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凤君失忆后(女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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脸红

若是陛下召见朝臣, 可?就糟了。

颜昭由着內侍们服侍穿衣,眉眼低垂着,思绪早就飞远。一会想到陛下?发觉自己脖颈上出?现莫名痕迹时的讶异, 一会又想到这些痕迹若是被朝臣们无意瞧见该有多震惊。

他心情越发地低落。

尤其这几日朝廷中有变故, 若是因此?再让那帮老?狐狸生出什么旁的心思,坏了陛下?的布局那该如何?是好。

正想着,檐廊下?来了脚步,椿予匆匆踏进内殿, “回禀凤君,陛下?正在书房召见几位贵女和许大人。”

颜昭皱眉, 须臾又放下?心来。

下?臣不可?与帝王对视,更何?况是几位尚未出?仕的贵女。他想了想, 又问道, “阮将军可?在书房外随侍?”

“是,奴去?的时候,阮将军就守在书房外。”

“这样。”颜昭略一沉思, 又问道,“阮将军神?色可?有什么异样?”

“回禀凤君,奴未见阮将军有异样。”椿予回忆了书房前见到的情形, 如实又道,“不过奴去?的时候,表公子亦在外等?候。奴瞧着,阮将军似是与他亲近了许多。”

“这样就好。”

颜昭稍稍松了口气,连近身护卫的阮程娇都没注意,那些贵女和许大人多半也不敢直视天颜。

他叠好新做的手帕放进衣袖, 往外走了几步,忽得顿住身形, 诧异道,“你刚刚说谁与阮将军关系亲近?”

“是表公子。”椿予绝对没有看错。

方才他去?书房,表公子与阮将军站在一处,正低声说着些什么,见他和崔掌事一同过来,才避嫌似的站远了些。

“阮将军和书钰?”颜昭心生疑惑,以早前阮程娇对书钰的态度,这两人应该绝无可?能?才是。怎得来了云台山,反而关系缓和。

难不成昨日她们亦发生过什么事?

颜昭心中沉了沉,转头问道,“昨日表公子当真一直在房中歇息?”

“是。”负责伺候书钰的內侍恭敬低首道,“昨日表公子有些车马劳顿,睡了许久。奴一直在门外候着,中途还?进去?添了茶,表公子都盖着被?睡得好好的。”

“你当真是瞧见了表公子,还?是只隔着屏风瞧了瞧?”椿予到底跟颜昭在宫中过了三年,人鬼见多了,也就长了不少心眼。

如今凤君失了忆,不过是刚刚入宫时的那个小公子。他少不得要?帮衬着,问得清楚明?白。

“奴——”刚刚还?笃定的內侍果真犹豫了片刻,被?椿予一瞪,斥道,“还?不从实招来!”

“回禀凤君,奴,奴的确没亲眼瞧见表公子在榻上,表公子是主子,主子休息,奴万不敢有所打扰,只是隔着屏风往里看了眼,奴发誓,当时榻上的确是有人影的。”

內侍扑通一声跪在地上,连连磕着头。

颜昭心中喟叹,面上神?情未变。瞥了眼椿予,后者当即又道,“昨日山中有大事发生,凤君亦是担忧表公子,才叫你好好照顾着人。你倒好,做事马马虎虎,如何?领得了福宁殿的俸禄。”

“凤君,凤君,奴知晓错了。”跪在地上的內侍越发慌乱。

“起来吧。”

颜昭心中大抵有数,刚刚椿予一细问,他便知道这其中定是有纰漏的。不过记忆中的书钰并非是个胆大的,如此?看来他的确是心悦阮将军。

“以后做事再细致些。”他叮嘱了快要?吓破胆的內侍,又道,“这样的事只一无二,若再有下?次,你也无需在福宁殿伺候着了。”

“是,奴一定谨记在心。”

听到这话的內侍顿时松了口气,又是好一阵表忠心,

颜昭还?记挂着脂膏的事,留下?椿予总理行宫之事,自己坐上软轿往书房而去?。

在行宫不比宫里,随行的御林军多过內侍。隔着老?远,崔成便瞧见一群身着铠甲,步伐整齐的御林军跟着凤君软轿正往书房的方向而来。

他连忙迎上去?,亲自扶着颜昭下?了轿,缓声禀着,“凤君可?得稍稍在侧间等?上一会,这会子阮将军还?在书房,奴瞧着,似是有要?事要?禀。”

颜昭淡淡“嗯”了一声,“书钰呢?”

书房门口,出?了低头候着的內侍,倒是没见到书钰的身影。

“回禀凤君,表公子刚刚已经回行宫去?了。”崔成心思一转,伺候着颜昭坐在侧间的软榻上,又细心禀道,“陛下?召表公子入内时,奴亦在书房外。也不过半盏茶的功夫,表公子就退了出?来。”

他这话说得极妙,既是回禀,又是暗戳戳地告诉颜昭,陛下?召书钰前来,并非是临幸。

颜昭微微颔首,端起內侍新上的茶,稍稍喝了几口润桑。

书房内。

阮程娇正认真听着元苏的安排部署,一如早前在军中无数次与敌军对峙时的那样默契,只要?她略略一个眼神?,阮程娇就能?立马心领神?会。

“陛下?当真是妙计。”阮程娇忙不迭地夸赞道。

元苏挑眉,“你怎得也学了她们的习气,过往你与孤在一处,可?都是有话直说,从不溜须拍马。”

“陛下?说笑了,臣也是入乡随俗。”阮程娇并不慌张,只道,“过往多在荒漠边陲,天寒地冻的,人与人相处也多是简单直白,若是费心礼数,可?不得再多吃几碗饭才够动脑。”

“如今臣也算是京官,自是要?学着礼仪人的习惯。更何?况,臣刚刚所说都是肺腑之言。”

“你呀!”元苏略一弯唇,轻轻摇头,“可?是嫌那些朝臣贵女虚礼太多?”

“是。”阮程娇点头,“明?明?就是一句话的事,她们非要?拐着弯,试探着才肯说话。臣觉得这些人不够实诚。”

这话颇有些越矩。

元苏坐在椅上,往后一靠,闲闲道,“这便是你与她们的区别。你可?知你与她们有什么不同?”

见阮程娇摇头,元苏徐徐又道,“你与孤算是年少相识,一路扶持。于孤,你既是师妹,又是亲妹。是以你与孤关系亲近,便是真有什么错,孤亦能?看在多年相处的情分上,网开一面。”

“但她们。”元苏顿了顿,面色微微严肃,“是孤的臣子,生死都握在孤的手中,稍有不慎,便会招致全族灭门的下?场。”

“陛下?是说——”阮程娇微怔,话到嘴边,又顿住。

“正是因为身份不同,她们说话才会格外小心谨慎。程娇,这并非是她们为人不够实诚,而是对于孤的敬畏之心。”

元苏淡淡瞥了眼她,“所以,孤希望你能?尽快消除成见,你们都是孤的臣子,彼此?心生芥蒂只会拖慢正事进度。”

“臣明?白。”阮程娇恭敬低下?头去?,心里却生出?些欢欣。

陛下?肯教她,证明?她们之间并未因为三年的时光而陌生。更何?况陛下?所言,也说明?她的确是不一样的。

“师姐。”左右四下?无人,阮程娇默默换了称呼,“你的伤怎么样了?凤君定然吓坏了吧?”

“孤的伤已经没什么大碍。”元苏并未介意她改称,唇角一弯,“江远不是那样胆小的男郎。昨夜里亦是他亲自替孤上的药。”

江远?

阮程娇眸子渐沉,这多半是凤君小字。不过一夜的功夫,他竟这般有心计,哄得陛下?与他亲近了不少。

说是上药,陛下?的伤多在手臂、腰间,坦然相见之时,其中又会有多少旖旎,自是不必多说。

“陛下?。”在外候了半日的崔成听了半晌,等?里面没动静,忙缓声禀道,“凤君求见。”

“请进来吧。”

元苏朗声吩咐道,话音刚落,阮程娇便知趣地起身,往外退了出?去?。

她迈出?书房的时候,正对上崔成扶着颜昭进门。

男郎面色如玉,颇有玉山倾倒之姿。尤其那眉眼处,比起宴席上初见,不知明?媚了多少。

她不禁想到昨夜里映在窗上依偎在一处的身影,暗暗唾弃,还?说什么书香门第出?身,竟也这般浪荡,连陛下?受伤时也不放过。

这会更是直接又追了过来。黏人到这样的地步,也亏他做得出?来。简直将男郎的矜持自重全都抛到了脑后。

阮程娇低首侧身避开,扶着佩剑的手蓦地攥紧。

“陛下?。”待崔成贴心地关上门,刚刚还?神?色冷清的颜昭当即弯弯眉眼,走上前去?,将手自然地放进元苏掌中。

“你怎得没有再多睡一会。”

元苏起身,牵着他一同坐在临窗的软榻,如今时日还?早。他眼下?还?有些乌青,一看便知睡得不甚安稳。

她越是温和,颜昭越是自责。

“陛下?,我睡不着,是因为做了错事。”

他声音一低,往她脖颈看去?,见元苏不解,薄唇轻抿,鼓足勇气说了昨夜乌龙之事。

颜昭兀自惴惴不安。

元苏听罢,却并未生怒。他记忆并未恢复,出?了这样的纰漏也是情有可?原。

“孤还?当是什么事。”她看了眼颜昭握在手中叠得整齐的帕子,轻声道,“所以,江远现在也在涂这脂膏?”

“嗳,我我没有。”他不明?白陛下?为什么这么问,如实地摇头。

元苏旋即一笑,想起前几日发现的那桩极有趣之事,故意靠近了些。不出?所料,那张俊俏清雅的面容果真渐渐染上了窗外山茶花的颜色,艳艳地铺开一片。

就是那双漂亮的眸子,也紧张地低垂下?来。只余光脉脉,似是潺潺溪流,清凌凌地慢慢穿过山石。

元苏伸手缓缓拂过男郎微微泛红的面颊,她身上惯有的冷冽清香自袖中徐徐而来,“那江远现在”

低缓的声音稍稍有停顿,却藏着些笑意,明?知故问道,“为何?脸红?”

是他

“陛下, 我”

天,这该叫他怎么回答。

颜昭到底受了十来年的男德规训,便是再情难自禁, 也还有一丝矜持在。

男郎俊俏的面容越发红润, 微微侧开些脸。余光里,元苏还在等着。

她黛眉弯弯,显然心情正好。

“可是热的?”

也不?知为何,自从凤君变得?与过去不?太一样?, 她竟也生出了些欺负他的念头。元苏故意捏捏他的鼻尖,自问?自答地说给他听, “也是,六月的天的确能让人生出一身薄汗。”

“不?, 不?是的。”

她的声音有些低沉, 颜昭心中登时慌乱起来?,连声否定,“陛下, 我不?热。”

“那——”元苏做出个?思考的模样?,“这就?奇怪了,天也不?热, 江远的脸怎么会越来?越红。”

“陛下,我我”

被问?得?哑口无言的男郎心尖闷闷地,挣扎的眸色只是一闪而过,就?被一直注意着他的元苏极快地捕捉到,她顿了顿,轻道, “孤刚刚只是开玩笑的。”

元苏起身,本想亲自倒杯清茶让快要烧透了脸皮的男郎润润喉, 解解热。

谁料,她步子?还未迈开。就?被心中越发慌乱无措的颜昭紧紧从后?抱住腰身,“陛下,你别走!”

她定是生气了。

颜昭眼尾低垂着,隐隐泛起些泪意。本来?一切都好好的,都怪他支支吾吾不?肯说实话。

“陛下”颜昭深深吸了口气,索性放开了什么矜持脸面,总归她们是妻夫不?是吗?

既然她们是这世间最亲密无间的一对,他没有理由,也没有道理藏着。

“我会脸红,是因为陛下。”

有些话一说出口,反而让人倍感轻松。他的声音不?再畏畏缩缩,坚定又温和,“只要陛下靠近些,我的心就?会就?会又慌又乱,咚咚咚地像是要敲着小鼓从胸口蹦出。”

“我也不?知道这是为什么,但又很欢喜。”

欢喜到愿意摊开一切给她瞧。

“所以陛下,你别走,好不?好?”他放缓了声音,哀哀地将脸靠在她的后?背。

元苏神色一僵,想转过身,又被颜昭抱得?死死的。她不?由得?长叹了口气,反握住他环在自己腰间的手?,“孤不?走。”

“真的?陛下没有生我气?”他躲在她背后?闷闷地问?道。

“孤真的不?走,况且孤并未生气。”元苏微微蹙眉,有些后?悔。本来?是想逗逗人的,结果一不?小心,还惹得?他又难过起来?。

“孤起身,只是想给江远倒杯茶润喉而已。”她耐着性子?低声哄着。

颜昭一怔,低垂的眼尾渐渐上扬,手?却?还紧紧抱着她的腰身,“我不?渴。”

“真的不?渴?”

元苏听着背后?略带了些笑意的声音,眉眼渐渐舒展开来?,“崔成今早新沏了一种茶,甚是回甘。孤早上喝过,就?想着要给你尝尝的。既然江远不?渴,那就?算——”

“陛下,我我刚刚又有些渴了。”靠在她后?背的男郎果然反悔,脸蛋轻轻在她腰间蹭了蹭,矜持地放开手?叠在膝间,唇角一弯,“我也想尝尝。”

元苏微微侧脸,瞧见的便是颜昭冷清自持地端坐在软榻上的模样?,哪里还有半分耍无赖不?肯松手?的执拗。

倒是那张俊颜,依旧艳艳地生着红。

她唇边泛起些笑意。

一杯清茶放在榻上的矮几,元苏简单与他说了一会的安排。

“陛下要我先走?”颜昭一愣,下意识摇头,“那陛下若是有危险怎么办?我不?走,我要跟陛下在一块。有我在,我可以帮陛下挡着。”

“又说胡话。”元苏伸手?越过矮几,轻轻点在那张乱说的唇上,“孤是女郎,又是武将。必不?会让自己的凤君做挡箭牌。”

“可是,我不?放心。”颜昭低垂下眼,“陛下让阮将军护送我,那谁来?护着陛下。”

“孤习武多?年,武艺并不?比程娇差。江远不?必忧虑。”元苏忖了忖,低道,“只是此次要委屈一下书钰。”

颜昭一顿,忽得?想起椿予提过的事。

“陛下是想——”他迟疑地看向元苏。

“不?错,所谓做戏做全套。程娇建议,让书钰暂代?你,坐着辇车回京。”元苏并未觉得?此举有什么不?妥,只道,“至于他的安全,孤也有安排。”

“陛下,与其让书钰代?替,不?如还是我陪在陛下身边,”颜昭既担心元苏,也忧心书钰的安全。

“江远可信得?过孤?”

