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在狗血文里当热血事业狂[竞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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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51 章

李煦比他们早到一段时间, 相当于提前进新手村熟悉规则了,上到积分标准,下到国?队里?每个?选手的球路特点, 他摸得相当彻底。

青年眼头的弧度很钝,眼尾却细长上挑,多了几分狡黠的感觉,柏延听了许久,偶尔点点头, 在他的叙述中起到一个承上启下的作用。

“……大概就是这样了, ”李煦说得嗓子发干, 拧瓶盖喝水的时候状似无意地朝柏延身后?一扫,问道,“你队友,那个陆……陆什么来着呢?”

柏延:“他有点事。”

陆润霖来了电话?, 这会儿陆意洲正在某一个?小角落里?和他商谈着什么。

他在训练场馆里?打转, 熟悉国?队内部的路线,李煦一直跟在他左右, 像一个?不出?声的导游。

柏延沉默几秒, 说道:“你也被选上了吗?”

“不是……”

李煦眼睛猛然瞪圆,不可置信道:“你不会以为我是单纯来一日游的吧?”

柏延嘴唇紧抿,没说话?。

两个?世界的机制是不一样的, 尽管他已?多次提醒自己?不要拿原世界的那套衡量这个?世界的标准。

“没有, 我只是确认一下而已?。”他说道。

国?队的训练场地不止一个?,王景如今在的那个?是二号场地,柏延动身往门口走?, 李煦条件反射地追上他,情绪异样活跃。

李煦:“你和那个?陆什么的关系很好。”

“陆意洲。”柏延纠正道。

今天难得出?太阳, 冬日的阳光照在身上,让人感受不到一丝暖意,就像游戏世界里?的模版背景,主打一个?重在参与。

李煦发出?一个?轻轻的语气词,说道:“他是陆老教练的孙子,对?吧?”

柏延脚步一顿,不咸不淡地上下扫了扫李煦。

他不像那种肯低头讨好喻淮息的人,但他又能在喻淮息的领地范围能为自己?争取到最大的利益,现在又看似小心翼翼地猜测他和陆意洲的关系,柏延实在摸不透李煦的目的。

“你到底想表达什么?”

柏延背部绷成一条直线,无声地拉响了防空警报,对?于目的不明的人,他一向抱有极高?的警惕心理。

李煦叹声道:“什么呀……”

他的肩膀肉眼可见地耷拉下来,宛如夹着毛绒尾巴的小狗或者小猫,周身散发着示弱的气息。

“柏延,我是来投诚的。”李煦笑?眯眯道。

“投诚?”

李煦:“等你见到王教以及……其他人,你会明白的。”

柏延皱着眉,不知道他打的什么哑谜。

王景那边的训练场在进行日常练习,柏延找过去的时候,所有人都?在中场休息。这一批国?队选手已?相互结识了很长一段时间,柏延还未完全走?进去就听见了里?头轻快的谈笑?声。

李煦和喻淮息无疑是同一时间抵达的,喻淮息自然地融入到了那群人中,像一滴水滴进湖泊,悄无声息地成为了当中的一份子。

柏延越走?越近,那群人察觉到了他的到来,交谈声戛然而止。几个?背对?他的人在旁人的眼神或者手部动作的提示下转过身,带着几分他也形容不上来的情绪。

轻蔑?敌意?排斥?

柏延看了眼离他几米远,双手插兜的李煦,他还是没明白他的“投诚”究竟指的是什么。

大多朝他投射而来的目光带有审视的感觉,像水潭里?搅动浮波的鳄鱼,深色的盔甲很好地将他们伪装起来,只露出?一对?眼睛在水面上,窥视着变动的环境。

“抱歉王教,我刚在外面打了一通电话?。”

陆意洲姗姗赶来,亲近却不亲昵地站在他身侧。

柏延莫名松了口气,那股令他有些难受的感觉顿时烟消云散。

王景没说什么,交代了几句注意事项,便摆摆手去纠正某一个?选手的动作,王景走?后?,那些肆无忌惮的打量也随之退去。

柏延和陆意洲并肩同行,两人手里?拿着各自的牌子,准备找个?场地开练,李煦这时跟了上来,抓着他的手臂询问答复。

“我不喜欢和不熟的人有亲密接触。”

柏延克制地瞥了一眼李煦的手,忍住了将其一把?挥开的冲动。

下一秒,一颗圆形球状体朝李煦后?背飞来,击中正心后?,乒乓球回弹到他脚边,在地上画出?一个?滑稽的半圆。

“欸。”

柏延从始至终都?没注意到,离他们不远的那张球桌旁,站着一位他的老熟人。

刘锐对?着李煦又“欸”了一声,说:“麻烦把?球发过来,谢谢。”

“你不是坐过站了吗?”

刘锐解释道:“后?来打飞的,赶上了。”

比他更好的投诚对?象这不就来了吗,柏延拉着陆意洲拐去了隔壁那一桌。

国?队的训练日程要紧密得多,配备的医生和康复师也更加专业。

从前在省队,柏延觉得每天的时间刚刚好,够训练,够复盘,够匀出?一点点和陆意洲交流感情。

现在他两忙得脚不沾地,带着一身的疲乏回去倒头大睡,练习占据了全部的精力。

李煦之前说的小积分赛,从柏延在王景那里?报道的那一刻起,他的名字就正式添进去了。他试着与几位师兄打了几局,积分一下子往前蹿了六七名。

这次注进国?队的新鲜血液都?发挥出?了不错的水准,柏延虽然短时间内没空和王飒联系,但饭后?闲谈时,他听过有人提起王飒的名字,说她在女乒那边大开杀戒,血虐了一帮前辈师姐,教练拍板要她参加即将到来的那场外赛。

每个?人的积分都?在上下浮动,由于进入到了后?期的角逐阶段,队里?氛围越发紧张。

柏延对?上了一位资历较老的选手,姓何,在此之前是国?队的主力,也是唯一一个?能打到八强附近的选手。

他看过何为年的训练现场,作为资历较老的选手,他的球风已?经发展得非常成熟了。同时,他也处在退役的边缘时期。

越到后?面,运动员的身体机能会一日不如一日,就像使?用过久的机器,尽管一直被完善和维修,却还是逃不脱老化的命运。

但是何为年不能退,他必须站在这里?,必须被迫延长他的在役时间,完成最后?的使?命,直到新一批接班人的出?现。

柏延上场前,同他交流了一下有关球拍的话?题。按照年龄来排,何为年算他们当中较为年长的,平常不参与乱七八糟的琐事,该训练训练,该拉伸拉伸,该做康复做康复。

单凭这点,柏延对?他初印象很好。

与何为年对?战的时候,柏延突然产生了一种全新的感觉,它?极大程度地把?何为年和刘锐他们区分开来。

打个?比方?,刘锐、李煦、陆意洲……他们仿佛锐不可当的风,与他平行前进,在一望无尽的长空追逐搏斗。

而何为年是停滞的参天古树,他的叶子被风拂过,窸窸窣窣地响着。

他的存在让风有了形状。

柏延在场上激烈地挥动球拍,跑动时绷紧的跟腱,以及灵活岔开的脚步,使?他得以掌控全局的节奏。

场馆是全封闭式的,在跑动的过程中,柏延却感受到了一阵很微小的风,它?轻柔地吹过他的面颊,没有来路,也没有去向。

他乘着这股风回以最后?一击,将局分定格在了四比二的位置。

何为年下了场,大汗淋漓地拿着毛巾擦脸,柏延走?了过去,问他有没有事。

因为何为年的脸色瞧着不太好,有些发白。

“习惯了,我习惯了。”

何为年笑?了笑?,说他想一个?人待会儿。

积分重新刷新了一遍,柏延的积分达到了参加外赛的标准,他学着何为年的样子,在场地中找了一个?无人的小角落,抱着他的球拍蹲了下去。

何为年的那几句话?使?他没由来得感到烦闷,他仿佛透过何为年看到了很多人,包括在原来的那个?世界,拍着他的肩膀说“你再往前跑跑,我们就被你追上了”的师兄们。

他们一个?接一个?地离开,与他擦肩而过,像飞驰的汽车外不断后?移的景色,也像逐渐淡化的影像。

柏延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他也讨厌所有改变与离别?,哪怕只是偏离原来的环境一点点,他都?要花很久去适应。

“我找你半天。”

头顶上方?传来陆意洲的声音,柏延扯扯他的裤腿,让他和自己?一块蹲坐在角落里?。

“你……打赢了吗?”

陆意洲知道他和何为年刚比完,柏延一脸苦相地“嗯”了一声,明明赢了,人却不大开心。

“那就好,你刚才把?我吓死了,”陆意洲心有余悸地拍了拍胸口,在人多的地方?,他会尽量降低和柏延的身体接触,“我以为你输了,幸好……幸好。”

“你可不能输。”

陆意洲后?面那句话?有点奇怪。

柏延反问道:“你呢?打得怎么样?”

他依稀记得比赛中途,陆意洲和谁一块离开了。

柏延眼见着面前的人脸部肌肉细微颤动了一下,陆意洲没有第一时间回答他,而是沉静了好一会儿。

“发生什么了?”

柏延心头涌上一个?不好的念头,他的嘴角慢慢收拢,唇线被抿得平直。

“我……”

陆意洲深吸一口气,沉声道:“三个?月后?,卢汀的那场比赛,我陪不了你了。”

第 52 章

柏延在原地停了很久。

好像有一双无形的手将他越推越远, 推离了他熟悉的安全地带,让他不得不只身前往一个对他来说全然陌生的地方。

这让他倍感无措。

距离出发那天还有一段时间,这周柏延抽了个时间, 请王飒出去吃了顿饭。餐馆就在他们?训练中心附近,菜品中规中矩,毕竟他们?在饮食上的限制实在太多?。

王飒来广通后,形象和之前的完全不同了,所以?她赴约的时候, 柏延有点没认出来。

头发剪成了清爽的短发, 脸颊红扑扑的, 是运动过后的健康面?色,她穿着橙红色的队服,脖子上挂了条配色有点古怪的针织围巾,大片的粉里掺杂着几?根灰色或者绿色的毛线。

不出意外, 应该是张清驰的手笔。

国队每日的训练强度极大, 并且时刻保证自己不掉队、不落后,王飒一进门, 柏延就察觉到了她眼神的变化?。

但她低头看向?那条围巾的目光, 却又十分?的柔软。

“阿驰送我的,”王飒笑了笑,“她和我说?, 你和陆哥的她还在织呢。”

“那我可要提前期待一下了。”

柏延说?:“她怎么心血来潮做这个?训练很无聊吗?”

“嗯。”

柏延勾完他的那份, 转手把菜单递了过去,王飒埋头圈了几?个菜,道:“她现在沉稳多?了呢, 朱教前几?天和我聊到她,说?阿驰很少在场馆胡闹了, 有时候还会找宋一宁练练混双。”

“你想她吗?”

问这个问题前,柏延心里已经有答案了,可他还是忍不住想问。

桌上放了一壶热茶,王飒找服务员要了倒水的小盆,把碗筷里里外外漱了三?遍。

“想,”最后一滴水从碗底滑落,她开口道,“每天都……非常想她。柏延哥,我们?在市队就是搭档了,那些配合与打法,是我和她一点点磨出来的。在某些时候,我们?宛如一个整体。”

“我看到卢汀的名单了。”

王飒有着非同寻常的敏锐度:“陆哥不在里面?,对吗?”

