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凤君失忆后(女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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杀意

而且他也旁敲侧击地问过素月先生, 虽说眼下他的记忆还未恢复,但是行敦伦之礼,却是却是并无影响。

只是这些话着实太过?羞人, 颜昭到底还是个男郎, 只稍稍想一想就止不住的心慌意乱。

哪里能直白地告诉元苏,只将要说的话含蓄地藏进了通红的耳尖。

眼尾微微上挑,那目色灼灼风流,灿若晨星, 虽没有?看向元苏,余光却一直落在她身上。

“凤君身子?康建就好。”

元苏坐在他身侧, 神情却木然。语气平平地,仿佛在说着其他人的事。

“陛下?”绞在一处的手指不知何时生出了汗, 颜昭微微愣住, 侧脸看向眉心紧蹙的元苏,才发现她?的脸色很苍白。

“椿予。”他心中一紧,起身就要吩咐內侍去请御医。手臂却在此时被人紧紧拉住, 隔着宽大的衣袖,她?滚烫的温度似火,清晰地烙下。

“孤没事。”元苏与他摇头, “凤君不必担忧,孤只是只是有?些疲累。”

“孤歇歇便好。”

她?的气息弱了下来?,双目阖紧,侧身要倚在软枕上。靠过?去时,就被人小心地接住,揽紧。

元苏掀起眼帘, 入目便是那双清亮饱含忧虑的眸子?。

“陛下也可以依靠我的。”颜昭与她?抿唇笑?笑?,见元苏并未拒绝, 又伸手拿了软枕垫在自己腿上,让她?靠得更舒服些。

虽不知陛下缘何这般低落,但好在她?身上并未有?血气。颜昭稍稍放宽了心,至少陛下并未受伤。

她?不说,颜昭就只静静陪着。

直到元苏的气息渐渐绵长深缓,僵坐了半日的颜昭才小幅度地动了动自己的肩颈,低眉打量起熟睡的她?。

“陛下是有?什么不开心的事吗?”他低声嘀咕着,全年无休更新腾讯群好,寺二耳儿五久仪四齐修长的手指隔空虚虚描绘着她?的容颜,指尖停在她?的唇上,莫名?地停顿下来?。

唔,陛下的唇看起来?润润的,一瞧就像是味道甜滋滋的小红果。

颜昭弯弯眉眼,才露出些笑?意,又猛地摇头。

不对?不对?!

现在可不是乱想的时候。

他用力地皱起眉,颇为忧愁地叹了口气。

陛下心性坚韧,能让她?烦忧至此的,多半是极为重要之事。她?那么忙,他却只想着那一点私密的事,什么都帮不到她?。

正想着,眉心间被人轻轻用手抚过?。颜昭低眸,正对?上元苏看过?来?的视线。

“陛下,是不是我太吵?”他蓦地紧张起来?,左思右想之下,一时无措,竟伸手捂住了元苏的耳朵,“我会小声吐息,也会帮陛下捂住双耳,陛下再歇一会,”

元苏一怔,要收回的指尖微顿,覆在他手背,“凤君腿不酸吗?”

颜昭摇摇头。

起初是有?些腿酸,但这会早就麻了一片。所以他算不得骗了陛下,他只是,只是不想与陛下离得太远,这样亲昵的距离,他很喜欢。

她?每日都要去早朝,若是不休息好,定会没有?精神。颜昭声音又低了些,“陛下,时辰还早。”

元苏强撑起精神,疲累地与他笑?笑?,“凤君也困了吧?”

这段日子?,她?几?乎都宿在了福宁殿。对?于?他困乏的时辰也是心中有?数,若是平常,他早就摆好了小木剑和小木马,再装作不经意地,钻进她?怀里,舒舒服服进入梦乡。

今日,却因为她?的情绪,不得不强撑着精神,陪在此处。

元苏唇畔露出些自嘲地笑?,她?似乎总是这样,于?不经意间,连累了旁人。

“我不困。”

颜昭急急开口,还未再解释,元苏反握住他的手放在心口,几?近呢喃,“这样真的不好。”

“陛下?”

颜昭心中一紧。

面前的陛下,神情说不出的难过?,眼神里似是蒙了一层薄雾,她?在看着他,却又好像只是透过?了他,看向了一片虚无。

“陛下,我在这。”颜昭俯身,努力地贴近她?,“我没有?不好,陛下将我照顾的很好。你瞧——”

他拉着元苏的手放在自己腰间,“我最近都有?好好用晚膳。素月先生也说了,正是因为食补配合的缘故,我才能这么快的补足气血。”

“陛下,我说不困。也是因为白日里睡足了午觉。”

男郎小声地,一点一点与她?宽着心。

他努力又认真的想要开解沉默不语的元苏。

“凤君。”

有?的时候,元苏真的很庆幸当初娶回来?的是他。她?张了张唇,因着嗓子?微干,声音也低沉地闷了下来?,“先不用筹备长公子?入宫小住的事宜了。”

短短一句话,足以掀起惊涛骇浪。

颜昭顿住,一时不知该将事情的严重程度往何处去想。

要知道陛下向来?极重手足之情,当初她?登基之时,就为了替长公子?苏沐正名?,竟一反「徐徐图之」的谋划,直接握剑上朝,吓得那些言官再也不敢置喙血亲一说。

前段时日得知长公子?怀有?身孕,更是接连几?日耗在军营,亲自选了代替永嘉侯前往江峪山的人选。便是长公子?在宫里的住处,也是日日都在添置。

可如今,陛下却说不用再继续筹备。

颜昭心下猜了七八分,薄唇一抿,却也不知该如何劝解。他愣着不知所措,元苏一侧身,将脸靠在他怀里,却是意外地开了口。

“终究是孤大意了。”

若非她?提出削藩收权,这些人也不会兵行险招,竟利用天家祖制,趁着苏沐坐马车独自入宫时,意图假扮成永嘉府中下人,蒙混入宫。

虽说永嘉侯赶来?的及时,御林军也拿下了那几?人,但苏沐却因为反抗时动了胎气,腹痛不止。那本是苏沐无比期盼的,与永嘉侯的第一个孩子?。今日差点儿就弄得一尸两命。

还是在入宫时,在她?宫城脚下。

说出去,简直是滑天下之大稽!

元苏又怒又惊,却也明白短短三?年,她?虽扶植了不少新人,但大多数人的利益仍是紧密地捆绑在一处的。

她?们今日敢对?苏沐下手,便是无声的挑衅。

「徐徐图之」

元苏忍不住冷哼一声,她?在金玉宝座上已然慈眉善目太久了。

“陛下。”颜昭听得惊心,怪不得今夜里陛下来?得这般晚。若是他知晓,定不会传什么「有?要紧的事」这一类的话给她?。

他懊恼不已,却也听出了端倪。

“长公子?的马车从永嘉侯府出来?时并无异样,却在入宫检查之后,过?第二道门时,发生了这样可怕的事。”颜昭略一迟疑,压低了声,“足见御林军中尚有?隐藏极深的棋子?。”

敢在此刻下手者,多数都是死士。所以就算被御林军抓住,也不会吐露半句。更何况,宫中守卫森严,若没有?人与之里应外合,根本无法得逞。

今日阮程娇还提过?一嘴,说御林军多酉时换值,但每道门上替换时辰常轮换。是以每日的交班的时辰都是清晨才定。

这样一来?,需要排查的,几?乎涵盖了所有?的御林军。

思及此,颜昭道,“陛下,只怕此事不仅这样简单。”

旁的不提,阮程娇刚刚走?马上任,就出现这样大的纰漏。只怕明日朝臣定会以此为由,奏请陛下罢免她?。

元苏知晓他的意思,声音慢慢平缓了下来?,道,“她?们打得算盘响亮,孤若是不入套,岂不是让她?们白费了心机。”

“陛下。”颜昭蓦地握紧她?的手,“此事怕是危险。”

“越危险,才越逼真。”元苏心意已定,伸手抚在男郎担忧的脸颊上,莫名?地声一软,“只是会辛苦你。”

“我不怕。”颜昭朝她?弯弯眉眼,笑?得十?分好看,“有?陛下在,我什么都不怕。”

他嫁她?前,就做好一切准备。

元苏看着他,一时之间竟有?些收不回目光,冰凉的心间似是有?什么汹涌而来?。

她?抚在他脸颊的手指慢慢下移,轻轻按住他的唇珠。

“再等等。”

“嗳?”颜昭一时没跟上她?的思绪,但此刻情形又实在暧昧,他悄悄地红了脸,正不知该怎么反应。

元苏却突然起了身,站在软榻旁向他伸出了手,“行军打仗,最忌休整不够,孤带你去歇息。”

她?仿佛已经脱离了刚刚那样低落的情绪,依旧是一身淡然。

哪怕苍山负雪,也难掩骨子?里带来?的傲气。

而这样的女郎,正是颜昭出嫁前所仰慕之人。那双漂亮的桃花眼眸光流转,毫不犹豫地将自己的手放进她?掌心,正要顺着她?的力道起身,凉酥酥的麻意立时发威,在他双腿穿梭,带来?说不出的难受。

“”

他刚刚才跟元苏说了自己腿不酸,转头就麻的站不起来?。

颜昭心中委屈,又觉得自己实在不中用。正想着措辞该怎么解释,身下一空,整个人就被元苏抱起。

“陛下,我真的”他顿了顿,将脸乖顺地倚在她?脖颈处,勉强找补道,“真的腿不酸。”

“孤知道。”元苏低低应他,“只是孤想抱着凤君罢了。”

***

六月六,清晨的天色还是一码的鸭蛋青。从宫里驶出的马车一辆接着一辆,带着天子?仪仗,浩浩荡荡往云台山去。

此次一同?前去的,还有?朝中三?品及以上大员和其家眷。各府奢华惯了,去云台山不过?是小住一夜,却不约而同?地都带了自己惯常用过?的物件。

一箱箱累在马车上,滚过?的车辙都深了不少。

颜府不在此次前去祈福的行列里,颜昭又是凤君,理应与陛下同?乘。是以书钰便一人独坐着辆宫里出来?的马车,跟在朝臣家眷的马车队伍里。

他如今自持身份不同?,看那些特地装扮而来?的世家公子?也总是多了几?分不屑。半路上休整的时候,周围都热热闹闹聊着天,他却不愿下车,只稍稍掀起车帷,竖耳听着些只言片语。

此次前行的朝臣家眷,与他年龄相仿的小公子?有?三?位,剩下的便是高太师家的长女高采蓉,还有?魏太傅家中的独女魏盛妤,这两位都是京都中出了名?的才女,只等来?年春试后再入朝取个一官半职。