元苏知道以他的性子?,必然放不?下心。但成大事者?不?拘小节。更何况,她已经做出了安排,正所谓万事俱备,只欠东风。

不?会因他的忧虑而改变。

颜昭默了片刻,点头,“那书钰呢?他怎么说?”

书钰年纪还小,许是并不?知道刀剑无眼的道理。

元苏道,“他很是勇敢,况且孤也许诺,等此次平安回京,便答应他一件事。”

说到这,元苏满是欣慰地与颜昭又道,“此次程娇对书钰言语中多?有赞誉,看来?这两人婚事能成。孤猜书钰要孤金口玉言许诺的,多?半就?是他与程娇的婚事了。”

颜昭微怔,一时也难不?准她们两人之间究竟是怎么回事。

“还有。”元苏瞧了眼外间的天色,低声又嘱咐道,“今早孤给你的那个?匕首,一定要随身带着。”

“我明?白。”颜昭点点头,此次多?半凶险。若是路上他真的被算计遭遇了什么不?测,这把匕首便能保全他的清白。

他坚定异常,元苏只听了一句面色就?严肃起来?,“孤给你这把匕首,只为防身,绝非自我了断。”

“可是,若我被贼人掳走,只会给陛下抹黑。”颜昭怔怔地瞧着她,他早些年学过的那些规矩,都是教他一死以留清白在人间。

“若你当真遭遇了不?测,那便是孤这个?妻主无能,护不?住你。”元苏蹙眉,“真到那个?时候,江远绝对不?可生出了断的想法,人生在世,只有活着,才有无数可能。你要坚持,孤一定会去救你。”

“这匕首,刀尖永远向外,不?可对内。”

她手?把手?教了他几个?出其不?意的招式,“你不?曾习武,与那些女郎相比力量悬殊,到时候若是慌乱,记住这几处要害,乘其不?备,找准时机狠狠刺过去!”

“陛下,我都记住了。”颜昭小心地将匕首收进袖中,避过矮几,与她依偎在一处,“我会等着陛下。”

不?论在哪里,他都会等着她。

晌午刚过,回京的队伍浩浩荡荡从云台山一下来?,便分开而行。朝臣家眷和內侍多?由阮程娇领着大部分御林军先行护送,剩余的御林军则围绕在天子?辇车前后?迟了半刻出发。

明?黄色的车幔极其显眼,尤其端坐在轻容纱薄帘后?的两人,虽不?辩面容,却?瞧得?出华贵非常。

从云台山往官道上还需经过一段四周山石林立的窄路。这样?一来?,辇车四周围绕的御林军不?得?不?分布在车马前后?缓缓通行。

将将行进了一半,不?远处忽得?有大石从山坡滚下,不?等御林军向上查看,大量的带着火的羽箭嗖嗖自窄路两旁的山石后?射出,几乎顷刻间,便引燃了车幔。

井然有序的御林军立马上前护驾,身着华服的男郎首先便救了下来?,还不?等她们继续动?作,火油从天而降,冒着黑烟的车幔登时化作熊熊烈火。

“冲啊,尔等随我一同杀了这个?冒牌货,为怡亲王报仇,为大晋正凰室血统!”嗖嗖的羽箭声中,不?知是谁振臂高呼。

大批的黑衣蒙面人从山林中窜出,还不?等她们大杀四方。又是一声号令,早就?在此埋伏的近卫军忽得?一涌而出,而领头提着长剑的,正是换了一身骑服盔甲,英姿飒爽的元苏。

她眉目肃然,见装扮成她和颜昭模样?的书钰、高采蓉被救到了后?方。

一夹马,剑如飞虹。

窄路中的形势陡然翻转。

而早先由阮程娇领队护送的朝臣家眷,也平安的到了官道。

她一路都沉默不?语,眉心紧皱。纵马亦步亦趋地跟在其中最不?显眼的一处马车旁。

整个?人都紧绷着,魏盛妤和许应书两人亦在车马队伍的首尾处留神警惕。

直到马车进宫,又亲眼瞧着颜昭走进福宁殿。

阮程娇这才松了口气,快步往宫外走去。

陛下还未传回信来?,她不?放心。而且那一段地形她也看过,空间狭窄,两队人马对峙极易受伤。

更要命的是,陛下昨夜杀红了眼的那个?神情,别说是旁人,就?是她在一旁见了,也觉得?胆寒。

阮程娇不?敢耽搁,翻身上马。身侧,许应书纵马过来?。

“阮将军可是要原路折回?”她略一拱手?,直接问?道。

“正是。徐大人有何指教?”

“陛下早就?料到阮将军此举,是以特?命我在此等着。”许应书与阮程娇并无多?少交情,也就?这两日匆匆打过个?照面。

以女子?而言,阮程娇的长相着实貌美。相书有云,有此等姿容者?,多?主妖异。却?也着实令人过目不?忘。

“陛下为何要我等在此处?”阮程娇不?解,一提缰绳,就?想越过许应书往外而去。

却?没想到,许应书看着文绉绉的,倒也是个?练家子?,尤其马术更是了得?。阮程娇几番都被她拦了下来?,眉眼一皱,腰间长剑直冲许应书面门。

好在许应书早有准备,侧身拔出竹笛一挡,矮身反手?一推。

啪嗒——

原本好好握在手?心的笛子?咕噜噜跌落在地,许应书蓦地从阮程娇心口收回手?,耳尖微红。

她愣神不?知所措,得?了空隙的阮程娇压根没有注意许应书的异样?,只一夹马肚,得?得?地往外冲了出去。

有近卫军在陛下身边,她并不?担心。

但若是陛下再露出昨夜的那种神情——

阮程娇心中惶惶不?安,忽得?想起早些年母亲未离世时与她说过的话。

「元苏这孩子?并非普通人,此生若入天家,多?会损耗心神,易沉浸在血腥刺激之中寻求安稳。」

「程娇,你答应娘,此生绝不?可与她再生牵绊。」

她起初,其实并不?明?白娘话里的意思。直到娘去世,直到她追着元苏的脚步,一同丈量过边疆荒漠,一同纵马杀敌。

在那些月下剑舞的夜里。

在元苏为她一次次挡了剑伤,却?还笑着安慰她的时候。

她终于明?白了娘话里的深意。

三年西南时光,纵使充实依旧,她却?并不?开心。直到听闻那些大臣纷纷上奏,请求元苏广纳后?宫的时候。

她在娘的坟前跪了许久,方怀着一颗忐忑不?安的心回京。

可是—

可是,凤君怎么会这么巧,在这个?节骨眼上失了忆。

她的回京似是一场笑话,既然她成不?了他,那就?做陛下最为锋利的剑。

阮程娇眉心紧皱,快马加鞭的朝云台山方向而去。

装睡

“阮”回过神来的许应书一愣。

男子为官, 在大晋并无先例,况且他一副女郎装扮,只怕是佯装女子。如今她意外识破这个惊天秘密, 一时也不知该不该再称呼他为将军, 忙纵马也追了上去。

官道上尘烟四?起?,一前一后两匹马得得的马蹄声很快就被迎面而来的大队伍压住。

阮程娇一拉缰绳停住□□的马匹,怔怔瞧着一身戎装的元苏靠近。

与三?年前,并无二?致。

他眼眶蓦地泛酸, 却又强忍住,低垂下头, 思来想去,万般思绪也只化?作一句, “陛下, 凤君已然安全回宫。”

“嗯。”元苏颔首,她如今的神情远非整日端坐在金玉宝座上的冷肃。眉目飞扬,犹如出鞘的利剑, 泛着慑人的光。

阮程娇最是喜欢的,就是这样的元苏。

若非低垂着头,几乎很难瞒得住旁人。偏许应书不同?。她骤然知晓了阮程娇男扮女装的事, 心中正是猜测万分,极为注意阮程娇的一举一动。

她看得明白,心中不免生出些唏嘘。

世间?多情,人最无情。不喜不爱偏装深情,是为无耻。动心已久又强压情愫,是为苦衷。

她不知晓阮程娇有?什么不可说的缘由, 一直隐瞒身份陪在陛下身侧。但以她在云台山所见,只怕阮程娇会?情苦。

她本就是文人出身, 这会?再?看默默跟在陛下身后的阮程娇,忍不住又是一声长叹。

一行人浩浩荡荡回宫,大理寺和刑部当即就将活捉的几个头目锒铛下狱,多方审问?定罪。

到入夜之时,元苏放有?时间?缓口气?。

她疲累至极,困乏的泡在御池里,还没片刻功夫,便后仰着枕上崔成在御池壁叠放好的棉巾,沉沉睡了过去,

“陛下。”候在外的崔成等了好半晌,也不见元苏出来。他忖了忖,召了几个规矩的內侍,几人一同?有?序地往御池里去。

轻而?缓的脚步在屏风前站定,崔成稍稍瞧了眼屏风那边的动静,见陛下还睡着,忙低了声,“陛下。暖阁已经备好,请陛下移驾歇息。”

“暖阁?”元苏迷迷糊糊掀了掀眼皮,她几乎一个日夜没有?休息,又在云台山耗费了太多体力,这会?鬓间?发懵,昏昏沉沉地不愿醒来。

“陛下?”

崔成小心出声,屏风那头却没有?半点动静。过往他也见过这样的情形,每回都得凤君前来,也不知他是怎么唤醒的陛下。

不多时陛下就会?强撑着精神回暖阁歇息,而?凤君亦是冷清如仙地独自回福宁殿去。

如今凤君失了忆,也不知能不能与过往一样,成功唤醒陛下。

他心中喟叹,转身遣了个內侍匆匆往福宁殿而?去。

长长的甬道,因着天色渐暗,

弋?

早就点上了灯笼。

福宁殿门?外更是光亮,內侍匆匆禀了缘由。颜昭哪里还坐得住,坐着凤仪车便往庆元宫去。

他忧心忡忡,连带着候在身侧的椿予也紧张不已。

“凤君莫要担忧,有?些事就是在不经意间?慢慢回想起?来的。过往您做得到,今日也一定可以。”

“陛下一旦睡熟后,很难中途醒来吗?”颜昭听得越发忐忑,他倒是想忆起?过去,偏偏怎么想脑海里都空空如也。

加之连崔成也说此事唯有?他才能行,男郎心中越发没底。

“回禀凤君。陛下素来浅眠,只有?在疲累过度时,放会?出现?这样昏沉不肯醒来的情形。早前有?內侍大着胆子去唤陛下,直接——”

崔成略一犹豫,躬身如实又道,“直接被陛下在昏睡中摔了出去。”

常年习武之人,总会?有?本能行为。就元苏而?言,她本就是个极为警惕之人,若非着实太过劳累,也不会?睡得这般沉。是以当有?不熟悉的气?息靠近,几乎是下意识地,就会?使出杀招。

手中有?了动作,人也会?瞬间?清醒。

“陛下最厌恶的,便是被人这样强行唤醒。”崔成恭敬地又行了大礼,“唯独凤君不同?,是以过往都是凤君亲自前去唤醒陛下。”

刚刚还兀自忐忑的男郎登时眉眼一亮,喜滋滋地翘起?唇角。

陛下信任他。

虽说他想不起?过往的事,不过唤醒陛下,应该不难。

颜昭将身上的大氅递给?椿予,深深吸了口气?,脚步轻缓地迈过门?槛,往御池而?去。

屏风前,內侍们大气?都不敢出,眼观鼻鼻观心的低垂着头,各人手里拿着陛下一会?要换的里衣,擦水用的棉巾。

颜昭瞥了眼,人多他到底有?些不好意思。略略清嗓遣了他们出去。

这才将手捻着衣袖往后稍稍一背,探头探脑地往屏风走去。

那一边的人影朦胧,却并无转醒的迹象。

看来陛下的确睡得很沉。

要是过往,她早就听见了他的脚步,然后转过头来,眉眼温和地瞧着他。

他还是头一回见她睡得这般踏实,

颜昭脚步在屏风前顿住,侧脸露出半只眼,噙着笑往里打量看去。

入目便是露出水波的半个肩头,元苏面上尚有?热气?蒸出的红意,眉眼舒展,似是正做着美?梦。

颜昭认真看了好一会?,才悄悄用手捂住自己的心口,深深吸了口气?。

海/棠春睡,远比话本上写得更乱人心志。

就连落在羊毛毯上的脚步声,也愈发的轻微。他脱下鞋子,净了脚,又挽起?裤腿。一切都准备就绪,才一点一点靠近睡熟了的元苏。

水波漫漫,挡不住其下的好风光。

颜昭耳尖一红,因着元苏未醒,倒也没有?太过紧张慌乱,只心虚地凑近了些,轻声唤道,“陛下——”

那双漂亮的眸子偷偷往她身上一瞥,又一瞥。

见元苏没什么反应,忖了忖,又伸出手轻轻点了点她露出的肩头。

本该立马就收回手的,偏生指腹上的触感太过温暖,颜昭顿了顿,大着胆子看了看长睫紧闭的元苏,眉眼一弯,悄悄又伸出手,点了点她的侧脸。

他还没有?这样接触过元苏,整个人紧张之余又藏着些许激动欢欣,忙忙碌碌的指腹像是落在花瓣的蝴蝶,从沉睡的侧脸一点点丈量到她舒展的眉骨。

“陛下。”

他的声音稍稍大了些,见元苏还是没反应,心中疑惑的同?时又生出些庆幸。

至少陛下记得他的气?息,只沉沉睡着。

不过在水中睡得太久,总是不好的。颜昭收了好奇玩闹的心,跪坐在她身后,小心地又提高了些音量,可元苏也只是眉心微蹙,侧脸背过身去。

颜昭:“”

难不成,他过往不是这么唤醒陛下的?