“是。”

他来到这个世界的初衷有两?个,一是继续他的职业生?涯,以?及走?到他先前无法走?到的高度,二是将陆意洲带到他想去的位置。

但他走?得太快了,他害怕哪一天,回头的时候会看不到其他人的影子,尤其是陆意洲的。

“哥有话?要说?吗?”王飒问道。

柏延点点头,心想他也有向?比他年龄小大几?岁的好友请教感情问题的一天。

“你会害怕吗?假如有一天,你走?出去太远,走?到了张清驰追不上你的地方。”

“我不会。”

他们?点的菜一次性上齐了,王飒捞了一筷子青菜,把自己代入到了柏延的假设中:“如果有这么一天,我不会停下脚步往回走?的,这部书阿驰愿意看到的,同样,这也不是陆哥希望看到的。”

“插一句题外话?哦。”

王飒这个腔调怪张清驰的:“哥要相信他们?啊,我觉得无论是阿驰还是陆哥,都不是甘居人后的类型呢,他们?一定会追上来的。”

柏延觉得她说?的也是,他应该多?信任陆意洲一点,而不是自己瞎担心一些有的没的。

“哥。”

以?往王飒更多?的是叫他“柏延哥”,他尾音微微上扬,用?纸巾擦了擦嘴巴,等候王飒的下文。

王飒:“你有没有发现,你也很依赖陆哥。”

她是他们?多?次争执的见证者,在数月以?前,王飒还在义正严辞地告诉陆意洲,说?体育竞技是一个人的事,不可以?太依赖对方。

如今风水轮流转,被王飒调侃的人换成了柏延。

很多?时候,他是意识不到自身的一些问题的,柏延需要他人以?旁观者的视角提醒他发生?了什么。

王飒的话?让他醍醐灌顶,柏延大脑一瞬间清醒了,仿佛他的内心世界里开了一台大型的闪光灯。

“我很依赖他吗?”他有点怀疑。

怎么会呢。

他怎么可能?……依赖陆意洲呢?

“倒不如说?,”王飒道,“在你不知不觉的时候,你依赖着每一个你亲近的人。”

柏延思忖几?秒,说?道:“有一件事,我觉得你说?错了。”

“体育竞技是一个人的事,但也不止是一个人的事。”

“队友、对手,他们?就是你的镜子,反射出你的弱点和长处,”柏延道,“张清驰之于你,陆意洲之于我,都是一样的。”

他再羞于承认,却也不得不承认。

他对陆意洲的依赖也许,不比陆意洲对他的少。

是对手,是搭档,也是爱人。

单拎任何一个,交织的感情便已足够浓厚。

付了饭钱,柏延和王飒一道回的训练中心,他们?的宿舍和在省队的没多?大区别,一人一间,麻雀虽小五脏俱全。

柏延配了两?把钥匙,一把在他这里,一把给了陆意洲,他拧开把手将外衣挂在衣架上,一回头,发现单人沙发那儿坐了个人。

“为什么不开暖气?好冷。”

广通这边冷得多?,没暖气柏延简直活不下去。他从抽屉里找出遥控器,对准空调调试温度,下一秒,宽阔平坦的胸膛贴上了他的后背。

陆意洲外头套了件羊绒衫,材质很轻柔,一点儿也不扎人,柏延把温度调到二十六,拍拍圈着他脖子的那只手:“坐下说?。”

他坐到单人沙发的那一刻才意识到,宿舍就这么一个椅子,他坐了陆意洲可不就没位置了吗?

但面?前这人压根不介意,走?到他面?前单膝跪在他□□,眼底翻涌着浓烈的情绪。

“抱一下。”陆意洲道。

他们?有一段时间没有像现在这样单纯地紧紧拥抱彼此了,柏延搂着他的脖颈,右手抚摸着陆意洲长长了的发尾。

他想起王飒临走?前的真诚建议。

这丫头片子揉着针织围巾,有理有据地说?什么,爱是要表达出来的,光靠猜,人家猴年马月也不知道你的真实想法。

柏延笑着轻轻拍了下她的后脑勺,说?道:“小小年纪还知道什么是爱啊?”

“我懂可多?。”王飒不甘示弱。

柏延听取了“懂很多?”的王飒的建议,说?道:“别让我一个人。”

房屋本就不大,暖气的效果起来得很快,整个房间暖烘烘的。柏延宛如一个刚看完剧本,对台词有些不熟的话?剧演员,字正腔圆道:“去卢汀后我会想你的。”

陆意洲“扑哧”笑出声,不知是在笑他的笨拙,还是在笑别的什么。

“来,跟我念。”

他道:“我很想你。”

柏延:“你无不无……好吧。”

陆意洲刚剃了寸头,脑袋摸起来像个刺猬,柏延托着他的下颌,重复道:“我很想你。”

柏延自己无师自通,从第一遍的生?硬到最后一遍的自然从容,诚如王飒所说?,语言是情绪的表达口,很多?时候,简单的“说?话?”比任何一种?方式更容易让人感受到你的感情。

他所选择的这条路实在太艰难,倘若以?往,他更愿意自己独自走?完,但现在不同。他希望能?有许多?人与他并肩同行,共同承接本该属于国队的荣光。

而陆意洲,应该在那“许多?人”中。

“你记不记得我当时承诺你的事?”

陆意洲:“记得,我一开始想的是,这家伙又在说?什么胡话?。”

“结果后来打进省队、参加全运会、入选国队,你说?的都一一实现了。”

“你漏了一个。”柏延道。

“奥运冠军怎么不说??”

陆意洲:“我怕自己是在痴心妄想。”

柏延刚和他认识那会儿,这人就像永不低头的铁公鸡一样,他摸着陆意洲青色的发茬,心想世界上怎么会有这么软和的人呢。

“可是我很想呢。”

柏延凝视着他的眼睛,认真道:“我不止一次想过我们?一同站在领奖台的情景。”

“答应我好吗?”

他没有告诉陆意洲这个承诺的具体内容,怎么说?呢,他不想让它那么绝对。

陆意洲:“好,我答应你。”

这个时间段的卢汀正浸泡一场热烈的盛夏里,机场里,浩浩荡荡十来个人——包括运动员、教练、营养师、医生?,穿着暖和的大棉袄登机,飞机一到卢汀,每个人把棉袄一脱,露出裹在最里面?的短袖短裤。

刘锐从坐上座位的那一刻开始,雷打不动地睡了十几?个小时,下了飞机还带有一丝天然的瞌睡感。

他手机松松扔在短裤兜里,刘锐扫了眼柏延脖子上挂着的手机绳,嘲笑道:“我妈都不用?这个。”

柏延回看他,须臾无奈地摇了摇头,示意他去看其他人。

刘锐环顾一周,队里除他以?外的所有人基本都给手机拴了一条牢固的绳子,不仅如此,王景的手机甚至从头到尾都没脱离过手掌心。

“友情提示,卢汀小偷很多?。”

刘锐:“靠,不早说??”

他的手立马钻进短裤口袋里,柏延笑他:“你不怕人连你短裤一块偷了?”

“这的小偷……这么猖狂?”

那也不是。

柏延纯粹是想吓一吓他。

此行柏延多?备了一条手机绳,他在胸前的腰包上翻找一会儿,跳出一根粉色的:“喏。”

刘锐接受无能?:“没别的颜色了?”

“你还挑上了?”柏延把绳子塞他手里,“有就不错了哥,你将就着用?吧。”

和手机被偷相比哪个更重要,是个人都清楚。

他们?即将入住的地方是位于卢汀中心的一家国际酒店,老规矩,两?人一间。王景将房卡分?配下去,轮到柏延时,已经领完房卡的喻淮息走?过了,摇晃了一下手里的卡片,满面?春风道:

“这回我俩一起哦。”

第 53 章

晦气。

柏延忍不住在心里暗暗道。

这次安排实在设置得太巧妙, 环环相扣,浑然一体,他深陷其中, 压根动不了一点。

李煦和刘锐被分到了同一间房,敏锐如狐狸似的李煦发现了那根粉色的手?机绳,好像动物园笼子外的游客,围着刘锐啧啧称奇。

柏延把房卡攥在手?中,坚硬的四角在他掌心留下几道红痕。

换房间这个?办法不是不可行, 只是——

“要换房间吗?”

喻淮息歪头看向他, 道:“国队在国际上?本就式微, 外媒可是死死盯着我们呢,这个?时候换房间,不怕闹出个?队内不合的大新闻吗?”

他微笑?道:“柏延,你该不会连基本的大局观也没有吧。”

果然……好大一个?坑。

“怎么会呢?”柏延也笑?。

喻淮息说得没错, 他一旦动了换房间的念头, 保不准外媒和国内媒体联合起来报道所谓的“国队辛秘”,到时候再起个?劲爆点的标题, 舆论风向十匹马都拉不回?来。

只能静观其变了。柏延抬起手?腕, 喻淮息下意识地往后一躲,意识到自己失态后,脸上?显现出尴尬的神情。

“你又在怕什么?”柏延替他摘掉了发间一簇不小心沾上?的茸毛, 语气平淡道, “一荣俱荣,一损俱损,我们是队友, 是命运共同体……我无意挑动队内不合的传闻,同样, 你也不会做出什么损伤队友利益的事情,对?吗?”

他的手?缓缓落下,落在喻淮息肩头,看似只是随手?一搭,实际却用了几分力气。

傍晚,天?光未褪,边际残留着橙黄的余晖。

卢汀是个?巴掌大点的小国家,总面积比平成还小些?,礁石、沙滩、海岸样样不落,风景秀美宁静。

柏延沿着人行道慢跑,耳机里传来一阵欢快的铃声,音乐响了一会儿,另一头的柏庭终于接通电话。

“喂,小延。”

柏庭那?边的噪音有点重,所以他说话的声音很大,一字一句的,尽量保证柏延能听清:“你应该已经安全落地了吧?这回?我没被派到卢汀,没办法现场看你打比赛了。”

“没事,哥,”柏延在犹豫要不要说,“最?近好吗?”

“好得很。”

柏庭洒脱道:“有活干活,没活躺家里睡大觉。别?担心,我绝对?比你过得滋润啦!”

“嗯,那?就好。”

柏延决定不说:“明?天?比赛,所以想给你打个?电话。”

“这么黏我呀,”柏庭乐呵呵地笑?了一声,语气突然变得肃穆,“说吧,遇到什么事了?”

柏延:“……”

“不说我就去问陆意洲。”

柏庭一向精通如何拿捏他的命脉。柏延叹了口气,道:“他不知道,你别?问他。”

他把和喻淮息住同一间房的事情如实与柏庭讲了,电话那?边沉静的几秒钟里,柏延听到了他哥略显急促的呼吸声。

在柏庭开口前?,他继续分析了几个?解决方案会带来的隐患,以及他和喻淮息最?后交涉的情景。

“也不难。”

柏庭说道:“第一次到国外,难免水土不服。小延,你忘了你从小到大最?擅长的事了吗?”

相信每个?人在孩童阶段,都有过凭借装病逃过家长的责罚、考试或者不必要活动的经历。柏延也不例外。

在装病这件事上?,他和原主的历程形成了惊人的统一。

原主从小学一年级就会假装肚子痛逃掉运动会报名,在盛夏的烈阳里,悠哉悠哉地捂着肚子跑到医务室,一呆便是一整天?。

而柏延则是装晕,选好角度栽下去,然后喜提在开了空调的医务室写一下午作业的权利。

柏延:“我知道怎么做了,哥。”

柏庭这句话打开了他的新思路。

回?到酒店,他卸下一身?的心理负担,洗漱完就躺在床上?酝酿睡意,等到喻淮息也上?了床,柏延刻意地翻了个?身?,弄出点响声。

“我没想到你胆子这么小。”

喻淮息轻轻哼了一声,听着像很是得意。

他的目的再明?确不过了,赛前?搞一搞柏延的心态,让他睡不好、精神状态欠佳,一上?场,发挥出来的效果也就大打折扣。

柏延没有回?应他的话。

也没必要回?。

他掀被下床,进了浴室后假装扶着墙壁瓷砖干呕几声,接着拨通了队内专门配备的医生的电话。

“装得挺像那?么回?事的。”

柏延一打开浴室的门,就见喻淮息倚在门外的墙上?,一副不屑的样子。

“在我头上?耍小心思,对?你有任何好处吗?”他着实不理解喻淮息为什么如此执着地做这些?蠢得不能再蠢的小动作,“还是说,你嫉妒我?”