书钰并未将那三?个小公子?放在心上,总归女男分院,他们也没机会遇见陛下。倒是这两位女郎,说话极有?意思,三?言两语便逗得戴着帷帽的几?个小公子?轻声浅笑?。

就是故作严肃的他,也没忍住。隔着车帷弯起了唇角。

“颜公子?。”高采蓉待人如沐春风,在京中有?不少蓝颜知己。她?一早就瞧见半隐在车帷后的身影,从侍从手中接过?盛了水的杯盏,用自家的乌木雕花托盘托着,亲自送到了书钰马车前,“这是新取的山泉水,入口甘甜,极为爽利。你且尝尝,或能一解车马疲乏。”

“多谢高姑娘。”书钰客气地道了谢,并未露出面容,只是让随行的內侍接过?,便重新放下车帷,挡住了周遭打探的目光。

高采蓉负手而返,面上依旧温和。倒是一同?坐着的那几?个小公子?有?些替她?不平,低声道,“还说是什么书香门第,最起码的礼数都不懂。”

其中一人消息灵通些,听了这话忙做了个噤声的手势,“你们可小声些,我听说啊,这位颜公子?甚至都不是颜府正经的主子?,只是表亲罢了。”

“表亲?”另一个与高采蓉相熟的男郎冷嗤了一声,“那甚至都算不得什么门第了,我倒是头一回见寄人篱下还这般高傲的。”

“话也不能这么说。”

魏盛妤瞥了眼碰钉的高采蓉,稍稍露出个笑?,“世间之人品行各不相同?,倒也不是谁都会买高姑娘的好。”

她?向来?与高采蓉就不对?付。两人年岁差不多,又都擅长诗画。明面上看着都是一团和气,可这私下里,不知暗暗较劲了多久。

就像前段时日,京都里那唱戏的伶人。

明明是她?先包的场,捧的人。不知高采蓉用了什么手段,竟趁她?去花船时,将人纳进了府里做小。

听说原本此次选秀,高采蓉的幼弟也在名?册之中。没成想,凤君大病。选秀一再搁置,到现在都没有?眉目。

眼下只有?颜府的这位表公子?颜书钰伴在凤君左右,也难怪高采蓉会去套近乎。

只可惜——

魏盛妤微微摇头,心中得意,挑事道,“想来?这颜公子?是爱惜名?声,这才不愿与高姑娘扯上关?系。毕竟啊,这一旦与高姑娘多说几?句,没有?哪个男郎能不动心的。”

她?意味深长地看了眼在场的几?个小公子?,半是玩笑?半是严肃道,“现在京都都在传,高姑娘院里的小侍,可是集齐了各式郎君。”

四周蓦地静了下来?。

三?个小公子?相互瞧了一眼,谁都没有?搭话。

倒是高采蓉脾气好,也没恼魏盛妤口无遮拦。只笑?道,“都是流言罢了,我高家向来?读得是圣贤书,又怎么会在未娶正夫之前,就如此浪荡行事。”

她?的话一出,刚刚还有?所迟疑的小公子?当即开口相帮道,“依我看,多半是高姑娘为人和善,才叫那些不知羞的男郎会错了意。”

魏盛妤凉凉一笑?,起身回到了自己马上。

短短半刻休整,书钰就听了极大的热闹。他坐直了身子?,眼中满是不屑。

出身低微又如何,只要能把握住机会。他就不信,自己不能走?进陛下的心。

马蹄得得重新踏在山间小路,等內侍扶着书钰下车,行宫别院里各人的住宿都已安排妥当,下人们低垂着头,挨个往各处院落送着行礼。

他微微扬眉,瞧着刚刚那几?个小公子?往西边院落走?去的身影,唇边露出个笑?。刚迈步要往行宫前去,一转身正正对?上腰侧别剑的阮程娇。

她?目光寂寂,毫无表情地看着僵住的书钰,“表公子?,我受陛下所托,前来?护送公子?回凤君身边。”

也不知为何,每回见到阮程娇,书钰总是后背发凉。虽说她?容貌极美,但他就是觉得哪里隐隐不妥。

如今她?大步走?在前边,那股压迫打探的目光不在。书钰暗暗松了口气,将她?从头到脚细细观察了几?遍。

还未得出结论,走?在前的阮程娇蓦地停下脚步。书钰一时不察,一个惯性直直往前跌了过?去。

不等他闪避,阮程娇比他更为利落,直接一个侧身,与他撇的干干净净。只用剑鞘往前一伸,险险挡住书钰跌跤的趋势。

“前面是凤君歇息之所,臣不便入内,表公子?请。”她?躬身微微点头。

书钰巴不得离她?远些,抚平衣角的褶皱,脚步一迈,领着內侍往里走?出。这处行宫仿照福宁殿而修建,几?乎无需椿予领路,书钰闭着眼都能寻到内殿。

不远的檐廊下,內侍们正支着小炉子?煮茶。

晨光正热烈之时,靠着檐廊的碧纱窗半开着,隐约能瞧见坐在桌案前看书的人影。

“表哥。”书钰乖巧地行了礼,见颜昭没什么精神,忙关?切地上前问询道,“可是还在忧心长公子?的事?”

听说前个御林军抓了些意欲绑架长公子?闯进宫廷的刺客。

此事一出,四下哗然。

谁不知道陛下就这么一个亲人,敢堂而皇之地算计长公子?,便是对?皇权的挑衅与漠视。

陛下震怒暂且不提,单是他瞧着,陛下似是对?表哥也有?所迁怒。

颜昭点点头,眉头皱着,深深叹了口气,“怎么说,长公子?入宫小住一事也是经由我手筹备,如今他出了那样的险事,陛下怪我,也是应该。”

书钰心中微动,死命扣住掌心放压下要翘起的唇角。说句不厚道的,陛下与表哥若是真的关?系亲近,他反而不好插进一脚。

但现如今,于?他却是个极佳的机会。

陛下越是心烦,身边就越需要个陪伴之人。而表哥,自是不会在此刻前去再触霉头,给颜府招致祸端。

如今离陛下最近的,算来?算去,也就只一个他。

书钰低垂下眼,装作无奈地长长叹息道,“但此事怎么说也应是御林军查验不严的问题,可我瞧着阮将军似是没受什么影响,反倒是表哥无辜受了这一遭。”

他暗搓搓拱着火。

颜昭却并未因他的话与陛下生出嫌隙,只道,“在其位谋其职,我既在中宫管着后宫事务,就理应将方?方?面面安排妥当。长公子?出事是在入宫时,御林军都是些女子?近不得身。我的确是该多派些內侍前去,此为我的过?错。”

“至于?阮将军,陛下自有?陛下的决断。你我都是男郎,万不可再背后妄议此事。”

“是。”

书钰讪讪低头应了。

廊下,椿予通禀的声音传来?,“凤君,祈福吉时将到,凤仪车已备好。”

颜昭看了眼书钰,起身前仍有?些不放心地叮嘱道,“你今日就好好待在内殿,有?什么事都等我回来?再说。”

“表哥放心。”书钰忙不迭上前搀扶着他往外缓步走?去,“我呀,一定等着表哥回来?。”

他虽不太明白颜昭为何单独又嘱咐自己莫要外出,但话总要拣好的说。

待凤仪车慢慢走?远,书钰面上乖巧的笑?蓦地消失,随意叱骂了几?句随行的內侍,一扭身便气呼呼地往侧廊走?去。他的房间本就靠近侧廊,见众人都没留意自己,书钰手脚一轻,猫着腰偷偷从侧廊溜了出去。

今日祈福,除去元苏和颜昭之外,尚有?一同?前来?的诸位三?品朝臣。一众人浩浩荡荡朝东方?而拜,上香。

待日头更盛些,才是今日的重头戏——占卜。

颜昭还没恢复记忆,对?于?高台之上那个又唱又跳,满脸画符的女郎极为好奇。好在椿予在侧,小声地解释道,“这位是许应书许大人,前年中的状元。如今在翰林院供职,因擅长画符解卦,是以这三?年来?,都是由她?做祭祀问天。”

这话说的矛盾,若是擅长画符解卦,就应该去钦天监才是。

许应书却留在了翰林院,看来?,此人的文采亦相当出众。

他悄悄看了眼身侧端坐着的元苏。

那晚陛下与他嘱咐过?,等到了祭祀之时,定要装病先行离开。

如今正是时候。

颜昭暗暗吸了口气,眼帘一闭,皱着眉便扶住了额头。

“凤君?”元苏侧脸,眉目间不辩情绪。

她?一开口,下首坐着的众人全?都凝神看了过?来?,只有?高台之上的许应书离得远,还合着自己的鼓点高声唱着祝祷之词。

“陛下,这里山风太大,我实在有?些头痛难忍。”

他今日的脸色异常的苍白。

即便两人早就有?过?约定,元苏此刻仍有?些在意。直到那被她?握在掌心的手,轻轻地,仿佛示意一般点了点。

她?才松了口气,只面上紧张,眉头蹙起,冷道,“即使?如此,凤君便先回去休息。”

虽说坊间早有?传闻,言之凤君无宠。但在座的大臣并未真的见过?陛下对?凤君冷脸。

这会却是瞧得真真切切。

足见长公子?出事,陛下心情是真的不好。众人眼皮几?跳,不约而同?地偏过?脸,将目光全?都放在了许应书身上。

铛——

鼓声才歇,一声惊锣骤然响起。

卦成。

在座的都是些历经风浪的肱股之臣,读的书多,主意亦多。这世间与其说鬼神可怕,倒不如说是那些顶着肺腑之言的恶毒之心。

她?们自是不会把这区区卦象放在心上,但即使?祈福,该做的样子?还是要有?。

众人目露虔诚,看着双手端着卦象,赤脚从高台走?下的许应书。

“陛下,女娲娘娘已然赐卦!”

她?扑通一声跪在地上,声音恳切,“陛下,卦象预警,灾星至,凡犬猫类形的凶物,过?午皆不可留!”

灾星?

一时之间,众人都屏住了呼吸。

大晋之中,犬猫多不胜数。过?往不也都平平安安的,怎得今岁就成了灾星祸端。

但亦有?反应过?来?,骤然变了脸色之人。

高采蓉左右看看,用手轻轻拽了拽高太师的衣袖,附耳低语了几?句。

“这——”高太师有?所迟疑,侧脸轻声道,“莫不是你多想了?此处是云台山,若陛下真有?此意,在宫中动手岂不更方?便?”