男郎一时摸不着头脑,愣在原地,

不是用声音,那——

颜昭整个耳朵立马烧了起?来,眸光潋滟地瞧了眼背过身去的女郎,眉眼弯弯,悄悄捂住自己的唇,藏起?了笑意。

他就知道,她们是一对情比金坚的爱侣。自己叫醒陛下的方式自然不会?普普通通。

总归他还欠她一个「厚此薄彼」。

男郎提起?裤腿亦跟着转了过去,先是摸了摸自己的唇有?没有?发干,又深深吸了几口气?,俯身靠过去,才发现?她的侧脸被散开的乌发遮挡了不少。

颜昭撅起?的嘴唇蓦地收回,眸光微闪,伸出手小心翼翼地拨开那些发丝,不过两日光景,她的下巴就又瘦削了几分,眼窝下泛着淡青,瞧着就知她的确累到了极致。

心中的旖旎慢慢散去,颜昭一本正经地跪坐在她身侧,温柔地捧住她的脸,重新俯身。

啵唧——

轻轻地吻落在她的侧脸,一如她们的约定。

“陛下,我们回暖阁去,好不好?”

低柔温和的声音落在她的耳边,熟悉的话语,带出了曾经在梦里出现?过的那个声音。

元苏掀了掀眼皮,恍神间?,就瞧见她娶回来的男郎,正微红了脸,好似犹豫着什么。

哗啦啦——

从水中伸出的手臂修长,还有?些新的伤口。泡水久了,蓦地接触到些冷空气?,新伤后知后觉地疼了起?来。

元苏却不以为意,单手撑着池壁从水中起?身,眉眼淡漠地看着跟过来,一脸又惊又喜递着棉巾的男郎。

她还未完全醒,也没有?意识到如今在她面前的,是那个会?黏着她的江远。而?非冷冷清清,不苟言笑,只会?与她说许多规矩的凤君。

“你怎么会?过来?”

“嗳?”颜昭微愣,如实道,“是崔成说陛下睡熟,所以我——”

“有?劳凤君,夜深了,孤也不便留你。”元苏头脑还沉着,随手扯过內侍备好的里衣披在身上,见身后没有?动静,当即疑惑地瞥了一眼。

余光里,刚刚还眉眼弯弯的男郎已然微微低头,手指绞在一处,满是无措。

“陛下,我真的不能留下来吗?”

他已经沐浴过,也带了小木马和小木剑过来。可陛下突然冷冰冰的,让颜昭想黏过去的脚步迟疑。

这声音委委屈屈。

元苏蓦地一怔,忽得清醒过来。眼下守在这的,是她的江远。

可话都说出了口,她又是一国之主,总不好出尔反尔。

正僵着。

身后过来的脚步,一点一点悄悄挪着。

颜昭鼓起?勇气?,见元苏没避开,手指一伸偷偷攥住她的衣袖,“陛下,我今天带了真的药膏,你的伤泡了许久,需要重新涂药的。”

“我我不留下,我帮你涂完药就走。”

话是这么说,可等颜昭真的一一替元苏把伤口重新包扎,又涂抹完药膏。

外间?的夜色早就深沉。

元苏不说话,颜昭也不好说留下。

眼瞅着凤仪车就要备好,男郎灵机一动,忽得极为夸张地打了几个哈欠。眼眸紧紧闭上,顺势倒在他一早偷偷摆好的软枕上,嘟嘟囔囔道,“陛下,我我好困。唔,我我要睡着了。”

走?

他才不要走。

颜昭手脚麻利地给?自己盖好锦被,装作熟睡的模样。陛下这两日才动了刀剑又受了伤,无论如何,他都得在她身边陪着才好。

只不过他也是头一回在陛下面前装睡,长睫低垂,却又好似振翅的蝴蝶,紧张地直颤。

察觉到元苏打量的目光。

佯装睡熟的男郎愈发忐忑,几乎要压不住慌乱的心跳。

他真的很不中用。

颜昭心中颓然,只要被陛下一瞧,他藏在腔子里的那颗心就仿佛秋来枝头挂着的柿子,沉甸甸地又被风吹着,摇摇晃晃,忽上忽下。

可事到如今,他睡都睡了。陛下总不会?真的将他送回福宁殿去吧?

颜昭心中无底,猜测纷纷。

元苏早就没了困意,单手撑脸好整以暇地瞧着他面上的神情改变,唇角一弯,俯身往他耳边低低提醒道,“江远,可是忘了什么?”

相谈

他忘了什么吗?

正装睡的颜昭微愣, 却又不好直接问她。心里暗暗猜测了许多,始终没有头绪。

他眼皮微颤,犹犹豫豫不知该不该睁开眼。

“陛下, 奴已经遣了凤仪车回去。”暖阁外?, 崔成?的声音低低响起。

元苏浅浅嗯了一声。

窗外?渐渐起了风,吹得枝叶摇晃,噼噼啪啪打在一处。

她应声往窗外?看去,瞧着那一轮月落下清辉, 皎洁了夜色。元苏的心?忽得静了下来,身侧亦有了细小的动静。

无?需她低眸去看, 那熟练地溜进她怀里的人,已经自然地伸出手抱住了她。

“陛下。”颜昭悄悄睁眼, 唇角压着笑?意, 总归凤仪车也遣了回去,这会再召来,也不是陛下的性子。

他无?需再装睡, 只?轻声问道,“你刚刚说我忘了什么??”

那双漂亮的眸子满是好奇,哪里还有半分?困意。

元苏笑?笑?, 却没有继续之前的话?。他眼神着实纯净,对着这样的眸子,元苏实在无?法?说出那些孟浪的话?。

即便,她是他的妻主,本可以要求他做任何事。

一如?过去的三年,知道他怕, 她也从不强求。

“陛下,你就告诉我吧。”偏偏颜昭好奇极了, 脑袋蹭在她的前襟,软软央着。

“江远。”

元苏无?奈地用手点?了他的鼻尖,轻捧起他的脸,“孤还有事问你。”

“陛下要问什么??”被岔开话?的男郎果真分?散了心?神,眉眼弯成?了好看的弧度,“只?要我知道,都告诉陛下。”

这模样既亲昵又依赖,瞧着元苏心?尖泛软,声音不自觉地温柔下来,“孤过往累极时,旁人都叫不得,唯独江远可以。”

唯独。

这两个字仿佛一道和煦的光,让那双仰起的眸子越发清凌,亮晶晶地看着她,明明笑?意都压不住,却还努力地抿住唇,强装着平静。

“是以孤一直很好奇,江远是如?何叫醒孤的。”

元苏的脾性,她自己最是清楚。平日里倒没什么?,一旦累极入睡,难醒不说。还会因为深深刻在骨子里的戒备,对冒然唤醒她的人出手。

这毛病在军中就有,那个时候有知根知底的程娇。等到了宫中,她开始还觉得处理政事必不会比行军打仗疲累。却不想真的拿起朱笔批阅奏章时,才意识到什么?是身心?俱疲。

有一次连着几夜未睡,也是在那个时候,宫里近身伺候的人全都知晓了她的这个怪癖。

还是凤君出面,也不知他怎么?叫醒的自己。

她低眸看向舒服窝在自己怀里的男郎,本想问问他,叫醒她的时候就不怕自己也会受伤吗?

可凤君又忘了前事,问了多半也答不出。

倒不如?问他个简单的。

“我”

刚要如?实回答的颜昭蓦地一顿,悄悄捂住嘴。差一点?儿,他就把自己偷亲陛下的事说了出来。

“我就只?是轻轻在陛下耳边唤了几声。”他简单地总结了一句。

元苏微怔,若说她信任之人,前有程娇后有凤君。这是她唯二不会在睡梦中出手之人。

但早前在军中,便是程娇也无?法?成?功将她唤醒。多数的情况,都是程娇守着她,直到她睡够了,自然睁开双眼。

“就只?是这样?”她稍稍蹙眉,有些惊讶。

颜昭正心?虚,这会忙不迭地点?头,一双眼坚定万分?,生怕元苏在多问几句,就会被她套出实话?。

他虽然是喜欢陛下,与陛下也是一对恩爱的妻夫。

可是偷亲自己妻主的事,怎么?说都极为大胆,没有规矩。他自己知晓就罢了,哪里好意思讲出来。

总归陛下并不知晓,颜昭打定主意要瞒下此事。忖了忖又道,“陛下真的睡得很熟,我在你耳边唤了好几次,陛下才有清醒的意思。”

“陛下。”他伸手轻轻拂过她眼下的乌青,“我来之前瞧过书钰,他很好。谢谢陛下护他周全。”

书钰是颜府中人,若是母亲提前知晓,定会嘱咐书钰务必做好陛下吩咐之事,哪怕是要丢了性命,也绝不能有辱圣命。

他原本也很担心?。

毕竟在大晋之中,男子的性命犹如?草芥。若是能为家中添份光彩,豁出命去也值得。

就是这凤君之位,也多亏陛下待他好,与他恩爱有加。否则,家中早就会想着法?再送人进来。

他心?中叹息,却也庆幸陛下是个仁慈之主。

“他与你很要好,孤自然要护着他。否则若他真的出了什么?事,江远定会哭红了脸,难过伤心?不是吗?”

“陛下”颜昭一呆,所以陛下会护着书钰,是因为他?

原来,他在陛下心?中,竟也这么?的重要。

刚刚还有些颓然的男郎蓦地开心?起来,眼眸亮闪闪地眨了眨,压住了泛酸的眼眶。

“陛下,你待我真好。”

“又说傻话?。”元苏轻轻拍了拍他的后背,“孤娶了你,自是要对你好的。”

“”

眼泪就要泛滥的颜昭忽得愣住,陛下这话?的意思是——

不论是谁,只?要是她娶来的,都会对那人很好?

漾在心?口的甜蜜登时变了味,酸溜溜地在心?尖来来回回浸了个透。

偏元苏还未察觉,只?道,“不然孤如?何称得上是女?子,又怎么?能给?天?下女?郎做出表率。”

“”

颜昭越发地沉默。

原来陛下只?是做表率才会对自己的夫郎好。

他闷闷地松开缠在她腰间的手臂,唇角一垂,利落地翻过身背对着一脸正经的元苏。

“江远?”

元苏显然没意识到哪里不对,她向来在女?男之事上不上心?。过去凤君清冷话?少,她亦乐得清闲。

如?今的凤君性子有趣又有话?直说,也省去了她不少麻烦。

见刚刚还黏在自己怀里不肯松手的男郎忽得转过身去,又不作声。只?当他担忧了一日也有所疲累,伸手将半开的碧纱窗关紧,又细心?地替他掖了掖被角,这才躺在自己枕上。

她本就还未睡够,这会心?神俱松,很快又重新睡熟。

独自憋闷,气鼓鼓等着她来哄的颜昭:“”

陛下真是——

他静静坐起身,抱膝瞧着身侧已经睡熟的元苏。

满心?的酸涩在瞧见她的那一瞬,早就化作了无?根水,万般柔。更何况她困成?这样,还记得替他掖被角。

颜昭微微抿唇,无?声地露出个笑?。

这些天?的相处,他也看得明白。处理旁的事她总是游刃有余,唯独女?男一事,她并不擅长。

其?实这于他来说,反而是好事。

陛下于情字迟钝,也就意味着她过往并不曾醉心?风月。

说不定。

颜昭耳尖一红,重新躺在软枕上,一点?点?小心?地蹭进她怀里。仰起脸看着她睡熟的面容,眉眼弯弯。

说不定啊,他还是陛下第一个放在心?上的男郎。

「第一个」

这三字只?想想都犹如?浸了蜜的糖,甜滋滋的暖和了身心?。刚刚那一点?酸溜溜早就烟消云散,颜昭小幅度地仰起脸,轻轻与她蹭了蹭鼻尖,这才满意地重新窝回她怀里。

星如?流萤,梦压清河。

最近,颜昭宿在暖阁已经不是什么?新鲜事。椿予掖着手在殿外?守了一宿,过往的忧虑日渐淡去,面上不知舒展了不少。

倒是刚刚换值候在御书房前的阮程娇,眉心?紧皱,仿佛有什么?心?事。打眼瞧见暖阁外?等着的椿予,眼中的厌烦越发明显。

他从未听过大晋哪位凤君会如?此不顾规矩,不懂矜持。

陛下的脾性,阮程娇自信不会有人比他更清楚。元苏自小就喜欢狸奴,尤其?那种瞧着脸蛋圆圆又乖顺的小猫,她最是喜爱。

有时候遇见这样的狸奴,她宁愿自己饿肚子,也要趁着午休的时节下小河捉鱼喂那些喵喵撒娇的小猫。

如?今凤君故意做出这副乖顺黏人的模样,就如?同那个时候缠着她的那只?小猫。

陛下一时觉得新鲜也不足为奇,可若是再有这样的男郎出现,她就会分?清楚什么?是新鲜,什么?才是喜欢。

颜家男郎姿容都不俗,又懂书画琴艺。唯独不同的,便是两人的性子。

阮程娇躬身垂头,静待那俊朗的身影坐上凤仪车离去,方浅浅勾起个笑?。

元苏下了早朝回来,才踏上玉阶,却未跟往常一样直接走进御书房。她身形顿住,不经意地往暖阁方向瞥了一眼,没见着总是守在颜昭身侧的椿予。

忖了忖,又侧脸问着候在身侧的崔成?,“凤君呢?”