喻淮息脸上?神情瞬息万变,正欲发作,门外响起几声敲门声。

由于刚刚那?几下呕吐,柏延的嘴唇有些?发白?,他打开门,不快不慢地向医生说明?了情况。

“有点失眠,还有点反胃。”

柏延眉头紧锁,轻车熟路地干起了老本行。柏庭在挂断电话之前?告诉他,说他是这家酒店的会员,已经帮他订好了位于上?一层的空房间,假如换房,直接报他名字就好。

“今晚和喻淮息一块睡,我怕打扰他的睡眠质量,”柏延嗓子带点哑,“我自己状态差也就算了,不能影响其他人。”

“而且小喻也挺关心我的身?体状况的,刚还说让我换间宽敞点的房好好休息呢。”

柏延看向手?脚僵直的喻淮息,道:“是吧,小喻?”

“谁……”喻淮息忍了又忍,沉声道,“是啊,我担心死他了。”

医生没察觉出来他们之间蹭蹭发亮的火花,进行简单的检查,再叮嘱几句注意事项就自行离开了。

换到新房间,困扰了柏延一整天?的忧虑心虚不翼而飞,天?知道他费了多大力气才演出一副辗转反侧的样子,其实按照生物钟,他早困得不行了。

一沾枕头,柏延沉沉睡去,一夜无梦。

他的新房间与刘锐和李煦的在同一层,第二天?出门,撞见他们的时候,这两人具是一愣。

李煦:“你没和喻淮息住一起?”

“水土不服,有点失眠,”柏延笑?了笑?,“我怕吵着他。”

刘锐评价道:“那?你人还挺好。”

趁刘锐背过去,李煦偷偷向他比了个?大拇指。

卢汀这场比赛的含金量在中等水平,这意味着他们遇到的对?手?不会那?么强,但也不至于太差。

柏延对?上?的是来自沃克斯的青年小将,他崭露头角的时间不长,在国际上?并不出名。在柏延的印象里,他研究这名小将的次数屈指可数——因为资料过于稀缺。

换做以往,每一次出外赛前?他都会耗费大量的时间去研究国外名将的球路,并进行模拟演练。有时候模拟操练是比不上?真正的面对?面对?决的,哪怕在模拟中表现游刃有余,到了赛场上?,也可能出现一些?意想不到的小失误。

只有形成肌肉记忆,把每一个?招式刻进脑子里,闭着眼睛不用想也知道下一步该怎么做,才能有效地提高?获胜概率。

球桌对?面的金发青年来势汹汹,是经典的右手?横拍的打法。

这场比赛对?柏延来讲难度不大,结束比赛后,对?方球员甚至用一口生涩的普通话找他要了联系方式。

两人通过肢体语言,硬生生加上?了某小气泡社交软件的好友。

比完两场下来,柏延和王景说了一声,在场地外找了个?安静的地方给陆意洲打视频电话。

现在广通那?边是晚上?九点多的样子,视频里的陆意洲看上?去像刚洗完澡吹完头发,发丝软和而蓬松。

“吃了吗?”

柏延:“还没有,今天?的比赛才结束不久。”

他比出两根手?指:“我赢了两场。”

手?机屏幕里,陆意洲身?后是一个?软乎的靠枕,他一只手?臂枕在脑后,一只手?端着机身?,语气黏糊糊的:“好想你哦。”

“你和小驰联系过了?”

“没啊。”

柏延:“那?你说话怎么一股张清驰的感觉?”

他把手?机举起来,给陆意洲展示了一下卢汀碧蓝的天?空。

王飒说,不要掩藏自己的情绪,当你爱一个?人的时候,尽可能地去表达,去诉说。

柏延拉远手?机,前?方奔驰而来的凉风将他的发丝吹得往四?处飞扬:“我也好想你哦。”

对?面人的视频框忽地一下黑了屏,柏延检查了一遍网络,他这边信号很好,没有问题。他试着叫了几遍陆意洲的名字,过了半晌,他听到那?边传来沉闷的回?应:“信号没断,我在。”

“可是黑屏了。”柏延道。

下一秒,他好像听到了一点微不可查的哼声,类似小狗的哼唧,很轻,紧接着,他一连听到了好几下。

“你……还好吗?”

这要看不出来,柏延真的要被评为年度傻瓜蛋了。

他凑过去细看,发现不是手?机黑屏,是被褥挡住了镜头。

“要不……你继续,我先挂?”

陆意洲:“不要。”

柏延仿佛凝滞在原地,手?机在他掌心宛如一个?烫手?山芋,扔也不是不扔也不是。

“你需要多久?”

陆意洲闷闷道:“你不是知道吗?”

这句话把他拉回?了一些?不该出现的情景里,柏延皱眉算了一下,说:“我不可能给你打四?小时电话吧。”

“半小时……就好了。”

柏延:“这么快啊。”

话音刚落,手?机屏幕被人翻转过来。镜头急转直上?,聚焦在陆意洲微红的下半张脸上?,那?人嘴角不高?兴地往下压,急冲冲道:“什么这么快?你说谁快?自己一个?人的时候,半个?小时已经很长了,你有没有常识啊!”

第 54 章

卢汀的黄昏是一种截然不同的美。

天?空从橙黄逐渐转变为深蓝, 是暖色调到冷色调的自然过渡。鸽群扑棱着翅膀飞上半空,一根细小的灰白绒毛落在柏延面前。

他很庆幸落下来的是羽毛,不是一坨鸟屎。

大?洋另一端的陆意洲差不多完事了, 他仰躺在床上,手机拍到了缀满细汗的额头,和线条高低起伏的侧脸。

“晚安。”

柏延笑道:“很快就回?来了。”

比赛日程不剩多少,月底之前,他们大?约能赶上回?广通的飞机。

趁着夜晚的休息时?间, 柏延靠在窗旁的沙发上看了会儿比赛视频。这个世界的顶级外国选手, 打法与原先那?个世界的没多大?区别, 甚至柏延感受到了一丝奇妙的熟悉感。

仿佛他在透过一面镜子?,看一个事物的镜像。

分析了十?几个视频,他关掉平板准备上床,这时?外面的门铃响了两声, 夹杂着几句听不清具体说了什么的英文。

有紧急情?况?

柏延看了眼时?间, 晚上十?点多了,总不该是打扫卫生吧。

他凑近猫眼, 门外站着一个黑发黑瞳的男人, 看不出年?纪,个头中等偏上。男人身后是一个小推车,上面摆了一些精致的糕点和熏香。

柏延的口语还行, 从前为了打外赛, 特地学了一段时?间英语,后来竟意外成为队里英语水平最好的选手,每次有记者?采访, 他那?些缺德的师兄弟便合起伙后退一大?步,“举荐”他为主要发言人。

见他没开门, 外头那?人又摁了一次门铃,这回?柏延用英文询问他有什么事。

“先生您好,请问您需要夜床服务吗?”

那?人的英语说得并不流畅,甚至有点磕磕巴巴的。柏延不急着开门,隔着门版,他重复了一遍男人的话:“夜床服务?”

“对,”黑发男人垂着头,把小推车拉到门中央,“我?们会为您提供睡前甜品和热牛奶,再帮您打扫一下卫生、调节室内灯光,让您睡得更舒适。”

柏延:“谢谢你的好意,可是我?现在不需要这个服务。”

不知道是不是他多想,这人给他的感觉不太好。

说完这句话,他转头往房间深处走,没走多远,柏延清楚地听见身后传来一声响亮的“滴滴”声,这是房门被房卡刷开的声音。

一股凉意沿着柏延的脊骨迅速蜿蜒爬到后颈。

在外住酒店,他一直有挂防盗链的习惯,回?头的那?一刹那?,房门已然掩开一条缝隙,仅凭那?条单薄的防盗链撑着。门缝里,黑发男人露了只眼睛出来,他眼底闪烁着异样的笑意,一边说着柏延听不懂的语言,一边晃了晃手中的老虎钳。

这个时?候,柏延才发现这人有一道贯穿右眼皮的疤痕。

柏延脑海里快速浮现“抢劫”的英文单词,他大?声呼喊出来,紧接着折身返回?,一把抓起被放在桌角的平板。

拿到平板的同时?,男人也冲进了卧室,左手紧攥着那?把二?三?十?厘米长的铁钳,找准了柏延的方向?直直往他脑袋上砸。

运动?员的灵敏度比寻常人高许多,虽然柏延轻松闪避,躲开了这一击猛敲,但他心?脏却止不住地狂跳起来。

男人接连不断的攻击不允许他有任何“劫后余生”的想法,柏延另一只手抄起床头的不锈钢保温杯,试图砸掉那?人手里的老虎钳。

这人的每一个攻击都是有目的的。

柏延不自觉地拆分他的动?作进行分析,与此同时?,朝房门的方向?挪动?。

第?一下意图打击他的头部,这是奔着让他丧命去的。第?二?下、第?三?下,以及后来的每一次击打,目标皆是他的右手。

柏延的逃亡路线被男人察觉,他挡在了狭窄的过道上,一副休想从他这里走过的凶狠模样。

“谁雇你来的。”

柏延和他保持着五米的安全距离,他两手握紧防身物品,想从这人嘴里套点话出来。

男人还是一口蹩脚的英语:“没有人。”

“不可能。”

柏延想起来他钱包里有一部分能在卢汀使用的现金钞票,他指了指床尾的背包,告诉男人说里面有很多现金。

男人看上去丝毫不为所动?,在柏延说完的下一秒,他猛冲过来,手上的力道大?得能把骨头震碎。

经过猛烈的碰撞,柏延的保温杯被那?把老虎钳撞飞,咕噜咕噜滚到了一旁,他掌心?湿透,浸着一片冷汗,男人趁机抓住他失去保护的手腕,猛地压在地板上。

柏延眼中划过一道锐利冷光,铁钳落下之际,他拼尽全力将平板挡在了右手和铁钳中间,一阵剧烈的钝痛袭来,他几乎痛得眼冒白光。

“拦住他——”

柏延耳边浮现一阵嗡鸣,他用身体挡住右手手腕,全身缩成了虾米状。

他好像听到了很多人说话的声音,有来自刘锐的、来自李煦的、来自王飒的,很多很多。

模糊的记忆里,他似乎看到刘锐和李煦合力制服了那?名黑发男人,将他双臂扭至身后压在另一块空地上等待警察的到来。

“上担架……医生,打电话给医生!”

他的左手被王飒抓紧,柏延听到她在耳边说:“没事了哥……医生很快来,手、手还好吗?”

柏延的记忆停留在他对王飒说话的最后一秒。

“人还在,没事。”

他很久没睡这么久了。

好像整个人陷进了充斥着睡眠因子?的泡沫云朵里,他周身被慵懒的睡意包裹着,叫他没有力气睁开眼皮。

疼痛和困倦是并存的,是共生的,他感觉自己悬浮起来,飘荡在空荡的马路上。

沿着这条看不见尽头的马路,他仿佛走了一辈子?。走了不知道多久,他忽然瞥见前方有一个小黑点,走得越近,小黑点的形状越清晰。

那?是一间小房屋,房屋正中央挂着一张黑白的人像,五官糊成了一团,像打了坨马赛克。

“你说他年?纪轻轻的,怎么就……”

“师弟,你的奖杯我?给你带来了,瞧,擦得铮亮呢。”

“小延啊!”

须臾,一群人凭空出现,整个房屋霎时?热闹起来。

但与其说热闹,不如说是夹杂着悲伤的哀悼。穿着黑衣的男人女人们手捧白花,当中有一位果真举了个擦得发亮的奖杯,嚎啕大?哭地放到了黑白遗像前。

柏延飘到奖杯附近,没来得及细看,那?坨遮住遗像的马赛克顿时?消散,露出一张和他一模一样的脸。

柏延:“……”

他回?到了人群中,穿梭在那?些他无比熟悉,现在又无比陌生的故人中,胸腔莫名生出一股极大?的悲怆。

柏延尝试着伸手触碰教?练的手臂,却眼见着他的手指好似游戏里的穿模bug,硬生生穿了过去。

他失魂落魄地坐在一个摆放在角落里的蒲团上,看着人群来来往往,在他的遗像下方堆满了花和祭品。

他想回?去。

……他,想继续活着。

柏延心?里的不甘膨胀到了极点,他觉得太不公平,明明有那?么多尚未完成的事情?,为什么是他,为什么偏偏是他?

