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年之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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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1章

连珩下来晚了一步,电梯门刚开就听见一声清脆的巴掌。

“叔叔!”连珩立刻冲出去挡在余景身前,“别动手。”

余景嗤笑一声,倒是有些肆无忌惮了。

“是,我是对不起你们,所以你们现在怎么对我都随便了。可余安做错了什么?他凭什么活得这么累?就因为我没长成你们想要的样子,所以把原本压在我身上的一切全部都压在他的身上?你考虑过他到底想要什么吗?!你们根本就不配为人父母,什么东西?都给我滚!”

余景越说越激动,音量也随着情绪越来越大。

最后一个字咬得字正腔圆,空旷的单元楼大厅隐隐还有回音,惊得一众人等无人吱声。

他转身回去,连珩跟着一起。

心绪未平,就这么顶着一个巴掌印进了电梯。

连珩侧了侧身,站在余景的面前,特地凑近了些,盯着脸上那一处红肿。

余景偏了偏脸,皱眉道:“看什么?”

连珩小心翼翼地捏着他的下巴,把那张脸重新转回来:“都肿了。”

余景拂开他的手:“我不是让你看着余安吗?下来做什么?”

“他睡得跟小猪一样,有什么好看的?我还是下来迟了,不然这一巴掌不会落在你脸上。”

这话让余景想起了祁炎曾替他挨过的两巴掌。

没人替他挡了,终于还是打到了自己脸上。

多少有点觉得好笑。

即便过去了这么久的时间,发生了这么多的事情。

哪怕是余景和祁炎都变了,但父母还是之前那个父母,一点也不带不一样的。

这算不算无药可救?

余景对两人也本就不抱什么希望了。

“你竟然也能对叔叔阿姨说出那样的话。”

余景偏过目光:“觉得过分?”

只要连珩点个头,他就能带着这人一起骂。

可连珩却抿了下唇:“觉得有进步吧。”

余景:“……”

算了,暂时和平。

回了家,余景先去了趟卧室,确定余安还在。

人都没看几眼,被连珩握住小臂,拉去了卫生间。

余景先用凉水冲了下脸,被打的地方有些火辣辣的疼。

他探着身,看镜子里的自己。

余景皮肤白,稍微有点什么就特别明显,此刻指痕都有些浮肿,印在脸上看起来可怜兮兮的。

连珩站在他的身侧,先用水湿了毛巾,再裹住冰袋,整个人压着嘴角,一副死了老婆的苦瓜脸。

余景视线偏移,也从镜子里看连珩,发现对方身上的警服还没换掉。

他转身,上下打量了一番:“你可以穿着这身衣服回家吗?”

连珩一手扣住余景肩头,另一只手拿着毛巾贴在他的脸上:“哪来这么多规矩?”

有点冰,余景“嘶”了一声。

他下意识后仰,从连珩手里把毛巾拿过来,这才结结实实贴上自己皮肤。

“不是什么大事。”

连珩依旧阴沉着脸。

毛巾裹着冰袋,拿久了有点冻得慌。

余景换了只手:“这么看着我干什么?”

连珩盯着那只冻得发红的手掌,欲言又止。

在余景的注视下,也只是提了口气,转身出门。

连珩最近小脾气挺多,余景捂着脸出去,看对方卸了肩上的背带,头也不回地进了主卧。

换以前余景或许还想不通是为什么,但现在明白了,也知道为什么。

拿下手上的毛巾,低头看了看。

不就是没让他贴着吗?哪这么大气性?小孩一样,摆臭脸生闷气。

先不论余景对连珩压根就没那意思,就单说他和祁炎才分开没几天,转眼跟别人好上了?这不开玩笑吗?

就算祁炎不是个东西,他余景最起码还算个人。

也都二三十岁了,不是青春期的小孩,分分合合搞那套疼痛文学。

再者,余景觉得或许一个人会比两个人更加轻松一些。

他去厨房重新热了粥,冷掉的包子也放进微波炉。

餐桌边跌落的餐勺已经被连珩打扫干净,对方换了一身干净衬衫,在厨房洗了个手的功夫,包子热好了。

“我再下去买点吧,安安还要吃。”

连珩拿出包子,自己先吃一个:“叫外卖。”

楼下不知道谁还在守着,的确也不好出去。

连珩打开手机,下了几单。

余景继续喝他还剩一半的粥,趁着这个时间和连珩聊聊以后。

“我打算带安安出去逛逛。”

“可以,”连珩放下手机,拉开余景对面的凳子坐下,“等我请个假,跟你们一起去。”

“不用,”余景垂眸喝粥,“我和他去就行。”

连珩捏着包子的手一顿,然后扔进嘴里,缓慢咀嚼着。

“你和他不是很熟,我去会更好一点。”

可惜余景还是拒绝:“不用了,也不方便。”

连珩咽下嘴里的包子,嗤笑一声:“哪里不方便?余安不方便,还是你不方便?”

这话基本也就明着说了。

余景不想兜圈子,干脆也就打开天窗说亮话。

他放下勺子,认真道:“小珩,该说的我都说了,想不想得明白是你的事。我也不能总在你这住下去,特别是现在又带着安安,房子我已经在找了,这次带他出去散散心,回来就直接搬走。”

连珩眼底的笑意一点一点沉了下去。

“因为祁炎?”

事已至此,连珩还在纠结他和祁炎那点破事,余景都给听笑了。

他觉得这压根没什么解释的必要,便道:“你可以这么想。”

端碗、起身。

余景进厨房把碗洗了。

连珩堵在门外:“你和祁炎还有联系?”

余景皱了皱眉:“为什么我一拒绝你你就会扯到祁炎?难道我一定要在你们之间二选一吗?小珩,你怎么不想想你的父母,他们——”

“他们知道。”

余景一愣:“什么?”

连珩看着他的眼睛:“他们知道我喜欢你。”

有许久的安静。

不是“知道我喜欢男人”,而是“知道我喜欢你”。

余景不可思议地看向连珩,脑内回想着过去和连父连母相处时的画面,好像一些疑惑就可以顺利解开。

如果这样的话,那这些天算是什么?!

同居?

怪不得自己到这里之后连阿姨就很少再来了。

余景简直要疯。

“你怎么——”

他哆嗦着嘴唇,都要说不出话来。

“我怎么?”连珩按着门框,探身把肩膀一塌,说话时带着一股无赖流氓的劲头,“话给你放在这,余安不会跟你走的。”

余景简直不敢置信:“你想干什么?”

“他肯定听我的话,”连珩勾唇笑笑,“不信你试试?”-

果不其然,连珩只稍一句话,余安就闷在家里打死也不出去。

他或许也是怕,怕余景会把自己交给父母,连珩反而成了他最信任的人。

余景挺无语的,但他又不能让情绪不稳定的余安自己在家呆着。

于是原本计划好的所有事情都得无限期往后推,余景又回到了最初在家发呆的状态。

这在以前尚且还能接受。

但在现在,余景是一点儿也不想在连珩家逗留。

他不知道连珩父母到底怎么看待连珩和自己,他只知道该远离就尽量赶紧远离。

可余安又不愿意跟着他。

终于,所有事情在此闭合,形成一个死局。

余景顾及的事情太多,无论怎么做都不妥当。

也就只能这么暂时陪余安耗了两天,等到连珩得以空闲,余景也成功出逃。

他的散伙饭安排在周末,期间不少老师跟他打听有关余安的事情,余景都笑着带过,没说太多。

他们吃了饭,唱了K,喝了酒。

有些人开始胡言乱语,拍着余景的肩膀告诉他都什么年代了,他哪哪朋友也是一样,人家跟对象十几年了恩爱得很。

余景听后也只是笑笑。

毕竟自己终究不是那个幸运的人。

聚会结束时已经到了晚上,余景喝了瓶果啤,觉得尚且还算清醒。

他把前同事们挨个目送着离开,只剩下自己一人在路边,又恢复到了一个人安安静静的时候。

不知道去哪儿,也不想去哪儿。

或许酒桌上和小记老师的聊天是对的,他在处理完手上的事情后应该给自己找点事干。

出去旅游或者直接工作,总之不能无所事事,那样一会让自己更加内耗。

短期计划有了,他得再做一个长期计划。

余景沿着马路走到一个公交站台,在长椅上坐着发呆。

他在几天前把和祁炎的房子挂去了中介,今天下午对方发来信息,说有买家看房后非常满意,想商量价格。

余景答应面谈,就在明天。

他和祁炎辛辛苦苦攒钱买下来的房子,可能就要被这么草草卖掉了。

里面还有一些家具需要搬走,余景也没打算要,准备明天问问买家愿不愿意一套打包。

余景盯着马路中央的绿化带发了会儿呆,然后掏出手机,给祁炎打去一个电话。

倒不是和对方交代房子的事,只是想卖掉自己手里的股份,问祁炎收不收。

虽然两人掰了,但好歹相识一场,余景手里的股份不多,但卖给别人不如卖给祁炎。

毕竟公司蒸蒸日上,买了稳赚不赔。

可电话依旧无人接听。

余景叹了口,放下手机。

盯着屏幕上祁炎的备注,他短暂地陷入沉思,只是下一秒,一辆黑色牧马人蓦地停在他的面前。

连珩从驾驶座下来,“哐”一声砸上车门。

男人腿长步子大,绕过车头拿过余景手机转身又回到了车里,一套动作行云流水,快到被拿了手机的当事人都没反应过来。

余景:“……”

他只好也跟着坐进了副驾驶。

连珩侧着身,一条手臂搭在方向盘上,另一只手把手机屏幕竖在他的面前。

上面是半分钟前余景给祁炎打过去的拨号记录。

“他都不理你,”连珩咬着牙,恨不得直接把余景生吞活剥了,“你还找他?!”