凤君?

崔成?一怔,圣意总是不可琢磨。忙禀道,“凤君今早辰时便已经回福宁殿去了。”

元苏心?头有些说不出的异样,眉头微蹙,倒也没说什么?,只?道,“召许大人过来。”

“是。”崔成?掖手退下。

一窗日光,暖洋洋地洒进御书房。许应书匆匆赶来的时候,元苏堆积在桌案的奏章已经少了多半。

“臣,许应书参见陛下。”

她昨日已经重新任职翰林院编修,一身青素长裙,腰间缀同色衣带。

元苏抬眸瞥了她一眼,搁下手中的朱笔,“怡亲王一事,你做得很好。”

“陛下谬赞。”许应书谦逊地低头,“此事全因陛下未雨绸缪,臣等才能顺利成?事。万幸不负陛下所托。”

元苏微微颔首,“你有大志肯拼,孤甚为欣慰。”

如?今朝中局势明朗,正所谓一朝天?子一朝臣,她亦需将朝中的旧人逐一换新。

许应书为人聪颖,是个不错的人选。

今日她召许应书来,也是要对其?有所奖赏。

是以许应书离开御书房时,面上一直带着笑?。她年少中举,一路科考入了春试,就因为不曾给?主考塞些银两,差点?儿落第。

得亏遇见了当初刚刚登基微服私访的元苏,得她相助,方能在翰林院有一席之地。

如?今蛰伏许久,终于能报知遇之恩。

许应书心?中很是畅快,走下台阶时,余光一瞥,忽得瞧见正与其?他御林军交代什么?的阮程娇,登时心?中一跳。

他怎得还在宫中任职?!

“阮将军。”待阮程娇忙完,等候多时的许应书上前,拱手,“在下有几句话?想与阮将军细谈,不知将军可有时间?”

阮程娇心?中讶异,他与这位许大人并无?交情。她却提出密谈,着实有怪。

只?不过他跟在元苏身侧已久,将她那不动声色学了个七七八八,是以面上并未露出惊讶,只?忖了忖,点?头,“许大人若是不急的话?,我午时有些空闲。”

午时,日光最盛。宫中各处几乎都静悄悄地在休息。

选在此时,即不会有太多人瞧见,亦能先?细细思量一番她究竟要说些什么?。

许应书自然不会否决,拱手道,“那在下午时在碧澜馆前的凉亭等候大人。”

狸奴

碧澜馆就在翰林院西侧, 平日里主要供编修们在宫中歇息。四周栽满了梧桐,沿着绿荫小路往前行二十步左右,就是个八角凉亭。

许应书约阮程娇的地方, 便是此处。

午时刚过?, 碧澜馆里?渐渐静了下来。许应书与同僚们闲谈了几句,有?人说起了今年侍读学?士人选。

“陛下好学?,重起侍读学士乃是好事。不如就从今次编修中选上几人先在翰林院讲学?论经,胜者则推举为侍读学?士, 每日为陛下讲读经史,如何?”

“此法甚好, 既能相?互切磋,又极为公平。”其余人连声附和。

许应书也觉得这个?法子不?错, 与众人一同商定了比赛时日, 方拱手行礼,缓步从碧澜馆走出,远远就瞧见一身盔甲, 持剑背身而?站的阮程娇。

他迎着正烈的日光,腰板挺得笔直。乌发高高束起,听见身后有?脚步声传来, 微微一侧脸,冷淡地看向许应书。

“阮将军。”

知晓他并非女子,便是阮程娇现在仍然一副女郎装扮,许应书走到离他尚有?三步远时,就停了下来。

“许大人,你我都比较忙, 长话短说吧。”阮程娇官职高,双手背在身后, 极为傲气。

许应书点头,她亦不?打算将此事拖得太久。

陛下与她有?知遇之恩,她理应尽忠,替陛下未雨绸缪。

“阮将军,若是你发觉有?男郎冒充女子入朝为官,会如何?”

她自信这话必然会叫阮程娇乱了阵脚。也准备了说辞,预备劝他辞官回家,免得再生枝节。

“我还?当许大人要说什么。”

预料之中的惊慌并未在阮程娇面?上出现,相?反,他冷嗤了一声,“许大人若是真?有?把柄,可?亲自启奏陛下,交由陛下处置。”

“阮将军!”许应书眉眼一蹙,才要再说。

阮程娇转过?身来,悠悠闲闲看向她,“不?过?,我若是许大人,就不?会多此一举。”

“阮将军这话是什么意思?”

“也没什么,只是不?久前恰好听人说起过?一桩旧事。”阮程娇微微一笑,“许大人今年也有?二十又三了吧,怎得还?是孤家一人?”

许应书一怔,垂下的手指蓦地攥紧。

“如今许大人得陛下中用,与其担忧一些没有?影的事,倒不?如先成家的好,你说是吗,许大人?”

阮程娇勾唇,笑得意味深长。

若非她自己撞了上来,他也不?会留了心?眼,让人去查了许应书的背景。

没想到这一查,反倒让他知晓了个?极为意思的事。原来许应书春试时,曾对京都中一小公子一见倾心?,甚至一早就寻了媒人上门,恳求人家且等上一等,只要她高中就会上门求娶。

“如今陛下待凤君极好。”阮程娇淡淡留下一句,瞥了眼怔住的许应书,转身往外走去。

即便他厌恶凤君,但此事阮程娇也不?会说与旁人。

男郎清誉有?多重要,他自是心?知肚明。更何况陛下与凤君仍是一体,若是此事被?有?异心?人知晓大做文章,定会再掀波澜。

阮程娇缓步往回走,却?并未去往御书房。侧身一转,往御花园走去。

那里?有?一座中空假山,曲曲折折一路往里?,就能瞧见一处雕刻了万种写法的福字洞。

但因为此处隐蔽又深,內侍甚少往此处来。

午时刚过?,书钰就从福宁殿悄悄溜了出来,等在此处。

自打早前在云台山与阮程娇见面?的事被?椿予料中,今一早表哥便拉着他好生将宫规学?了一遍,那些条条框框听着就烦,也不?知道过?去的表哥究竟是怎么记住这些,又一板一眼地守着规矩礼法。

昨日他也算立了大功,听闻与此事有?关之人全都得了赏赐,就连高采蓉也有?份。偏生就他等到现在也没见只言片语。

他倒不?是贪图什么,至少也该有?个?面?见陛下的时刻,不?是吗?

这些念头在书钰脑海里?转了一早上,好在阮程娇守诺,使了个?脸生的小黄门传了话来,要他在此处等着。

书钰心?里?略略安稳,听着假山夹道那边有?脚步声传来,眼珠一转,机敏地躲在了暗处。

透过?假山山石的光,明明暗暗打在缓步而?来的阮程娇身上。让那张雌雄莫辨的面?容越发魅惑,仿佛来自深渊的海妖,毫无意外地让人沉醉于那过?分的美貌。

“阮将军。”书钰有?些怕他,但骨子里?被?教导得宜,还?是行了礼。

“表公子不?必客气,你我如今同坐一条船,不?过?是各取所?需,得偿所?愿罢了。”阮程娇淡淡看他一眼,“如今表公子初次为陛下分忧,自是要乘胜追击。”

元苏并不?是一个?会在乎身边之人的女郎。

于大事,她极为心?细,处处谋算;但若是那些风月之事,她就懒得用心?思。

这也是在西南三年,阮程娇沉下心?细细思量多时,方得出她到底与其他女郎哪里?不?一样。

就是这样的一个?女郎,如今竟会被?凤君牵动心?思。

他不?信,绝对不?信。

“阮将军可?是有?什么妙计?”书钰听得眉眼一亮,忙追问道。

“有?是有?,就是不?知表公子可?怕猫?”

“猫?”书钰后背微僵,他倒是不?怎么害怕,却?也谈不?上喜欢。只要不?让他在夜里?对着猫眼,勉强抱一抱也还?能忍。

“不?错。”阮程娇点点头,“我与陛下行军多年,见过?她最温柔的时候,便是抱起小猫的那刻。”

低眉敛目,浅笑嫣然。

阮程娇记得那时的自己,曾因为这一幕,愣神?了许久。

他声音柔和了下来,“我在西南寻了一只圆头圆脑的小猫,原本打算一早就送给?陛下的。没想到京都之中事务的确繁忙,加之那猫换了水土,有?些神?色疲乏,这才没有?冒然呈上。如今小猫已无大碍,于表公子可?谓一大助力。”

“明日申时,表公子可?装作寻猫的样子,一路往御花园来。”阮程娇微微一笑,“我会命人在显眼处放上一些煮熟的猪肝小鱼做猫食,表公子记得要学?着凤君穿衣打扮。”

“若是陛下不?来——”书钰还?有?些不?放心?。

阮程娇自信低道,“明陛下会去永嘉府看望长公子,申时定会回宫,而?御花园是往庆元宫去的必经之路。表公子放心?,明日绝不?会让公子白走一趟。”

书钰听他这样笃定,立马放心?许多,点头又与阮程娇确定了几处细节,方欢欢喜喜折回福宁殿。

今日刑部和大理寺已经报上了怡亲王余孽初步审理结果,但几位主审一致认为其中尚有?猫腻。

是以特地奏请元苏,夜里?再审。

总归昨夜里?睡得安稳,元苏朱笔一挥,决意夜里?前去大牢,旁听审问。

她不?回来,颜昭一人躺在空荡荡的拔步床上,一会左右翻翻身,一会又将小木马抱在胸前。

陛下不?在,小木马也不?再有?趣。

颜昭低垂下眼,将小木马摆在陛下惯常睡的那边软枕旁。又把小木剑拿在手里?比比划划。

不?对,不?太对。

他大概丈量了一下小木马和小木剑的尺寸,福至心?灵的将两个?物件套在一处。

这里?——

颜昭略略用手比了比尺寸,仿佛还?缺了什么。

有?马有?剑,也符合仗剑走天涯的感觉。

到底缺了什么?

他一时来了兴趣,趿着鞋就往桌案前走去。顺手拿起摆好的笔在宣纸上勾勒起来。

高头骏马,长剑在手。唯一缺的,理应就是

那双漂亮的眸子弯成好看的月牙,手下不?停。须臾,一个?与元苏有?八分像的女郎跃然纸上。

颜昭左看看右看看,心?里?满意极了。这才舒舒服服躺在元苏的软枕上,噙着笑渐渐睡熟了过?去。

整夜提审,总算不?负所?望。

怡亲王谋反之事证据明了,再加上西南边陲送回来的账本,足以将怡亲王全府贬为庶人,流放千里?。

元苏从刑部大牢走出时,天际第一缕晨光刚刚落在人间。东方已晓,她脚步也轻快了不?少,让崔成请了素月,一行人浩浩荡荡往永嘉府去。

如今沈瑶舟几乎是寸步不?离的守在苏沐身边。两个?人黏在一处,眉眼中说不?出的甜蜜。

元苏瞧了眼,便无奈地摇头轻笑。

她着实有?些想不?通。

两个?人朝夕相?对,难道真?的不?会厌烦吗?

不?过?这想法只是在心?中过?了一过?,很?快便没了踪迹。在永嘉府用了午膳,元苏又嘱咐了苏沐几句,这才坐上辇车浩浩荡荡朝宫门而?去。

申时的天际极为湛蓝,厚厚的云层洁白无瑕,一团又一团挂在天上,落下偏偏荫凉。

“喵——”轻微又细的声音从御花园某处软绵绵地传来。

跟在元苏身后的內侍们没有?察觉,但元苏耳力极佳,当即顿住了脚,扬手止了身后內侍跟上来的步伐,寻着刚刚声音的方向,轻手轻脚地找了过?去。

果不?其然。

在绕过?几处矮木丛后的一颗大树之下,有?只圆滚滚的小猫正翘着毛茸茸的大尾巴,埋头吃着什么。

元苏心?中微动,还?不?等小猫吃饱溜走,手臂一伸,极为利落地便将小猫抱进了怀里?。

这猫亲人,并非野生的狸奴。

窝在元苏怀里?,舒舒服服呼噜起来,粉嫩的小爪子还?隔空踩来踩去,乖顺的不?得了。

元苏瞧着唇角止不?住的生出笑意。

这模样,像极了夜里?偷摸蹭进她怀里?的凤君。

她抬手轻轻捏了捏小猫的爪子,又吩咐崔成去问问各殿內侍宫人,可?走失了一只小猫。偏宫中各殿都说并不?曾见过?什么狸奴。

即是如此,元苏略过?地上摆着的那个?白瓷碗。忖了忖,将小猫抱起,仔仔细细又检查了几处。没见受伤,方松了口笑道,“小东西。”

她认真?地与它商量道,“如今是你先溜进我家,就是孤的猫了。以后,孤就叫你江远,如何?”

送他

“喵——”

小猫听不懂元苏说什么?, 但小爪子被人捏着总是不习惯。抗议地与她喵呜,哪料元苏唇角一弯,抱着它转身问着崔成, “凤君呢?”

“回禀陛下。”崔成险险松了口气, 好在刚刚他命人去各宫问话时留了个心眼,特?地问了凤君的动向?,这会才能答得从善如流,“凤君正在神仙殿安排预备送往永嘉府的一些吉祥物件。”

长公子苏沐逃过一劫, 又受了惊吓,自是不好再回宫暂住。

虽说元苏已经安排了些御医每日前去请脉, 但颜昭作为凤君,理应予以更加细致的关怀。

“椿予, 这些都是老祖宗留下来可庇佑孕夫的神像。你一会去钦天监问个吉日?, 恭恭敬敬地送去永嘉府。”

“是。”

椿予不敢耽搁,忙领命躬身退了出去。

只有?神像庇佑,他?总觉得还差了点什么?。

颜昭双手?合十朝那?些慈眉善目的神像微微低首行?礼, 心中默默祝祷了几句。方又翻开?宫中內侍的名单。

这些都是近十几年来,在宫中伺候过先帝凤君、君侍的一些內侍,于保胎一事甚有?新得。

他?抬眸, 细细打量着一顺跪在面前的几人。挑了几个面相和善的留下,问道,“若是宫中贵人出现腹痛之象,该如何处理?”

