毫无疑问，这是一场失败的窥探。

阿雾的意识很强，提前突破了她的精神控制。

他的眼神中蕴含着被冒犯到的愤怒与难以名状的痛苦难堪，像是一只被触碰到了逆鳞的小兽。

白摇七的手没有收回，而是虚虚地描摹了阿雾的眉眼，状若安抚。

阿雾安静了下来，他眼神冰冷，等着白摇七给出答案。

“为什么要用纽扣欺骗我留下来？”白摇七直截了当地问出了口。

她没能看见更多的记忆，没有证据去证明此事是他做的，但那段封印的过往足够白摇七确定，这事情必定是阿雾所为，他不是依靠姬家兄妹生存的菟丝花，所有种种，都是伪装。

阿雾的嘴角轻轻牵起：“原来是因为这个。”

白摇七：“理由。”

沉默许久，他垂下眼帘:“神女树灵，是缓解我封印痛楚的药物。”

白摇七微微挑眉，她想起了阿雾舔舐神仙髓迫不及待的样子，那一瞬间泄露出来的贪婪神态，她不是没注意到。

“你要杀了我吗？”阿雾追问。

“你要抛弃我了是不是？”

“你要毁约了？”

“你说话啊！”

白摇七长久的沉默让阿雾的神情越来越慌张，若不是被控制住，让人确信的是他一定会扑上前。

这几乎是确定的答案。

阿雾的瞳色渐渐加深，浅褐色的瞳孔中像是有漩涡堆积，渐而生为了奇特的浓黑，强大的精神控制朝着白摇七袭来，她微微一愣，没料到这世上还有人敢对她用精神控制。

是太慌张了吗？所以失去了分寸。

“不要，抛弃我，履行你的承诺，”阿雾一字一句的，“履行你会永远带着我的承诺。”

白摇七心念微转，她没有抵抗，任由这强大的精神控制渗入脑海。

阿雾眼中闪烁出罕见的狠绝：“若你生出抛弃之念，便会羞愧交加，自绝而亡。”

真是狠毒的人类。

白摇七笑了：“是离开你我就生出自杀想法的意思吗？”

白摇七的笑容让阿雾愕然，他没料到她竟然没被控制，心神一乱，猛地吐出一口血，往后退了两步。

他眼中浮现出莫大的仓惶绝望。

此刻，脚下的大船剧烈地震动起来，白摇七布置下的独属于他二人的月白色结界破开。没有巨浪，风平浪静，碧绿的山川湖泊映入眼帘。

“海主！”百晓灵兴奋地冲上前，看了看气氛微妙的二人，以及阿雾嘴角的血迹，对白摇七挑挑眉头，“我就说这小子有问题吧？是不是审出来了什么？”

白摇七轻轻地抚了下伞骨，她说：“天色将暗，快些赶路。”

“诶？”百晓灵不懂，但白摇七的脸色仍旧如往常一般，她蹭到阿雾面前，却见他眼神复杂地看了眼白摇七背影，便自己寻了个角落，窝了下去。

大船在水面平稳地航行，欢奴走到白摇七身边：“姑娘，接下来会有一段直线下落的路，咱们需要躲入船舱，免得被水打湿。”

白摇七缓缓抚摸伞柄，“嗯”了一声。

“姑娘好像从来没有问过我什么，”欢奴忍不住道，“您从来没问过我为什么会有御神术，也从来没问过我为什么背叛姬家。”

白摇七瞥了她一眼：“与我无关。”

欢奴一怔，然后失落地笑了一下，她下意识地看了眼角落的阿雾：“我明白了。”

不论什么样的姿态，是狼狈还是丑陋，阿雾确实在白摇七这里留下了名字。

“到底怎么回事啊海主？！”百晓灵挤到白摇七身边。

“是骗子，但是……”白摇七想到了幼年的阿雾，被母亲封印的阿雾。

她对他生出了怜悯之心。

百晓灵抓耳挠腮地等着白摇七的后半句，可她迟迟不说，正想催促，眼前便是剧烈一晃，一股巨大的力量将这座船卷起来往上空一抛。

巨大的青黑蛇尾往下狠狠一劈，大船一分为二，木屑飞散，百晓灵不由得闭上了眼睛。

惨叫声四起，羽卫军全都沉到了水里。

龙壬本来在闭目养神，突遇剧变，死死地扣住了一边的木板，摔在地上，看见了不远处的欢奴和楚临真。

他靠过去：“你们没事吧？”