“柏延。”

他应声抬头。

声音的源头是他的教?练。

教?练长了张颇具喜感的方圆脸,后脑勺光溜溜得像圆盘,在媒体面前只能用假发遮掩。柏延知道他只是看着“好说话”而已,真要训练起来,他们教?练是数一数二?的严格。

“可惜了,可惜了。”

教?练一连说了两次,眼里流露的是他从未见过的悲伤情?绪。

柏延“腾”地一下从蒲团上爬起来,他飘到教?练面前,明知他听不见,却还是不知疲觉地一遍遍问道:“我?差在哪?我?还少点什么?”

他一直惦记着教?练当年?说的话——

“柏延,你总是差了那?么一点。”

“再自信一点就好了。”

没带假发的教?练摸了摸后脑勺,手指飞快地带走了眼角的泪水,哽咽道:“对自己再自信一点就好了。”

柏延愣在原地,随即不可置信地轻笑一声。

只是这样吗?

所谓的“差那?么一点点”,不是能力上的不足,不是对对手不够熟悉,只是“对自己少点自信”吗?

这么一想,他说的也没错。

他从小形影单只,获得的认可不过只言片语,组装起来比指甲盖还小点。

他没有亲人,没有关系不错的朋友,没有爱人,支撑着他的除了不断往前走的这股劲儿,再无其他。

柏延突然觉得心?里一空,好像有人给他做了文件清理。

他生出的那?种“想留下来”“想继续在这个世界活着”的念头一下子?淡化了许多。

两个世界,如果都走到了同样的地方,同样的高度,唯一的区别是,前者?有他的爱人,有他的朋友,有他的家人,后者?没有。

二?者?该选谁,答案再明确不过了。

醒来吧。

他听到一个声音。

柏延走出了那?个房间,朝着来时?的反方向?前行着,清晰的房屋轮廓逐渐退回?一个小小的黑点,再到完全消失不见。

视觉、听觉、触觉、味觉、嗅觉,他的所有感官逐渐回?笼,他感受到有人正紧紧抓着他的左手,一遍又一遍地呼喊他的名字。

睁开眼,陆意洲守在床边。

“你终于醒了啊……”

第 55 章

“我还能继续打下去吗?”

柏延长时间?没有开?口说话, 像突然失声?一般,一句话里有三分之二的字发不出声。陆意洲见状倒了?杯水递给?他,柏延喝了?一小口, 试着重新发音:“手。”

他盯着陆意洲的眼睛,察觉到错开?的视线,心中大概有了数:“是不是伤得很厉害。”

昏迷前的一幕幕情景重现眼前,他记得自己拼尽全力格挡的那一下,也记得那阵挥之不去的钝痛。

病床旁放了?探望者送的果篮, 陆意洲挑了?颗形状饱满的苹果, 拿去冲洗一番, 将外皮一圈一圈地削下来。

他道?:“医生说,伤到骨头了?。”

“配合专业治疗,是可?以?恢复的,”苹果露出嫩黄的内芯, 水灵灵的, 陆意洲往前一递,“但需要一些时间?。”

柏延静静地看着他, 广通飞卢汀, 少说也得二十个小时起步,日夜兼程地赶过来,估计到现在没休息多长时间?。

广通那边在过冬, 卢汀却?是烈日炎炎的季节。病房内的温度不低, 陆意洲身上却?依旧套着件厚实的绒衫,也不知道?换一换。

“累不累?”

“还好。”

陆意洲瞥了?眼不远处折叠摆好的躺椅,说:“这?几天守着你, 困了?就?躺上去睡一会儿,累不到哪去。”

“人还在找。”

柏延:“有线索吗?”

陆意洲摇摇头:“酒店是他钻空子溜进来的, 名字、身份不实,是个黑户。”

“你知道?喻淮息这?几天在哪吗?”

“一直在酒店没出去过,”陆意洲把水果刀缩回去,狠狠咬了?一口柏延不吃的苹果出气,然后整张脸被酸得微微扭曲,“放心,盯着他呢。”

“那个人极大可?能还没离开?卢汀。”

柏延道?:“下这?么重的手,喻淮息一定会亲自?为他准备好一切退路,现金和车票,都不是能立即办好的东西。”

那人没有身份,现金交易是最?稳妥的途径。警局已经发布通缉令和公告,卢汀到处都是摄像头,没有人帮忙,他不可?能轻易离开?。

柏延基本确定这?事是喻淮息做的。可?以?说,无论他有没有和喻淮息住一起,他都不可?能放过他。

今天是右手轻微骨折,明天呢?将来呢?

眼下他面?临两个抉择。

一,暂时留在卢汀,和当地警方配合找到那名男人,从他嘴里挖出他雇主的身份信息;二是尽快回到广通积极治疗,争取早日恢复。

完好无损的左手逐渐收拢,握成一个空心拳,柏延抬头看向陆意洲:“王教他们什么时候回国?”

“后天早上八点?的航班。”

柏延想了?想,说道?:“一起走吧,我想早点?回广通。”

走之前,他在陆意洲的陪同?下又去了?趟警局。作为第一受害人,柏延尽可?能地提供了?那名男人的详细外貌特征,以?及他根据男人的口音,关于其国籍的猜测。

陆意洲启用?了?一批原属于尹凝手下的老人,前往卢汀暗中探查消息,只要那人一天没走,就?多一分露出蛛丝马迹的可?能。

“还好吗?”

国队的回程机票是统一订好的,李煦坐柏延旁边,眼神?忍不住往他打了?绷带的右手上看。

“不知道?。”

柏延:“一切尚未可?知,等队里的医生看过了?才能下结论。”

“一定要把人抓到,

諵碸”李煦歪着身子凑过来,说,“下这?么大黑手,他明摆着没想让你好好在队里呆。”

“以?我对他的了?解,回去了?又是一场腥风血雨,你可?当心点?。”

李煦拆了?一小袋葡萄干,抓了?一把给?柏延,柏延没要,他自?己倒吃得津津有味。

“坏事干多了?总能留下小尾巴。”

他笑眯眯道?:“你说是吧?”

柏延也笑:“你的葡萄干要凉了?。”

飞机落地广通后,他几乎训练场、诊疗室两头跑。队内配的都是经验十足的老医生了?,看完他的片子,手指一扶眼镜架,说起了?治疗方案。

柏延问他能不能接着打乒乓球,老先生镜片反光闪烁,道?:“先治再说。”

在医生这?里,凡事无绝对,说话得留个口子,但这?意思传到外面?却?变了?味儿。

一时间?,队里风言风语四起,要么说他右手废了?这?辈子无缘职业,要么说他因病受挫,心理出大问题,总之传什么的都有。

“柏延。”

他一进训练场就?被人叫住,刘锐披了?件冲锋衣外套,指着王景办公室的方向:“教练找你谈话。”

“好。”

他正转身,刘锐又道?:“等等。”

他眼底流露出几分迟疑的神?色,不忍道?:“你最?近怎么样,没事吧?”

“怎么都来问我这?个。”

柏延看了?看右手,笑得无奈:“跟着理疗师的步子走,能恢复成什么样,我也不清楚。”

他话说得含糊,刘锐没再多问。

来到王景办公室外,里面?传来一道?人声?。不是柏延故意听墙角,只是那人音量太高,他被迫听了?一耳朵的“金玉良言”。

听声?音,和王景说话的那位队里一名实力不错的师兄,跟谁都能聊几句,人缘很好。

“柏延的伤势您比我更清楚,他啊,一时半会好不了?!”

师兄话里话外饱含深意:“这?几天有不少人向我反映,说他情绪不好,配合治疗也不积极,这?样消极的人留在队里,多多少少会影响到其他人的备战情绪。”

“我看,不如……”

话说到这?,柏延敲了?三下门,扬声?道?:“王教,打扰了?。”

王景沉声?道?:“进来。”

柏延推开?门,那名方才还滔滔不绝的师兄即刻哑了?声?,在王景办公桌前站也不是走也不是。

“赵哥也在,真巧。”

赵立阳心虚地摸了?摸鼻子,说:“我和王教刚说完事,等很久了?吧?”

在试探他听了?多少?

柏延笑道?:“没等很久,我刚来。”

“噢,噢……”

赵立阳双手交握,向王景点?点?头:“那教练,我先走了?……你们聊。”

柏延目送赵立阳离开?,脚步声?远了?,他才撤回视线。王景手边的玻璃茶杯泡了?茶叶,他垂垂热气,小抿了?一口:“恢复得如何?”

“谨遵医嘱,不该吃的不吃,不该练的没练。”

“嗯。”

王景脸上神?色淡淡:“情绪呢?情绪好吗。”

“康复治疗这?事急不得,”柏延道?,“而且,我再着急有什么用??手伤又不能第二天完全恢复。”

“王教。”

王景盖上杯盖,点?头示意他继续说。

柏延:“过段时间?有场比赛,我想申请参加选拔。”

王景诧异道?:“你的手不是没好全吗?”

“教练,我伤得是右手。”

柏延伸出左手,笑道?:“这?只手和右手差不多,能打。”

“会左手这?事没多少人知道?,希望您帮我保密。”

王景无奈地叹了?口气:“你啊,这?段时间?照顾好自?己。你章教前几天和我打电话来着,问你情况怎么样,我说了?好几遍他都不信,但又不想亲自?打电话问你。”

“你知道?,我和章翼有一些……误会,”王景道?,“他把你交给?我,你却?在我手上出了?这?么大的事,我没法给?他一个交代。”

“王教,我没事。”

柏延看出赵立阳那番话王景压根没往心里放,和他提了?申请参赛的请求,他也欣然同?意了?,柏延终于彻底放宽了?心。

“行了?,你好好准备,尽力就?好,不要强求。”

这?个时间?段,走道?空荡荡的,没什么人。

柏延摁了?摁电梯,看着电梯门道?:“不出来吗?”

电梯到达这?一层,他侧身进去,按下一楼的按键。电梯门即将关闭之时,一个人影闪了?进来,站到柏延身侧:“我以?为我藏得很好。”

“看到你的影子了?,很明显。”

柏延手停在电梯按键前,问道?:“几楼?”

“和你一样。”

喻淮息指了?指他的右手,弯眼道?:“恢复得好吗?”

“拜你所赐,不错。”

喻淮息:“我没听明白,什么叫拜我所赐呢?卢汀那事发生时,我连房门都没出过一步。”

“我有提到卢汀吗?”

柏延看向他,说:“你这?算不算不打自?招?”

“行,我有口难辩,不和你争。”

喻淮息双手抱臂,往电梯扶栏上一靠:“都伤成这?样了?,我劝某些人不要腆着脸强留了?,多少有点?没面?子。这?个时候退役,好歹可?以?收点?补偿,离开?的时候不至于太难看。”

柏延把右手背到身后,眼睫颤动:“我的事和你没有关系。”

“我们同?一批进队,也算共同?奋战过的队友了?吧,”喻淮息哼了?一声?,语带轻蔑,“你说你这?又是何苦?想要的没得到不说,最?后落个名利两空的下场。你放心,到时候退役了?,我来送送你,队友一场,不让你难堪。”

柏延不说话的样子落喻淮息眼里,何尝不是一种变相的示弱?他浑身散发着一股小人得志的势气,电梯门一开?,昂首挺胸地走了?出去,像是对柏延退役这?事有了?十成的把握。

柏延落后他几步,左手熟练地摁掉口袋里的录音键,将这?段语音保存到文件夹里。

随后,他冲着喻淮息的方向淡淡道?:

“蠢货。”

第 56 章

诊疗室弥散着淡淡的药味, 不难闻,反而夹杂着药草的清香。

负责为柏延做康复治疗的医生抬起他的手腕翻看几下,满意地点点头, 告诉他今日的疗程已经?结束,可以离开了。

“医生,我能练一两场吗?”

