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来的时候，上铺已经被人重新铺好，换上了新垫子。

许少薇坐在椅子上，手拿蒲扇，有一下没一下扇着：“一开始说得好好的，说这什么都有，带点生活必需品就行。谁知道床垫、电扇、台灯……这些全都是生活必需品。”

“光睡床板肯定不行。”她抬抬下巴，“这个垫子是我天冷的时候垫的，睡起来可能有点热，不过总比没有好。”

安且宁躺上去试试，确实有点热。

不过正像许少薇所说，有总比没有好。

“谢谢你啊。”

“没什么谢不谢的，出门在外互帮互助，应该的。”许少薇把电扇往上铺的方向偏了偏，“能吹到吗？”

“能的。”安且宁说，“谢谢你。”

“又来了。”许少薇“嗐”了一声，换个话题道，“我听他们说，你学校还挺好的，怎么想起来到这里支教？”

安且宁说：“因为支教回去以后，考研初试加分，同等条件优先录取。”

许少薇笑着说：“得了吧，这些话骗骗家里人还行。来这支教少说得待上一年半载，但考研加分只加十分，冲着这个来也太不划算了。”

安且宁也“嗐”了一声，觉得这个理由的确立不住脚，又想不到真正原因，反问道：“那你呢？你为什么来这？”

这话问到关键。

许少薇倒吸一口气，抬头仰天，生无可恋道：“我不是自愿来的。”

安且宁瞳孔放大：“？！”

许少薇挥挥手：“哎呀，不是你想的那样。我是被学校强制发配来实习的，实习期半年，再过几天就要走了。”

“还有这种实习？”

“可不吗，而且是没工资没补助没福利的那种。”许少薇扶额，“上辈子作孽，这辈子上那个破学校。”

在一些岗位竞争激烈的公司，零工资的“学习式实习”是常态，安且宁对此习以为常，对实习生自掏腰包学技术的行为也见怪不怪，却还是第一次听说，有强制但没工资，工作环境还如此艰苦的实习工作。

她整理措辞，安慰道：“想开点，现在已经没有困难可以打败你了。”

许少薇叹息一声：“但愿吧。”

又聊了几句有的没的，她翻出几盒金嗓子给安且宁，说这玩意老师们人手必备，然后说回正题：“你今天让徐飞燕丢了面子，想好怎么处理没？”

安且宁说：“没有，我当时就没想过要处理。”

许少薇担忧地瞧她：“做事这么冲动怎么行，这可是山窝窝里面哎。而且她这人心眼子小，你刚来第一天就招惹她，今后的日子估计难熬了。”

安且宁笑笑：“没事儿。”

包裹打印时间一到，就算不想回去也得回去，她顶多在这待几天。几天以后，她和徐飞燕再无上下级关系，这辈子都不一定有再见的机会。

所以，若是没及时泼那桶水，她才会觉得心里不是滋味。

不过不好把实情告诉许少薇，她只能说：“这样吧，明天我去给她道个歉，别担心，快睡吧。”

“行，晚安。”许少薇关上灯。

“晚安。”

漫长的夏季就快过去，许少薇已经习惯在闷热中度过夜晚，很快熟睡，发出轻微鼾声。

相反，安且宁躺在上铺，深深陷进厚垫子中，能明显感受到脊背蹭蹭冒汗，无论如何也睡不着。

房间内有几只小虫，估摸着是开门时偷偷钻进来的，飞不进下铺的蚊帐，便一直在她耳边乱叫，拍死一只又来一只。

好不容易，它们不叫了，她露在外面的腿却痒起来，一摸，上面有个虫子包。

早上还在城市最高点享受五星套房，晚上就换到偏远山区和虫子共渡良夜，安且宁深深感叹，人的一生倒也不必如此一波三折，并怀念起林讯家柔软的客厅地毯来。

越是回忆，她就越睡不着，越睡不着，满背出汗的黏腻感就越甚，鼓包的瘙痒就更强。

终于，躺到凌晨一点，她再也躺不下去了。

铁架双层床老旧，一翻身就会咯吱咯吱响，她尽量轻手轻脚爬下床，搬了个小板凳出门。外头凉快得多。

凉风吹在身上，烦闷感消散了些，就是腿上还有点痒。

安且宁给每个鼓包掐上十字，逼迫自己忍受瘙痒，但没成功，反而因一身香香甜甜的血液，被更多虫子包围。

没办法，她又轻手轻脚回到房间，从行李箱里掏出把电蚊拍，走到没人的地方，开始大展身手。

“噼里啪啦——”

“噼里啪啦——”

好像在放鞭炮。

她现在认为，论起小心眼，自己和徐飞燕有的一拼。

小虫子们不过是吸了她一点血，她却想灭人家全族。

举着电蚊拍一路逛，从宿舍绕到食堂，再绕到教学楼和操场，把学校大致看了一圈后，她又坐回小板凳上。

坐着放空，等到身子凉快下来，她有些困了，于是回房睡觉。

这一觉睡得并不美好，中间至少半梦半醒了三次，但依然是那句话，睡了总比没睡好。

凌晨五点，她又一次被热醒，这次怎么也睡不着了，只好起床，给许少薇留下张小纸条后去了校门口，蹲在铁门后等人。

和她的家乡不同，这里日出晚，即使在盛夏，凌晨五点多也远远没有天亮，更不用说初秋。

黑暗笼罩着阳光小学，身边没有一丝路灯，也没有一个可以和她说话的人。

她捡了根小树枝在地上画圈，心里慌慌的，不知道如果林讯不说他会来，自己要怎么度过这八天。更不知道，如果当时没选择放弃支教，自己要怎么度过这一年。

没等多久，几分钟后，隐约的车轮磨擦地面声由远及近，两道白色灯光出现在小路尽头，映射出空气中飞扬的灰尘。

安且宁抬手遮眼。然而胳膊刚抬起来，那两道灯光就已经自行熄灭，剩下一张蓝色车牌在黑暗中反光。

“江AQN619”，是她怀着夹带私货的小心思，帮林讯挑的车牌号。

黑车稳稳在她面前停下，驾驶座车门打开，十几小时没见的人终于出现。

但只他一人，没人和他同行。

“不是说有人和你轮着开的吗？”安且宁不高兴道，“人呢？”

“在镇上，拜托他准备了点东西。”林讯看她生龙活虎，放下心来，碰了碰铁门上的锁，问，“几点开门？什么时候才能进去？”

安且宁说：“不知道。”

徐飞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