“娘,此事绝不简单。”高采蓉也只有?七分把握,但此事关?乎高家以后得荣辱,她?不得不有?低声劝道,“只怕长公子?一事,已让陛下对?御林军不甚信任。况且正式因为在云台山,动手也才更符合天意,不是吗?”

天意!

这二字直叫高太师惊出一身汗来?,想当初她?们推举元苏继位,用的便是这招。

多年在朝中运筹帷幄,让高太师自负不少。这会细细一想,后怕不已。

她?倒是早忘了,如今端坐在上首的元苏,曾经也是挥剑斩敌,一身冷血傲骨的将军。

“娘,此事宜早不宜迟。陛下这是还念着过?往那一点情分,若是再装傻充愣应付下去,只怕这京都之中真的要变了面貌。”

“这些不必你说。”高太师原本还有?几?分犹豫,此刻余光往四周一看,当即便下定了主意。

今日里来?的,恰恰好便有?几?位亲王。

也不知陛下用了什么法子?,竟让她?们齐齐回京,还一同?来?了云台山。

她?心中一骇,看来?陛下此次削藩收权,势在必行。

高家历经两朝,的确养了些府兵。原本是在京都立威,如今却成了她?高家的催命符。

高太师当机立断,一把扯下腰间的豹型令牌,躬身弯腰,双手拖着,几?步跪在元苏面前。

“陛下。”她?拖长了声音,“臣手中这枚玉牌,愿交由陛下处置。”

这话一出,四处哗然。

众人面面相觑,须臾就都明白了这『灾』到底所谓何物,全?都诡异地静默下来?。

“太师这是何意?”元苏神色不变,淡淡问道,“孤瞧着,这是太师府中统领府兵的信物。”

“臣惶恐。”

高太师到底是两朝元老,起初的慌张退去,声如洪钟道,“过?往大晋内乱,臣未保家人,这才斗胆招募府兵护卫。但如今天下一片祥和,臣家中这些府兵留着已无作用。倒不如让她?们编军入伍,去护卫大晋山河,保千万百姓。”

她?说得掷地有?声,眉目间也是一片浩然正气。若是不知她?名?下尚有?多处田地房产,元苏几?乎要以为她?是个两袖清风的忠良之臣。

“太师此意倒是不错。”元苏浅浅一笑?,“只是太师也知晓,如今国库空缺,将她?们编军入伍倒是不难,只是军饷——”

“臣明白。”高太师哪里能听不懂元苏的言下之意,当即又叩首道,“臣家中尚有?些祖产,如今臣领着朝廷俸禄,足够一家人吃穿,这些祖产,臣愿上缴国库。”

“太师此举,真可谓是解孤燃眉之急。”元苏颔首,“既然太师一心为着大晋,孤亦不会亏待如此忠心之士。”

高太师连忙谢恩,退回自己的座位之时,后背早已出了一身冷汗。

有?她?打样,其余几?位朝臣也忙不迭的上交了自己的府兵令牌和部分家产。

唯独怡亲王坐着不动。

当初皇女之争,她?因着年纪小躲过?了一劫。后来?元苏继位,倒也没难为她?。但近三?年来?,在怡亲王府的门客多了,她?的心思也越发活泛起来?。

此次元苏下令削藩收权,反对?声最大的便是怡亲王。

她?笃定元苏不敢对?她?做些什么,更何况母后在世时,就已经将西南分给了她?。着实没道理再交还出去。

再者,元苏是不是母后的血脉。到现在她?都一直存疑。

能证明元苏身份的,左不过?只有?素月,还有?一支母后的金簪。过?去她?年纪尚小,不懂这些。但今岁她?已经十?八,即知其中或许有?诈,又怎么会无动于?衷,任由一个来?历不明的人抢了她?大晋江山。

“陛下。”怡亲王一脸不悦,“今日是在云台山祈福的好日子?,朝廷的事还是回京再说。许大人到底是个读书人,由她?占卜总是来?路不正,算不得数的。”

她?重重咬在来?路不正四字,高太师本来?挨着她?坐着,这会却是不动声色地慢慢往外挪了挪身子?,免得一会被牵连。

“那怡亲王觉得谁来?占卜,才是正路?”元苏不常笑?,被怡亲王公然顶撞,不但不恼,反而笑?容和煦。

“臣以为,既是问大晋气数,理应由皇家正统血脉祈福求卦。”怡亲王起身,轻蔑地看了眼跪在一侧许久不曾开口的许应书,脚步沉稳地上前,“若是陛下应允,臣愿一试。”

来?云台山前,她?早就问询过?钦天监帝星之征。

如今只要元苏敢让她?去高台之上,她?自有?法子?让天意改变。

“也好。”元苏颔首,“既然怡亲王想去试试,孤也很好奇,天意究竟如何。”

怡亲王心中一喜,随意地行了礼,转身就往高台而去。

烈日当空,她?站在高台之上,仿佛已经预见到了自己日后登基的盛况。

“陛下。”

正当众人重新看向高台之际,沉默许久的许应书忽得开口,“午时将至。”

元苏瞧了眼还在高台之上忙碌的怡亲王,手指一挥。嗖嗖的羽箭声从四面齐齐涌向高台。

刹那间,被扎成筛子?的怡亲王就失去了平衡,摇摇晃晃地从高台上重重摔落在地。

血浆四溢。

若说刚刚的众人还有?所犹豫,现如今,全?都伏地叩首,噤若寒蝉。

“看来?许大人的卦象还是准的。”元苏神情未变,接过?崔成递来?,还沾着血的西南虎符,微微露出个笑?,“果真是个灾星。”

“只可惜了怡亲王。”

这样的情形,谁都不敢多说一句。生怕自己一言不对?惹怒了陛下,落得个血溅高台的下场。

还是高太师察言观色功夫了得,当即顺着元苏的话扬声道,“陛下,怡亲王能替大晋挡灾,此生也已圆满。”

“是,是,是。大晋必将长安。”回过?神来?的其他人忙不迭的附和着。

元苏笑?容依旧泛冷,并未搭理,只看向许应书,“可有?这说法?”

“回禀陛下。如今灾星已除,大晋平安。”

“既是这样。”元苏颔首,吩咐了身侧的御林军,“怡亲王也算死得其所,替她?收骨吧。”

众人齐声高呼,“圣恩浩荡。”

惧意,犹如那一支支突然而来?的羽箭,狠狠刺进了在场之人一颗颗不安分的心里。

空旷的祭台上,刚刚还四溅的血迹很快就被內侍打扫的干干净净,仿佛从来?都只是如此。

元苏起身,缓步离去。

过?往她?一心想做个仁善之帝,新政推行艰难,也不曾起过?这样的念头,为得便是境内安稳。

但现如今,她?才发现,对?于?读书人而言,凡事讲究,说理可行。但若是遇见些不知好歹,得寸进尺之徒,武力才是最优解。

“陛下。”阮程娇跟上辇车,压低了声,“事情已经准备妥当。”

“今夜,你亲自守在凤君住所。”元苏侧脸,面无表情地看向她?,“孤只信得过?你。”

那眸色深冷,阮程娇心中一抖,忙应道,“陛下放心,臣必定护凤君无忧。”

元苏微微颔首,收回目光,阖目养神。

怡亲王死相惨烈,那些藏在御林军中追随她?的棋子?多半按捺不住。

好在今早西南那边也传了信来?,所有?人都已重新编伍。

她?没有?后顾之忧,入夜照例办了宴会。

羽郎起舞,琴声悠扬。

经历了白日的变故,今晚参宴的众人全?都小心翼翼,言语间恭敬奉承不说,恨不能剖出一颗心以示忠诚。

几?巡酒过?,元苏肃冷的眸子?微微恍神,醉意上头。

她?摆手免了內侍御林军跟着,孤身一人缓缓在园林中散着步,隐约还能听见前院宴席中鼓点正浓,应是一出《出塞曲》。

自打苏沐出事,她?已经命永嘉侯暗中去查背后主使?,还有?那些深藏在御林军中的棋子?。

此行一同?前来?御林军都是根据永嘉侯这份名?单「精挑细选」之辈。

如今机会就在她?们眼前。

正想着,身后悉悉索索果真有?了动静。元苏耳力了得,唇角微扬,只把脚步又压缓了几?分。

从身后而来?的剑气极强,几?乎是抱着必死的决心。

元苏刚要避开,迎面又是一黑衣人。前后夹击,元苏却没有?丝毫慌张,眼眸明亮,难得兴奋起来?。

单手借着巧劲夺了其中一人的长剑,翻身一转,直指另一人命门。

眼看两人压制不住习武多年的元苏,隐藏在暗处的另外几?人接连而出,群起而攻之。

双拳难敌四手,更何况元苏左手还有?伤在。但夜风里隐隐传出的血腥味,极为上头。她?并不打算让躲在一旁的暗卫出手,只酣畅淋漓地舞着长剑,将三?年积攒的怨气倾泻而出。

月色清辉。

映照出元苏半身的血迹,广袖翩然,风来?似仙,却也成了阻碍。眼看几?柄长剑闪着寒光照面而来?,她?仿佛不知恐惧,愈发英勇地提剑迎了上去。

武将,本就该潇洒挥剑。而非坐在华丽的金玉宝座之上,每日与文字相伴。这样的念头几?乎完全?占据了元苏的头脑,虎口被剑震裂,她?不觉得痛,手臂被剑气划伤,她?亦不觉得疼。

仿佛也只有?如此,才能填补那深藏在心中于?苏沐的愧疚。

直到对?方?最后一人也倒了下去,元苏才意犹未尽地扔下长剑。

“陛下,臣马上去请御医。”

得了号令而来?的暗卫们几?乎目睹了全?部过?程,过?往只听说陛下军中出身,却不想武艺竟十?分了得。她?们各个钦佩万分,却也万分后怕。

“不过?是些皮肉伤,请御医作甚。”元苏挑眉,示意她?们将此处好好收拾一番,“看人数,还有?些退缩之辈。天明之前,不留活口。”

“是。”

元苏下了死令。

暗卫不敢耽搁,在谁也没有?发觉的时刻,悄无声息地便了结了这些死士的性命。

宁可错杀也绝不放过?。

这是帝王之道,亦是元苏此次深切感受到的教训。

明明已经了了半桩心事,元苏却没有?实感,只在负手往回走?时,才发觉手中黏腻,低眸一瞧,登时嫌弃极了。

半身的血迹,便是在朦胧的月色下都触目惊心,更何况是在烛火通明的室内。

元苏没有?折回宴席,也没有?回内殿。只让崔成把在御池清了人,待四周安静,方?极为放松的泡了进去。

今夜是她?特地留出的破绽,为得便是引那些死士前来?。是以天明之前,她?都不许人跟在身侧。

月上树梢,前院的宴席早就散了场,花园里的血腥气也被清扫的一干二净。重新打开了通往别院行宫的道路。

御林军尽忠地在四处巡逻,负责各处的內侍亦步履匆匆,提着灯笼穿梭。

路上的人被清亮的月色拉长了身影,从天窗透进来?的夜却模糊,只有?那一窗的星闪烁明亮,一闪一闪。

刚刚经历了一场恶战,元苏并不觉疲累。如今被氤氲的水汽一蒸,酒意与乏困齐齐涌上,才要阖目。

轻而缓的脚步,鬼鬼祟祟从廊下而来?。

元苏凝神细听,这人不像个练家子?。身形也轻,多半是个男郎。

难不成是颜昭?