手机被扔进余景怀里,连珩发动汽车。

余景被连珩这突然出现且气急败坏的样子给弄得有点想笑。

“你管的是不是有点多?”

“是,我犯贱。”

连珩一口承认,也不忘跟一句冷嘲热讽:“你也一样。”

他对他犯贱,他对他犯贱。

他们都有美好的未来。

余景无语,但没解释。

一是没必要,二是一旦开了个头,连珩之后绝对更加蹬鼻子上脸天天查他岗。

“你怎么会在这?”

连珩目视前方,没个好脸:“不是让你结束前给我发信息吗?”

“没喝酒,我自己能回来,安安呢?已经睡了吗?”

“你就不能关心一下我?”

余景忍不住笑:“哦,那你呢?睡了吗?”

连珩翻了个白眼:“睡了,现在鬼在接你。”

第52章

回家后,余安已经睡着了。

连珩带他疯玩了一天,晚上睡觉都打着呼噜。

余景抱着自己的换洗衣服,轻手轻脚从卧室里退出来。

关门后一转身差点没撞上连珩的胸口,把他吓了一跳。

“你怎么走路没声?”

连珩挑了挑眉:“干什么亏心事呢?”

余景懒得搭理他。

飞速快洗了个澡,浴室里蒸腾着的水汽闷得余景有点儿头晕。

他还湿着头发,没立刻吹干,换了衣服打开门,看见连珩也刚洗完澡,正站在餐桌边冲牛奶。

两人短暂地对上视线,随后连珩目光下移,在余景泛粉的颈脖处停留。

余景不自在地扯了下衣领,眯起眼睛甩去一个眼刀。

连珩勾唇笑了起来。

他冲了两杯牛奶,用同一个搅拌棒搅拌。

余景走去阳台,把换下来的衣服扔进洗衣机。

忙活一通再走回客厅,连珩把一杯牛奶递给他。

余景觉得自己已经很久很久没有喝奶粉了。

“记得你小时候不喜欢喝牛奶。”

连珩把话说得半真半假:“那不是为了追你,”

这话没得聊。

余景端起杯子就走。

连珩挽着他的手臂把人又给兜回来:“碰个杯,解酒的。”

余景觉得可笑,两个玻璃杯硬是被“当”的撞了一下。

连珩小时候不喜欢喝牛奶,其实长大了也一样。

他闻着这牛奶总有一股子腥味,但不妨碍他两口就给闷掉。

转身去厨房洗杯子的时候问余景:“这几天睡哪的?”

余景额角一跳,小声嘀咕一句“想睡哪睡哪”,就紧急转移到客厅去了。

连珩家虽然是三室一厅,但小房间暂时用于储存杂物,里面并没有可供休息的床铺。

余景把次卧让给了余安,他自己就只能在主卧和沙发二选一。

——然后非常坚定的选择了后者。

只是睡了一天腰酸背痛,半夜被连珩强行搬去了主卧。

余景本来还想着宁死不屈,结果连珩一裹被子,自己出去了。

那天之后,连珩工作一直没有回来,余景一个人在客厅纠结到半天还是去床上睡了。

可现在连珩在家,他实在不好意思继续鸠占鹊巢,占着主卧的床让人睡沙发。

连珩从厨房出来,勾着唇,似笑非笑地:“腰不疼了?”

余景一拧眉头,总觉得这话怎么听着怎么不对。

但也不想细究。

“我妈明天来送饺子。”

一句话把坐下来的余景给说跳起来了。

“什么?”

“我妈,”连珩脸上的笑容更深了,“你不认识?”

余景手里握着那杯牛奶,边思考边一点一点抿着:“小珩,你那天说……是开玩笑的吗?”

连珩又从冰箱里拿出一根黄瓜,“嘎嘣嘎嘣”嚼着走到余景身边,把他拉到沙发上坐下。

“这话好笑吗?”

“不太好笑。”

连珩一挑眉:“嗯哼。”

余景的脸色变得非常难看。

他把头转回来,又抿了一口牛奶压压惊。

“阿姨她……没反应?”

“当然有。”

余景那一颗悬着的心终于死了。

连阿姨会不会觉得是自己影响到了连珩?

光是想想就足以让他原地去世。

“挺惊讶的,小半年没理我。”

余景都不敢再听下去了。

“后来就转变心态了,觉得喜欢就喜欢吧,不是什么大事。”

余景:“……”

这心态转变得也太大了。

“什么时候的事?你主动说的?”

“工作之后,不算主动。”

其实余景还挺想知道其中细节,毕竟事关自己,总担心会不会有什么不太好的方面。

可连珩只是点到即止,似乎不是那么乐意说的样子。

他没继续追问,心事重重地继续喝那杯牛奶。

连珩吃完黄瓜,往余景身边倒了倒:“你害怕?”

余景把连珩推回去:“不至于。”

连阿姨要知道也早就知道了,真看不惯想弄死他估摸着前一阵子早就直接上了手。

虽然不知道连珩用了什么办法说服父母接受,但不得不说,目前为止这一家子相处模式还是挺和平的。

余景想没负担,只要继续装不知道就好。

但他到底不是没心没肺,连珩因为自己弄成这样,他实在是做不到一脸没事人一样面对连阿姨。

他思索片刻,道:“我明天有点事。”

连珩又歪了过去:“什么事?”

余景抵着他的肩头,不耐其烦地重新推回去:“我把房子卖掉了。”

连珩立刻坐直身子:“以前那个?”

“嗯。”

这是个挺不错的消息,连珩的心情肉眼可见的明媚起来。

“我陪你一起。”

“安安呢?”

“今天刚给他报了个游乐园一日游,全小孩,他要自己去。”

余景一听,立刻警觉起来:“怎么能让他自己去?”

连珩在他肩上拍拍:“放心吧,离了他爸妈他开心着呢,压根不会想不开。”

到底不过是个十岁的孩子,高兴难过都持续不了多久。

之前闹那么一出,不过就是想玩,想自由,那就让他去疯好了。

余景还是不放心,转身正要说什么,却被连珩强行捂住了嘴。

“你等会儿。”

他侧身坐在沙发上,屈着一条腿压在屁股下面。

一只手几乎盖住了余景的半张脸,另一只手搭在肩膀,手指往里收拢一些,指尖在侧颈某处轻轻摸了一下。

余景几乎立刻后仰躲开。

“留疤了。”连珩还挺得意。

余景一手还握着玻璃杯,另一只手使劲搓了下自己的颈脖。

之前被连珩咬的那一块地方虽然压印消了,但到底破了皮,不严重,只是留下小指宽的细小伤疤。

面对小自己一岁的弟弟的调笑,他多少有点恼羞成怒。

忍不住皱了眉,连名带姓地喊他:“连珩!”

“哎,”连珩双手按着沙发,垮着肩,微微前倾了身体,看向余景,语气认真,“余景,咱俩说实话,你看我还和以前一样吗?”

余景抿着唇,没有说话。

要说一不一样的话……

那肯定不一样,那可太不一样了。

最起码以前的连珩只会躲在他的身后,做不出这样面对面仿佛狩猎一般攻击性的动作。

不管是身材样貌,或者性格气场,以前的连珩和现在的连珩在余景脑子里简直就是两个无比割裂存在。

“试着别把我当弟弟行吗?”

