有人过?来请安,你也不要露面。”

元倾茫然点头,本想等着顾简声?走后再在院子里溜达一圈,谁知那人站定不动了,就这么直勾勾又冷漠地望着她。

元倾悻悻瑟缩了下肩膀。

明?白了,这意?思是?让她现在就回去。

“那我先回屋了?”元倾试探地问了一句。

顾侯爷:“不然?”

“好吧……”小脑袋瓜苦唧唧地耷拉下去,元倾拖着缓慢的步子往回走。

她踢了踢石子路最边上的鹅卵石,踢不动,不由更加沮丧了。

之前只觉得太子殿下被囚在院子里好可怜,如今她也算是?体验了一把同等待遇。

可她还有饱饭可以吃,又是?住在这么东西一应俱全的豪华院子,殿下有时候连饭都?吃不到……

太子殿下真的好可怜啊!

也不知道今日他能不能从那破院子里彻底脱身?

彼时,密林深处没了往日的清静,车轮碾压过?地面的声?音此?起彼伏,直到一行人停在旧宅门口,林里惊起飞鸟一片。

被锁链束缚着双脚的那人漠然坐在院里的石几旁,指尖轻轻抚过?右腕绑着的带子。

他衣衫破旧,肤白胜雪,隐有病态之色,墨色长发披在背后,虽然落了些灰却并不影响他身上那股凄零的美感?。

马车上走下来一个衣衫华贵的男子,他身形不高,面容柔和,一举一动都?透露着倨傲。

“还不把这些锁链都?撤了?”那人嗓音不慎透露出些许尖锐,又忙咳了声?,压低着嗓子催促。

挨了一刀的总归算不上正常男子,即便刻意?压低也还是?四不像。

蔺晗之漠然抬眼,透过?门缝看向门外那些战战兢兢开着锁的小太监们。

耳畔不由回响起顾简声?那日的质问:“蔺无霁,与肖烛这种人联手无异于与虎谋皮,你当真要走这步棋?”

那时他只淡淡回了句:“有你我还怕什?么。”

顾简声?便没再说什?么。

可他又何尝不知这一点,但若不搏一搏,母后与母妃的仇便永远不得报。他难道要让自己的两?位母亲都?在地下含冤,死后也不得安宁吗?

指尖轻捻,大?门已经?被人完全推开。

门外之景赫然出现在眼前,蔺晗之缓步走至门口,看着肖烛手捧圣旨而立,微眯了眯眸子。

“中贵人这是?何意??”

“奴才今日给殿下带来了好消息,殿下快快接旨吧。”

蔺晗之定定望了那人片刻,方才垂首跪了下去。

圣旨中的字句冠冕堂皇,说他是?自请软禁,在这宅子里三个月是?为反省自身。

如今到了日子,皇帝又染了病需要有人辅政,这才召他即日归朝。

从头至尾,半句都?没提皇后暴毙,也不曾为他澄清之前莫须有的罪名。

他早该猜到的。

蔺晗之唇角漾起一抹冷笑,在肖烛的提醒下伸手接过?了那卷子黄布。

左右的小太监赶忙跪在地上替他解了脚腕上的锁链。

肖烛亲自呈了衣裳到他跟前,唤了声?:“大?皇子。”

他本就是?蔺衍的长子,虽是?庶出,却在生母死后记在了皇后名下。当初被封为太子也是?当年蔺衍对兵强马壮的燕陵做出来的退让。

如今虽然不再被软禁,皇帝却也不曾恢复他太子之位,故而还只是?大?皇子。

“请大?皇子沐浴更衣,随奴才进宫。陛下和众臣还在宫里等着您呢。”

肖烛面上带着恭维的笑,与他对视一眼,不肯低下头去。

有风拂过?,带起一众人的衣角与鬓发。

风声?猎猎,却是?谁都?不敢轻举妄动。

蔺晗之的发丝在身后飞扬,苍白的脸色完全暴露在阳光之下,漆黑的狐狸眼像含了一潭深渊,叫人看不出情绪。

他淡淡颔首,“那就有劳中贵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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