想来?是他发现了血衣,心中担忧才会前来?。

元苏肃冷的目色渐渐温和起来?,刚要开口唤他,心中又觉得不对?。

凤君守诺。

她?分明嘱咐过?颜昭,待在行宫不可出门。更何况,为了避免那些死士狗急跳桥,她?特地又遣了程娇和一些信得过?的御林军守在行宫四周。

若真是他,程娇必会跟在其后。而不会像此刻,只有?一人的脚步声。

元苏心中疑惑,想起身披了衣衫去瞧。

也不知怎地,此刻的她?,身子?就像灌了铅,沉重地犹如压了几?座山,怎么也提不起半分气力。

元苏过?往也饮醉过?,与现在的情形却是天壤之别。

几?种念头纷纷涌入脑海。

元苏很快平静下来?。维持着倚靠在池壁的坐姿,不动声色地听着那犹犹豫豫在门口徘徊的脚步。

暗潮

夜越深, 四周愈发寂静。

檐廊下立着的身影踟蹰许久,终于停顿住脚步,伸出手将将搭在门边。风吹过的瞬间, 树枝拍打着窗扇沙沙作响。

身着盔甲, 腰间佩刀的御林军远远巡逻过来,檐廊下除了枝叶摇摆落下的残影,只?剩渐渐聚起的雾气,朦朦胧胧弥散开来。

啪嗒——

内殿里的蜡烛燃得正旺, 又?是一声烛泪落下。

椿予小心地换上新茶,瞧了瞧凤君担忧的神情, 轻声道,“刚刚阮将?军传了信来, 陛下还在?御池。”

刚刚还低眉沉默许久的男郎蓦地抬眼, 又?生怕自己的情绪太?过外露,攥着小剪子的手蓦然收紧,眼尾低垂, 平静道,“你可?问过御池候着的內侍了?”

“是。”椿予点头,“奴得了消息便去?细细问过, 陛下的确在?御池。只?是不知为何,陛下将?候在?御池内外的人全都遣了下去?。便是崔掌事,也没有跟在?御前。”

她仍是孤身一人。

颜昭心中咯噔一下,隐隐有些不安。他也不知夜里的情形如何,又?不敢贸然出去?成了她的拖累,只?能静静等在?这。

但这会, 阮程娇传了信来。

只?是不是说明,那些危险已?经解除?

颜昭无法确定, 只?记得陛下提及,阮程娇与她有生死之交。

陛下信得过阮程娇,那他亦会相信她。

“椿予,我要去?御池瞧瞧陛下。”

阮程娇不会无缘无故传了这样?的消息进来。都说刀剑无眼,陛下要以身做饵,必然十分危险。

颜昭起身披上大氅,迈步往外的瞬间,身形微顿,又?侧脸低低问道,“我早前让你准备的小药箱呢?”

陛下,或许正等着他。

从?椿予手中接过小药箱藏在?大氅之中,颜昭抿唇,看了眼跟在?身后的御林军,放心地往御池而去?。

长长的檐廊里,脚步声渐渐有序靠近。

元苏侧耳听了一会,唇角微斜,露出个嘲讽的笑。又?是个想献身却没胆的,不过是有其他人靠近,便骇得一溜烟逃跑。

这样?的胆量,注定无法成为后宫,享泼天富贵。

她稍稍放松了几分,手脚动了动,仍是无力?。元苏眉心微蹙,试着张口唤人,竟连声也发不出来。

她已?经有些坐不住,身子一点点往下滑着。

“陛下?”愈来愈近的水雾中,颜昭的声音在?门扇后清晰传来。

男郎遣了随身的御林军在?几步外候着,自己附耳听了听御池里的动静。奇怪,阮程娇分明说陛下在?御池的,怎得里面?这么安静。

他眉心悄悄皱起,才要推开门进去?。椿予忙搀扶住他的衣袖,“凤君。奴听说陛下有令,不许任何人靠近此处。”

“”

颜昭迈开的步子微顿,手指握在?腰间的玉佩,深深吸了口气,“我不是任何人。”

他看了眼正忧心的椿予,目色渐渐坚定,“我是陛下的夫郎,是大晋的凤君。”

他只?是进去?看看,确定他是不是无恙。

吱呀——,沉重的门扇被人轻轻从?外推开。

颜昭与椿予点了点头,披着大氅往里而去?。绕过一扇屏风,湿润的气息迎面?打来。紫檀木做成的衣架上,还搭着陛下换下的里衣。

看针脚,是他的手笔。

还不等他放松心神,就被那衣摆上淡淡的血迹惊住了魂。

“陛下?!”

她应该就在?御池,怎得还是一声不出?

颜昭心头闪过无数猜测,哪里还能镇定半分,解开大氅扔在?一旁,快步往御池走去?时,还不小心踢倒了一个小香炉。

他全然没有发觉,视线心神全都汇聚在?御池之中,直到看见依靠在?御池壁的背影,才松了口气,“陛下,你——”

颜昭跪坐在?一旁,正要与她说说话?。

身侧,元苏正慢慢下坠。她手臂上还有触目惊心的伤痕,被热气腾腾的水漫过,越发鲜红狰狞。

“陛下!”

颜昭登时心焦,她很不对劲。来不及去?想到底又?是谁的手笔,他扑通一声跳进御池,紧紧抱住没了气力?的元苏,费劲力?气才将?人搀扶到了暗室的软榻上。

能在?御池动手脚的人,绝对是受到一定信任之人。

所谓灯下黑,便是如此。

颜昭不敢再唤人进来,他伸手替元苏盖上薄被。见她眼神还算清醒,眼眶一酸,后怕的想落泪,却又?生生忍住,只?鼻音浓重地问道,“陛下,要请御医的话?,你就眨眨眼。”

他不清楚她的部署,亦不敢在?今夜这个关头给她惹出什么乱子来。

元苏没动。

颜昭会意,又?低低问道,“陛下,可?要我找阮将?军前来?”

元苏依旧没动。

颜昭心中一紧,可?别是他来的太?迟,陛下已?经伤到了头部。男郎当即谨慎起来,小心地瞧着她的眸子,又?低低问道,“陛下,那我,我能在?这陪你吗?”

她这副模样?,他实在?放心不下。

他握着元苏的手下意识收紧,正担忧她没反应,元苏却轻轻眨了眨眼。

几乎瞬间,那双漂亮的眸子登时红了一圈,噙着泪珠,勉勉强强露出个笑,“陛下,你别怕。我在?这,你瞧,我还准备了小药箱。”

含在?眼里的泪珠越滚越大,颜昭生怕被元苏瞧见,忙慌里慌张地转过头,才要顺手在?身侧拿小药箱。

落空的瞬间,方想起小药箱早就被落在?了御池边上。

颜昭起身,重新折回御池时,渐渐发觉了不对之处。

云台山的行宫是仿照福宁殿而建,甚至是里面?的摆设,几乎也都是一模一样?。

但这个翻倒在?地的小香炉——

颜昭低眉,看着这个略显多余的物件,神情渐渐严肃。

他心事重重的提着小药箱返回暗室,躺在?软榻上的女郎,神色比起刚刚,不知好了多少。

眼眸流转,看向他。

“陛下,那个香炉——”他的话?还未说完,元苏眨了眨眼,算是应了他的猜测。

也怪她大意,进来之时只?注意了人,却没有注意那股不甚熟悉的淡香。

“陛下。我会再查此次前来的內侍。”

今日进出御池的內侍并不多,颜昭有信心,能抓出那个下手之人。

元苏却与他轻轻摇了摇头。

香炉被打灭,她身上的气力?也渐渐恢复了一些,缓了口气哑着声道,“崔成检查过之后,孤本来是要直接进来的。但那个时候——”

恰好御林军处置了全部暗棋,前来汇报。她才晚了半刻过来。

这一段时间,御池四周并无御林军也不曾有內侍经过。她原本是想再引暗棋前来,却不想竟着了这样?低俗的道。

她自嘲地露出个笑,摇摇头,“此事不宜打草惊蛇。这香——”

元苏看了眼还在?偷偷抹眼泪的颜昭,他还在?为自己担心,若是她说了这香的用处,他多半会生气吧?

她不确定,毕竟过往也不是没有投怀送抱的男郎,但凤君每每都不在?意,甚至还亲自询问她,可?要给与位份。

“这香可?是极为伤身?”颜昭听她话?说了半截,神色立马慌张起来。

“倒也不是。”元苏偏开眼,才抿了抿微微发干的唇。颜昭立马倒了水喂在?她嘴边,“要不我还是秘密召御医来帮陛下瞧瞧吧。”

刚刚陛下一动不动,可?不像是没有事。

“孤真没事。”

元苏怔了怔,与他安慰地笑笑。

其实,这香就是御医来,也不会有什么好办法。只?不过她如今身上有伤,绵延不断的疼痛才压制住了体内那股燥热之意。

“凤君若担心孤,就帮孤处理伤口吧。”刚刚在?水中泡得太?久,伤口附近的皮肤一圈都有些发白,元苏话?一出口,又?有些后悔。

凤君自小就养在?府里,哪里见过这样?的伤口。

她担心他生出恐惧,夜里又?做噩梦。手臂挪了挪,正要改口。

刚刚还偷偷抹眼泪的男郎立马打起了精神,小心翼翼地捧住她的手臂,细细观察了一番,这才打开装了七八种伤药的小药箱,认真挑着合适的药瓶。

“陛下,我这次还特地问御医要了一些祛疤的药膏。”颜昭努力?控制着自己难过的情绪,咬着下唇半晌,才低道,“这样?伤口复原的时候,就不会特别痒。疤痕也会浅一些。”

元苏每回受伤,都只?是简单的上了药便完事,从?未有人这样?细致地替她涂着伤药,还难过的直掉眼泪。

他越是克制无声地藏着那些情绪,元苏心尖就愈发的生痒,仿佛被羽毛轻轻拂过,得狠狠抓一抓才能缓解。

“凤君。”

元苏抬手,忍着疼轻轻抹去?他挂在?眼角的泪珠,“不是说身子刚刚才恢复么,再这样?哭,素月先生又?要怪孤不懂得心疼夫郎。”

“素月先生还与陛下提过这些?”正难过的男郎果真被勾起了好奇,脸儿一红,手下的动作不停,心里却慌如雷鼓。

糟了,他他还悄悄问过素月先生一些旁的事。也不知素月先生有没有替他保密。

暗室里,正在?升温。

花园一角的假山后,书?钰戒备地看着负手站着的阮程娇,“阮将?军究竟何意?”