连珩按在沙发上的手掌往前挪了几分,隔着单薄的衣料,腕部贴着余景的大腿。

余景僵了僵。

“试一下,”连珩像是恳求,又像是撒娇,“稍微,试一下。”-

当晚,余景做了个梦。

客厅沙发上,没有立刻给出回应的他被连珩扑倒在地。

对方嘴一张满是獠牙,梅开二度般“嗷呜”一口咬上了他的脖子。

他“唰”一下从床上坐了起来,身边的连珩几乎是条件反射般同步起来。

人还不怎么清醒,但身体已经做出行动,一把抓住了余景的手臂,用一种标准防爆破姿势把人压在身下:“怎么了!”

“啊?!”余景反倒被他吓了一跳,“怎么了?!”

两人在昏暗的房间里沉默两秒,连珩“哧”一声笑出来,然后像没了骨头似的倒进了余景的怀里。

余景还没缓过神来,下意识就把对方给接过来。

直到下巴蹭上一颗毛茸茸的脑袋,他的手指触碰到了连珩的耳廓,这才慢半拍的反应过来。

“连珩?!”

他干脆顺手揪了一把。

“哎!”连珩身子一歪,双臂环住余景的腰,把脸埋进去,哑着声道,“疼。”

余景登时一个机灵,费老鼻子劲把人撕开,掀被子下床去卫生间洗漱。

他就知道跟这人一起睡觉没什么好事!

余景起得早,做了早饭。

先和连珩一起把余安送去少儿旅行团,随后直接掉头去中介商量房价。

买卖双方不能见面,商量了不到半个小时也就结束了。

好在期间关于家具问题又进行了新的讨论。

因为是精装房,地段也好,所以价格也不低。

余景卖得急,但也不想把曾经的心血贱卖了。

临近中午,中介又跟他回了趟房子。

一起确定好每一个家具的价格,也同样按照百分比进行抽成。

他们在这边说着,连珩反而跟个大爷似的,在房间里到处走走看看.

就是表情微妙,大概半分钟翻十个白眼,一副非常不爽的样子。

甚至于余景和中介都要离开时,连珩还在客厅徘徊,恋恋不舍。

“你还看上了?”余景站在玄关等他。

“不行吗?”连珩问中介,“这房子我能买吗?”

中介老实回答:“虽然有了买家,但没签合同,理论上还是可以商量的。”

余景无语:“你买干什么?”

连珩实话实说:“砸了。”

余景恨不得直接踹他一脚:“赶紧出来!”

连珩这才晃晃悠悠出了门。

“舍得?”

电梯里,这话多少带了点冷嘲热讽。

余景没工夫跟他斗嘴,低头戳着计算机,算着一共能回本多少。

连珩把嘴凑在他的耳边:“一起买的呢。”

余景一巴掌盖在他的脸上,把人推开半米远:“闭嘴。”

回到车里,余景也算出来了个具体的数。

不是特别满意,但实在懒得在这上面折腾,就这样吧,早卖早轻松。

“你真的要卖?”连珩第不知道多少次问他这个问题。

“舍不得?”余景拿他刚才的话呛他,“要不你买下来?”

连珩笑笑:“我只是在想,虽然房产证上只有你一个人的名字,但祁炎也有出资,按理来说你私下出售他有权告你。到时候你吃了官司,和他又藕断丝连,没完没了起来。”

这话倒是提醒了余景。

“可我联系不上他。”

连珩不以为意:“电话联系不上,你就不能直接去找?”

余景有些犹豫,他还是不太想和祁炎在大庭广众下闹得太难看。

“今天有时间,陪你。”

连珩启动汽车,余景有些慌张。

“你要干什么?”

连珩笑着说:“找祁炎啊。”

第53章

其实余景有点排斥“去找祁炎”这件事。

因为一旦和祁炎面对面坐下了,就不可避免地去面对一些事情。

比如他差点死掉的那次旅行,还有已经结束掉的、将近半生的陪伴。

可他又清楚地明白,祁炎得见,还得见好几次,如果不彻底处理好过去这些弯弯绕绕,永远都不会有新的开始。

索性就借着连珩吹起来的风,一不做二不休,找祁炎的事情解决了。

而且不是单独过去,也少了一份被强迫的风险。

只是——

他偏头看了眼干劲十足的连珩,觉得带这人过去祁炎多半会受刺激。

不过受点刺激也死不了人,这段时间余景自己受的刺激比这大多了,也都好好活着。

管不了那么多了。

余景刷卡进了公司,前台喊了声余总。

他和祁炎的事还没捅到明面上,公司里就算听见了什么风声,表面上还是得和以前一样。

余景没让人电话通知,在祁炎那里排队等号。

而是刷脸带连珩走了内部电梯,两分钟后直接抵达最高层办公室门口。

那些给余景的特权依旧有效,余景内心复杂,说不上来是什么情绪。

或许是他在门外停留的时间有些久了,连珩从他身侧伸出手去,屈着手指停在门板前几厘米处:“我帮你敲?”

可他停了半分钟,也没动一下。

余景拂开连珩的手,敲了敲门。

里面没有动静,他便直接按下门锁,进了办公室。

绕过玄关,祁炎仰坐在一张巨大的办公桌后,听见门口有声响,这才稍微坐正身体,平齐着视线,看向出现在他面前的两人。

虽然已经有了提醒,可真正看到对方时,祁炎的呼吸还是控制不住地加重了几分。

“你是不是特别得意?”

出乎意料地,余景没想到祁炎连表面和谐都懒得维持,视线越过他停在连珩身上,开口就是一句敌意满满。

他皱眉:“祁炎,你——”

“是啊,”连珩语气轻松,打断了余景的话,“这不专门跑来炫耀了?”

余景不可思议地回头:“连珩?!”

这到底是来帮他解决问题的还是来添乱的?

“他先的,”连珩双手一摊,无奈地一耸肩,“我总不能撒谎吧?”

余景忍无可忍:“你先出去。”

连珩嗤笑一声,转身离开。

走了还不忘添一把火:“快点哦,一会儿还要吃饭。”

余景:“……”

他烦躁地拉过一把椅子坐下。

祁炎笑了起来:“阿景,你可真快啊——”

“快也快不过你。”余景一句话堵了祁炎的嘴。

就像之前他没必要和连珩解释自己和祁炎的关系,现在也没必要和祁炎解释自己和连珩的关系。

越解释越狼狈,跟努力证明什么似的。

大家都不是什么特殊关系,说白了就是一句“关你屁事”。

余景浅浅地呼了口气,短暂地平复了一下心情,让自己能够看起来毫无波动地隔着桌子与祁炎对视。

“公司的股份我打算抛了,你要就给你,不要我再联系别人。”

“你真打算和我断得干干净净?阿景,你做不到的,我们在一起那么多年,彼此——”

“不就十几年吗?”余景再一次打断祁炎的话,“你活不到六十?最起码还有两个十几年去覆盖过去。”

“还有,房子我卖了,咱们二八分账,你要是同意就这么定了。”

余景说完起身就走,转身时他咬着牙,总觉得自己嘴唇发抖。

他听见祁炎的笑声,由低转高。

接着“轰隆”“哗啦”几声碎响,祁炎拂了一整个办公桌的桌面。

他大步走到余景的身边,握住他的胳膊箍着肩膀,几乎失控般逼近到面门,大声控诉道:“余景,你他妈真狠心啊!你是不是早就跟他好上了你现在搞这么绝?!他除了会投胎哪里比我强?我要是有他那样的爸妈能是现在这个样子吗?!”

祁炎的眼底布满血丝,此时目眦欲裂,显得格外可怕。

他的唇很干,因为说话时用力过猛而扯出鲜红的口子。

这一刻,祁炎整个人疲惫又潦草,被彻底抛弃的他狰狞起来仿佛一个被吸了阳气的鬼,歇斯底里又狼狈不堪。

连珩及时赶来,余景却拦住了他。

到底还是心软,轻轻拿开了祁炎的手。

“我和连珩没什么。但是祁炎,我们真的结束了。”-

重新回到车里,连珩那边正式生起了闷气。

余景压根不想理他,刚好耳边落一个清静。

汽车上路,不是回家的方向。

余景随便他开,左右卖不了自己。

约有二十分钟,连珩把车子停在了一家抓娃娃店门口。

下车,扫码,拿了个小匾子先“哗啦啦”接小半盆游戏币。

余景动了动唇,还没来得及说些什么,就被连珩一把拉了进去,停在了一个最大的剪线娃娃机面前。

然后就这么默不作声开始剪。

余景抱着手臂,倚在这台娃娃机的一角,看着他剪。

那点游戏币连珩剪了有半小时,毛都没有。

余景又给他买了一小匾,让他继续剪。

终于,他放弃了:“你帮我剪。”

余景觉得好笑:“不是不理我吗?”

“哪这么多废话?”

余景把剩下的游戏币剪完,总觉得还是差那么一点。

“你剪这个做什么?”

“圆圆生日。”

余景“哦”了一声:“中午去?”