这话无异于骨折患者同主治医生说“手术暂停,先让我?跑一千米”。

医生的白眼?进?行到?一半,柏延补充道:“用左手打。”

“……行。”

可能是手里的笔卡墨水了, 医生提起衣袖重重甩了几下, 一边写着诊疗日志, 一边叮嘱道:“注意轻重,手腕一旦出现异样马上来这找我?。”

他像往常一样来到?训练场地。

这会儿没见着李煦的踪影,离出口最近的球桌两端,刘锐和陆意洲正开展激烈的对决, 来去之间, 乒乓球化作一道残影,让人看不清具体的形状。

柏延观摩一阵, 等陆意洲下场, 对刘锐说他们?接着打。

“你真上啊?”

擦汗巾搭在刘锐肩上,被他捏住一角擦试着锃光瓦亮的脑门。

陆意洲走?到?他身侧,道:“医生说情况如何?”

“还行。”

其实每次医生除了告诉他“疗程结束”, 不会再说别的, 但为了让陆意洲安心,柏延总会编几句善意的谎言。

陆意洲眼?底的担忧浓得像化不开的药水,柏延从包里拿出球拍, 上场前,刘锐朝陆意洲抬了抬下巴, 煞风景地问道:“不是说要去练别的吗。不走??”

“现在还早。”

陆意洲站在一块空地上,单手拎着背包:“你们?打,我?看会儿再走?。”

一站到?球桌前,柏延便习惯性地屏蔽掉周围的一切事物。他右手被绷带紧紧包扎着,所以发球交给刘锐来做。

正常情况下,他切换成左手打球是完全没有?问题的,但这回顾及右手的伤,行动多多少少收到?牵制和阻碍。

毕竟许久没用左手,柏延打得不是特别爽快。

被刘锐夺下第一局胜利后,他晃动着手腕,意味不明地“啧”了一声?。

打到?第三局,刘锐看了眼?比分,准备默默把球拍挪到?左手。

柏延叫停他的动作:“不用换。”

“可是——”

刘锐向陆意洲递了个眼?色,没想到?对方也?冲他摇头,叫他按柏延的来。

“好吧,”他握紧球拍,玩笑道,“到?时候被零封可别哭。”

柏延猜测他指不定没少跟李煦在一块,说话的语气都欠欠的。

“少贫。”

第三局开场,柏延算是找回了一点手感。从前他练过左手,甚至有?段时间练到?左右手基本没差,无论哪边上场都能赢。

他将右手稳住,尽量减少它带来的影响,同时根据记忆挥发球拍,手腕旋扭,从刘锐的“虎口”中一连拿下好几分。

受伤初期,柏延被医生禁掉了所有?训练,老老实实配合治疗,现在稍微好了点,每天能打一两盘,但也?不过是浅尝即止。

照这个训练量,输得不难看就算他天赋异禀了。

一场下来,柏延身上出了汗,酸痛的左手承担了擦汗的职责,行动宛如刚开发出来的机器人。

“我?帮你。”

陆意洲接过毛巾,细致地帮他擦掉鬓角的汗珠。

几米开外独自?擦汗的刘锐盯着他两看了几秒,复杂道:“你俩关系挺好。”

顿了顿,他说:“像我?就不会这样对李煦。”

“你们?不别扭吗?”

面对刘锐的一连串发问,陆意洲忍无可忍:“你要是手受伤了,我?和柏延一左一右帮你擦。”

这画面实在太炸裂,刘锐脑补了一下,差点被激出一身汗毛,他冷不丁打了个寒颤,说:“谢谢啊,我?想还是算了。”

“我?们?再来一场?”刘锐道。

“行。”

第二?场开局比上一场轻松不少,柏延对于左手的使?用渐渐娴熟起来,第一局一路紧咬,最后输在刘锐的招牌发球上。

后面三局柏延赢了两局,把局势拉回平手。

“不是零封我?吗?”

柏延右手打着绷带,领口一圈布料颜色加深,晕开一条不规则的边缘线。

刘锐面色一沉,胜负欲暴增:“第五局,来。”

迎面发来的球裹挟着压迫感,柏延发现左手的反应速度快了不少,像肌肉记忆一般、如流水般自?如地挥拍挡了回去。

这一下,刘锐没接住。

柏延单手开盖灌了一大口水,朝靠在围栏边发呆的刘锐走?去:“打蒙了?”

“没。”

刘锐竖起手掌,说:“只是有?点恍惚,让我?缓缓。”

他不自?然地望向柏延受伤的右手:“要不我?也?去练练左手?”

柏延诧异道:“为什?么?”

“因为你给我?一种,用脚都能打好乒乓球的错觉。”

“……”

“过阵子?的选拔,你报名了吗?”刘锐问他。

他们?认识的时间不短了,柏延放心他,也?是真的拿他当朋友,便如是说:“报了。”

“那时用左手打吗?”

“嗯。”

刘锐欲言又止,须臾用力拍了拍柏延后腰:“我?看好你。”

语气郑重得仿佛下一秒就要播放“一生兄弟大过天”。

没过几天,柏延收到?卢汀警方的讯息,说嫌犯目前尚在卢汀境内,已经?得到?了他的行动轨迹。

也?就是说,离将他抓获不远了。

柏延右手的恢复情况比预计的好很?多,在此前提下,他适当地增加训练量,把左手练到?了上辈子?水平的三分之二?。

还不够。

但他没有?更多时间了。

选拔开始当天,他一进?场,先前在王景面前拐弯抹角让他退役的赵立阳窜出来,狐疑地挡住他的去路。

“小柏,受伤了该好好休息。”

听到?赵立阳嘴里的那句称呼,柏延不自?觉皱了皱眉。

“哦,好。”

他敷衍地应了一声?,继续往里走?。赵立阳阴魂不散地跟着他,扬声?道:“你没听见我?说话吗?”

柏延停下来,看向他:“听见了,赵哥。”

“我?是右手伤了,不是右手废了。”

他笑道:“而且我?左手一样能打。”

赵立阳愣在原地。

队里的人陆续来齐,柏延跟陆意洲站一块,他们?身旁是刘锐和李煦。先前练习的事没和李煦说,柏延以为他要问,但李煦只是看着他笑。

“我?听到?了,你怼得好哦。”

李煦笑眯眯凑到?他耳畔,说:“老早看他不爽了,天天闲得没事就在那指导人,他当自?己教?练啊?一身爹味。”

前方赵立阳在和王景交谈,同时眼?神流转,恰好停在柏延的方向。柏延听不见他说了什?么,只看到?王景点点头,嘴唇翻动几下。

须臾,赵立阳朝他走?过来,说道:“小柏,重在参与嘛,我?俩比一场?”

柏延的球拍已然在手,他往前走?几步,点头道:“好。”

赵立阳是右撇子?,正手不错,反手差点意思。柏延见他还有?话要说,于是打断道:“不早了赵哥,等着吃饭呢。”

他右手不方便,发球的机会给了赵立阳。

柏延狂练左手的成果显著,左手打出来的球,旋转角度、方向略有?不同。赵立阳和常用右手的人打多了,乍然遇到?左手持拍者,一时半会儿有?点反应不过来。

像被打懵了。

而柏延要的就是这种效果。

刘锐被叫去比赛了,李煦和陆意洲剩了下来,在场外围观。

柏延先前训练的时候李煦都不在场,他张着嘴巴,说道:“赵立阳怎么敢的。”

“他是不是以为柏延伤了手就不能打了?”

陆意洲:“你待会儿可以问问本尊。”

一局打下来,柏延没让赵立阳拿一分。

赵立阳面上抹不开,一方面觉得尴尬,一方面又不想让自?己太丢脸,强撑着给自?己找场子?:“开局热热身,下一盘哥可就不让你了。”

柏延掀眼?扫他,低低“嗯”了一声?。

打就打,说这么多废话干嘛。

赵立阳总归没忘了身为运动员的基本素养,第二?局把被打得稀碎的脸面拾掇拾掇,勉强捡起几分。

暂时换成左手以后,柏延处理各类球的能力提升不少,在各个方面也?有?了新的理解和感悟。

赵立阳算是他验证自?己那些感悟的实验体,柏延放开了打,哪怕有?些球没有?发挥好,第二?局依旧稳稳得被他拿下。

越往后,赵立阳的脸色越难看,像吃了苦胆汁,眉间皱出深深的“川”字。

场地有?电子?时钟,柏延看好时间,对赵立阳说道:“刚好食堂开饭,哥可以去吃了。”

赵立阳脸色又难看几分。

感情那句“早点吃饭”是冲着他说的啊。

“打得不错,提前祝贺你了。”

赵立阳颊边肌肉微微鼓起,像是咬着后槽牙说这句话似的。

“你怎么也?在?”

喻淮息的比赛开始得早,所以一开始没看到?柏延。他似乎误把赵立阳的强颜欢笑当成了胜利的喜悦,讥讽道:“打输了?这也?难怪,毕竟赵哥是队里的老人,实力摆在……”

“淮息,别说了。”

“你赢他赢得光明正大,有?什?么不能说的?我?看一些人还是不要自?讨苦——”

赵立阳:“是我?输了。”

喻淮息的“吃”字断在口中,他静默几秒,反问道:“什?么?”

“是他输了。”柏延好心把赵立阳的话重复一遍。

赵立阳自?觉丢脸,拿起拍子?大步离场,柏延看着僵滞的喻淮息,笑道:“下一场,来吗?”

“看看你什?么实力。”

第 57 章

卢汀到广通, 可以说柏延一下飞机,关于他的流言就没停止过。

网上有尹随山的舆论部门?帮忙监管,暂且处在能控制的阶段。柏延闲下来的时候看过一些帖子, 说什么的都有,扒他的背景、绯闻、过往,一夜之间?柏延头上凭空冒出五六个爹妈。

更有甚者说他态度不端、心术不正,谎言张口就来,编造得绘声绘色、有头有尾的, 仿佛每天睡他床底下。

有天晚上柏庭打了通电话过来, 问他有没有看社交平台。

“看过一点。”

怕他哥担心, 柏延撒了个?小谎。

柏庭那边有一道熟悉的男声,声音忽远忽近,问柏庭在和谁通话、什么时候打?完。

“我还要和你报备?”

柏庭的音量骤降,显然是?不想让柏延听?到吵架现场, 故意把话筒挪远了。

手机屏幕上闪动着的通话时长显示, 柏庭花了整整八分钟处理他那位粘人的,关系未知的前?男友尹随山。

“喂, 小延。”

柏庭的声音一下子拉近, 在亲弟面前?,他又做回了温柔似水的小兔兄长:“抱歉,刚有点事情?处理。”

“你们天天吵架吗?”柏延实?在好奇。

天天吵架, 还天天住一块, 只能说他哥和尹随山一个?愿打?一个?愿挨。

“我哪敢跟你哥吵,”尹随山磁性的嗓音有些破音,“……嗷!明天有会要开, 别打?脸!”

脚步声和衣料摩擦声响了一阵,柏庭彻底夺回手机的使用权, 说道:“能听?清吗小延,我在阳台,信号可能不好。”

柏延:“能听?清。尹随山没事吧?”

“这种事他每天都要经历一遍,不用管,”柏庭岔开话题,“这几天关于你的不实?小料满天飞,你竟然还有心情?关心尹随山好不好?”

柏延无?奈自嘲:“清者自清。况且我也?不知道专业去除狗皮膏药大?队肯不肯收一个?伤了右手的人。”

“找到在卢汀袭击你的人了。”

宛如平地?起惊雷,柏延不鸣则已,一鸣鸣了个?大?的。

柏延打?开短信,他和卢汀警方的对话尚且停留在“有线索了”这条上。

不对,为什么抓到了人,卢汀那边却瞒着不告诉他?

“有两拨人在其中周旋,”柏庭及时解惑,“一拨人在积极与警方沟通,力争获取嫌犯口供;另一拨人请了专业律师团,免费为嫌犯辩护。”

柏延:“喻淮息的人?”