“何意?”阮程娇满是不屑地笑笑,“表公子当真是不知深浅,刚刚若非我叫住你,此刻你早就触犯了圣怒,被押进了大牢。”

“不可?能,我——”

“就凭那个香炉里的玩意?”阮程娇不耐地打断他,“表公子容貌与凤君相似,可?这心性手段当真是差了千万。这样?下作的手段,你当真以为陛下能就此认栽?”

“若不是今日有必不得已?的状况,别说是去?御池,单是你白日偷溜出去?的那一刻就会被御林军抓个现行。我原先还当表公子是有几分胆气的,没想到却是个呆傻愚笨之人。”

书?钰被她说得惧怕,强撑着精神嘴硬道,“阮将?军若是有证据,只?管抓了我就是,何必这般废话?。”

“证据,你是说给你送药的那个宋婆子?”阮程娇漫不经心地看向天空的月,也不管身侧的男郎浑身抖成什么样?,旋即一笑。

皎如日月,气质高洁。

她分明是这样?明艳的人物,可?书?钰瞧着却只?剩惧怕与无助,他甚至有了跟表哥认罪的想法。

“表公子莫怕。”阮程娇声音平静,侧目看他,“我既救了表公子,此事权当没有发生。便是陛下问起来,我也有千百种法子可?替表公子遮掩。我只?一个要求。”

“什么?”书?钰一怔,事到如今,他已?然再无退路。

“我知晓表公子的心思,只?是你那些手段着实上不了台面?。”阮程娇眸色泛冷,低道,“我可?利用职务之便,让陛下与表公子有机会独处。但表公子所学的那些勾栏模样?,以后不可?再有。”

“”

书?钰被她说得摸不着头脑,也不敢多言。

阮程娇满意他的乖顺,又?道,“你只?需学着凤君的模样?。”

“学表哥?”书?钰愣住,忍不住问道,“阮将?军究竟想要什么?”

包扎

“我?”阮程娇意味深长地笑了笑, “我自是想?表公子得偿所?愿。”

夜深月明,那一点清亮被层层叠叠的枝叶遮挡,外面分明是有丝光亮的, 但书钰却已经被拢在一片阴影当中, 辨不出面貌。

“阮将军与我无?亲无?故,这样帮我,书钰当真是受用不起。你就不怕我告诉表哥吗?”

“我赌表公子不会。”阮程娇自信满满,“凤君如今失忆, 并不知晓自己不受宠,所?以颜府才送了表公子入宫, 不是吗?”

“你若告知凤君,他必然会追问缘由。不过?我想?——”她?略一停顿, 笑道, “颜大人自然是有过?嘱托,让表公子不可将事实告知。以免凤君经受打击,再?次病倒。”

“你们颜府的目的是送表公子来固宠, 绝非把稳抓在手中的凤君之位拱手让人。我说的是与不是?”

书钰沉默。

阮程娇固然可恶,但她?句句都说到了实情。表哥本就心思至纯,若是得知这一切不过?是镜花水月, 保不准会一病不起。

这也是他迟迟不敢全盘告知的缘由。

“更?何况,我亦是同?情表公子的。”阮程娇捏准了他的命脉,低声又道,“表公子身世坎坷,若能入宫伴在陛下?身边,已然是三?生有幸。若是表公子抓不住此次机会, 日后京都世家高门中又会有谁会向表公子提亲?”

“我想?,表公子见惯了锦衣玉食, 再?嫁入寒门小户,怕是心气难平吧?”

她?句句戳在书钰的肺管子上,眼看面前的男郎渐渐脸色灰败,旋即又笑道,“我自是有诚意?与表公子合作,但能不能成,还是要看表公子将凤君的身段姿容学了几成几。”

“为什么?”书钰抬眼,问道。

“什么?”阮程娇揣着?明白?当糊涂,并不顺着?他的意?回答。

“我是问,为何一定要学表哥?”书钰不解,他明明比表哥有趣,亦懂得更?多?。为什么非要学表哥,才能有所?成,留在陛下?身侧。

“阮将军并非陛下?,如何知晓陛下?不喜欢我这样的?”

阮程娇听?得直冷笑,“表公子有如此自信,我真是钦佩。我自然不知陛下?喜不喜欢表公子这性?子。但事实就是,凤君才是唯一留在陛下?身边三?年的男郎。”

不仅如此,失了忆的凤君还越发地?让陛下?挂念在心。

阮程娇不止一次看到元苏提及凤君时,那不自知的温和笑意?。

难道凤君就真的那样好?

还是说,凤君只不过?恰恰好长成了她?喜欢的样子。

抑或是她?只是习惯了凤君相伴在侧。

阮程娇迫切地?想?知道,陛下?与凤君究竟是哪一种牵绊。

“敢问表公子,你自信能比得过?早前那些朝臣家中娇养的小公子?还是说,表公子比那些想?爬上凰床的內侍更?舍得下?脸面?”

“明路我指给了表公子,要不要做,能做多?少,全看表公子的造化。”她?抬脚欲走?,还未迈步,衣袖蓦地?被人从后扯住。

阮程娇回身,眼眸冷肃。惊得书钰忙不迭松开手,他死死攥住自己的衣袖,半晌,轻道,“我做!还望阮将军不要食言,助我一臂之力。”

阮程娇微微颔首,不远处,有两人脚步往花园中来。

她?机敏地?四处一瞧,指了条最快回行宫的小路,“表公子放心回去,我日后自有法子通知表公子何时单独面见陛下?。”

书钰是男郎,家中早有教导,迈步不可过?大,乱了仪态。

高采蓉和魏盛妤一前一后提着?灯笼,醉意?微醺过?来时,正正好能瞧见一个背影从花园那头走?过?。

那边是行宫,并非朝臣家眷住着?的别院。

高、魏两家今天白?日里才经过?一场血腥。高采蓉与魏盛妤就在宴席上酒多?喝了两口缓神,加之两人文?采不相上下?,吟诗作对时,不免生出过?往所?没有的惺惺相惜之意?。

这会两人打着?灯笼,也不许下?人跟着?,勾肩搭背地?往花园里来,口里嘟囔着?非要聚什么天地?之灵气,好在来年春试上大放异彩。

阮程娇本不欲与她?们过?多?纠缠,打了个照面,便要快步离去。

“哎,这不是阮将军吗?”魏盛妤喝得脚步飘虚,一把抓住阮程娇的手臂,笑嘻嘻道,“听?闻阮将军武艺了得,来来,与我们一起望月吸收天地?灵气,我们做文?状元,你做武状元,如何?”

“两位姑娘喝醉了。”阮程娇不动声色地?撇开,严肃道,“如今天色已晚,两位姑娘还是尽快回别院去,免得惊扰了圣驾。”

“惊扰?”高采蓉满脸通红,打着?酒嗝摇摇头,“我们声小,惊扰不了陛下?。”

说罢,她?嘿嘿一笑,露出个你知我知的神情,“恐怕是我们来的不凑巧,惊扰了阮将军与他的相会吧。”

“对对对,这就是我们不懂风情了。”魏盛妤忙不迭的附和着?,眼花地?往前看了过?去,又扯住阮程娇的腕子,“不对啊,那人怎么去的行宫方向?”

阮程娇眉眼一冷,正要斥她?。

魏盛妤跌跌撞撞地?挡在阮程娇面前,“你可知,那些內侍都是陛下?的人。”

正当阮程娇以为她?要说什么冠冕堂皇之词,魏盛妤呵呵露出个傻笑,“没想?到阮将军也是性?情中人,只可惜你这条情路——”

她?啧啧两声,颇有些遗憾,“着?实坎坷。”

阮程娇:“”

她?白?了眼满口胡话的魏盛妤,一侧身,又被高采蓉阻拦,非要她?讲讲怎么与那男郎相识。

她?们酒醉无?状,一会声高一会又喃喃自语。

阮程娇瞥了眼四周,担忧她?们把话传的越发不可收拾,叹了口气,道,“幼年相识,只是没想?到他最后会入了宫。”

“那阮将军怎得没早早将人娶了?”魏盛妤不解,指着?一旁的高采蓉道,“你瞧瞧高姑娘,只要有看得入眼的,都是直接纳进府中,也免得日后遗憾。”

“你们不懂,我那是用情至深。”高采蓉不满,忙解释着?,“我只是喜欢这一款的男郎,谁让他们一低眉,一摆手都极为相像。我舍了哪个也不好,还不如都请进府里,好好养着?。”

“高姑娘,你可莫要污了「用情至深」这几字。”魏盛妤一提起这个就有气,“真正的用情至深,可不是你这样见一个便觉得都是心头好。真正的用情至深,是只与一人相守,是提及他就不自觉的温柔。”

“是你不懂。”高采蓉一把狠捏住魏盛妤的脸,与她?辩道,“我家养得起,我为何要委屈自己只享受一人?”

“我不懂,分明是你不懂!”魏盛妤也不甘示弱,反手揪住高采蓉的脸,“把风流当深情,呸,下?作!”

“阮将军!”两人谁也不服谁,齐齐转头,看向一直沉默的阮程娇,“你说说,用情至深是不是指与一人相守?!”

月色清亮,阮程娇低垂的眉眼模糊,半晌,才冷冷开口,“那也不一定。”

“你瞧瞧,在场三?个女郎,阮将军与我都是这样觉得。”高采蓉神气一时。

魏盛妤生恼,蓦地?拔高了声量,冲阮程娇道,“那阮将军不妨说说,有什么不一定的!?”