连珩点了下头。

怪不得今天把余安给送走了,毕竟俩不认识的小孩凑一起吃饭也没意思。

余景拿过那个快要空了的小匾,将里面还剩几个的游戏币捡出来递给连珩。

“我再去买点吧。”

十月份提到生日,总是不能避免地让余景想到祁炎的生日。

也就差几天了,到底是不能陪他一起过。

游戏币“哗啦啦”往下掉着,余景目光呆滞地盯着出币口,直到它自动停下。

拿起小匾,一转身,扑面而来一团毛绒绒。

余景后退半步,看巨型娃娃熊的肩膀处冒出来一颗脑袋。

得,币白买了。

抱着一个巨大玩具熊,连珩又去拿了定好的蛋糕。

余景在路上买了套好看的小裙子,毕竟小姑娘的生日,总不能空着手去。

简单的一个午饭,家人都陪伴在她的身边。

圆圆很喜欢连珩,座位都得黏着对方。

当然,连珩也乐意被她黏着。

这样的相处方式让余景想起了自己和连珩年幼时,只是时间让连珩从被哄的一方变成了哄人的一方。

心里也有一处地方蓦然柔软了起来,岁月致柔,大概就是这个样子吧。

午饭后,他们和圆圆在街口分开,圆圆的妈妈和奶奶准备带她去水上乐园。

“你很会带孩子。”

余安好像也很喜欢连珩。

“小孩嘛,你对他好,他就喜欢你。”

连珩笑笑,语气轻松。

说完看向余景,刻意拿着腔调。

“不像大人,都不知道怎么讨好。”

余景莫名被cue,觉得再这样和连珩模棱两可下去,或许会导致事情不可控起来。

“找个地方吧,”余景用下巴指了指路边的一处人工湖,“我们聊聊。”-

B市有很多这样的小广场,广场周围一般都有居民楼,很多老人小孩都在饭后过来遛弯消食,凑在一起也挺热闹。

余景和连珩顺着湖边没目的地闲逛,临着水比较危险,所以很少遇见胡乱跑的小孩。

“喏,”余景展开五指,掌心里躺着个铃铛,“你总不能让我一直带着吧?”

里面好歹装了个追踪器,他现在也不想死了,个人隐私还是需要保护一下的。

连珩没拿,目光扫了一眼就立刻挪开:“我不实时监控,你带着又不碍事。”

“非让我把话说明白?”余景拿起连珩的右手,把铃铛拍在他的手心,“咱俩没戏,你死了这条心吧。”

连珩:“……”

算了,被这么说也不是第一回了,心里多多少少也被打击习惯了。

“你都不愿意试试。”

余景摇摇头:“这不是试不试的问题。”

“小珩,你看我和我爸妈闹成那样,以后估摸着也不来往了。再说我也没几个朋友,有也都是和祁炎共同的,数来数去就剩个你。平心而论,如果我们真迈出去那一步,要是不合适,还退的回来吗?”

“你有父母,有朋友,身边很热闹,就算退不回去也没关系,因为努力了,经历了不留遗憾,不后悔,我知道你的心态,也不排斥你去追求你想要的。”

“但是我不行,小珩,我身边的人实在是太少了,没了你我就什么都没了,连叔叔连阿姨,甚至安安,我都不会再想接触了。我已经失去过一次了,不想再经历第二次了。”

那种皮肉撕扯的疼痛,都是连筋带骨、血肉模糊的,疼得他差点没撑过去。

如果再来一次,那真就是灭顶之灾了。

连珩却笑了。

他笑得很轻,不知道是因为余景的哪一句话。

“怕失去所以就不开始?”

余景点了点头:“你和我的关系就这样最好,不需要再近,也不要太远。小珩,我希望你能理解我。”

祁炎已经让他精疲力尽了,余景实在没有多余的精力去开启另一段亲密关系。

那不是嘴皮子不碰就能答应的事,对于连珩,余景不想敷衍。

“所以换个不怕失去的就可以?”

余景也不知道他是怎么理解出来的:“我就不能一个人?”

“那也行,”连珩把那个铃铛抛了一抛,握进掌心,“你一个人,我也一个人,等到五六十岁了,咱俩再凑一起,继续逛人工湖吧。”

第54章

对于连珩对未来的规划,余景是不认同的。

一是觉得太远了没那个可能。

二是疑惑,自己最起码也跟祁炎谈了这么久,而连珩还年轻,怎么可能真就跟他一起孤独终老了?

“你就不想谈恋爱吗?”余景不理解。

连珩听后,微微叹了口气:“你是有多无视我的话?都说了喜欢你,我跟谁谈恋爱?”

“在你没喜欢我的时候呢?”

“我一直都喜欢你。”

余景被这话酸得“嘶”了一声。

虽然明白自己和连珩的关系并不像其他朋友那样浅薄,说出口的话应该也不会掺有谎言。

但这样批迎头直面的表白余景实在有点扛不住,觉得可能是连珩哄人哄习惯了,花言巧语随口就来。

自己都这个年纪了,会不会有点……腻。

“什么表情?”连珩转了个面向,后退着走在余景身前,“不信?”

余景抿了下唇,偏头把视线投去湖面:“你说了肯定信。”

算了,他们俩之间还是可以掺点谎言的。

连珩也看出来那是余景糊弄他的:“不过是保持原样罢了,也没什么。”

以前也是等,以后也是等。

一个人等不如两个人一起等,最起码还有个伴儿。

余景却没真当回事。

“希望我能活到五六十吧。”-

下午,余景和连珩刚到家,连阿姨就过来送饺子了。

冷不丁和对方打了个照面,余景攥了下手指,掌心都起了层毛汗,一声“阿姨”都给叫得磕巴起来,真是恨不得原地消失离连珩八百丈远。

不过连母倒是依旧热情,逮着余景说他瘦了,嘘寒问暖了半天,最后塞了满满一冰箱抽屉的饺子馄饨。

四点多,连珩打算去接余安回来。

余景在跟他一起去,和在家帮连阿姨做饭之间选择了后者。

当然,肯定是有点痛苦的,但余景实在不好意思放着连母一人在家忙东忙西给他们做饭。

不过连阿姨倒表示无所谓:“我一人就行,你和小珩去吧,包你们回来吃上热饭。”

余景艰难地扯出一点笑容:“我留着打打杂也行,接个孩子也要不了两个人。”

连珩是她儿子也就算了,自己还是勤快一点比较好。

余景拿了芹菜在餐桌边摘,连阿姨把饭煮好也坐了回来。

他瞬间就有点儿紧张,腰背都给坐直了。

“唉……”

标准的一声叹息打头。

余景已经准备好迎接接下来的语言洗礼了。

“这几天你妈妈因为安安的事也焦头烂额的,我过去劝了几句,她也就慢慢在那犯轴,没什么事,轴过来也就好了。”

余景慢慢回过神来。

或许是潜意识里已经把自己这对父母剔除在外,所以连阿姨猛一提到,余景还有点没反应过来。

他后之后觉察觉到这一点,先是有些惊讶,然后微微松了口气。

看样子自己是轴过来了。

也挺好。

“当初小珩这事儿我也轴过。”

余景:“……”

好突然,他还没准备好。

“现在看开了,你们这不也挺好的吗?”

余景张了张嘴,连手上的芹菜都忘了折:“阿姨,我……”

他都不知道该如何解释自己和连珩现在的关系。

“老一辈的人不搅合小一辈的事,你和小珩这样也算还行吧。”

这下不解释也不行了。

“阿姨,”余景面露难色,“我和小珩没什么。”

“啊?!”连母手上的芹菜“啪”一声就给掰断了,她也不管,睁大眼睛直勾勾地盯着余景,“没什么?”

余景尴尬地抽了抽嘴角:“我这情况,也…也不能吧?”

“噢哟这臭小子,”连母把受伤的那根芹菜两根并做一根,“啪啪啪”给一口气折断,泄愤似得丢进菜匾里,“我就说,你怎么这么快就想开了。”

是吧,按着正常人的思路压根就不会这样。

“噢哟哟,”连母叹了口气,又拧起了眉头,“我刚放一点心,唉。”

母亲为孩子总是操不完的心,今天放一点,明天又会有新的问题出来。

没事的,反正永远都放不下来。

“小珩可能也就是一时兴起吧,”余景安慰好自己,又来安慰连母,“过段时间就好了,阿姨你也别太担心。”

“真要是一时兴起就好了——”连母摇了摇头,似乎想到了什么,话音戛然而止。

多问多错,余景察觉出了异常,却没有多问,只是照常做着解释:“前一段时间发生了一点事,所以我借住在小珩这,最近已经找到房源了,明天过去看看,行的话就带着安安过去。”

连母问:“安安不是要跟着小珩吗?”