“启禀凤君。”跪在最右边的內侍稍稍一忖便抢先开?口,“若是遇见此事,奴必定先命人去寻御医院, 同?时会备上热水汤婆子暖着贵人。”

颜昭微微颔首,看向?他?身侧的另一人, “你呢?”

“凤君明鉴,奴觉得此事尚需遣人去御书房通传。腹痛或是贵人初有?孕,绝不可慢待。”

“回禀凤君。”不等颜昭再问,第?三人亦叩首回答道,“奴粗略懂些医理,若真遇此等险情,可施针缓解贵人腹痛。”

“施针?”颜昭微微蹙眉,“我看医书之上有?写,痛不可冒然?医治。若不知病因缘由就?止痛,可因此生出更大的祸端。”

“奴”第?三个內侍心中一慌,连忙在地上磕了好几个响头,“凤君说的极是,奴受教。”

颜昭摇头,一拂手?让他?们先出去,换了下一批人进?来。

这几人在宫中年岁渐长,言语中太过圆滑。若是遣去永嘉府,只会让长公子心中添堵。

他?既是要选些懂规矩的內侍去服侍苏沐,自要好好选一选,免得再生出什么?事端。

想到这,颜昭顺手?端起搁在桌上的杯盏,稍稍润了润喉,打起精神认真看向?新一批跪在面前的內侍。

他?忙起来忘了传膳,要不是从钦天监回来的椿予提醒,颜昭几乎都想不起来。

“如今用午膳也太迟了。”他?忖了忖,吩咐道,“让御膳房做些糕点送来就?行?。”

左右这些天,陛下只要有?空都会与他?一同?用晚膳。如此一来,他?晚上就?能多吃半碗米饭。

他?上次不过多吃了一块鱼,陛下就?多陪了他?一刻钟。

若是今晚他?能多用半碗饭,那?陛下——

颜昭稍稍计算了鱼和半碗米饭的大小,眼底露出些许甜蜜,陛下今夜就?能宿在福宁殿中。

“陛下可回宫了?”男郎面上还是一派云淡风轻,声却已经压低,问着椿予。

“是。”椿予刚刚才见过崔成遣来问话的內侍,点着头道,“陛下刚刚经过了御花园,想是要去御书房的。”

颜昭微微颔首,他?昨夜里做了一幅画,正想着寻个机会送给她。

既然?陛下回宫,那?他?也要尽早处理好这里的事宜,方能回福宁殿嘱咐御膳房做些陛下爱吃的菜。

颜昭越想越坐不住。

她累了整整一夜,定然?精力疲乏。菜肴上就?得多花心思,好好补补才行?。

“椿予。”颜昭是以他?靠近些,轻声道,“这里无需你陪着,你先去御膳房,让她们准备些补身的菜式。”

椿予微怔。

补身的菜式?

宫中菜式本就?讲究搭配,如今凤君又特?地点出要补身。

他?偷偷瞥了眼沉思的男郎,忽得福至心灵,忙点头躬身保证道,“凤君放心,奴必定好生嘱咐御膳房。”

椿予一溜烟退了出去,脚步又轻又快,像是窜出去的兔子。

颜昭瞧得好笑,看来这孩子饭量又增长了不少?,一说御膳房,跑得竟如此欢实。

神仙殿外,內侍一批批候着。

六月的天,白昼拉得长。申时过了许久,天上的阳光依旧明媚。堆在元苏桌案上的奏章却没丝毫减少?。

也不知去了哪里的崔成小心地托着盖了红布的托盘缓步进?来。

刚刚才放在矮几上,摊在羊毛织金地毯的小猫蓦地翻身,好奇地颠颠颠凑上来。

这小东西活泼又黏人,只要元苏一动笔,就?要用小爪子去勾笔尖。

好不容易将它放在地上,谁料它一翻身呼噜噜扭着肚皮。

原本要继续批奏章的元苏轻叹,索性放下了朱笔,陪着它玩了好一会。

盖在托盘上的红布早就?被小猫勾了下来,露出五颜六色的绸带和同?色的宫花。

元苏随手?拿起一条碧色的绸带逗了逗正好奇嗅嗅的小猫,见它没有?反应,旋即又换了条桃色的,偏生小猫也没回应。

她想了想,拿起条月白色的绸带,稍稍一动,刚刚还没反应的小猫登时来了精神。

小爪子一伸一伸,看着就?可爱。

“孤叫你江远果真没错。”元苏唇边露出一抹笑意,凤君最喜欢的也是月白色。

她伸手?拿起同?色的宫花串在绸带上,捉住小猫,轻柔地将细绸带系在小猫的脖颈处。

她满意地抱起小猫左瞧瞧右看看,随口又问道,“凤君呢?”

“回禀陛下,凤君仍在神仙殿。”

这是元苏第?二回问起凤君,崔成略一思量,又补充道,“如今正选着要遣去永嘉府伺候的內侍。”

“既是要遣去伺候彦昭的。”元苏眼尾微微上扬,抱起小猫窝进?自己怀里,“孤也不能全部都推给凤君去做。”

她起身,脚步一转,往外走去。

阮程娇到御书房的时候,元苏已经去了神仙殿。她停住脚步,候在御书房外的御林军忙拱手?行?礼。

“陛下何时去的神仙殿?”

御花园另一侧便是后?宫,无召不可入内。

“回阮将军,陛下半刻前刚刚离开?。”

半刻前,看时辰差不多。

阮程娇略一思量,低道,“听闻今日?陛下在御花园捡了只狸奴?”

“是。”正答话的下属没想到这样的小事也传得这么?快,心中暗暗讶异的同?时又补充道,“陛下方才就?是抱着狸奴离开?的。”

阮程娇微微一笑,看来书钰还不算完全没用。

他?脚步一轻,才要离开?。一瞥眼,就?瞧见帮他?与书钰传话的內侍正探头探脑地往御书房的方向?张望。

两人对视了一眼。

阮程娇不动声色地点了点头,內侍当即会意转身折回。

白日?里的御花园,不仅有?巡逻的御林军,还有?穿梭其中的內侍。

好在陛下早前有?撮合他?和书钰的意思,他?们隔着半臂距离站在一处,倒也没什么?异常。

“阮将军!”书钰神情不似预料中的那?般欣喜,反而?满是慌张,“出,出事了。”

“此处人多,你尽量平静些说。”阮程娇眸子不悦,白了眼书钰。

“我,我把猫弄丢了。”说起这个,书钰简直欲哭无泪。

也不知这猫究竟是怎么?回事,他?好心想给它些小鱼吃拉近些关系,免得一会抱不住它露馅。

可这猫不领情也就?罢了,还在他?腕子上狠狠划了一爪子。呲溜就?隐入了草丛。

他?不得不先去处理伤势。等再回到御花园,别说猫了,就?是陛下也走了许久。

阮程娇眉心越皱越紧,沉默了片刻。

“阮将军,你再帮帮我。我还没见到陛下,我——”

阮程娇冷下脸,止住了书钰恳求的话。

“时机已错。”他?眸中不辩情绪,“日?后?若有?机会,再说吧。”

连这点小事都做不好,阮程娇心中越发生恼,简直白费了他?一番心血。

阮程娇转身离开?,又难免生出好奇,也不知陛下抱着猫去神仙殿做什么?。

他?思绪纷纷。

被念着的元苏脚步一顿,蓦地打出个喷嚏。

神仙殿外,最后?一批內侍刚刚进?去。

“陛下——”崔成上前,才要高喧圣驾。

“不必。”元苏瞥了眼藏在袖里的小猫,它睡的四?仰八叉的,一点也不怕自己会跌下来。她笑笑,“孤稍等等便是。”

“是。”

崔成疑惑,明明陛下来之前说是要一同?挑选內侍,怎得到了神仙殿,却只是站在这。

他?不敢乱问,只扬手?让一众內侍稍稍后?退。

元苏抬头,看着天边渐金的云,紧绷许久的神经不知不觉间慢慢放松。

她已经很久,没有?这样悠闲地看过夕阳。

也从未试过,在这样美丽的火烧云下,等着自家的夫郎。

“喵——”

她唇边带着笑,衣袖里睡了半天的小猫喵呜着要爬出。元苏伸手?抱起毛茸茸的小猫,“江远,怎得这么?不乖?”

“咦?”

刚从神仙殿走出的颜昭一眼就?瞧见了背身站在夕阳中的女郎,是陛下!

她定是来接他?的!

颜昭面上扬起欢喜的笑,本想痛痛快快贴上她的后?背,可四?下都是內侍。

有?这么?多双眼睛在,他?脚步登时克制起来,腰板挺直,极为优雅端庄地慢慢靠了过去。

就?听见她落下的话音。

不乖?

颜昭愣住,他?没有?按时吃午膳的事,陛下竟然?知道了?

男郎低眉,也不知哪个多嘴的,竟连这样的事也一一上报。他?还想着怎么?跟陛下解释。

“喵——”

软绵绵的小猫声近在咫尺,颜昭一抬眼,就?见转过身来的元苏手?里抱着一只圆滚滚的小猫,小猫脖颈上原本系着月白色的绸带这会也松松垮垮。

她唇边的笑意未减,一边将小猫递给他?瞧,一边低声问道,“你瞧,这只小猫是不是跟你长得很像?”

心慌

被抱起来的小猫瞧着胖乎乎的?, 一双溜圆的?眼稍稍眯了眯,冲着颜昭喵呜了一声?。

“陛下从哪寻到的?”男郎又?惊又?喜地伸出一根手指,轻轻点在小猫的?额上。毛茸茸的?, 手感?不知有多好?。

不过宫里向来很少养这些, 他逗着小猫玩了一会,瞧见它脖颈上带着的绸带和宫花,心中隐隐有了个猜测。

不过,或许是他想多。

明明心中有了这样?否定的?想法, 可男郎面上眉眼弯弯,显然已经?有了偏向。

“说来也巧, 是孤今路过御花园时无意发?现的?。”元苏示意颜昭试着抱抱小猫,又?道, “或许是哪个宫人偷偷养的?, 孤捡到它的?时候,看见有人喂它猪肝。”

宫里的?食材都是有数的?,多一份少一份都要记在账上。

颜昭这几日也在一直看宫里各所呈上来的?账本, 心念微微一转,便察觉到了问题。不过陛下素来不管这些杂事,他没必要多提一嘴, 让她坏了心情。

“不过孤让崔成去问,也没人认领。它又?这样?亲人,想来是在家养的?。多半因着顽皮从?哪钻进宫来。”

元苏笑笑,“左不过喂它的?人也是份好?心。此事也没必要再去细究。”

她知道他最近也在忙碌地处理宫中事务。

元苏低眉,瞧着正抱着小猫仰头看来的?颜昭,“宫里人多, 若是事事都细,容易伤心神。”

“陛下。”

他的?声?音低了下去, 不敢细思她话里究竟是什?么意思。抱着小猫,垂下了眼。

这模样?,元苏见过。

在这三年中,每回他不想再谈这个话题,都是此刻的?神情。

要是过往,元苏也不会与他多解释。但如今他的?病才刚刚好?,经?不起误会难过。

她心中有了这个念头,稍稍忖了忖,“孤是说——”

元苏用手揉了揉他微微皱起的?眉心,解释道,“不想你因着这些琐事,日日忧心。”

宫中各所开?支,她大抵知道个总数。颜昭擅长算数,这把账管的?极好?。三年里耗费多少心力,她亦是心知肚明。

“我问过御医,你的?脉象仍需静养。”见他还沉默着,元苏叹了口气道,“所以孤才特地捉了这小猫过来,有它陪着,江远就会多去御花园走走。”

她话音还没落,听到「江远」二字的?小猫聪慧,当即从?颜昭怀里抬起脑袋,喵的?应了一声?。

“陛下是在叫我。”

故意沉默的?颜昭听到了自己想听的?答案,唇角尚未翘起,就被小猫抢了先。他下意识地低声?与黏在怀里的?小猫强调了一遍。

一人一猫,可可爱爱。

元苏从?未见过这样?的?颜昭,憋了笑预备与他解释。

“江远——”

才开?口,又?是一声?喵呜。

颜昭眉眼着急起来,单手轻轻点了点小猫立起的?耳朵,一本正经?地与它道,“是我。”

“其实,江远”

“喵!”小猫聪慧,刚刚元苏与它玩耍的?时候,一直用小鱼干逗它,嘴里唤着的?就是这两个字。

圆滚滚的?脑袋从?颜昭手里挣了一下,眼巴巴瞧着元苏。

男郎一怔,还以为小猫正无声?地在告状。

他捏捏它的?小爪子,也不知怎么了,忽然也委屈上来,下巴微仰,与元苏道,“陛下,你评评理。”

天上的?火烧云渐渐隐入夜色,洒落人间的?金色犹如烧红的?铁入水,几乎就是那?一个瞬间,天地暗了下去,而檐廊上的?灯笼亦极为有序地一个个亮起。

而他的?面容却在这一片微微泛红的?光线里,显得愈发?清俊脱俗,明明是云端仙际中不问世俗,矜贵高雅的?君子,偏生那?一双眼亦巴巴地看着她,

亮晶晶地,似是流过了星河。

元苏心尖微动,背在身后的?手默默攥紧,蓦地偏开?眼,轻咳了几声?,“其实,此事怪孤。”