“与一人相守,或许是用情至深。却也不乏「习惯」二字。”阮程娇并不在意?魏盛妤的态度,只道,“这世间并非所?有人都会专注在情字,有些人天性?对「情」字迟钝,亦不在意?。若是遵循母父之命,媒妁之言娶了夫郎,也多?能相守一人。”

“这其中缘由是「用情至深」?”阮程娇摇摇头,“绝对不是。多?半是因为不在意?,更?是懒得再?与旁人从相识到相知,时间宝贵,自是留给大事。”

“”魏盛妤被她?笃定的语气说服,心里觉得有什么地?方不对,但又说不出,只道,“世间真的有这样不喜风月之人?”

“有。”

阮程娇扬手,不再?与她?们细究这个话题,召几个巡逻过?来御林军近前,“你们送高姑娘和魏姑娘回别院去。”

这世间千千万万人中,总有些清风明月般的存在。

只站在那,就已经让人挪不开眼。

而这样的人,不该跌落神台,坠入风月之中。

她?信步走?到行宫,看向还亮着?灯的内殿,面无?表情地?与当值的御林军换了岗。

夜色深沉,所?有尘埃落定。

椿予领着?一众內侍恭敬地?候在檐廊。

内殿里换了新烛,摇曳出一地?昏黄。

今夜,未免牵连颜昭,元苏本不打算宿在这里。但在暗室被他小心依偎着?,也不知怎地?,就已经回了内殿,还坐在了拔步床上。

眼下?,身侧的男郎正极为认真地?,亲自动手把她?要睡的那边铺得软和厚实。

元苏唇边露出个不甚明显的笑,单手端起杯盏,才喝了一口,便皱起了眉头。还来不及吩咐內侍换些茶来。

刚刚还忙碌的颜昭立时便凑了过?来,关切道,“陛下?,可是伤口又疼了?”

如今他一颗心全挂在元苏身上,只要她?稍稍皱眉,抑或是抿唇不语,都会让他紧张不安,恨不能替他受这疼痛。

“不——”到口的否认忽得收住,元苏低眉,瞧着?那张仰起来,满是担忧的俊容。

他穿着?一身月牙白?的里衣,身姿挺拔,跪坐在她?的身边。明明最是正经,偏生落在元苏的眼里,看到的却只有颜昭那极好的唇形,还有顺着?修长的脖颈一路向下?,藏着?衣领中,隐约可见白?玉似的胸膛。

“是不是我刚刚包扎的不好?”颜昭忧心忡忡地?看向被他处理过?的伤口,“要不,还是召御医来瞧瞧。”

他起身要唤人,元苏笑笑,轻轻拉住他的手,“你包扎的很好,原本受伤了就是会痛。孤能忍得住。”

“可是——”颜昭不放心,“我之前也不曾替人做过?这些。陛下?,若是不舒服,一定要告诉我。”

“没做过??”元苏略有些惊讶,看他今天熟悉的手法,并不像是第一次。

说到这,刚刚还担忧万分的男郎,忽得就红了脸,低下?头嗯了一声道,“我也是接了旨意?之后,悄悄打听?过?陛下?最是喜欢狩猎舞剑,这才在家中偷练了几回如何替人包扎。”

“陛下?,我我并非是诅咒陛下?会受伤。”意?识到自己的话有歧义,颜昭忙连声解释道,“我只是怕,怕陛下?会受伤。而我是陛下?的凤君,到时候若是不做些什么,心里总是会慌,会更?担忧。”

“凤君——”元苏微怔,没有怪他口无?遮拦,却只是笑道,“原来未出嫁前,就已经会担忧孤了么?”

她?本是打趣,想?缓解颜昭一直紧张不安的情绪。

偏颜昭实诚,头一点,略有些不好意?思地?承认了下?来。

元苏愣了愣,原来在她?所?不知道的时间里,她?清冷端方的凤君,也曾独自坐在房里,悄悄练习着?所?有与她?有关的事。

她?乌黑的眸子沉寂了下?来,似是要刻意?压制着?什么。

而那引起一切,让情绪汹涌的男郎,却仍不知情,只眼眸清亮,小声又问道,“陛下?,过?往我替你包扎的时候,有没有”

有没有?

元苏不明所?以。

“凤君想?问什么?与孤直说便是。”

他似是有难言之隐,欲言又止了好几回。在元苏鼓励的目光下?,脸蛋通红地?继续低声道,“陛下?,那我有没有有没有”

男郎微微抬起的眸子闪避,侧过?来的眸光潋滟,似是春风吹过?了一汪清泉,顿了顿,方鼓足勇气,“用那个法子帮你止痛?”

江远

面前的男郎又羞又怯, 交叠在一处的手指紧紧蜷起,连带着鼻尖上也生出了一层薄汗。

元苏一怔。

法子?

凤君居然还懂医理?,知晓什么特殊的止痛妙方?

她?不由得对他刮目相看。过往她并不怎么来后宫, 有时候就?是?真的受了伤, 也多是在暖阁叫御医来处理,虽然伤能止血,却无法抑痛。

更?何况,大晋以女子为尊, 她?要?强惯了,每次受伤都是强忍着不适, 待日?随流水,痛感漫漫而过。

却不想颜昭竟有秒法,

元苏心中喟叹, 一时也不知该感慨些什么。

正别?别?扭扭藏着心事的颜昭等了等,余光往元苏身上一瞥,见她?又微蹙着眉, 忙止住羞怯,凑近些关切问道,“陛下, 还是?疼得很厉害吗?”

原本这点小伤对元苏而言,根本不算什么事。可被颜昭这样软软问着,又细心地照顾着。

她?心里一飘,神使鬼差下,竟点了点头?。

几乎是?瞬间,正关切看着她?的那双漂亮的眸子便拢了烟云, 愁绪满心。

糟了。

颜昭一慌,哪里还顾得上规矩矜持, 小心地在自己衣袖上抹去掌心的汗渍,这才细致地扶住她?受伤的手臂,极轻极轻地拉起她?中衣宽松的衣袖。

包扎好的伤口倒没渗血。

颜昭松了口气,她?这样难受,他?也不好再端着。心下一横,却是?直起身子,趁着她?还蹙眉愣神的间隙,极快地凑近。

啵唧——

原本是?要?轻轻落在她?侧脸上的吻,因为紧张慌乱,一时没把握好距离,反而重重亲了上去。

内殿里本就?寂静,这一声?委实亲得响亮。

霎那间,颜昭颧上就?好似春来枝头?盛开的桃花,浅浅深深的红了一片。

四目相对,又全都?心慌意?乱地撇开。

元苏默默咽下惊讶。此间情形,若她?神情再变,凤君定然无措,甚至会生出难堪。

好在她?惯来眉眼冷肃,倒也看不出什么端倪。唯有腰身坐得越发笔直,犹如寺庙里供奉着的清规戒律,板板正正挑不出任何错来。

内殿里诡异地静默了下来。

颜昭死死咬住下唇,穿着一身绣着金线祥云的月牙白中衣,坐在她?身侧,宽大的衣袖交叠在膝上,盖住了因为懊恼而攥紧成拳的手。

刚刚那一幕,反反复复,犹如潮涨潮落不断地在他?眼前重现,直叫那露出的脖颈也染上了一层淡粉。

他?也不知自己方才究竟是?怎么了。

也不知道陛下会不会觉得他?言行轻佻,举止失当。

男郎心里惴惴不安,偷偷掀起眼尾往元苏面上看去,见她?依旧镇定,当即松了口气。

看来他?猜得没错,她?们感情深厚,过往必然也有过这样,唔,情难自禁的时刻。

只不过——

颜昭不免生出些遗憾,怎么说这也是?他?失忆后第一次与陛下亲昵。

要?是?刚刚他?不那么心慌,恰恰好吻在她?的侧脸就?好了。

他?定是?失了记忆,才会没把握好力道,下次!

颜昭暗暗下了决心,下次他?一定会轻轻的。就?跟那些话本里写的一样,轻轻地在她?的侧脸上,留下花一般的印记。

他?悄悄翘起唇角,正想再说回止痛的法子。

“凤君——”

“陛下——”

同时开口的两人,视线短暂一相接,全都?又默契地停下。

元苏到底是?女郎,初时的惊讶过去,这会反倒好似被狸奴蹭了蹭,不仅脸上润润地生出些痒,就?是?心里也着实不甚对劲。

大抵是?御池里那股香起了效。

她?稍稍挪了挪身子靠后,再瞧不知为何偷乐的颜昭,忍不住跟着他?舒展开了眉眼,“凤君想说什么?”

“陛下,我就?是?想问问,方才——”

他?伸手,借着广袖遮掩,偷偷揪住她?散开在床榻上的里衣裙摆,装着胆子道,“陛下可有不舒服吗?”

“不舒服?”

元苏低笑,凑近些,“凤君怎么会这么问?”

她?身上冷冽的香萦近在咫尺,绕在鼻尖。颜昭将将才平复的心情登时又乱了几分,像是?飞上天空的风筝,恍惚飘远不知方向时,又被那一根无形的细线慢慢拽着,慢慢落下,安定下来。

“主要?我方才的力道有点”

他?用手简单比划了一下,瞧见元苏含笑的眼,心尖一软,拇指与食指间比划的距离下意?识缩短,紧张道,“是?有一点点大,也不知道有没有磕疼陛下。”

颜昭这样有话直说,于元苏而言,相处最为轻松。

她?用没有受伤的手握住他?的,指尖相叠。先是?一同落在他?的唇上,轻轻地,缓慢地按了下去,直到半倚在怀里的男郎脸色又红了不少,才握着他?的手放在她?的侧脸。

“你瞧,孤好好的。”

她?的声?线低了下来,乌黑的眸子比夜还要?深,一瞬不瞬地瞧着他?。

她?分明什么都?没再做,却莫名地,让颜昭心底生出酥酥麻麻的颤意?。

这感觉有一点陌生。

“陛下,我我我还是?先帮你止痛吧。”

颜昭从她?身侧避开些,耳尖还红着,神情却已经严肃下来,俯身凑近她?的伤口。

元苏黛眉一弯,登时回忆起来,她?早前无意?翻过颜昭的话本,上面的确写过这样的法子。

她?心中有数,一双眼静静等待着。

预想之中的「吹吹」却没有出现,也不知他?从哪拿出备好的笔。

她?伤了几处,他?便都?细致地用小毛笔在棉布上画上个笑脸,模样严肃地似是?做着天下最为重要?的事。

颜昭擅长?作画,过往她?也曾见过他?笔下的山河。

如今,那双能画天下风光的手,正为了她?,小心地画着一张张笑脸。

“陛下,我看书上说过,人疼痛的时候,心会很不舒服。可若是?能分散精神,便能好受些。”

他?腼腆地与元苏笑笑,“可惜我能为陛下做的太少。只能画些笑脸,逗陛下一笑。”

“孤觉得这法子很有用。”