余景回答:“小珩还要上班,哪能天天跟着。”

前几天照顾余安情绪,顺着也就顺着了。

但他好歹也打了余安十九岁,哪能让这么个小屁孩给拿捏住。

不愿意跟他走就回家去,连珩工作有时十天半个月不回来,谁伺候这小孩吃喝。

“房子得慢慢看,你就先安心住着吧,小珩过几天好像要出趟远差,没他烦你,你也清静些。”

连母又是叹气,把摘好的一匾子芹菜端起来进了厨房。

余景应了一声,还坐在那里,简单地回味了一下两人刚才的对话。

有一种很奇妙的感觉。

这似乎是他第一次与他人、且是异性讨论自己感情方面的事情,而且对方还是一个看着自己长大的长辈。

连母并没有表达出厌恶或者烦躁等负面情绪,反而就像平常普通的对话一样,充其量也只是多了几分对自己儿子的抱怨和似有若无的惋惜。

十八岁那年他觉得天都要塌下来的事情,站在十一年后的今天回头去看,也没他想象的那么严重。

这个世界上真的有父母会包容孩子的一切,只不过没有发生在自己身上罢了。

连珩接余安回来时家里已经做好了晚饭。

余安见着连母,一开始还有点紧张和局促,但很快发现对方并没有劝他回家里的意思,整个人也就慢慢开朗了起来。

晚上,连母回了家,余安也比他们早些睡下。

连珩洗完澡又在客厅冲牛奶,还特别霸道的硬要分给余景一杯。

“连珩,”余景坐在沙发上,连名带姓地叫他,一般没有好事,“你在连阿姨面前胡说八道什么?”

连珩笑出来,抿了一下嘴唇上的牛奶:“下午跟我妈聊什么呢?”

“你也好意思问。”

余景恨不得把手上那杯牛奶倒他头上,这小子心里跟个明镜似的,现在反而问起他来了。

“你看多好啊,”连珩喝完牛奶,走到余景身边坐下,“我妈是真的喜欢你,她根本不介意。”

余景整张脸都皱巴了起来:“我挺好奇你是怎么让阿姨这样的。”

“很简单,”连珩一耸肩,“进几趟医院就好了。”

当一个人性命垂危、随时都可能撒手人寰的时候,“活下去”就成了他仅要完成的任务。

容貌、前途、性格、取向,那些身外之物都变得不重要了。

连珩在经历前几年前那场大爆炸时,甚至还在跟自己的父母赌气。

两人不欢而散,再见时就已经隔着厚重的玻璃。

重症监护病房外,连母哭了一天一夜。

她想通了,只要连珩好好活着就行。

“简单不简单?”

余景不语。

“这算不算道德绑架?”

半晌,他抛出一个疑问。

连珩思考片刻后回答:“不算,我没想着让她接受。”

和余景不一样,连珩压根没想着争取自己父母的支持。

他只是做自己,去喜欢他喜欢的人,仅此而已。

余景一时半会说不出话来。

在这一刻,他突然明白了一个孩子是否被爱,对于他以后的成长有多么大的影响。

祁炎不曾被爱,所以敏感、不安。

一直追求被爱,一直向他人索取,造成了他如今极端又扭曲的性格。

而连珩一直被爱,所以自信、强大。

他有坚定的后盾为他提供源源不断的爱意,所以他更愿意去爱人。

“你就不想有个孩子吗?”余景突然问道。

连珩脸色微变:“你又在想祁炎。”

“随便想想,”余景低头抿了口牛奶,“小珩,我真的很羡慕你,有这么爱你的爸爸妈妈。”

“我也挺羡慕你的,”连珩有样学样,“有这么爱你的我。”

余景一口牛奶把自己给呛到了。

连珩扯了两张纸巾过去:“至于吗?”

余景捂着嘴一通好咳:“少说酸话。”

“明天我得出差,也没人说给你听了。”

“多久?”

“半个多月?不清楚,得看顺不顺利。”

考虑到连珩的工作性质,余景点了点头,并没有多问-

隔天,他带着余安去看了房子。

余安虽然愿意跟着余景,但在看房子的途中鸡蛋里挑骨头,两人转了一圈愣是没一间满意的。

后来余景看出来这小子纯是没事找事,干脆直接忽略掉他的意见,定下来意一间两室一厅的房子。

搬家之前,他把连珩家从里到外都给打扫了一遍。

地要扫,窗要擦,床单被褥也全部清洗晾干。

整理进衣柜时,为了避免尴尬,余景还提前问了连珩有哪些地方不能打开。

连珩回了个“随便翻”,也挺在意料之内的。

于是余景叠了床单放进衣柜,却意外发现在衣柜的最角落里放着一个稍显破旧的纸箱。

深黄色的瓦楞纸看起来有些年头,和周围摆放整齐的收纳盒放在一起有些格格不入。

余景以为是什么快递忘了拆,随手就把纸盒给拿了出来。

纸盒的口是开着的,里面装着摆放整齐的一叠信封。

用手捏了一下,每个都有厚度。

短暂纠结片刻,好奇心还是占了上风。

毕竟连珩那一个“随便翻”还挺无所谓,于是余景拿起最前面的一封,信封上的日期竟然是昨天的。

没有收件人,也没有寄件人。

不像是一封要寄出去的信。

他拍了张照片发给连珩,问这是什么。

很快,那边直接飞来一个语音电话。

“放回去——!”

第55章

对于连珩的隐私,这样打来语音严令禁止,余景也就不会继续探究。

他是挺好奇的,但最起码还有点道德。

按着愿望放了回去,猜想大概是写给自己的情书?

这个想法一冒出来,余景自己都觉得臊得不行。

如果日期没那么近,还能猜猜是不是青春期时期那些非主流往事,但信是昨天写的,连珩能写给谁?

按着余景对连珩人品的理解,觉得对方也做不出来说喜欢自己又给别人写信这种缺德事。

而且加上连珩那过于应激的反应,他甚至隐约都能猜到写了些什么。

既然没准备好好回应对方的感情,就没什么必要再去一探究竟-

打扫好连珩家里,余景又带着余安搬进了新家。

草草定下几个地方准备出去玩一阵子,中介那边突然打来电话,告诉余景有一个客户愿意花两倍的价钱买下他的房子。

余景先是吃了一惊,觉得这个世界上钱多人傻的少爷应该没这么常见。

但随后一想,能干出这种事的也的确有一个人选。

那人也的确就是祁炎。

余景按着原价把房子卖给了对方,中介手续费还按照两倍来走。

既然祁炎还想留着,那就给他留着吧,他左右是不介意这房子具体的归宿。

房子过户需要一系列手续,两人之后又见了一面。

余景趁机把股份的事和祁炎商量了一下,按照最高价抛售,祁炎全都接手了过来。

这个过程里,余景无论下决定,还是走流程,速度都快得让人惊讶。

快刀斩乱麻一般,过去那些零零碎碎的琐事就这样随着一封封白纸黑字的合同,在签下姓名的那一刻彻底落下帷幕。

搁了笔,祁炎还在盯着桌面发呆,余景也不想逗留,把剩下的一切交给律师。

他走出高楼,满身轻松。

抬眸瞥了眼万里无云的晴空,被阳光刺得瞳孔一痛。

祁炎追上来,说要送他一程。

余景拒绝了,他不愿意再与这人同路。

“你就这么介意吗?”祁炎问,“把关于我的一切都剔除的干干净净,阿景,你越这样,就越忘不了我。”

祁炎说得笃定,余景也没否认。

他点了点头,无比真诚:“是,忘不了,可那又怎么样呢?”

人无法控制自己的感情,但可以控制自己的行为。

他忘不了祁炎,但不耽误他远离他,再也不见。

大路朝天各走一边,见都见不到了,那点感情还有什么意义呢?

“祁炎,你一步一步走到今天不容易,以后规规矩矩做人,少沾些违法乱纪的事情,把自己的未来和前途赔进去,不值当。”

用法律来约束一个人的行为,是最低的期望,也是最大的失望。

他转身离开,听见身后的祁炎问道:“阿景,你恨我吗?”

余景不知道。

如果祁炎为了菜楚楚的孩子跟他分手,转身去和一个女人组建家庭,他应该是恨的。

可祁炎没有。

他在渴望已久的家庭和余景中,选择了后者。

余景宁愿去恨祁炎。

单一的爱与恨都容易发泄,也容易遗忘。

总好过现在这样,说不清道不明的情感纠葛。

他想恨,却恨不起来。

想爱,也无能为力-

处理好手上的事情,余景带着余安在外面痛痛快快玩了一圈。

将近有小半个月,回到B市那天接到了连珩的电话。

本以为是对方任务结束即将回家,却没想到是有关菜楚楚那次车祸的处理结果。

——意外事故。

余景并不意外这个结果。

又或者说,一定会是这个结果。

他不知道菜楚楚那边收了多少好处,他只是心疼无端被卷入这个事件、在床上躺了一个多星期的连珩。

“在想什么?”连珩打破这段短暂的沉默,“祁炎无罪,你放心了?”