“是孤觉得它与凤君脾性有几分?相似,所以就给它起了凤君的?小字。”

颜昭抚着小猫的?手一顿,有些难抑的?欢喜。

怪不得小猫脖颈上还挂着月白色的?绸带和一朵同色的?宫花,原来是照着他的?喜好?特地装扮了小猫送来。

陛下这样?想着他,颜昭想,那?他一会送她那?副新做的?画,也就无需再思虑什?么矜持不矜持的?,

“江远。”

他温声?唤着明显有困意的?小猫,往元苏身侧挪了半步靠过去,“陛下,我今天吩咐御膳房做了好?些菜,我们回去吧。”

甬道两边宫灯也全部点起,內侍们提着灯笼躬身在前后侍奉着。明明都是在宫里,颜昭却有种她们一同回家的?错觉。

窝在怀里的?小猫已经?睡熟,颜昭低头瞧了眼,耳尖微微泛红。

等以后她们有了自己的?孩子,或许也会在某个傍晚,这样?一起漫步在夜星之?下。

福宁殿里,椿予一早便得了消息,专门打扫出了一间房,留给这位新的?猫主子。

他紧赶慢跟地催着內侍们整理好?,崔成的?声?音已经?在外高呼。

椿予忙不迭地领着一众內侍低头下跪。

“陛下一会可要多用些饭,”颜昭怀抱着小猫,边走边与元苏放轻了声?音,“最近陛下疲累,我特地让御膳房准备了些补身的?食材。你瞧——”

要介绍菜式的?话一顿,颜昭脸上一红,刚要转身细问问椿予是哪里出了错。

谁料椿予会错了意,当即一副心领神会的?神情,摆手遣走了内殿里候着的?所有內侍,顺带着将殿门也虚掩上。

就是睡在他怀里的?小猫也仿佛嗅到了好?吃的?味道,迷迷瞪瞪睁开?眼,小脑袋一直往摆了各式菜肴的?桌案凑去。

在大晋,男郎成婚前,都会学习一些与女子有益的?药材以备不时之?需。

只不过他今个儿真的?没有这层意思。

眼下可好?,颜昭想起自己巴巴央着元苏往福宁殿来的?情景,面上烧得更加明显。手中力道一松,小猫喵喵叫着便灵巧地从?他怀里落地。

元苏自幼因为身世,在家的?时日并不多。在军中无非是刀剑兵马,登基之?后又?忙着清扫那?些不安分?的?苗头,更是不曾在「敦伦」一事上留心过。

哪里知晓这些熬成汤的?药材,补身亦补身。

她一把捞起要跳上桌的?小猫,吩咐崔成拿了些小猫爱吃的?。弯腰往地上一放,这才把馋得火急火燎的?小猫放下。

吧唧吧唧。

它吃得香,坐在桌案前的?颜昭却局促,拿着筷子的?手不知该不该替她布菜。

正纠结,倒是元苏自己先舀了一碗汤搁在颜昭手边。

“陛下,这汤我我怕是喝不了。”

“嗯?”元苏眉心微蹙,讶异道,“可是不合胃口?”

也不知道是不是刚刚夜风吹得猛,凤君着了凉,自打进了内殿,他的?脸便一直泛红,人也怯怯的?。

她不过伸手轻轻搭在他的?额头试了试温度,凤君更是连脖颈都红透了,犹如绽开?的?桃花,一路往衣领里延伸而去。

元苏眸子往下一撇,又?极为克制地移开?。

“既然喝不了,那?孤让她们换了。”

吃饭自是要两人一块,才有滋有味。元苏想都没想,就唤了崔成去办。

这反倒让局促的?颜昭暗暗松了口气,其实他并不惧怕唯一能记起的?那?点子事,只是到底没了那?三年的?记忆,如今只是与她躺在一块,拉拉手都会面红耳赤,更何况是这样?亲密的?情形。况且陛下似乎有些清心寡欲,他已经?会错了几次意,愈发?不肯在此事上再主动。

慢慢来,最好?。

一桌子菜,除去那?个最明显的?汤,剩下的?多是些益气的?食材。

颜昭心绪渐渐平稳,等用了膳又?沐浴回来,原本要被抱出去单独睡的?小猫已经?缩成了一团,舒舒服服窝在陛下惯常睡着的?枕头边。

元苏慢他一刻去的?御池,这会还没出来。

椿予一面替颜昭擦着青丝,一面低声?不解地问道,“凤君,陛下刚刚怎得把汤给退了出来?”

那?可是凤君特地嘱咐,御膳房精心准备之?作。

陛下退了汤,于凤君面上可谓无光。

“你还说。”颜昭往屏风外瞥了一眼,压低了声?,“我何时吩咐你做这种汤了?陛下昨一夜未睡,今晚需要的?就是好?好?歇息。我怎么能再惦记着这事。”

“凤君,不是奴多嘴。”椿予忧心忡忡,这几日表公子也不知怎么了,穿衣的?颜色越来越素净,眉眼里温和淡漠,简直陌生地不似他本人,更像是——

他偷偷看了眼并未发?觉异样?的?凤君,也就自家这实心眼的?主子还真的?以为表公子是来陪他解闷。

“您不惦记着,这宫里总有些不安分?的?心里有些花花肠子。”椿予不好?说得太明,毕竟表公子还没有什?么动作,只是与阮将军走得近了些。

“他们肯,也得陛下乐意才行?。”颜昭知晓椿予的?担忧,宫中男郎多得是姿容秀美?的?年轻人,但元苏并非会沉迷风月之?乐的?人。

他弯了弯唇角,一本正经?地与椿予道,“更何况陛下心有清风,是这世上最纯净之?人。”

披了大氅走在檐廊上的?身影一顿。

元苏微微苦笑,这世间也就只有江远会觉得她这样?一身血腥之?人可用「纯净」二字。

椿予退出内殿的?时候,正对上站在檐廊下的?元苏。她稍稍摆手,示意椿予安静,自己则含着笑,细细听着里面一人一猫的?轻声?细语。

“小江远,我和陛下都很喜欢你。”颜昭抱起一睡醒,就伸着懒腰要窝在摆好?的?一对软枕中间,好?奇探索的?小猫,极为郑重的?商量道,“但是我不靠着陛下就会睡不安稳、会心慌,所以你不能躺在这,知道了吗?”

小猫当然不知道,但小猫听得懂「江远」二字。软软喵呜了一声?,歪着身子往颜昭腿上蹭了蹭,在他手心来来回回蹭着毛绒绒的?脸蛋。

“那?我们就说好?了。”颜昭唇角弯弯,放了小猫下榻。

屏风后,熟悉的?身影缓步而来。

颜昭不知道刚刚的?话陛下有没有听见,但他觉得陛下应该是没听见的?。毕竟他说得很小声?,她离得也远。

元苏眉目冷静,走过书桌时,瞥见那?幅特意摊开?的?画,再瞧躲在被里装睡的?颜昭,脚步微顿,往床榻走去。

她向来都知道凤君极为擅长作画,可寥寥几笔便勾勒出身与形,神与情,却仍是让她心生敬佩。

他从?未见过穿着盔甲上战场的?她。但这副画却极为传神,甚至就是元苏本人瞧了,都有些恍惚,他仿佛穿过了那?些过去的?岁月,清清楚楚看见了那?个时候的?她一样?。

他的?心意,落笔时就已经?显露无疑。

元苏负手,站在拔步床前静静瞧着还在装睡的?颜昭,唇角一弯,无声?地笑了笑。

若是早些知晓他不挨着自己就睡不踏实,她定会多留在福宁殿。

眼下却也不迟。

元苏掀起锦被,等男郎轻车熟路地装作迷瞪的?模样?钻进她怀里,方伸手将他的?腰身抱紧了些,伏在他耳边道,“这样?可还会心慌?”

继续

咦!

正因为元苏的靠近而心砰砰乱跳的颜昭愣住, 他几乎是下意识地就仰起了脸,四目相?对?。

鬓间似是也被那些慌乱的心绪所扰,砰砰砰跳出了急切的节奏。

他刚刚与小猫说的话, 陛下竟然听到了?

颜昭怔怔地看向低眉看来的元苏, 她依旧是副神情淡然的模样?,可若要细看,就能发现那藏在唇角眼尾的笑意。

“陛下,我我”他本要解释, 可莫名地,到嘴边的话一转, 就成了轻声地呢喃,“心是一点?慌的。”

其实他和陛下中间还是有一点?距离的。

颜昭藏了心虚, 眸光强撑着镇定。

陛下得怀抱很?暖和, 也很?柔软。若是陛下能再把他抱紧一些,最?好不过。

他这样?想着,眼神里登时也不掩着, 明晃晃,直白地瞧着元苏。就差把那一点?小心思直接写在面上。

元苏看得分明,忍住些笑。故意逗他, “那孤帮你揉揉?”

“”

听了这话,还泛着红意的俊容立马又烧了几分,那双漂亮的桃花眼一瞬不瞬地盯着元苏,反应过来的刹那,生怕元苏反悔,当即拉了她的手放在自己前襟。

神情却?还怯生生地, “陛下,就这里。”

“江远。”

隔着一层里衣, 她的指腹下能清晰的感受到那砰砰砰跳乱的心动。

本是玩笑的情形,渐渐旖旎。

元苏放柔了声音,视线落在他微敞的衣领,瞧着那一闪而过白皙的肌理,心念几动。

手指将将要探进去。

“喵——”不知?何时跳上床榻的小猫,尾巴高高竖起,不等颜昭再离元苏近一些,圆滚滚的身子一挤,刚刚好躺在两?人中间。

小脑袋一仰,自然地把脸塞进元苏搭在颜昭心口的手腕处,轻轻蹭了蹭,呼噜噜个不停。

准备要闭上眼的颜昭:“”

他有些无奈地瞧着正跟他撒娇的小猫。说到底,这也不能怪小猫。

毕竟「江远」也是小猫的名字。

它什么?都?不懂,只?晓得喜欢的人叫了它。就该有回应。

元苏也是一怔。

瞧着软软在颜昭心口踩来踩去的小猫,头一回有点?后悔,或许她不该让小猫也叫做「江远」。

“孤明日,会给它起个新?名字。”

“今晚——”她瞥了眼无辜且可爱的小猫,话顿了顿。

说到底,这都?是她思虑不周才会出现的情形。

更何况,它与凤君是那么?的像。

正如她早前不会拒绝突然跟自己亲昵起来的颜昭一般,她依旧不忍心将一鼓作气跳上来撒娇的小东西也冷冰冰的撵出内殿。

“今晚就让它先歇在这里吧。”

“江远。”元苏低声唤他。

一时间,颜昭抱着小猫,两?双眸子都?看了过来,圆溜溜地等着她的下文。

伸手替他掖好被角,元苏含着笑,俯身在他耳边轻轻道,“不要怕,孤会在你身边。”

她明白,过往是自己总是忽视他。才会让他的不安如此深入骨血,哪怕是没了记忆,也一样?会在某个时刻,孤单到生出惧怕。

这座宫很?大,可他能依靠的人,或许也只?有自己。

她不想去细究这样?替他思考的念头是从何而起,又是何时放在了心上。

至少此刻,她愿意去为他费心。

小猫撒了会娇,心满意足地从床榻跳下,去寻自己的乐子。

男郎唤人进来理了理被褥上的小猫毛发,又灭了几盏灯。昏昏暗暗的光,渐渐带来了倦意。

放了一边垂感极好的床幔。

颜昭的声音软了下来,“陛下。”

一双眸子仿佛满载了星河,乘着慌乱的心,轻轻弯起。

只?用手悄悄勾住她的,不是装睡,而是正大光明地靠进她怀里,“陛下会陪我一辈子吗?”

一生很?长,却?也会很?短。

他过往看话本时,最?不喜欢的便?是男女?相?互承诺的情节。

那个时候,颜府中诸多小侍拌嘴时,总是会提及母亲私下与他们的甜言蜜语,以证自己的确是最?受宠的那个。

可府中总有新?人来,时日一长。他就渐渐明白,话本是话本,与现实并不相?同。

后来得知?自己要嫁进宫里,他虽然惶恐欣喜,却?也做好了准备,要以公平公正的心去对?待日后进宫的君侍们。

三年,他不清楚自己究竟是怎么?过的,但知?晓偌大的宫中只?有他一人时,他到底又信了几分。

或许这世间,人有不同。

更何况,她真的待自己很?好。

颜昭头次,生出了异样?的情愫,止不住内心的期盼,想向她要一个承诺。

他紧张地瞧着她面上的神情。

“一辈子?”元苏重复了他的话,眉眼凝了凝,却?并未生出些不耐。她不是一个轻易承诺之人。

若是应了,此生必会做到。

正如阮家临终托孤,她应了这个承诺,就会好好照顾程娇。

“嗯。”靠在她怀里的颜昭肉眼可见的紧张、焦虑起来。就是攥着她指腹的手也不知?不觉间生出了一层薄汗。

元苏原本打算替他抚平紧皱的眉心,不过稍稍抽了下手,就被男郎紧紧握住。

她不由得心中喟叹,也严肃了几分。

“孤既娶了你,自是许了白首之约。”

哪怕过去的三年,凤君清冷端方,不曾像今日这般爱与她黏在一处,她也没有想换了凤君。

內侍送去颜府的婚书,上面盖有她的金印。

金口玉言,许一生相?伴。

“真的?”那双漂亮的眸子登时弯起,须臾又立马反应过来,“陛下,我不是不信你。只?是——”

只?是她答得肯定,藏在腔子里那颗莫名飘忽的心,不禁再次纷乱了跳动。

他此刻的模样?实在太过欢喜,手指更是用力,紧紧抱住她的腰身。

“陛下,既然我们还有一辈子的时间,那——”颜昭微扬起下巴,额头抵在在她脖颈处蹭了蹭,“那陛下早点?歇息吧。”

那颗想与她亲密的心,并不着急于此刻。

手指搭在他腰带上的元苏:“”

她从不会勉强他,过去是,现在亦是。

更何况,颜昭说得亦有道理。她们的确还有很?长的岁月,并不是只?有这一晚。

寂静的夜渐渐过去,天麻麻亮的时候,元苏已经照例去了早朝。

椿予候在脚踏边,瞧着明显精神抖擞的颜昭,低声问道,“凤君今日不多睡一会吗?”