他?的笔下有真切的关心,元苏怎么会不知。

若是?早知晓他?有这么好的法子,过去她?又何必忍着疼,强装什么无事。与他?这样呆在一处,就?已经忘了不少痛楚。

“时辰也不早了,凤君该早些歇息的。”

礼尚往来,她?得了他?的关切,自然也要?照拂关怀于他?。

元苏躺在颜昭特?地给她?重新铺过的一侧床榻,伸手拍了拍自己身边的位置,本是?唤他?早些歇息。

衣领敞开时,却不经意?地露出更?多的伤口,方才她?担忧颜昭担心,一些被剑气划伤的划痕,元苏并未让颜昭瞧见。

正欢欢喜喜要?靠在她?身侧的男郎眼尖,登时一愣。

“陛下,刚刚是?我不仔细。”

骤然瞧见那些细小的划痕,颜昭心都?抖了抖。又自责又心疼,她?手臂上的伤包扎了还好,这些划痕却细密,只能涂上药膏。

他?却没注意?到。

“我这还有药膏,陛下忍着些疼。很快就?能涂好。”颜昭忙不迭转身拉过小药箱,从里面翻来覆去的找了片刻,方找出个用旧的白色药瓶握在掌心。

“这是?我过往练琴时会用的药膏。”

他?扬起眸子,冲元苏微微一笑,解释道,“我琴艺天赋不如书钰,小时候性?子又急,总觉得要?事事争先,所以练琴时常常不得其法,断弦划破手指。”

“还是?教琴的先生告诉了我这个药膏密方,我已经试过了,效果很好。”他?伸出自己的手给元苏瞧,“陛下看看,是?不是?几乎瞧不出?”

其实,在那匀称的指节上,若是?凑近了瞧,还是?能看到曾经伤过的淡痕。

他?只是?想着法子分散着她?的心神,让她?不会将思绪全部?集中在那些狰狞的伤口。

面前的颜昭小心翼翼笑着,元苏看着,心底莫名地抽动了一下。

这双手她?牵过,握过,却从未这样细致地观察过。

锦衣玉食,金银美?器。

以前她?总觉得给他?这些,已经尽到了做妻主的责任。她?不喜那些风花雪月的手段,也不曾给他?花心思多做过些什么。

就?是?颜昭特?别?喜欢的小木马和小木剑,也都?是?她?嫌讲妻夫之道的內侍啰嗦,顺手雕出来才预备送他?。

可他?即便失了忆,也还记得有关她?的零碎细节。

元苏眉心渐渐蹙起,眸子却柔和。仿佛厚重的冰墙经长?久的日?光照耀,终于漾出了晶莹融化的光泽。

轻轻地,似是?怕伤到他?一样,重新握住了他?的手。

她?指腹上还有早些年落下的薄茧,与他?细腻的掌心相合,不经意?地带起酥酥麻麻的痒。仿佛从骨髓深处而来,恨不能再靠近些,方能抑住那快要?汹涌而出的情愫。

“陛下?”

颜昭瞧她?握住自己手发怔发愣模样,一时心中没底。可陛下的眼神太过温柔,他?面上一红,一双桃花眼弯弯,脸上生烫,声?音软绵下来,“你怎么了?”

月光从半开的碧纱窗透了进来,浅浅的清辉将内殿里的阴影放大,越发的明显。

元苏正正好背光坐着,黛眉杏眸,仿佛夜里最亮的星,将他?整个儿映在眼里。她?摇摇头?,慢慢笑得放松,“无他?,孤只是?在想江远小时候练琴的模样。”

“定然也跟现在一样,眉目俊朗,十?分爱笑。”

“陛下猜错了。”颜昭清俊的容颜仿佛染上了绯红,眼尾低垂,伸手拧开药瓶,用指腹小心地蘸取了一些,慢慢在她?脖颈靠下的位置打着圈涂匀。

“我小时候没怎么长?开,眼尾又天然上挑,早前一同玩耍的同伴,每回见我一笑都?说我是?狐狸托生的。娘听了这些闲言很是?生气,便让爹拘着我,不许多笑。”

“于练琴一事,我又没什么天分。所以整日?坐在古琴面前都?是?愁眉苦脸的。”

他?说得平静,元苏却听出了藏在其中的难过。

“孤倒觉得狐狸托生的没什么不好。”

她?解开衣带,顺手给他?又瞧了藏在里衣下的划痕,瞧着认真涂抹药膏,几乎要?贴进自己怀里的男郎,温声?道,“虽说话本里多写狐狸多情,可实际上,孤在荒漠里瞧见的那些狐狸,非常聪慧,于伴侣亦有「身在情常在」的痴心在。”

“真的?”

从她?怀里探出头?的颜昭,眼尾微微上挑,这些年来,爹每每看着他?那双桃花眼,总少不了要?叮嘱几句,莫要?笑出狐媚的样子,万不可再被人说成狐狸托生,坏了名声?。

他?自醒来,也不知过往如何与陛下相处,一直暗地里担忧着如今的自己时常笑得太过,会招陛下厌烦误会。

此刻,却是?真正的松懈了精神,一双眼似是?映在江河上的月,清辉粼粼,明媚春时,笑意?天成。

十?分好看。

元苏一怔。

饶是?成婚三年,他?仍然能让她?生出惊艳。

藏在心口的那一点星火犹如被东风吹过,渐渐炽热。

颜昭仍低眉专注在她?身上的那些细小划痕,他?越是?仔细,元苏身上的热意?蔓延的就?越快。

她?记得,颜昭好似与她?说了身子已无大碍。

“江远。”

元苏低低唤他?,深沉的夜色里,她?觉得自己的头?脑也有些沉。就?连那近在咫尺的药膏气也成了这世?间最为神秘的香,勾住了魂似的,牵着她?靠近忽得愣住的男郎。

那双漂亮桃花眼睁得圆溜,带着月色清辉,仿佛端坐在云中的仙君无意?跌进了她?怀抱。

于寂寥的夜色中,毫无意?外地又羞红了脸,却不再怯怯低头?藏起。

“陛下。”

后知后觉地意?识到她?刚刚一直在唤他?小字,男郎眉眼微挑,甜滋滋地抿唇与她?笑笑,“陛下这样唤我,真好听。”

六月的夜短,折腾了半宿,此刻的天色已是?鸭蛋青。

檐廊下候着的內侍早就?换了值,越发的敛声?静气。

元苏到底是?个正常女郎,遭了那样的香,如今又情动。早就?将神志清醒落在了无边的夜里。

在一片寂静中,她?听到了自己的轻叹,再回神时已是?单手环住他?,两人几乎鼻尖抵着鼻尖。

“孤刚刚说谎了。”

她?温热的气息轻轻拂来,犹如一张冷肃拉满的弓。让颜昭无措,又不知刚刚错了哪一块。

他?兀自反思着。

元苏似醉非醉的视线下移,落在他?抿起的唇上,藏了笑意?,“孤的确还有点不舒服。”

“世?间万物多讲究均衡,左右相称。作诗如此,为人处事亦有中庸之道。”

颜昭不明所以,但元苏说得认真,他?忙严肃起来,桃花眼中一派月下清辉,矜贵文雅。

“江远。”

被唤了小字的男郎浅浅“嗯”了一声?,暗自猜着陛下或许要?与他?再分析一番今日?局势,正打着腹稿。

元苏语气淡淡,装作不经意?地微微侧过脸,“此事——”

她?顿了顿,说得义正言辞,“亦不可厚此薄彼。”

脂膏

“嗳?”

颜昭怎么也没猜到, 陛下一本正经地说了好些道理,原来是为了这个。

霎那间,乱了的心跳, 咚咚咚好似逢年过节敲着的喧天锣鼓。就连鬓间也嗡嗡作响, 一下又一下,像是要昭告天下,此刻的心慌意乱。

她们离得又这么近。

一想到她或许也能?听见自己藏在腔子里那颗快要跳乱的心,颜昭俊俏的面容几乎红得?要滴血。

刚刚他太过慌张, 落在她那一侧脸的吻有些重。

这会却是要稳一些。

他明明打定了主意,可真的要再做一次。颜昭还是止不住的有些发抖。

元苏瞧得?分明。

心中?不由得?有些后悔, 凤君将将才活泼一些,敢与她亲昵几分。

她一时情动, 才与他说了这样孟浪的话, 竟忘了颜昭向来面皮薄。

“江远,孤方才只是——”

元苏转头,看向他。缓和?尴尬的话还没有说完。

啵唧——

原本要落在她侧脸的吻, 不偏不倚,正正好,堵在了她的下唇。

元苏一怔, 低眸瞧着紧闭着双眼,微仰着脸凑上来的颜昭,他的手指还攀在她的肩头,掌心生出的薄汗几乎抓皱了元苏白色的中?衣。

咦,咦?!

这感觉——

还在心慌手抖的男郎微微抿了抿唇,稍稍掀开些眼缝, 就看到了她。

近在咫尺。

她的眼中?满是惊愕,两道黛眉微微蹙起。

颜昭一愣, 仍微仰着唇,脸上却已经?烧红,慢慢退开些。方后知后觉地意识到,自己刚刚做了什么。

男郎蓦地低下头,他本该羞怯,本该自省。可不知怎地,那抿起的薄唇并未垂下,反问稍稍翘起,继而眉眼弯弯,偷偷地无?声笑?着。

唔,陛下的唇,果真像是甜滋滋的小红果!