余景的眉头猝然皱了起来。

“连珩,”他不悦道,“我和祁炎什么关系也没有,你不用刻意拿它来试探我?”

“哦,”连珩那边语气轻松了许多,“你不高兴的话,我以后就不说了。”

余景何止不高兴,他很不高兴。

不高兴到撂下一句“现在也别说了”,就直接挂了电话。

连珩发信息给他道了歉,他也懒得回复。

那句“对不起”就一直留在对话框的最后一句,直到秋末冬初,下了第一场雪。

连珩这次出差比原先计划的时间要长了一倍,距离那通电话之后,他们有近半个月没有联系。

余安最开始的那点小别扭和小脾气,已经被这一个多月吃喝玩乐给消磨完了。

他不是排斥上学上课,他只是排斥父母的比较与巨大的压力。

余景悄悄把他送回学校,特意交代了老师不要告诉父母。

余安平日里按时上下学,余景又一个人在家了。

他发现之前给自己列的待处理事情清单已经差不多完成了,算一算自己的个人资产,也有不小一笔积蓄。

丰富的物质基础基本可以支持他去试个一两年的错,想去干什么都可以试一试。

余景琢磨着去念个书。

高考后的那次任性让他与自己的理想专业擦肩而过,虽然已经毕业了这么久,但偶尔回想过去,还是有一些小小的遗憾。

他想走远一些,最好是去压力比较小的国外大学。

平时宅在学校里学习,闲了倒腾基金和股票。

不用想东想西,顾及太多,那里只有他一个人,他只需要照顾好自己。

说干就干,余景开始查找相关资料以及考取各种资格证书。

大学四年他被祁炎给祸害不轻,整天只顾着昼夜颠倒陪他创业。

后来公司起来了,他也不想干了。

余景就不是什么胸怀大志的人,他只想安安静静的过自己小日子。

很快,十一月底。

初雪没覆盖住的屋檐让第二场雪给盖了个严实。

余安感冒了,从学校带回来的病毒一并把余景也给传染了。

两人一个在客厅刷网课,一个在餐桌写作业,擤鼻涕的声音此起彼伏,跟比赛似的,持续几天都没停。

突然,余安扭头对余景道:“连珩哥哥怎么还没回来。”

余景也开始注意到这个问题。

他已经跟连珩断联一个多月了。

对话框里的信息还停在那句“对不起”,余景回复过去,也无人问津。

又过去一天,他联系了连阿姨,对方表示这种断联消失情况很常见,一般都是有什么紧急事件帮忙处理去了。

没有归期,只能等待。

余景茫然地回了家,理解了当初连珩父母为什么反对他从事这个职业。

真的挺让人担心的-

转眼间,十二月。

快到了余安要回家的时候。

他有点不安,害怕自己的爸爸妈妈不要自己了。

小孩就是小孩,即便被严苛地对待,心里其实还惦记着父母。

不过这么多天他在学校,余父余母也早就知道余安重返校园,只是一直放任没有插手。

余景拍拍他的小脑袋:“不要你就到这儿来,哥哥要你。”

余安转过脸,看着余景,眨巴了两下眼睛,重重点了下头。

趁着年尾,余景把资格考试的名给报了,收集了几所学校的资料,还没有做出具体的选择。

日子似乎在向好的方向发展,经过这几个月的沉淀,生活也逐渐平静了下来。

然而意外却横插一脚,半路杀出个程咬金。

连珩重伤入院,正在急救。

接到连阿姨的电话是在午夜,余景扫了一眼备注就觉得不妙。

匆忙接听前就已经做好了心理准备,他还以为是自己父母那边发生的事情。

然而,话筒那边传来的凄厉的哭声还是让他浑身一震,最后电话还是被别人接了过去,告诉他医院地址。

又是外地的医院,好在余景自己买了车。

他开了三个多小时到达目的地,这时的天空已经泛起了鱼肚白。

连母已经哭倒在手术室的门外,等候区站了很多人。

大多都是年轻的男人,身上各有各的狼狈。

余景来不及一一看过去,只觉得门上亮着红光的“手术中”格外刺眼。

“怎么回事?”

他茫然地问出一句,不知道问的是谁,但又好像谁都问了。

静了片刻,有人回答:“腹部中弹,大出血。”-

余景跟着一起守了一夜。

手术室的门开了两下,病危通知书也签了两次。

连母已经晕了过去,暂时被放置在楼下病房休息。

余景和连父继续守着。

天亮之后,陆陆续续来了一些亲戚朋友。

连父无心应对,都是余景跑上跑下解释安顿。

终于,上午十点多,手术结束。

连珩直接被推进重症监护室,仍然没过危险期。

腹部中弹只是众多伤口中较为致命的一个,他的烧伤也很严重,必须严格看管,不得探视。

于是余景也只是从手术室外挪到了监护室外,他依然在等,和许多人一样,心力交瘁。

中午时分,圆圆一家过来了。

连母一见着他们就开始哭,到后来一群人哭成一团,余景也忍不住偏开脸去。

他回了趟家,给连珩拿来相关证件和一些日用品。

接下来,又是没有尽头的等待时间。

晚上,来探望的人也都离开了。

连母有亲人陪着,连父出去抽烟。

后面两天,余景都这样浑浑噩噩地等着。

困了就去用凉水洗把脸,累了就在椅子上眯一会儿。

病房里每一个工作人员的出入,他都得紧张投去目光。

第三天早上,允许家人短暂探视。

连母进去了,但很快就因为控制不住流泪而被重新请出来。

每个人都熬到快要精神崩溃,就在余景快要扛不住的时候,祁炎过来了。

医院的走廊上,他有点不相信自己的眼睛。

祁炎用手指拨开他额前凌乱的碎发:“阿景,别在这了。”

余景木讷地看着他,视线发直,一言不发。

“连珩惹着了不该惹的人,你不要被牵扯进去。”

余景动了动自己干裂的唇瓣:“滚。”

他说完转身要走,祁炎握住他的小臂:“阿景!”

余景一把揪住他的衣领,压低声音逼近了道:“小珩现在生死未卜,你过来跟我说这些?祁炎,你他妈还是人吗?趁我没发火赶紧给我滚!别在这里招人恶心!”

祁炎愣了愣。

余景不是一个容易发火的人,当初祁炎与他闹得那样难看,他们都没像现在这样恶语相向。

“我是为了你好。”

“那就闭嘴!”

余景说完一把推开祁炎,自己也不受控地往后退了半步。

他太累了,扶着墙转过身,发现原本在病房休息的连母不知道什么时候过来了。

对方同样虚弱得站不住脚,余景连忙过去搀扶:“阿姨,你怎么过来了?”

连阿姨搭着余景的手臂,整个人佝偻着身体,几乎要缩进他的怀里:“一会你进去看看小珩吧。”

余景诧异道:“叔叔不去吗?”

“你去吧,”连母不住地落泪,“医生说他可能有意识,你说点好听的,说点好听的让他醒一醒。”

余景有点懵,但也能听懂这话的弦外之音。

他本以为自己会抵触这样类似于道德绑架的行为,但却只是抿了下唇,一口答应下来。

下午,当余景穿着隔离服全副武装地进入监护室时,他想起连珩曾说过的话。

当一个人性命垂危、随时都可能撒手人寰时,所有的一切都不重要了。

“小珩,醒醒。”

余景与病床保持着一定距离,俯下身,声音闷在口罩里,很轻。

他努力逼退眸中泪意,让说出口的话尽量平缓一些。

“只要你醒过来……”

余景哽了一下。

却也就没有了后续。

第56章

余景始终没有把后一句话说出去。

倒不是他沉湎过去画地为牢,只是单纯地觉得这样草率的承诺不只是对自己的不负责,也是对连珩的不负责。

可下一秒,当他出了急诊室,一抬眼撞上祁炎的目光时,又忍不住想,难道自己的后半生就真的要一个人过下去吗?

连珩要跟他一样,等到五六十岁一起逛人工湖。

祁炎也跟他一样,孩子也不要家庭也不要,时不时出现在他面前,来一出藕断丝连。

毕竟只要单身总有权利追求,余景真是没想到自己一把年纪还能这么受欢迎。

“你怎么还在这?”他摘下口罩,薄薄的眼皮发着红。

祁炎似乎有些不悦,皱着眉:“阿景,我们找个地方谈谈好吗?”