过往三年来,每回陛下留宿,凤君都?是在隔日清晨早早醒来,预备好陛下的朝服,再恭敬地替她穿戴好,目送陛下离去,就折回内殿继续歇着。

从未像今日,面上一直带着笑。

颜昭摇头,他可一点?都?不困,男郎双手交叠在胸口,轻声道,“小猫呢?”

昨夜她们入睡后,小猫也安静了不少。

今晨没见到那个毛茸茸的小东西,只?有半扇推开的窗。

颜昭猜想它定是偷跑出去玩耍,与椿予嘱咐了几句,內侍们便?细心地四处去寻猫,还在福宁殿檐廊下摆了它爱吃的小鱼干。

可找了几个时辰,就差将整个后宫都?翻了个底朝天,也没见着那只?圆滚滚的小猫。

还是椿予机灵,想起它亦喜欢黏着陛下,这才匆匆掖手往御书房去问问。他前脚刚刚踏上庆元宫的玉阶,就听见御书房里一声洪亮的猫叫声。

椿予心下一宽,忙回了福宁殿去禀报。

御书房里,阮程娇刚刚汇报完这几日巡城的情况。

余光里,他带进来的小猫就好好地蹲坐在元苏的书桌上,抬起小爪子一点?一点?玩着吊起的毛笔。

“陛下,这猫——”阮程娇故意问道。

元苏轻轻一笑,“这小东西,是孤昨在御花园捡到的。你看,是不是很?可爱?”

这小猫自然是可爱的。

阮程娇心中得意,还未再说上两?句。就听元苏又道,“本来孤也不打算收养它,不过细细一瞧,发现这小猫圆头圆脑的,稍稍一招手就会乖乖过来,脾性?简直与凤君一模一样?。”

比如他与它都?喜欢黏在自己身边。

也不知?这小东西怎么?寻回了御书房,一见着她进来,便?蹭着她的小腿,软软摊成一团,露出小肚皮。

“凤君?”阮程娇怎么?也没想到,在元苏心里,凤君竟然能用「可爱」二字来形容。

他一时怔在原地,有些难以置信。

元苏颔首,想起他近些日子与书钰走得近了些,打趣道,“自然,凤君是孤的夫郎,在孤的眼中必然是不同的。不过,你尚未成婚,必定不会理解孤的意思。”

“好在书钰也是个脾性?好的男郎,此次云台山一事,他做的很?好,为人又勇敢,配得上你。”

“陛下。”阮程娇听她的意思,心中又是一惊,忙解释道,“臣与表公子也只?是偶然遇见多说了几句话,尚到不了婚嫁地步。况且臣心中并未忘情,着实不好辜负表公子。”

“你对?书钰当真无意?”元苏挑眉,程娇年岁越大,对?于情字也日渐执著。

见阮程娇忙不迭点?头,元苏到底偏了心,道,“这样?吧,你与孤说说他究竟是哪家男郎,又是嫁给了哪家府上。今日就算是强扭的瓜,孤也替你寻来。”

“陛下,万万不可。”阮程娇心中一慌,如今还不是他与元苏坦白的最?好时机,只?道,“臣的心意,她并不知?晓。”

元苏讶异,若是旁的女?郎也就罢了,程娇才貌双全,竟也只?是单相?思?

她不由得愣住,同时又有些心疼阮程娇。

都?是她测错。

若是她再多关心关心程娇,在平日多多鼓励。程娇必不会如同现在一般自轻。

元苏一时不知?说些什么?,只?愈发深刻的认识到自己对?于身边人的忽略。

“既是这样?,倒也不必着急。”总归程娇就在京都?,等日后让凤君帮她留意着就是。

她暂且不提赐婚,阮程娇心中松了口气,过几日就要筹备七月狩猎的事,他既要负责清查狩猎场,又要往林子里放生些不甚凶猛的兽类。正是忙碌的时候,倒也没什么?空再寻书钰。

“这样?吧,你初来京都?,总有些地方不熟悉。孤让许应书去帮你,她马术不错,到时候狩猎会派的上用场。”

阮程娇只?听到这个人的名字,眉眼就沉了下来。

但他们各有把柄在手,他也是不惧的。

说不定还能在筹备狩猎时寻个由头,彻底除了这心头之患。思及此,阮程娇躬身谢了恩,从御书房退了出来。

他匆匆走出御书房,迎面就碰上缓缓停驻的凤仪车。

几日不见,凤君姿容越发明艳清朗,稍稍与他颔首,便?身形挺拔,从容地朝御书房走去。

“陛下。”

不同于在外人面前的端方矜贵,与元苏独处时,颜昭总是会活泼些。那双漂亮的眸子微微弯起,一点?儿都?不吝啬的说了好些甜言蜜语。

那模样?瞧得元苏心中柔软,想起昨晚被打断的事。

她手指往下,却?是轻轻捂住了小猫的眼睛。

它还小,不该看的绝对?不能看。

官盐

“陛下, 今天午膳你想吃些什么?”挨着她坐着的男郎还在细心地询问着元苏,预备一一记下来,再嘱咐御膳房调整今日已经呈上的膳食单子。

那双仰起的眼亮晶晶地, 犹如?雨洗过的黑曜石, 满满都是她的身影。

尤其当元苏越来越靠近时,可以明显地看见他瞳仁微缩。

“陛下?”

颜昭有一点不知所措,更?多地却是难抑的欢喜。

余光里抱在元苏怀里的小猫已经被?捂上了双眼,他耳尖一红, 也?顺着她的动作,又?轻轻地用指腹压住了它的小耳朵。

几乎无需多言, 他就知晓了元苏的情动,

不过, 此处到?底是御书房。

颜昭心中矜持, 却也?情难自禁的迎上去?,俊容羞得泛红,主动地与她碰了碰鼻尖, “陛下,今日不是还要召见高太师吗?”

“嗯。”元苏低眸,看向他发红的耳尖, 浅浅一笑,“不过,并不影响。”

“嗳?”

颜昭面上更?红,捂着小猫耳朵的指腹生出了一层薄汗。他这样会不会成了话本?里那种蛊惑陛下的祸水?

理智与清醒让他不可顺着陛下的心意,可那一点在腔子里漾出的甜意,到?底还是超过了理智。

颜昭轻轻闭上眼, 下巴微扬。

他知道自己等待的是什么,浓密的长睫犹如?蜻蜓振翅, 泛起无数心慌与忐忑。

也?不知他的唇是不是很干。

糟了,今日来的急,又?出了些汗,说?不定他发上还有味道。

分明已是三年的妻夫,他亦有些与她亲密的记忆。可真的要发生,颜昭仍是不可抑止地生出了抖。

她的气息越来越近,他有感觉,只?要自己再稍稍抬起些下巴,就能与梦中的情形相合。

颜昭紧张地屏住了呼吸,只?觉得鬓边跳动的越来越明显。

咚咚咚咚——,像是逢年过节喧天的锣鼓声。

“不闷吗?”

元苏的轻笑声在他耳边响起,他太过紧张,若是这会她再靠近,恐怕颜昭会把自己直接憋晕过去?。

她稍稍退开了些。

摄人的冷香淡了些,四面八方的空气汹涌而来。颜昭睁开些眼,徐徐缓了口?气。

刚要摇头。

就见元苏极快地俯身靠近,头一歪,又?轻又?快地吻住了他的唇。

时间仿佛静止在了这一刻,他怔怔地,瞧着面容平静,重新坐直身子的元苏。

刚刚——

颜昭的脸连着脖颈登时烧得通红。

他下意识抿住自己的唇,还未完全反应过来。眉眼却已经弯起。

“陛陛下。”

透窗而来的光,将两人的影子交叠在一处,颜昭侧脸,轻轻靠在她的肩上。

被?元苏抱了半天的小猫早就一扭身,跳出了窗。

原本?只?开了一指宽的碧纱窗,被?这圆滚滚的小东西一挤,打开了大半。

好在檐廊下的內侍全都低着头,并不敢往里随意窥探。

阮程娇折回时,就被?小猫绊住了脚,围着他的小腿喵喵直撒娇。

他在宫中总是冷着脸,可对着这样可爱的小猫,阮程娇心中一软,不禁温温弯起唇角。

他伸手?在小猫背上揉了揉,一抬头,恰恰好能从那推开的半扇窗里看见里面的情形。

“喵——”

小猫依旧可可爱爱,用小爪子轻轻勾了勾他的衣摆。

等了半日,也?不见阮程娇与它玩耍。小猫慢悠悠翻起身,翘着尾巴,一路沿着檐廊,往福宁殿去?。

“这不是阮将军么?”崔成引着高太师一来,就瞧见愣愣站在玉阶上的阮程娇。

他的背影不似过往笔直,双肩微微佝着,手?指成拳紧紧攥起,仿佛并未听见高太师的寒暄。

“阮将军?”

崔成小步上前?,顺着他的目光看去?,只?瞧见陛下端坐在桌案前?,正伏案批着奏章。

也?没什么特别?,怎得阮将军仿佛遭了雷劈一般,神情寂寂。

不过高太师还在身后,崔成不敢怠慢,又?抬高了些声量,“阮将军。”

“什么?”

阮程娇蓦地回过神来,眉眼冷肃地一转头,反倒把崔成吓了一跳,忙躬身低道,“高大人要前?去?御书房觐见,还请阮将军稍稍让一让。”

“原来是高大人。”阮程娇侧过身,拱手?,“刚刚有所失礼,还请高大人见谅。”

“无妨,无妨,”自打经了云台山那一遭,高太师为人低调谦和了许多。更?何况阮程娇又?是陛下身边的红人,她亦不想多生事端。

“阮将军可是也?有事要禀?”高太师站定,与他拱手?还礼。

“正是。”阮程娇点头,做了个向前?的手?势,“高太师先请。”

高太师笑笑,并未推辞。崔成忙上前?,在门口?扬声禀着,“陛下,高太师求见。”

“嗯。”元苏淡淡应了一声,“让她先等等。”

“陛下,我还是先回福宁殿去?吧。”外间有人,颜昭的声量低了不少。

他面上的红意还未褪去?,刚刚才在桌案对面的一排书架上选了几本?浅显易懂的书在怀里抱着。

“这会出去?,难免会与朝臣打照面。”元苏忖了忖,搁下朱笔起身。牵着他往书架后一转,露出一方被?隐藏的很好的小天地。

软榻靠墙,明窗半开。日光暖洋洋地落下,是个小憩的好地方。

“此处是孤有时候看书呆着的地方,极为清净。”元苏亲自伸手?替他调整了软枕靠背,又?拿了茶壶过来放在矮几之上,“江远现在这呆一会,等孤办完公事,一块回福宁殿如?何?”

“好。”颜昭巴不得跟她黏在一处,眉眼弯弯应了下来,忽得想起自己还未吩咐御膳房改些菜式,他稍一犹豫,就被?元苏点了点微皱的眉心,“孤还当什么事,江远吩咐崔成去?办不就成了。”

这点小事不值得他忧心烦神。

“崔成。”她扬声唤了內侍进来,等颜昭一一嘱咐完,元苏忖了忖,止住崔成要退出的步子,“再让御膳房做些松软可口?的点心过来。”

“是。”

崔成忙不迭退出御书房,又?请了高太师和阮程娇进去?,这才与檐廊下候着的內侍低声吩咐了几句,待他们步履匆匆往御膳房去?,这才重新掖手?候在御书房外。

“臣高玉,参见陛下。”

“臣阮程娇,参见陛下。”

两声行?礼跪拜,元苏微微挑眉,却是先看向了阮程娇。

“陛下。”阮程娇收回四下偷偷打量的目光,勉强压住纷乱的思绪,一板一眼的禀道,“臣方才收到?渝北官盐一案的最新进展,特地折回前?来禀报陛下。”

“原是这事。”元苏微微颔首,“孤召高爱卿前?来,也?是想听听高爱卿对于渝北官盐一案的看法。”

今日早朝,朝中大员对于此案争论纷纷,唯独高玉沉默。

盐铁官营,高家先祖便是盐官。比起旁的高谈阔论,元苏更?想听听高玉的意见。

“回禀陛下,刚刚御林军收到?渝北传来的飞鸽传书,官盐船只?沉没可能并非意外。”阮程娇敛起心神,专注复述道,“据派出的密谈勘察,渝北一带的水路虽因?多雨而有水位上涨,却并不足以让运送官盐的船只?沉没。当月里,亦曾有运送生铁的船只?经过,重量远超官盐船只?,并无异样发生。”

“阮将军。”高太师略一沉吟,问道,“那官盐船只?沉没的那日,渝北可有旁的船只?经过?”