“准确来说,是?他背后的人。”

黑夜另一端,柏庭一只手握着手机,另一只手夹着一根细长的香烟,烟嘴里夹着的爆珠被他提前?捏开,散着淡淡的薄荷清香。

阳台的小桌上摆着一个?玻璃烟灰缸,烟灰缸底下压着一份用牛皮文件袋装着的资料,寄件人一栏龙飞凤舞地?写着三个?大?字——陆润霖。

烟剩了大?半没抽完,柏庭面无?表情?地?将它摁灭。

抽多?了手指臭,而且他最近在和尹随山比赛,谁抽烟多?谁负责洗碗。

柏延当然看不见他哥掐烟的这一幕,他望着透黑的长空,问道:“结果会是?我们想要的吗?”

他也?在变相地?问自己。

真的可以挺过所有阻碍,到达他理想的彼岸吗?

一秒后,柏庭坚定地?告诉了他答案。

“会。”

柏庭掷地?有声的回答在他耳边回荡,柏延走到喻淮息对面,脑子里蹦出许许多?多?不一样的声音。

打?败一个?喻淮息或许简单,但打?败一个?“完整的”喻淮息很难。

柏延手伤到了痊愈的中后期,他借机与刘锐、陆意洲磨出了一些新的打?法。

平息谣言的途径除了“亲自澄清”这一条外,还有一个?“亲自证明”。

早在赞助赛的时候他就摸清了喻淮息的球路,全?运会虽然没碰上,但他围观过两场喻淮息的比赛。柏延一直以来倍感疑惑,他实?在想不明白怎么有人总在原地?踏步。

顶尖的教练,顶尖的训练环境,是?个?猪都进步了。

柏延没用上那些新招式,他像拿着逗猫用的激光笔,红点在地?板四处游移,猫永远慢一步,红点永远快一些。

他们对阵的同?时,场上其他几桌也?在进行激烈的比拼,被淘汰的,或者在等场地?的选手,几乎不约而同?地?凑到了他们这桌附近,保持一定距离地?围观着。

“不是?说柏延手伤了吗?我没看出他左手伤在哪啊。”

“对啊,骗人的吧!”

有人解答了两位不知情?者的问题:“他伤在右手。”

“就说呢,有次我和柏延打?过一局,人实?力摆在那呢,到底谁在传他德不配位?”

“队里谁干得出来,你不知道啊?”

笑声在人群中扩散,指向不言而喻。

柏延斩获两局,左手像顺风飞行的鸟,承接着来势汹汹的白球。

喻淮息这一场的打?法很凶,吃定了要以刚克柔,可惜他面对的不是?一团棉花,而是?一根弹簧。

原本柏延是?不打?算在喻淮息身?上试验他的新打?法的,但他临时起意,中途改变决定,这几天总结出来的路数轮番上阵,导致喻淮息输得千奇百怪。

没在赵立阳身?上实?现的零封,在喻淮息这里实?现了。

被错过的那颗乒乓球扑腾落地?,像高楼大?厦中的一根钢筋,一经抽离,整座高楼便轰然倒塌。

迄今为止,柏延看过太多?不公,有他亲眼见证的,也?有他侧面知晓的。在他原来的世界,许多?人一致地?认为光明与黑暗相伴而生,没有纯粹的公正,也?没有完全?的不公,这句话放到这个?世界同?样适用。

他有种直觉,在他看不见的地?方,存在着一批人,哪怕飞蛾扑火,也?要重新点燃那盏奄奄一息的烛台。

在无?数双眼睛的注视下,柏延朝场外走去,他听?见一些人的窃窃私语,明白那些关于他的传闻——很大?一部分,不攻自破。

后续他又打?了几场,如愿拿到了这场外赛的参赛资格。比赛地?点在利赛维亚,含金量极高,届时有众多?世界级别的顶尖选手参与比赛。

一天之内,柏延收到了第二个?好消息。

那名嫌犯指认他的雇主了。

离最终结果过于接近,柏延不出意外地?在床上辗转反侧,他浅浅纠结三十秒,然后抱着被子敲开隔壁陆意洲的房门?。

今夜无?眠的不止他一个?,柏延刚敲完,陆意洲的隔壁,以及隔壁的隔壁统统亮起灯来,两扇门?同?时打?开,探出两颗浑圆的脑袋。

刘锐:“没想到我们一块失眠了。”

李煦:“来我房间?吧,我的床比较大?。”

柏延没有多?停留一秒,他半边身?子探进陆意洲的房间?,对李煦道:“谢谢,但婉拒了。”

三扇门?同?时关闭,陆意洲的床只能容纳一个?半人,他只好侧过身?子,微微依在陆意洲怀里,才打?消掉到床下的风险。

这场选拔不同?于卢汀,他和陆意洲都拿到了参赛资格,他们即将一同?踏上新的旅途。

利赛维亚的那场比赛有一个?别称——奥运会的敲门?砖,对他和陆意洲而言,他们再清楚不过这意味着什么。

“感觉越来越近了。”柏延闭眼道。

他没觉得时间?过得有多?快,直到今天,他才像误入桃花源的渔夫,后知后觉地?发现自己已经走了很远。

陆意洲的右手手臂尽职地?充当着枕头的角色,而手掌则贴着柏延的后背,隔着布料传递他的温度。

“你害不害怕?”

柏延:“不怕,一点儿?也?不。”

他反而有种“解脱”的感觉。

据说人在濒死?的时候将看到属于自己的走马灯,很不巧,在并不短暂的二十几年里,柏延见过两次。

一次是?他出车祸,车窗的玻璃裂开蛛丝一般的纹路,紧接着彻底爆开,碎裂的玻璃宛如利刃,将他的皮肤划得鲜血淋漓。

一次是?在卢汀被袭击,他孤身?一人在荒无?人烟的车道上走了好久,虽然双脚感受不到酸痛,但他的灵魂是?疲倦的。

很多?人、很多?事,在他的一生中都像一片浮云,他用力地?在虚空中抓握,试图把它们拢在手心,但一次次的落空,他一次次的一无?所有。

陆意洲的手臂是?温热的,带着实?感。他不知不觉在上面留下五道浅淡的指痕,柏延反应过来时,低声说了句“抱歉”。

“没事。”

幼稚惯了的陆意洲反过来安慰他:“没事,完全?不痛,挠痒痒似的。”

“对了,向你坦白一件事。”

柏延带着鼻音“嗯”了一声,说:“什么?”

“爷爷知道我俩的……情?况了。”

天杀的。

柏延第一反应:“你和陆老说的?”

“我像是?藏不住秘密的人吗?”陆意洲反驳道,“他自己发现的。”

陆润霖的原话是?:“虽然我们中间?隔了一代,但我好歹抚养你长大?成人,能不知道你肚子里打?着什么算盘?整天恨不得眼珠子挂人家小柏身?上,看不出来我才是?真的老眼昏花。”

陆意洲把这段话说给柏延听?,柏延静默几秒,半空中竖起大?拇指:“陆老字字珠玑。”

“他留了东西给你,”陆意洲道,“我家传了好几代呢。”

柏延:“该不会是?什么只传儿?媳的翡翠镯子,或者两根手指那么粗的大?吊坠吧?”

“你豪门?影视剧看多?了吧。”陆意洲锐评道。

“是?一枚平安符。”

陆意洲:“有一点你没说错,这东西确实?只传儿?媳的……孙媳也?传。”

第 58 章

在?前往利赛维亚的飞机上, 一张写满密密麻麻英文?单词的照片静静躺在柏延的邮箱。

航行中的飞机遇到气流,机身不稳地颠簸。由于惯性?,柏延猛地往前一倾, 压在?衣服里的项链蹦了出来?,落在外套的拉链上方。

那晚陆意洲所说的“平安符”,本尊其实是一枚圆环小?扣,整体滢白剔透,放在?手心里, 能依稀看见掌心的纹路。

是上等的翡翠料子。

陆意洲说, 当时他爷爷把盒子打开, 他轻轻“切”了一声,嫌这?项链做得不大,彰显不出他的心意。

“臭小?子,这?是平安扣, 不是牛铃铛!”

“山猪吃不了细糠, ”陆润霖气得胡子乱飞,将盒子一推, “拿去!”

灯光下光泽流转的项链, 就这?样到了柏延的脖颈上。

飞机平稳后?,柏延从邮箱里调出那张照片,用手机里的翻译软件将每个?单词转化为中文?, 正读着?, 陆意洲凑过来?道:“有进展了?”

“嗯。”

柏延把翻译完的文?本给他看,说:“嫌犯指认了,这?是结果。”

交易的存证, 以及线上谈判的全过程,都在?更全面、细致的文?件里, 而这?些柏延暂时还看不到。

不过这?个?对他而言没那么重要?,他更在?意的是,那个?熟悉的名字出现在?了他手中的文?件里。

“我一开始想不通。”

柏延掂着?那枚质地冰凉的翡翠圆环,把它重新塞回胸口:“想不通喻淮息的动机到底是什么。他或许喜欢你,但这?不是他做出这?些举动的主要?原因。他讨厌我,也不是因为我们之间的关系。”

“利益。”

陆意洲看完文?本,手机回到柏延这?里。

头等?舱内,座位和座位之间隔得很?开,离他们至少有两排之隔的王景已经睡了,发出轻微的鼾声,陆意洲压低声音,在?柏延掌心划出一道竖线。

“我们和他是对立的,”陆意洲道,“就像水和火,要?么水浇灭烈火,要?么火烧干水源。喻淮息的出发点不是嫉妒,他跟一群人绑在?了一条船上,他必须这?么做。”

柏延盯着?照片里的名字,皱眉道:“他会不会被抛弃?”

雇凶伤人,这?已然被划到了犯罪的范畴里。

“船”超重了,喻淮息很?有可能被推下去。

“一定会。”

陆意洲说:“爷爷从不向我透露任何信息,很?多时候,我对他去了哪里、做了什么事毫不知情,但我大概能猜到他面对的是一个?怎样的集体——很?庞大,他们有一套自己制定的规则。”

“爷爷可能不甘心只当一个?退休的小?老头吧,”陆意洲望向舷窗,说,“他是一个?理想主义者。”

理想主义者的面前是一座被积木垒成的高楼大厦,平成的陈志佳是第一根被撬动的“积木”,调查王枫旧案时,那些资料可能悄无声息地流到了陆润霖那里,作为日后?撬动一整栋建筑的底气。

柏庭不可能告诉他全部,陆润霖更不可能。

但柏延知道,他们走?的路是截然不同?的。

利赛维亚的深夜,飞机降落在?机场跑道上,王景在?前方带队,陆意洲到处接收信号,因此越走?越慢,一下子落后?到队尾的位置。

柏延后?退回来?找他,陆意洲拉着?他的手:“嘘。”

“看这?个?。”

这?是一条新闻推送,内容大概是“新晋小?将外赛期间疑似非法雇凶伤害同?队队友”,新闻开头贴了一张照片,糊着?一层马赛克,看不清脸,但分辨得出此人的身高、发型和肤色。

乒乓球运动员、新晋小?将、非法雇凶、外赛,一结合新闻给出的信息,很?容易判断出该事件的主角。

发布消息的公众号非官方所有,且在?短时间内引起了轩然大波,喻淮息的账号底下出现了大量的质疑声,夹杂着?少数态度不友好的抨击。

“官方还没消息,就有人提前放出风声了。”陆意洲道。

利赛维亚的首都陷入沉睡,氛围宁静平和。他们掉队太多,不远处的刘锐回过头,招手让他们赶紧跟上。

“喻淮息被放弃了。”

柏延点头回应刘锐的催促,说:“我们快点走?吧。”

这?次比赛是他们接触到的所有比赛中难度最?高的一个?,利赛维亚聚集了来?自世?界各地的参赛选手,那些活跃在?柏延的分析视频里的运动员真真实实地出现在?他周围,与他擦肩而过。

赛程不断推进的过程中,第一位和他对上的,是来?自邻国东瀛的选手松本野。

“教练,我的打法没问题!”