连珩父母等在门外,余景怕祁炎闹出什么事端,便往走廊那头走去,与对方一同停在楼梯间外的窗边。

这是他们分手以来第一次心平气和的谈话,不掺和任何个人感情。

也就是从祁炎嘴里,余景第一次了解到了连珩的工作,以及这次的任务。

那个“不该惹的东西”,包括人,也包括物。

是余景这样平头老板姓所接触不到的东西,连珩接触到了。

他甚至不计后果地追过去,跨境抓捕,以眼下稍显惨烈的结局告终。

余景心中隐约有了概念,却依旧忍不住问:“是什么?”

祁炎无声地做了嘴型。

余景一惊,抬手扶住了窗框。

怪不得是中弹。

那是最危险、最穷凶极恶的歹徒。

事业做到一定地步,往往就会接触一些边缘行为,祁炎没碰过,但多多少少听说过。

哪些场合里的哪些人不能沾,那不是他们这种没背景的人能挤得进的圈子。

祁炎没那么丧心病狂,也懂得明哲保身。

他不在乎连珩的死活,可余景在他身边,祁炎不能看着余景因为连珩而把自己搭进去。

“我知道了,”余景平静下心绪,“你走吧。”

祁炎焦急道:“你知不知道这个医院外面有多少人盯着——”

“弄死我对他们没好处。”余景打断对方的话,“谢谢你的提醒,我会注意一点——”

他的话依旧没有说完,被走廊那头突然的哭泣给中断了。

余景立刻转身离开,祁炎抓住他的手臂,被对方头也不回地甩开。

力道很大,祁炎甚至都没反应过来。

他愣在原地,看着余景大步跑远,没有留恋。

“醒了醒了。”

连母靠在连父的怀里喜极而泣。

她双手合十,把各路神佛全都谢了一遍。

余景听医生说着连珩具体情况,直到对方转身回去,这才后知后觉地感受到心里那块悬着的石头终于落了地。

他后退到墙边的公共椅子上,按着扶手慢慢坐下去。

心绪在这一刻翻涌起伏,有一瞬间想痛痛快快地哭出来。

还好,还好醒了。

连珩只是短暂地醒了一会儿,很快又陷入了昏迷。

余景陪着连珩父母继续在病房外熬着,但这一晚总算是有了一点希望。

隔天中午,连珩转入普通病房。

本来一个挺英俊的男人,这几天被折腾得瘦脱了相。

他时而清醒,时而迷糊。

睁开眼时瞳孔没什么焦距,虚虚地盯着天花板。

直到晚上才有了一点点的意识,眼珠子知道转了,也知道偏头看人。

连母不在他面前流泪,想哭了就出去站在门口低声地哭。

余景摸摸他的额头,连珩就乖乖闭上眼睛。

他还发着低烧,这样贴着余景微凉的皮肤感觉很是舒服。

余景把手拿开了,他微微蹙了下眉。

日光灯太刺眼了,没一会儿眼皮打架,又昏昏沉沉地睡去。

隔天一大早,余景跟连母一起回了趟B市。

之前他只是拿走了连珩家里的一部分证件,还有另一部分,以及大多数的衣服都还在连珩父母家里。

他们动作迅速,收拾完毕又去连珩家查漏补缺。

中途,连母在翻衣柜时看见了搁在角落里的纸箱,她动作稍停,蹲身把箱子抱了出来。

和当初的余景不同,她从箱子最里端拿出了打头的第一封。

余景见状,好心提醒道:“阿姨,这些小珩不让动。”

说到底也是个人隐私,而且还可能关系自己。

连珩那些离经叛道的念头刺激父母一次就够了,没必要被拿出来反复鞭尸。

可出乎意料的是,连母却异常平静,好似什么都知道一般摇了摇头,又把信封放回了纸箱里。

她反倒抬头看向余景:“你应该看看。”

余景不解。

“看看吧,”连母把那一个纸箱抱起来交到余景手上,“他不会怪你的。”

回医院的路程大约三个小时,余景坐在后排,还在纠结自己要不要真的去看。

随便翻了翻最里面那几封,信封皱皱巴巴,是被人撕毁后又重新粘回去的。

连母承认是她撕的,那会儿她看了这些信,有点接受无能,直接崩溃了。

“我没想过他会喜欢男人。”连母现在已经可以非常平静的说出这句话来。

余景低下头,多少有点心虚:“我也……没想到。”

几年前惨烈的出柜,眼下就这么一句话简单带过。

伤口已经结疤,他发现时早就不疼了。

余景心上一沉,打开了第一封信。

信封上的日期是在好几年前,算一算,应该是连珩刚工作的时候。

开头没有问候语,末尾也没有署名。

余景通篇看下来,发现这并不是一封信,而是一封遗书。

那是连珩第一次执行任务。

——调查一起凶杀案。

案子没有那么危险,一切都按着步骤走,很快就成功抓捕到嫌疑人,圆满结束了。

这封遗书写于抓捕犯人前的晚上。

第一次写遗书的连珩明显不知道要写些什么,他只是简单的介绍了一下自己的工作,最后留了银行卡密码以及在他死后如何处理自己的私人物件。

甚至只看第一封,余景都没觉得这是留给他的。

接着是第二封。

两个月后,一场人质挟持。

简单的介绍完工作后,连珩说了些日常。

【前几天局里进来一个走丢的小姑娘,哭着说要找警察叔叔。同事不会带孩子,推我过去,我抱着她找妈妈,她也不怕,说“警察叔叔在就没关系”。挺好,未成年的教育工作挺到位。】

这话有点熟悉,余景曾经好像也这么和连珩说过。

【可惜,你也不需要了。】

他终于在字里行间找到了指代自己的名词。

却是以遗憾收场。

第三封。

隔年的春节,市区轮岗防爆。

遗书的内容逐渐熟练,连珩也不再像前两封那样掩饰自己的内心。

他开始尝试着说说自己,说说过去。

连珩在大学期间曾经去过余景的城市,悄无声息地、没有告诉任何人。

他不知道余景的学院专业,甚至根本不确定余景是不是就在那所大学。

但他还是去了。

漫无目的地在大门外站了整整一天,想看见余景,又怕看见余景。

到底是没有遇见。

第四封。

第五封。

这样零零碎碎的日常在后面还有很多,三个小时的车程,余景沉浸在连珩的文字中,从信封上的一个时间节点跳到另一个时间节点。

他们的久别重逢,在那一个狭窄的楼道里。

余景以为的巧遇,是连珩请了三天假守出来的。

暗恋是一个人的兵荒马乱,也是一个人的无疾而终。

因为祁炎的存在,连珩始终都恪守着最后的底线。

【每个人的成长都有代价,我的代价就是失去你。】

但是后来,祁炎出轨了。

连珩的遗书里第一次出现了怕。

他怕自己死了余景会忍下来,他宁愿去当个小人,用最快的速度把两人破坏掉。

【我想当一个卑鄙者,我想有通行证。】

他学着曾经的祁炎,手段卑劣,把真相用最残忍也最难堪的方式展现在余景面前,他想替代,想上位,想拥有。

事情也的确按照他的计划一步一步进行着。

逼问、强吻、被迫发生关系。

把余景关起来,让他永远也不离开。

【我没想过你会寻死。】

【你不如让我去死。】

阴冷的海岸上,连珩一遍又一遍机械地按压着余景的胸口。

他浑身湿透,海风吹过来,像卷着三九天的寒气,快把连珩冻在原地。

“别丢下我,余景。”

“求你……醒一醒。”

最后一封遗书。

日期是一个月半月前。

连珩以为他只是去执行一个简单的抓捕任务。

【其实没必要写这封遗书,可我有太多话想跟你说。】

时间改变了“遗书”的功能,也改变了“遗书”的内容。

连珩已经习惯用纸笔代替表达,默无声息地倾诉着这么多年的隐忍与爱意。

【我不怕死,我怕我死了没人爱你。】

“啪”的一声,纸张右下角晕开了一滴眼泪。

余景用拇指抹掉,抬手揉了下眼睛。

【我想你好好活着,长命百岁。】-

抵达医院正好是午饭的点,连珩还不能进食,只能躺在病床上眼巴巴的看着他们吃饭。

连母一路开车过来有些累,吃完饭就去隔壁病床休息去了。

连父和余景坐在床边相顾无言,没一会儿他就自顾自的离开,只留下他们两人。

连珩今天的精神状态还不错,竟然还能动一动他那不太灵活的手指,拖着快有半个手掌大的滞留针,异常艰难且死皮赖脸地去勾余景的小指。

余景:“……”