两人身上都湿透了，但幸好没受伤，欢奴对他微微颔首，然后目光便对着他的身后定住了。

龙壬下意识地回头望去。

巨大的青蟒在水中扬起了身体，它的身体要比姬家兄妹大了足足一倍，张开嘴，就像能吞下他们的这座船。

青黑色的鳞片泛着铁青色的光，锋锐冰冷的气势扑面而来。

而它的对面，是白摇七。

白摇七手持纸伞，立在空中，衣摆在风中柔柔地飘着，竟是连一滴水都没有沾到。

百晓灵已经消失了，重新化为了耳坠。

“都是你，都怪你，”巨蛇张开嘴，熟悉的声音钻入众人耳中，竟然是姬如月。

欢奴的视线在海面逡巡，没有发现阿雾的踪迹。

“这怪物竟然逃出来了，”龙壬神情凝重，他回头，看见欢奴焦急的神情，“怎么了？”

欢奴抿唇：“阿雾不见了。”

“方才他在我对面的角落，若是没抓住木头……”楚临真的人生里，每日都在遇到剧变，已经失去了倾吐欲望。但想到那个少年，还是忍不住惋惜。

年轻的性命消失，会让人的悲伤更上一层。

欢奴低下头，情绪低落。一件衣服被批到了肩头，她意外抬头，却见龙壬已经背过身：“会没事的，那个少年，不是等闲之辈。”

欢奴紧了紧外袍：“嗯。”

“姬如月？！”百晓灵尖叫，“她怎么还能跑到这里来？”

“浮屠木，”白摇七直接说出了答案。

她浅笑：“我赶时间，若你远远地逃离，或许，又可继续苟活。”

姬如月，不，是浮屠木，它桀桀怪笑：“我知道你是谁了，知道我的身份，能力远超寻常，性情古怪冷漠，哈哈哈哈哈，还知道神灵的过往，这天上地下，唯有一人！”

白摇七垂下眼：“那又如何？”

“无尽海主，你当真以为你进入人间界便天下无敌？神灵都会陨落，何况是你？！”浮屠木恶狠狠地道，“何况你离开无尽海越久，能力就会越弱，到最后与常人也无异，嗤，你无尽海覆灭了，才要来人间讨生活？”

白摇七说：“或许。”

她将手中纸伞抛出，绯色流光将这条巨蟒笼住，她轻轻吐出一字：“灭。”

绯红光芒迅速收绞，巨蟒发出尖啸声，青光大闪，竟然挣开绯红光束，朝着白摇七扑过来。

纸伞被撕开，化为了烟云，消失在了空中，白摇七眉头轻轻一挑，脚尖往蛇头上一踹，身形灵活躲开。

“哈哈！无尽海主，无尽海主，你以为你的无尽伞我会不知道如何应付？我可也是生于无尽海啊！”巨蟒嚣张不已，攻势越来越猛。

白摇七不见慌乱，她身体灵活穿梭，看似被逼退，实际是故意诱导。

“海主，您打算怎么做？”

白摇七回：“浮屠木虽然愚钝，脊髓确实是好东西，我要将它逼出姬如月身体，拿到它的本源。”

百晓灵没声了，半晌才问：“是为了阿雾才要取浮屠木的本源吗？”

浮屠木的脊髓对白摇七来说没用啊。

白摇七脚下一顿，她没回答，因为巨蟒抓住这一瞬间她的漏洞，直接扑了上来。

但它的动作僵住了。

阿雾出现在了白摇七身后，他双手结印，浅褐色瞳孔黑如浓墨，衬的脸色更加苍白。

巨蛇被他控住了心神。

白摇七往前一推，流光穿过巨蛇身体，墨绿的浮屠木本源被打出来，巨蛇身形委顿下去，姬如月的身体摔在了水面上。

她缓缓地抬起头，用一种恨爱交加的目光看向了阿雾。

白摇七心头浮现出一种微妙的感受，那是一种……危机感。她同时感受到，身后的阿雾身体，同样绷紧了。

姬如月轻轻开口：“这么多年了，阿雾，我终于脱离了你的精神桎梏了啊。”

“杀了她！”欢奴焦急的叫声从远处传来。

白摇七抬手，可姬如月却反手将刀子扎入了自己的心脏，她停住动作——

姬如月一边呕血，一边缓缓地从心脏里掏出了一个血红色长管，她放在嘴里，轻轻一吹。

阿雾的身体剧烈地抖动了一下，白摇七下意识回头，只见他痛楚万分地朝着水面坠下去。

他朝着白摇七，又或者是虚空伸出手。

——三年前——

“阿雾，恭喜你，有离开皇宫的机会了。”

“但母亲怕你沉迷享乐，放纵声色，特意为你挑了个驯养者，是一对兄妹，你会喜欢的。”

“你猜猜，他们驯养你的工具是什么？”

少年抬起头，浅褐色的瞳孔注视着他的母亲。

“是一根笛子，当笛声响起来的时候，你心脏上的蝴蝶，就会开始跳舞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