一张长桌,王景坐中间,左右手分别是柏延和李煦。李煦揉着?眉心,右手敲击着?桌面:“松本野过于求稳,我这?次输给他纯属——”

“不是意外。”

柏延臂肘放在?桌上,两手交叠:“他对战经验比你丰富,虽然习惯稳中求胜,但你也不能轻敌。”

和松本野对战的时候,柏延经历了数次惊险救球,这?场打下来?,他赢得不轻松。

他和李煦一胜一败,对战细节被王景整合到了一起,先挨个?挨批,而后?一块分析战术。

王景观点严谨,分析起来?头头是道,愣是把李煦说得呆若木鸡。李煦接受程度好,知道自己错了也不执拗,头一低,服软说:“下次不会了。”

“下次?”

王景将纸张一卷,用顶端轻轻敲了敲桌角:“把每一场比赛,都当做你的最?后?一场看待!”

会议过后?,他们陆续往门?口走?,柏延被挤到了最?后?一个?。

“小?柏留一留。”

王景的玻璃杯子里泡着?茶叶,经过热水浸泡,舒展的叶面在?水中波动起伏。

柏延忽然想道:王景又扮演着?什么样的角色呢?

“喻淮息已经被队里开除了。”

王景:“后?续的事情,有警方持续跟进,你不用担心。”

柏延不知如何回答,说:“好的,谢谢王教。”

“嗯。这?是最?后?一次了。”

“什么?”

柏延没听懂他这?句话的意思。

王景摆摆手,道:“没什么,去吧。”

被卷了几道的纸张渐渐松弛,王景将卷边抚平,拿起水性?笔继续在?上面圈圈写写。

柏延离开前不放心地回头看了一眼,会议室的窗帘半开着?,日光洒进来?,照亮了这?位被媒体冠以“平庸而无能”等?形容词的国队教练发间斑驳的银白色。

在?利赛维亚的这?段日子,王景的教练生涯迎来?了最?高峰,他带着?男双、男单冠亚军的奖杯荣耀归国,风尘仆仆地参加了一场发布会,然后?在?结束时宣布他即将告别国队。

这?个?决定惊呆了许多人,包括柏延身边眼皮子打架了大半天的陆意洲。

“王教刚刚说了什么?”

李煦摇着?刘锐的手臂,惊恐道:“我好像出现幻觉了。”

“王教说他要?退了。”刘锐道。

他一把撕下李煦的手,说:“掐你自己去,我手都给你弄疼了。”

王景匆匆下台后?,一位连柏延都意想不到的人站到了话筒前,顷刻间,台下仿佛小?型烟花秀,相机快门?和闪光灯“交相辉映”。

“章教怎么在?这??”

柏延问道:“他不是在?平成吗?”

章翼接过话筒交代完了一切,紧接着?,他停顿了十来?秒,说道:“……我将代替王景,成为现任国队教练。”

台下一片哗然。

在?场的所有人,没有人不认识章翼,就像走?在?大街小?巷没有人不认识陆润霖一样。他们是一个?时代的开创者,同?样也是一场混乱中的牺牲者。

作为失败的代价,陆润霖直接退出了竞技的舞台,章翼调离广通,与他们相关的人士散落在?天涯海角,多年来?无法再靠近漩涡的中心。

王景身为章翼的师弟,为什么能独善其身?

只有一个?可能,柏延心想。

——恐怕他人眼中的“平庸而无能”,并非他的本色吧。

在?混乱开始的初期,王景平静、温和地接受了这?些改变,他没有支持他的师兄,也没有参与到争端中,他是少有的站在?“对立面”的人。

往后?数年里,他目睹队里优秀的选手失意退役,接纳着?那些远不如他们的选手进队,他从不反驳,成为了国队黯淡近十年最?大的挡箭牌。

如果被推到台前的人不是王景,情况会不会更糟糕?

会的。

章翼的发言澎湃激昂,他带来?的是一场巨大的变动,关于选拨体系,关于赛制的恢复。

记者举起话筒将他围了个?水泄不通,有人高声道:“章教练,您对国乒未来?的发展前进有何看法?”

那名记者被挤得左右摇摆,话筒也跟着?晃来?晃去,章翼握住话筒底座,字字铿锵:“我们将迎来?一个?全新的时代。”

柏延忽然明白了。

明白了陆润霖、章翼的九年,明白了王景的九年,明白了陆意洲的九年。

种种变化都是在?暗中进行的,喻淮息的那条推文?只是冰山一角,当所有人沉浸在?惊讶的余韵里,他们悄悄吹响了胜利的号角。

训练中心似乎少了一些人,柏延看着?有些空荡的场地,不免感到唏嘘。

“小?延。”

回头,是章翼在?叫他。

“准备好了吗?”

第 59 章

章翼背光站在训练场馆门口, 午后的日光刺眼,柏延不适地眯起双眼。

“您说的是?”

“下一届奥运。”章翼道。

柏延差点忘了,他们前不久才过完春节。上次听陆老教练提起奥运, 还是在去年年尾的时候,没想到时间过得这么快。

今天是休息日,场馆没什么人,柏延引着章翼走到边角的休息区,发现这块空地上放了个款式非常眼熟的小板凳。

柏延哭笑?不得?:“您把?这个也带来了?”

“没办法, 习惯改不了。”

“您几号过来的?”

章翼笑?道:“昨天。行李我早收拾好了, 一直等通知呢, 结果昨天一来消息,我空着手就被送到机场,这几天还得?抽空回去拿。”

“不用您亲自回去。”

柏延心里打着算盘。

前些日子他们和王飒出去吃饭,听?说张清驰的生日就在这几天了, 正好这段时间没别的比赛, 抽一天回去给她庆生,足够了。

据朱萍描述, 张清驰和宋一宁每天都训练疯了, 像有使不完的牛劲。

“朱教说,有视频为证,真不是她夸张。”王飒一边说着, 一边摁下播放键。

视频录了段他们的日常练习, 后半截是队里的师弟师妹们声泪俱下的控诉,希望这两大魔王早日入选国队,让他们早日脱离苦海。

柏延与陆意洲齐齐沉默, 半晌,柏延不忍直视地关掉了视频, 说:“尽快动身吧,放武侠世界里,这状态相当于走火入魔了。”

别到时候国队没进,先把?自己练魔怔了。

“我和陆意洲想调一天休,后天回趟平成,刚好帮您把?行李带过来。”柏延道。

“行,”章翼没犹豫,口头批了,“后面记得?写个纸质申请。“

先前柏延不知道王景要卸任,还花了点时间琢磨怎么跟他开这个口,现在对象换成章翼,虽说难度大大降低,可?他还是忍不住感叹一句——也降得?太厉害了吧。

柏延追根溯源地问道:“您不问我为什么?”

章翼高深莫测地看了他一眼,从裤袋里摸出一个粉色小?礼盒:“替我祝张清驰生日快乐。”

原来如此。

“可?惜喽,接下来处理?的东西太多,不然跟着你?们一块回平成了,”章翼把?礼物?交出去,背着手乐呵道,“我不懂她们这个年纪的小?女生喜欢什么,所?以这礼物?啊,是我孙女帮忙参谋的。”

柏延道:“重在心意,只要是您送的,不管是什么小?驰都会很开心。”

“章教。”

有件事,柏延犹豫了很久。

近一年了,陆润霖行踪不定?,他们上次见面还是在几个月前。陆意洲向来没办法插手他爷爷的事,所?以问他没用,柏延身边唯一有可?能知道陆润霖在哪的,除了章翼也没别人了。

他想了想,还是开口:“陆老教练回平成了吗?”

“我以为多大事!”

章翼说道:“他已经回去大半月了,隔两三天给我发几张他新种的花,悠闲得?很。”

话里话外,满满的艳羡。

因为陆润霖的路走完了。

前半生驰骋赛场,为国家拿了无数枚奖牌,创下一个时代的不败神?话,而后退至幕后,又因为风波远走。历经九年取证,陆润霖宛如一根线,将那些被驱逐的光点一一连接,甚至意外地找到了一个新的起点。

就像章翼说的,属于他们的时代真正落幕了,一个崭新的、年轻的时代即将来临。

他们都将成为新一代开拓者。

加入国队后,柏延的假期少得?可?怜,一天的调休显得?尤其珍贵。

商议之下,王飒拍板决定?订前一天晚上的机票,在机上睡两小?时,第二天,也就是张清驰生日这天凌晨到达平成。

人在深度睡眠状态下,很难被闹钟叫醒。

天知道柏延抗争了多久才?把?自己从毯子里挖出来,再?喊醒陆意洲这个十级起床气。

飞机一落地,气温骤降,冷得?半梦半醒的陆意洲连打三个喷嚏,柏延将毛毯递给他披着,打开软件叫车。

王飒的家和翠湖天地方?向不同,所?以柏延把?终点定?在翠湖,送完王飒他们再?回家。

不在平成的几个月里,重要的摆件被收进储物?间,容易沾灰的沙发、床,皆盖上了防尘罩,房间有人定?期过来打扫,保持一尘不染。

一开门,仿佛他们才?离开一天不到一般。

好像什么都没变,又好像什么都变了。

柏延和王飒约在上午十点出发,折腾了大半夜,他们几乎没睡多久。

省队附近还是老样子,工作?日,一整条路堵得?水泄不通,十点出发十一点到,期间王飒看了无数次表,柏延催了司机无数次,陆意洲摇下车窗控诉了无数次加塞的无良车主。

三人满脸疲惫地站在省队门口,谁都没料到保安室换了一批人,说什么都不肯放他们进去。

“我有证件呢!”

陆意洲一张张往桌上拍,身份证、驾驶证、运动员证。保安是个上了年纪的大叔,认死理?,坚决不买帐。

柏延站在保安室窗边,眼角余光猝不及防瞥到一个挺拔的身影。

“一宁,过来帮帮忙。”

他朝宋一宁招手,确认他听?到了才?把?手放下。

宋一宁走过来打断保安和陆意洲的争执,说:“他们都是我的前辈师兄师姐,原先也在省队呆过的。”

有宋一宁做担保,保安大叔退了一步,把?自动门开了。

“师姐怎么不早点发消息?”

短短几个月不见,宋一宁快比王飒高了,小?萝卜头稚气的眉眼逐渐张开,清清秀秀的,像影视剧里的隔壁班温润班草。

王飒掀开保安室门口的帘子,回答道:“我以为陆哥能吵赢。”

陆意洲:“……”

“小?驰呢?”柏延问道。

宋一宁:“在练习。”

盛夏来临前,平成的气温高低起伏不定?,一秒入冬是常事。比如今天,最低温度个位数。

柏延注意到宋一宁正戴着的毛线手套,针脚细密平整,手背位置有几道弯曲的可?爱花纹,一看就知道是张清驰的手笔。

下一秒,宋一宁两手统统插进外套口袋,只露了个毛线边在外头,似是不好意思了。

“外面冷,我们进去说吧。”宋一宁道。

章翼走后,新一任教练没这么快顶上,朱萍一人干两人的活,很少有高兴的时候。

他们一进场馆就听?见朱萍在训忍,柏延旁听?一会儿,训练开小?差,还顶嘴,是该好好说一说。要换他们章教来,骂都算轻的了。

“王飒?”

朱萍一眼就看见她的“亲传弟子”,拎着那名被训得?垂头丧气的小?孩大步走来,说道:“看看,这就是你?崇拜的王飒师姐。”

“人家训练的时候不仅没开过小?差,还恨不得?一分钟掰两半用。”

听?到王飒的名字,女孩瞬间抬头挺胸,激动又小?心翼翼地双手合十:“师姐……我可?以和你?握个手吗?”

王飒“嗯”了一声,伸手:“握完不许再?开小?差了。”

“一定?一定?!”

女孩双手合拢,将王飒的右手放在手心搓了又搓,喃喃道:“天呐……握到王飒师姐的手了,四舍五入,我也是国家队成员了呜呜……”

话音未落,场馆的某个方?向响起一声尖锐爆鸣,女孩痴痴地望着平日里稳重勤奋的队友尖叫着冲了过来,猛扎进前一秒还在和她握手的王飒师姐怀里。

“柏延哥,陆哥!”