他悄悄抬眼朝元苏看去,眸子刚刚扬起,就被元苏抓了个正着。

颜昭翘起的唇角一顿,正要装模作样地耷拉下来。

但元苏并不像生气的模样。

她面上的惊愕早就褪去,秀美的面容不再像早前那般肃冷,温温和?和?地看过来,才要开口。

隔着一扇窗,椿予的声音低低响起,“启禀陛下、凤君,阮将军有事禀报。”

天色将明,内殿正是旖旎时分。

元苏靠过来的身子猛然一顿,眼中?隐隐有丝不悦。

但程娇不会无?缘无?故地在这个时候求见?。

白日里怡亲王死相惨烈,一入夜御林军中?可疑之人又都被一一诛杀。她这时候急事相禀,只怕是军中?出了问题。

多?半还是与怡亲王的西南旧部?有关,她本就觉得?今次西南编军果真太过顺利,没成想这些人倒还有几分血性。

元苏眉心重新蹙起,瞥了眼一脸好奇的颜昭,心中?生出些无?奈,伸手整好自己微敞的衣领,拉开锦被盖在还懵着的男郎身上,低道,“这会天色还早,你先睡一会。”

颜昭为她处理伤口亦熬了半宿,如今眼下都有些乌青。总归今日晌午过后才会返京,倒是还能?再睡上几个时辰缓缓精神。

“那陛下不睡了吗?”见?她起身欲走,颜昭一慌,忙从被里伸出手,紧紧拉住她的腕子,“陛下还有伤呢,得?好好歇着才是。”

处理乱臣贼子向来都很血腥,颜昭又是个养在府里的小公子,根本经?不得?这样的惊吓。

是以元苏并未与他说起自己的猜测,只轻声道,“程娇寻孤,必然有要事。孤身上的伤已经?好了许多?。你瞧。”

她卷起衣袖,露出他早前一笔一笔画好的笑?脸,“有它?们在,孤果真不觉得?很疼了。更何况——”

元苏顿了顿,轻轻点在他因?为担忧而抿紧的唇上,“孤已经?养足了精神。”

颜昭刚刚才恢复平静的心登时又砰砰乱了不少,她说的是什么,他心里清楚。

“陛下。”

他大?抵能?猜到阮将军回禀之事,多?是与白日里祭台上发生的事有关。颜昭眼眸清亮,仿佛浅雾中?的月,将期期艾艾半遮半掩,努力忍住羞意低道,“我我不想厚此薄彼。”

若是这样的事能?帮她提神,颜昭并不觉得?是负担。相反,他亦是很喜欢,很喜欢与陛下这样的亲昵。

元苏垂眼,揉了揉他的发顶,“此事不急。”

她说得?轻柔和?缓,冷冽的淡香萦绕在颜昭鼻息之间,还不等他反应过来,红透了脸,元苏俯身把他揽在怀里,安抚地拍了拍他的后背,“你且先歇息,等孤回来。”

等待。

这两字轻轻柔柔落在颜昭耳里,莫名地冲淡了压在腔子里的悸动。

他怔怔地瞧着鱼贯进?入的內侍伺候着元苏穿衣净脸,看着她眉目冷肃地走出内殿。

颜昭单手枕在侧脸躺着,目色寂寂地看向半开的碧纱窗。

天际将明,映在窗上的月只剩窄窄一弯。

也不知为何,这样辗转难眠的情形他仿佛早就习惯。

这感觉,真不好。

“凤君。”进?来伺候的椿予低首,小心地跪在拔步床的脚踏上,双手聚在头顶,递上了一把有些年头带着皮鞘的匕首。

“这是陛下方才出去时,让奴转交之物。”

颜昭回神,接过匕首细细打量着,“陛下可说了什么?”

“回禀凤君,陛下只说留下此物给凤君傍身。”

傍身?

一想到,这是她用惯的旧物。颜昭心中?一甜,只道她定是怕自己担忧乱想,这才留下了这个匕首。刚刚还低落的情绪顷刻间一扫而空,他躺在锦被里,一头乌发半散着,认真打量起用了不少年头的匕首。

元苏走出行宫,阮程娇已然在晨凤中?跪了半晌。

“陛下,西南有密报。”她低垂着头,将刚刚得?来的信恭敬奉上。

“起来吧。”元苏起开蜡封的信封,展开里面的信纸看了几眼,眉心蹙得?越来越紧,“看来怡亲王早就预备着要反,西南军中?查出不少兵器火药。”

她半侧着身子,肩背笔直,面颊被微凉的风一吹,耳尖泛起了些许红意。

“现在怡亲王身死的消息已经?传出,从西南而来潜伏在京都中?的那些旧棋也蠢蠢欲动,要趁着孤在云台山动手。”

元苏负手,并不意外。

她此次前来云台山,所带的御林军并不多?。又是特?地大?张旗鼓地绕了京都主道一圈,才出了城门。

为得?便是引蛇出洞。

怡亲王能?这般张扬,且毫不犹豫回京。并非是她蠢笨,恰恰相反,是因?怡亲王极为笃定自信,能?一举取而代之,才这样高调。

她固然是做了万全准备,元苏行伍出身,排兵布阵最?是讲究一动而三思?。又怎么会全无?准备的引怡亲王上云台山。

宫里宫外,甚至西南一隅。但凡有丁点可能?,元苏也绝不能?放过。

“这些人跟着怡亲王多?年,是门客亦是守卫,忠心自是不用多?说。”

阮程娇略一思?索,如实分析道,“如今西南旧部?尽数受编,怡亲王亦死。她们留在京都也都是废棋,若是就此平安度日也就罢了。大?抵是担忧怡亲王一死,朝廷会清算旧事,落得?个锒铛入狱的下场。这才铤而走险,想搏个痛快,至少能?落下个忠义的名声。”

元苏亦是这样想的,但眼下如何安置颜昭,她还没有想好。

“陛下,可是要按照原定计划进?行?”

阮程娇垂首,等了半晌也没听元苏吩咐。眼帘一掀,悄悄打量着元苏的神情。

见?她似要开口,忙不迭移开视线,才要低眸,不经?意瞧见?她露出衣领的那一截脖颈,顿时愣住。

那些痕迹虽然细小,却并未遮掩。像是枝头开出的一朵朵桃花,浅浅地落下几处粉。

想起在夜里瞧见?的,隔着碧纱窗依偎在一处的两个身影。

阮程娇默了下来。

明明是初夏,偏晨间的风吹得?人身上发寒,吹出了一身细细的战栗。

“凤君身子刚刚才有所好转,此时不好让他与孤同?乘。”

“陛下的意思?,是要安排凤君单独回京?”阮程娇迟疑。

“那些人穷途末路,能?做到什么地步还未可知。着实没必要让凤君亲眼目睹这样的场景。这些御林军中?,唯有你的武艺,孤最?信得?过。”元苏伸手拍了拍阮程娇的肩膀,“是以一会回京,由你带着些御林军秘密护送凤君。”

“陛下,此事万万不可!”阮程娇忧心忡忡,“昨夜陛下才酣战一场,若是臣再带走一部?分御林军,只怕局势会对陛下有所不利。更何况,昨日前来云台山,辇车之上分明坐着两位主子。若是凤君不在,只怕那些人会起疑。”

元苏并不在意,扬了扬手中?的信纸,“西南那边已经?查出了大?多?在京都中?隐藏的暗棋名单,就算她们起疑,孤也能?顺藤麻瓜,待回京后将她们一网打尽。你是知道孤的,当初在雪山作战,你我不也只有五百兵力?”

说起往事,元苏面上和?煦许多?,“还不是照样将那些叛军打得?无?力反击。更何况还有许应书在孤身侧,她人机敏,亦是个难得?的人才。”

“陛下。”阮程娇还要再劝。

元苏已经?摆手,“此事就这样决定,朝廷的事没必要把凤君也牵扯进?来。”

“但是陛下,辇车之上的确还需凤君身影。”阮程娇心中?一梗,生怕元苏驳了她的提议,急道,“陛下怜惜凤君体弱,臣尚有个人选,可暂时顶替凤君,如此一来既能?不叫旁人起疑,也能?借此掩藏凤君行踪。”

元苏挑眉,“你指的是?”

“是凤君母家的表公子。”阮程娇低道,“他与凤君眉眼相似,若是穿上凤君的衣衫,定然能?掩人耳目。”

“他到底还是个未嫁的男郎,怕是经?不住这样的场面。”元苏摇头。

“陛下放心,臣与表公子也曾在此处花园碰到过几次。他为人果敢聪慧,是难得?的英杰之辈。”

阮程娇明白,她与书钰在花园见?面的事必然瞒不过元苏,更何况昨夜里还有高、魏两家女郎见?证。与其?由其?他人禀给元苏,倒不如她虚虚实实直接挑明。

“你与书钰?”元苏微微一笑?,意有所指道,“孤听着你言辞之中?,竟是十分欣赏他?”

“是。”阮程娇点头,“是以臣觉得?表公子可以担此重任,为陛下分忧。”

元苏稍一思?索,倒也没驳了她的提议。毕竟程娇所言也有几分道理。

“这样吧,你先去私下里问问书钰。”元苏本就存了撮合她们的意思?,这会忖了忖,当即寻了个借口,让她们多?接触接触。

总归现在时辰还早,元苏一抬脚,往书房走去。她召了许应书、高采蓉、魏盛妤几人进?来,又将一会各方的部?署交代给了这些年轻的女郎。

日头渐渐明媚。

半开的碧纱窗里,补了一觉的颜昭揉揉眼,困乏的打了个哈欠。

椿予已经?吩咐其?他內侍慢慢收拾着行李,见?颜昭醒了过来,赶紧递了一杯清茶,细细说了收拾了哪些物件。

“凤君,奴先将小药箱收起来。”

椿予顺手收拾着,瞧见?那瓶从颜府带来的药膏似有打开的痕迹,忙上前问道,“凤君可是伤了手?”

“不是我。”颜昭喝些茶润喉,想起昨夜里的事,抿着唇微微笑?着没再说。

“那真是万幸。”椿予略略松了口气,轻快道,“凤君有所不知,全年无休更新腾讯群好,寺二耳儿五久仪四齐您早前带来的药膏其?实早就用完了。如今这药瓶里装着的是脂膏。”

“脂膏?”颜昭一愣,蓦地想起如今已是他与陛下成婚的第三年。

昨夜他心慌意乱之下,竟忘了自己失忆。的确,若是药膏也不可能?存放三年之久,肯定早就变质。

但他还有些不解,药瓶里怎么会装脂膏。

椿予悄悄叹了口气,低道,“过往凤君总是气血不足,面色苍白。陛下瞧见?曾提了一句,凤君便将脂膏放进?了这个药瓶,用药味遮挡脂粉气。”

“而且这脂膏还有个特?殊之处。”椿予知道颜昭必然忘得?干干净净,忙补充道,“这脂膏只有在白日里才会出现淡淡的一层薄红,于夜里烛火中?却是没有半点红色。故而凤君过往生病,面色苍白之时,便是用这脂膏来瞒着陛下。”

什么?!

这脂膏白日里会有薄红???

“你怎得?——”

他欲言又止,当初吩咐椿予准备小药箱时,的确不曾见?椿予将这个药瓶放进?其?中?。是他,是他自己觉得?这药膏过往用的顺手,才特?地放进?小药箱,专门带了过来。

颜昭兀自懊恼,也不知道过去的自己为何要瞒着陛下。甚至这脂膏与药膏的质地颜色也极为相近。

眼下可好,

颜昭眼眸低垂,再想起昨夜自己细致地将这脂膏涂在陛下脖颈伤痕处的情形,登时再也坐不住。

“椿予,快去打听打听陛下现在何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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