阮程娇略一思索,摇头,“渝北近几月经过的船只?都有水运司记录在册,密探亦旁敲侧击地问过渝北码头居住的百姓,所言与记录并无二致。”

“陛下。”高玉忖了忖,道,“臣以为,此事怕是还有蹊跷。”

“高爱卿但说?无妨。”元苏心中也?有猜测,只?道,“孤信得过高爱卿。”

“臣多谢陛下厚爱。”高太师刚刚才失了笔家产,这会难得有了机会能重新翻盘,当即使出了毕生所学,认真分析道,“《非鞅》有云,盐铁之利,佐百姓之急,足军旅之费,务蓄积以备乏绝,所给甚众,有益于国?,无害于人。是以大晋历来,都是盐铁官营。单官盐一说?,是各地盐运司发船运回京都,途径之地须得有各方水运司盖章登记所运官盐重量,到?京都再由盐政司复核,以防监守自盗。”

“若是官盐船只?出现意外,朝廷必会追责。其中涉事地的盐运司和水运司负主责,轻者流放,重则诛九族。朝中律法如?此严苛,是为震慑。是以臣以为,此案中盐运司和水运司暗中设计图谋官盐一事的论点,怕是站不住脚。”

“渝北这几年雨水充足,上缴的库银和官粮亦比往年要多。臣觉得,陛下可查一查渝北的实际收成。”

高太师这话说?的并不完整,想法却与元苏不谋而合。

她颔首,“高爱卿所言极是,但派何人去?往渝北,孤却尚未有人选。”

如?今渝北官盐案一出,朝廷为之哗然?。却也?人人作壁上观,不肯去?趟这趟浑水。

高玉在朝中多年,哪里能听不出元苏的言下之意,当即一拱手?,自告奋勇道,“臣家母曾是一方盐官,是以臣于盐运司和水运司的运作也?算熟悉。若陛下不弃,臣愿亲自前?往渝北,替陛下分忧,查出此案真相。”

“如?此,孤便将此案托给高爱卿。”元苏面上露出些笑意,“早前?在云台山,孤便觉得高家采蓉为人机敏,是个可造之才。”

高太师忙拱手?又?道,“年轻人需要磨练,此番臣原本?也?打算带小女采蓉一同前?去?。”

元苏略一沉吟道,“高姑娘若是白衣身份前?去?,少不得会受些委屈。这样吧,孤就亲批她为巡盐御史,有了令牌,行?动也?方便些。”

高玉大喜,虽说?巡盐御史只?是七品,却也?是免去?春试踏入官场的第一人。

她忙跪伏在地,高声谢恩。

待高玉欢天喜地的离去?,阮程娇眉眼紧皱,低道,“陛下此举,怕是会让其他朝臣心生猜测。”

元苏与她摆摆手?道,“这样最好,孤就是要她们明白,何为君臣之道。”

顺者昌,逆者亡。

先帝散出去?的权利,她要一一收回,就不能再循规蹈矩。

阮程娇明白,但高玉此人向来圆滑。单是派她和高采蓉前?去?,他信不过。

“你所担忧之事,孤亦想过。”元苏示意阮程娇坐在软凳,方道,“但如?今除了她,的确没有人能压制得了渝北那些盐运司和水运司。孤之所以点了高采蓉前?去?,便是看重此女分得清轻重。”

“更?何况渝北官盐一案,高玉直指渝北税收。亦说?明此人的确有些本?事。她是个聪明人,知晓自己在渝北的一举一动都会有御林军的密谈暗中监察。”

“所以陛下刚刚才并未让臣避着高玉。”阮程娇稍稍一想,当即明白了元苏的用意。

他神情舒缓了不少,这才发觉御书房似是还有第三个人在。

阮程娇心中一梗,忽得想起刚刚踏入御书房前?,的确并未见到?凤君离去?。

陛下她——,竟然?会允许凤君旁听朝政?

阮程娇心乱如?麻,说?不出什么感受。明明他来京都之前?,陛下与凤君都只?是形同陌路。

早前?无意透过窗户看到?的那一幕,犹如?海浪,狠狠地拍打在阮程娇的心上。方才刻意压下的酸涩卷土重来,愈演愈烈。

他从未见过那样神情的陛下,那样温柔又?专注的只?瞧着一人。

她不是从来都不醉心风月的吗?

她们何时何时竟这样亲密。

阮程娇想不通,更?无法承受。垂在两侧的手?指死死扣着掌心,才抑住心底不断冒出的念想。

不,或许只?是陛下一时兴起。

他反复说?服着自己,刚刚平静了几分,崔成的声音从外响起,“陛下,御膳房送了点心过来。”

守诺

“进来吧。”元苏并未抬头, 待崔成小心?地提着装了点心的食盒进来,又一一摆在桌案上,方朝他看了一眼, “孤记得你原籍在渝北?”

“是。”崔成躬身低首, “奴母家是渝北人?。”

元苏略略思量了一下,倒是没再继续说什么,遣了崔成下去,这才往书架后道, “江远,程娇你是见过的, 她并非外人?。”

“陛下。”颜昭放下看了一半的书,又细细理了理衣袖衣摆上的褶皱, 方优雅地起身, 缓步从书架后绕了出来。

那双漂亮的桃花眼弯弯,先是看向了元苏,才又与阮程娇微微颔首, “阮将军。”

“臣阮程娇,见过凤君。”

颜昭一出来,阮程娇整个人?都僵了不少, 一板一眼地拱手行了礼,余光追着他。

先是看着元苏伸出手牵着他坐在自己身边,又见她亲自选了块桃花模样?的点心?递在他的手里。

从始至终,她们没有说半句话。却又仿佛已经?说了千言万语。

“程娇,你怎得?还杵在那?”元苏瞧着颜昭小心?地咬了一口?点心?,这才抬起眼, 看向愣在原地的阮程娇。

她这个师妹,到底还是在军中待得?时?间太长?了。只要?有男郎在场, 总是一副戒备紧张的模样?。

偏生她越是戒备紧张,姿容就愈发的出尘脱俗,越让那些男郎心?生荡漾。

原本早前宴席上,她还当程娇已经?不再会?因为男郎在场而绷紧了神经?。

没想到今日里,还是怵得?慌。

她极为熟悉阮程娇的一举一动,虽说此时?的程娇看上去面无表情,但那紧攥的手、还有僵直的腰背,无一不是紧张与戒备。

元苏心?中顿悟,怪不得?程娇一直都是单相思,不敢说出自己的心?意。

既然她与男郎相处时?日少才这样?戒备。元苏略一沉吟,倒是没直接叫她离开,而是让崔成又分了一份同样?的点心?搁在阮程娇身侧的矮几。

“陛下,臣——”阮程娇下意识就要?推辞。

过往那些年,他既庆幸那些不辨雌雄的男子只会?一窝蜂的朝他涌来,却也暗自提防着所有可能会?靠近元苏之人?。

眼看就要?守得?云开见月明,而他守了那么久的师姐,却因为时?机,因为娘的遗言,一再地错过。

他恨自己,却也更?恨这无常的命数。

如今元苏身侧只要?有男郎的存在,于他是无言的折磨。更?别?提此人?还是她明媒正娶的凤君。

他说不出心?里究竟是酸涩多?一点,还是遗憾不甘更?多?。那种混合在一处的情绪,绞得?他心?口?发闷,却也不得?他法。

“不许推脱。”元苏笑着瞥了他一眼,“孤记得?你当初在军中,最馋的就是这些香甜的糕点。”

那个时?候,军中女郎都不喜这样?甜腻的点心?,唯独程娇爱吃。加之程娇着实貌美,又不肯与她们一块在小河里洗澡,是以军中因此还传言程娇是男扮女装。

还是她气?不过,狠狠揍了那些嘴长?的女郎一顿,这才平息了流言。

“陛下,还记得??”阮程娇一怔,顺着她的话重新坐下,拿起点心?稍稍咬了一口?。

“自然,你的事孤全都记得?。”元苏甚是自豪。

她家中本就有个幼弟,还没相处几年自己就去了军中历练,全年无休更新腾讯群好,寺二耳儿五久仪四齐想家也不能回。也是在那个时?候,阮家托孤。程娇年幼,却也与她多?年相依为命。

算是她的亲妹妹。

她就是再忽略身边人?,对程娇总是有几分不同。

甜腻的味道,一如既往。

只不过过往,都是元苏亲自买来只给自己一个人?吃。如今——

阮程娇偷偷看了眼正文雅地吃着点心?的凤君,心?口?涩涩生疼。

“陛下不用?一些吗?”颜昭吃了半块,又用?清茶解了解舌尖的甜腻,方侧过脸,低声问道。

男郎眉眼冷清,可拢在衣袖下的手却欢喜得?很,悄悄去勾她的小手指。

元苏早就察觉到他的小动作,故意一抬手,将盛了点心?的玉碟往他面前推了推,“孤不怎么吃这些甜口?的。孤认识的女郎中,也就程娇爱吃这些。”

“阮将军也喜欢吃这些桃花糕?”颜昭微微一愣,却不是因为她的话。他悄悄瞥了眼唇边含笑的元苏,锲而不舍地又去勾她重新放在膝上的手指。

“回禀凤君,臣之所以爱吃桃花糕,是因为当初军中饭食着实不合口?,臣饿极之时?,恰好陛下给了臣一块这样?的点心?。”

那个梳着高马尾与他笑得?好看的少女,是只有他见过的元苏。也是他与她独有的记忆,

阮程娇微微露出些笑,“那个时?候,臣给陛下添了不少麻烦。”

“又说胡话。”元苏笑道,“那个时?候若没有你陪着,孤也未必能在苦寒之地呆那么久。”

“臣惶恐。”阮程娇低眉,年少相伴的岁月,是谁也偷不走的回忆。

他无意瞥见凤君此刻微皱的眉头,心?中亦莫名?的畅快起来,“臣很庆幸,能伴陛下五年。日后,臣必定如过往一般,寸步不离地守在陛下身侧。”

“你的忠心?,孤怎么会?不明白。”元苏笑笑,放在膝上的手轻巧地避开颜昭靠过来的手指,见他果真略略鼓起腮帮子要?生气?,一边说着话,一边主动地反握住他要?抽离的手。

几乎是瞬间,那双刚刚还委屈的眸子登时?重新弯成月牙。

颜昭好哄的很。

元苏心?中柔软,握住他的手稍稍一变,改为十指相扣。

“这半块怎得?不吃了?”她侧脸,细心?问着。

颜昭稍稍摇头,低声道,“也不知怎得?了,我最近半月总是不大爱吃这些甜腻的。”

元苏略一思量道,“指不定是你这半月饭量有所改变,所以才变了口?味。”

吃了面食米饭,补了气?血。自然也就无需这样?甜腻的点心?养神。

正吃着点心?的阮程娇微怔,忽得?想起过往在军中听到的一些琐事。

边疆苦寒,女郎练功无事的时?候总会?说起自家夫郎,尤其提到已婚的男郎若是变了口?味,改了饭量,多?半就是有了身孕。

他蓦地放下手中的点心?,起身拱手,“陛下,凤君,臣御林军中还有些杂事,想先行告退。”

“也好,你且先去忙。”元苏微微颔首。

阮程娇当即垂首,躬身逃也似地退出了御书房。

他步履匆匆,若是不再快些离开御书房,那些缠绕在脑海里,她与凤君的画面,就要?生生闷住他的呼吸。

心?头的酸涩愈发沉重,连带着身影也蹒跚起来。眼眶酸涩,跌跌撞撞地一路往外走去。

“阮将军,卑职找了你许久。”许应书如今暂调去御林军帮阮程娇操持七月的狩猎事宜,官阶在其之下,加之两人?之前的不快,说话时?也有点夹枪带棒,“却不想将军——”

正要?暗讽,就见一向高傲冷肃的阮程娇脚下一软,直直朝前跌了过去。

“阮将军?!”

许应书到底是读过圣贤书的女郎,自是不能没了风度。她下意识伸出手,接住了神志迷糊的阮程娇。又招了几个內侍过来,待他们扶住阮程娇,方松了口?气?。

女男有别?,即便他现在男扮女装,许应书既知晓他的身份,就不能还当他是个女郎相处。

“你们一会?寻御林军送阮将军回去。”她不愿沾这趟浑水,抚袖才要?走。就被人?紧紧扯住了腰带。

阮程娇迷迷糊糊不辩今昔,低声唤她,“师姐,我头痛。”

“许大人?。”几个內侍也不好直接分开阮程娇的手,只告饶道,“您既是阮将军的师姐,不如还请许大人?麻烦一趟,直接送了阮将军回去歇着。”

“我?”

不等许应书摇头,內侍们机灵,将阮程娇靠在许应书怀里,一溜烟地撇开,恭敬道,“奴这就去备车,还请许大人?暂时?照顾阮将军。”

“”

许应书哪里经?过这个,好在此处近宫门,是一处小道。来往的人?并不多?。

她低眸,看着紧抓着自己衣带不放的阮程娇,长?长?叹了口?气?。

师姐?

许应书稍稍一忖,大抵便知晓了他口?里念着的究竟是谁。她不敢问,也不想问。

御书房里,被人?暗暗记挂在心?的女郎,正低眸重新看着桌案上的奏章。

颜昭放下手里的书,刚要?起身,就带起了两人?十指交握的手。

“陛下。”男郎面上微红,声都低了几分,却又不好开口?。

倒是元苏闲闲抬眼,道,“江远可是要?孤松开?”

交握在一处的手,将两个人?连在了一处。颜昭巴不得?她日日都这样?牵着自己。

听见元苏反问,当即摇头否定,“不是!”

他他才不想陛下松开手。可他刚刚又喝了几杯水,腹内的确有些不舒服。

他慢慢坐下,眉眼处一副决绝的模样?,正要?忍着靠书本分散精神。

元苏心?中生笑,伸手点了点他的鼻尖,“孤等你。”

“咦?”颜昭面上更?红,没料到自己的窘境竟被元苏一早洞悉。而且,陛下还说会?等他。

那是不是说,等他回来净了手。陛下还会?像刚刚一样?,牵着他依偎在一处?

他欢喜地露出个笑,小心?地松开与她交握的手。正要?随崔成暂时?离去,忖了忖,到了门口?的脚步一顿,又抚袖折回。

他的背影仪态万方,等身后的珠帘落下,遮挡了里与外的视线。

那双漂亮的眸子弯弯,在元苏讶异的目光下,认真道,“陛下,其实早前我有守诺,没有厚此薄彼。”

所以——

他不知道陛下会?不会?明白他的言下之意。

正忐忑,元苏伸手,轻轻压在他的薄唇之上,“放心?去吧,孤亦守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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