张清驰不敢像搂王飒一样搂他们,她眼泪汪汪地指着柏延脖子上的花围巾,声线颤抖:“哥,你?是我亲哥……这么丑的围巾,你?都愿意戴在脖子上,我好感动!”

柏延戴这条围巾,纯粹奔着想让张清驰开心的念头去的,没想到这丫头颇有自知之明。

他将小?粉盒子转交张清驰,说:“章教送的,他说祝你?生日快乐,早日加入国队。”

“章教……我以为他把?我忘了呢。”

张清驰吸着鼻子,拆开盒子上的系带,自言自语道:“走得?那么突然,我连送行的机会都没有,气死了……哇,小?狐狸限定?挂坠!”

她眼睛一亮,道:“章教怎么知道我喜欢这个!”

“看来他选对了,”柏延笑?眯眯道,“到时候回广通,我会转告他你?很喜欢这个礼物?。“

“你?们聊完了吗?”

陆意洲刚打完一通电话,揽着宋一宁的肩膀说:“餐厅订好了,要不换个地儿再?聊?”

餐厅在华刻旗下,包厢是最好的包厢,厨师也是专门选好的。

蛋糕由王飒负责,小?小?的一个,每人分到一口,毕竟他们这桌全?是运动员,吃不了高糖高油。

“还好吗?”柏延问张清驰。

“好着呢!”

一小?口蛋糕,张清驰吃了一个世纪,她腾出手拍拍隔壁宋一宁的肩膀:“柏延哥,不信你?问宋一宁,我俩在省队好得?不行!”

宋一宁矜持地点点头,须臾把?他的那份推到张清驰面前:“我的也给你?。”

“撤回撤回!”

张清驰不满地“啧”了一声,说:“一天最多摄入这么多,再?吃我就是千古罪人。”

“千古罪人,”柏延把?两封红包放上旋转盘,手动摇到张清驰面前,调侃道,“祝你?比赛顺利,平安喜乐。”

王飒的礼物?是一款新上市的游戏机,她眼神?温柔:“之前不是说喜欢吗?我买来了。”

张清驰扔掉叉子,好不容易忍住的泪又飙出来:“你?们好得?就像我的义夫义母……”

宋一宁:“我也是吗?”

“你?滚。”张清驰一秒收泪。

第 60 章

吃完饭, 柏延和?陆意洲没有?多留,王飒的回程车票比他们晚几个小时,说多陪张清驰一会儿再?走。

奥运会在即, 下一次见面就不知道是什么时候了。

接下来的时间变回了三点一线,训练馆、食堂、宿舍,中途又参加了几次外赛,生活好像被按下了加速器,一眨眼又是新的一天。

一晃眼, 热夏来临。

里希是下届奥运的承办国, 论对这个国家的了解, 应该没有?人比柏庭更充分。

飞往里希的前夜,柏延一边整理行囊一边和?柏庭视频通话,他哥披了件浅灰色的睡袍,手里捧着一杯咖啡。

“里希阴雨天多, 记得带几件保暖的外套, 还有?雨伞。”

一份报纸平铺在柏庭腿间,没来得及翻页就被一抹跃动?的白影叼走, 原本?宁静的画面被打?破, 柏延见他哥放下咖啡杯,头发凌乱地拿着手机在卧室捉狗。

“尹随山养的狗儿子,”柏庭单手扛起这只嘴里含着半块报纸碎片的萨摩耶, 说, “会自己?开门,一不留神就拆家。”

他打?开门高?喊一声,连报纸带狗扔到?门口的尹随山怀里, 顺便把门反锁。

这个小插曲被他哥暴力暂停,柏延问道:“尹随山好端端的, 养什么狗?”

“他怕我无聊,就从朋友那抱来了一只几个月大的小狗崽。现在我俩轮流换班,谁在家谁喂狗。”

柏延将一叠衣服收进行李箱,说:“你现在还无聊吗?”

柏庭坐回原位,手指摁着太阳穴:“托尹随山的福,现在回家了也忙。”

“小延,你真的不打?算开一个社交账号?”

各大平台上的消息日新月异,随着重大赛事?的临近,柏延的名字频繁出现在媒体报道中,但他本?人对此毫不知?情?。

集中训练了半年多,他也实?在没有?心力关注这些。

“不开。”

行李箱的两端拉链在某一处聚合,柏延把它推到?门口,明天一早直接拎着出门。

“以后有?需要再?说吧,”柏延说道,“眼下比赛要紧。”

“随你心意来。”

柏庭笑道:“哥给你准备了惊喜。”

“什么惊喜?”

“到?时候你就知?道了。”

次日大清早,柏延坐上了去机场的专车,一些记者提前到?达机场,在他们下车的时候蜂拥围上,采访的问题一个接一个。

陆意洲下训晚,理行李理到?了半夜,这会儿躲在柏延身后打?了个大大的哈欠。柏延偏头和?他对视一眼,两人齐齐后退一大步。

李煦:?

一名个头娇小的女记者灵活地挤到?前排,将话筒送到?李煦嘴边:“对于首次参加奥运,你的心情?如何?”

“心情?……”李煦短暂地看了看身后三人,说,“激动?与兴奋并存吧,很荣幸得到?这么宝贵的机会,我会尽自己?最大的努力,为国家争得荣誉。”

候机室。

李煦面红耳赤地对着柏延指指点点,怒道:“你们几个商量好了的是吧?把我推出来,知?道我刚回答了多少?个问题吗?”

“我们这叫不谋而合的默契。”

柏延往他半握拳的右手里塞了瓶矿泉水,悠悠道:“这不说得很好嘛,小煦弟弟。”

李煦是他们队里年纪最小的,当年能做成喻淮息的师兄,不是靠年龄,纯粹因为入队时间比较早而已。

女队队员姗姗来迟,王飒和?柏延、陆意洲打?了个招呼,刚一坐下,柏延过去逗她:“你们队谁负责接受采访?”

“我。”王飒说。

李煦朝她竖大拇指,佩服道:“哇,好厉害!”

王飒表情?有?些困惑:“哪里厉害?这不是很轻松吗?”

“问心情?,说还行,问感想,说没想好,剩下的跟着几位师姐走,她们答完我说一个‘对’就好了。”

偏偏她又用一副平淡的神情?说这些话,饶是刘锐这种平素不苟言笑的,都忍不住扬起嘴角。

国家队队服并非一成不变,这次比赛的统一着装以蓝黑为主,一眼望去,飞机机舱全是一模一样?的打?扮。

柏延要了一条毛毯搭在腿上,他侧过身放好背包,回头时只见陆意洲盯着他看,目光炯炯,宛如柏庭家里养的那只萨摩耶。

“困了吗?”

他们出发得早,现在还不到?十?点。

柏延:“有?点。”

“来,”陆意洲拍拍自己?的肩膀,语气仿佛推销大师,“肩膀给你,靠着我睡。”

柏延脑袋歪向身侧,在那片宽阔的肩膀里寻到?了一个舒适的位置。后续的航程很平稳,柏延一觉睡到?饭点,醒来时王飒和?刘锐调换了位置,他两是混双搭档,正坐一块复盘之前的打?法。

王飒注意到?前方的动?静,说道:“柏延哥,是我们声音太大吵醒你了吗?”

“我自然?醒的。”

柏延把座位角度往回调,身旁的那个位置空了,在他思考要不要起身找陆意洲的几秒里,李煦从善如流地接道:“他在洗手间。”

他“啧”了一声,挪揄道:“估计是活动?肩膀去了吧,换我被谁当枕头使几个小时,我也累得够呛。”

柏延:“……”

几小时后,飞机在里希机场降落。这一次的记者采访较为正式,他们挨个进入采访室,再?不能像之前那般蒙混过去。

按照顺序柏延是第一个,推门进去时,里头的记者背对着他整理纸笔,后脑的发尾修剪得整洁利落。

这人一转身过来,柏延便明白了柏庭当时说的“惊喜”指的是什么。

他哥今日的着装比较正式,一套深色西装将人衬得挺拔大方,如果他没记错,柏庭是不近视的,他戴的那副金边眼镜或许是为了整体效果做的搭配。

“很荣幸见到?你,柏延。”

柏庭指尖推了推镜架,纸张翻动?间,柏延瞥到?他哥为他准备的采访问题足足占了一张纸的三分之二。

柏延:“我也……很荣幸。”

整个采访过程中,柏庭大多数问题都很温和?,只有?一小部分问得有?些犀利,但也没到?让人一个字也答不出来的程度。

下一个接受采访的是刘锐,走出采访室,柏延拍拍他的肩膀,真诚鼓励道:“加油。”

里希的奥运村建在海边,运动?员的房间窗户正对着大海,站在这个位置,恰好能看见翻涌的海浪。

奥运五环的经典标志夹在公寓和?海岸之间,柏延将行李箱放在床边,静静欣赏了一会儿里希的天空。

“怪不得你之前说想在这里小住。”

房门“啪”地一声被陆意洲合上,他也走到?窗边,与柏延并肩而立。

今天是里希难得的晴天,日光洒下来,照得人全身暖烘烘的。

陆意洲道:“为什么不是定居呢?”

“定居不好。”

柏延侧过身,后腰靠着凸出的窗台,右手在玻璃上轻轻滑动?:“这个纬度的国家长年多云,呆久了会抑郁。”

陆意洲:“原来是这样?。”

“在你原来的世界,也有?一个和?里希一模一样?的国家吗?”

柏延有?些恍惚。

再?次提及原先的世界,他仿佛产生了一种错觉——他本?就属于这里,那些过去的记忆都来自于之前做的一场梦。

“当然?有?。”

柏延说:“它和?我们现在的世界就像隔着一面镜子,这里的很多东西都能在镜子另一端找到?对应的虚像。”

“你说会不会有?一种可能,”陆意洲两手撑在柏延腰侧,眼眸低垂,“在你原来的世界也有?一个‘我’,但你和?他并不认识。”

“为什么突然?这么想?”

柏延觉得奇怪,抬手揉了揉他的耳垂,须臾手腕落下来,搭在陆意洲肩上。

“没什么。”

陆意洲道:“我只是很想去你曾经生活的地方看一看。”

就像曾经柏延也遗憾没有?真真切切地走过他们共同?的校园时光一样?。

他们沉静地抱了会儿,柏延想起什么,拍了拍陆意洲的后背,道:“我哥跟我说了个事?。”

“陆章暂停了他手头的所有?工作,现在已经在来里希的路上了。”

毕竟这个人曾经影响了陆意洲很长一段时间,再?过几天正式比赛,说不担心都是假的。

柏延看着他,说:“你……会吗?”

“不会。”

自陆章断他生活费那天起,陆意洲已经有?一年多没联系过他,也没向他要过一分钱,大有?和?陆章断决关系的意思。

反正如今事?业蒸蒸日上、前途大好,陆章再?怎么一手遮天,也遮不到?体育竞技这块来。

陆意洲嗤之以鼻:“就算他在第一排从头看到?尾,我也不会有?任何反应。随他去吧。”

“当初爷爷要拿平安扣,他还和?爷爷大吵了一架。”

柏延:“这又是什么时候的事??”

“我没告诉你吗,”陆意洲装得像模像样?,“陆章非要把平安扣拦下来,叫我年前回家和?什么集团的千金相亲,爷爷把他臭骂一顿,说我喜欢谁是我的事?,叫他哪凉快哪呆着去。”

“总之,我现在也放下了。”

陆意洲道:“大不了重新打?拼嘛,靠打?比赛养家。”

说到?这里,陆意洲的手机铃声响得不是时候。他看了眼来电人,语气不耐烦道:“有?事?吗?”

“我今晚到?里希。”

陆意洲:“来就来,关我屁事?。”

柏延跟他做口型:谁啊?

陆意洲把手机侧过来给他看,屏幕上方端端正正标着“尹随山”三个大字。

“对待准姐夫,你就是这个态度?”

“……准姐夫?”

电话那端,尹随山语调矜持:“原来是我没通知?到?你啊,是这样?,我和?柏庭要结婚了。”

陆意洲捂住手机扬声器,面无表情?道:“我懂了,他是特地飞过来炫耀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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