他叹了口气,反手将连珩的手掌包住。

掌心相贴,连珩微微睁大了眼睛。

或许是慢半拍才觉得这个动作实在是有些暧昧了,余景想把手收回来,却不再像牵上时那样简单。

连珩几乎是龇牙咧嘴地、用尽他浑身的力气发出极其微弱的声音:“只要我醒过来……”

监护室里的那一句话,他不是没有听见。

“哦,”余景眨了下眼:“我没说下半句。”

连珩气得快要吐血。

他勾着脑袋,像个半截入土的僵尸,口齿含糊地“你你你”了半天,快被憋死。

余景实话实说:“我觉得那样对我们两个都不太负责。”

连珩倒下去,绝望地闭上眼睛。

算了,强扭的瓜不甜,还是等五六十岁成老头吧。

“所以我今天认真想了一下,”余景话锋一转,看向连珩,认真道,“小珩,我们试试吧。”

第57章

连珩还以为自己听错了。

垂死梦中惊坐起,虽然他没坐起来,但神态给到了。

余景按着他的肩膀把人重新给按躺下。

“我是认真的,你考虑一下。”

这事儿他在车上就开始想,想了一路,又想了个午饭。

现在饭吃完了,也想通了。

一把年纪的人了,有什么想法就明着说,余景想和连珩试试,甭管以后成不成功吧,最起码现在有那个意向。

“真的?!”

连珩那嗓子插了两天的管,声音被磨得就跟那老黄牛犁过的二里地。

即便如此也要问出声,用尽全身力气艰难地把手伸向余景:“你说真咳咳咳!”

他咳了个昏天黑地,咳醒了连母,咳来了医生。

一句“尽量让病人保持平稳的情绪”说得余景脸上一阵红一阵白,连珩当着床边一圈人,在众目睽睽下还在扯他的袖子。

“真……真的吗?”

余景忙不迭地收着手,恨不得把他嘴堵上。

“嗯嗯,真的真的。”

连珩父母在一旁若有所思。

余景感觉自己脸皮掉了一地,好一番折腾后,总算是暂时在一起了。

模棱两可的告白,意料之外的进度。

余景虽然给自己做足了心理准备,但对上连珩那充满温柔与爱意的灼灼目光时,还是有点招架不住。

“你不困吗?”

连珩看着余景,握着他的手。

什么叫做秀色可餐,根本不需要睡觉吃饭。

张张嘴,又想咳嗽。余景俯身附耳过来,连珩看见他侧颈上那个不太明显的咬痕,当即牙上痒痒,恨不得把人直接给按倒办了。

“祁…炎呢。”

余景:“……”

他诧异地收回耳朵,不敢相信都这时候了,连珩嘴里竟然还能冒出来这么个名字。

然而紧接着,连珩又继续颤巍巍地说下去:“告诉他……”

余景:“……”

此时的无语程度比刚才又加深几分。

短暂的沉默,迎着连珩殷切的目光,余景终究还是开了口:“知道了。”

连珩把手抖成筛子:“一定……告诉他!”

让他知道余景是他连珩的了,让他知道他们正在谈恋爱!

要不是浑身上下动都动不了,连珩真恨不得直接给祁炎打通电话通知一声。

这种好消息就得普天同庆,就得公之于众。

“放松点。”

余景拍拍连珩用力过猛的手指,怕他一个激动让吊针回满血。

连珩一点都不在意,回光返照似的抬了手。

他甚至都伸不直指节,就这么用微蜷的指尖蹭了蹭余景的下颚。

比空气要凉上一些,是余景皮肤的触感。

“我真高兴。”连珩摸索着重新抓住余景的手,重新躺回床上,直愣愣地盯着天花板,像是自言自语,喃喃着,“做梦一样。”

可能是太久没谈恋爱了,余景被连珩这一系列过度反应给弄得有点手足无措。

他僵在那儿,因为刚才连珩猝不及防的碰触,又或者是格外满足的笑容。

本以为自己可以完美应对游刃有余,结果刚开始没一会儿呢,就有点力不从心了。

“余景,”连珩回过神来,又看向他,“我喜欢你。”

余景吓得前后左右看了一遍:“嘘——”

两个大男人加起来都快六十了,还在这喜欢不喜欢的,被人听见也不臊得慌。

但明显连珩没什么羞耻心,重音重复一遍:“特别喜欢。”

余景捂住了他的嘴。

掌心里闷着对方的呼吸,湿漉漉的,和连珩的眼睛一样。

分明是弯着的,在笑,可又拢着雾气,像在下雨。

“真的。”

是真的,余景都知道。

在短短的几个小时里,他似乎是经历了连珩从高考到就业的近十年。

那些深埋在心底的辗转反侧与求而不得,现在都有了安放他的归宿。

“只是试试,”余景说,“试不对了随时终止。”

“你想得美,”连珩眯起眼睛,努力撑起自己的上半身,“余景,你现在是我的人。终止?不可能。”

刚到嘴的鸭子,他还没来得及啃两口,现在扑腾翅膀就想飞?摁都给摁住了。

余景抽了抽嘴角,伸出两根手指把大放厥词的某病患按回床上:“躺好吧你。”-

可能是心情过于良好,连珩的治疗过程非常顺利。

腹部中弹虽然严重,但只要第一时间止住血,未伤及器官,修养起来比骨折用时要短得多。

几天后,连珩转院,回到B市。

余景莫名其妙就担下了照顾对方的责任,每天从家里做好了饭带过来,时不时用轮椅推着连珩去各科复查。

除了一开始确定关系时连珩稍微激动了那么一下下,之后两人相处到像是恢复到了以前的状态。

连珩行动不便,偶尔占占嘴上便宜,余景也懒得去管,左右没人听见,就由着他去。

直到一个月后,连珩出院。

连珩父母都来接人,大包小包装了满满一车,全部打包送到连珩那个家去。

“安家落户了。”

连珩坐在轮椅上,笑着看他们忙活。

余景还没想好要不要住在这,但也没人问他,似乎默认就给同居了,连母甚至还给添了两套崭新的床单被褥,弄得余景多少觉得有些不好意思。

收拾卧室时,连珩看出他的左右为难,遍找了个借口说想吃小区门口的包子。

余景出门去买,他趁机推着轮椅挪到卧室门口:“妈。”

连母正铺着新床单,听见声音直起腰来:“嗯?你怎么过来了?”

“问你个事儿,”连珩脸上挂着淡淡的笑,“你是不是和余景说什么了?”

对方的答应太突然了,他从一开始的欣喜若狂,到现在慢慢冷静下来。

仔细想一想,其实有很多问题。

“我?”连母也是一懵,但很快反应过来,继续低头倒腾她铺了一半的床单,“我可没说你的事。”

是没说连珩的事,但说了更重要的。

余景为什么会答应,连母心里比连珩清楚,但她没有说出来,本也不打算说出来。

连珩明显不信:“妈,你知道他不可能拒绝你。”

连母动作未停,像是没听见一般。

直到连珩又喊了声“妈”,她才长长地叹了口气,隔着一张大床看向连珩:“那怎么办?你让他走吧。”

连珩抿了下唇。

母子俩沉默着僵持。

连母看连珩这样就心疼,也不想让大病初愈的儿子难过,仅仅只是半分钟不到的时间就缴械投降了。

“我没有逼他,只是让他看了你写的信。小珩,妈妈已经妥协了,这辈子只要你自己过得好,平平安安的,怎么样都可以。”

连母离开时抹了下眼角,剩下连珩一个人留在卧室门边。

他的视线停在那扇半开着的衣柜门上,艰难地挪着轮椅塞进床边那一条细小的走道,打开来看,原本放在角落里的纸箱果然没了。

心里蓦然就轻松了下来。

这些天的胡思乱想终究成了一场破碎的美梦,即使一遍遍地告诫自己没有可能,但在知道真相时却还是控制不住生出巨大的失落。

本该如此的。

连珩安慰自己。

余景向来心软,看完他写的那些又怎么会忍心拒绝?

他一直都是知道的,他只是可怜他。

心里有一瞬间的怯懦,此时反悔或许尚且还来得及。

迈出去的步子一旦踏实就收不回来了,他和余景这么“试试”,如果试错了,又会变成什么样子呢?

玄关传来密码锁的轻响,余景买包子回来了。

他去的有点迟,肉包子已经没有了,只买了些白菜粉丝包。

或许是在客厅没看见连珩,便听他问道:“小珩呢?”

厨房的连母回他:“在卧室。”

连珩低头深深吸了口气,在短短几秒钟内飞快整理好自己的情绪。

余景拎着包子过来:“小珩,这个菜包有点辣,要不你今晚换点别的吃?”

连珩笑着看向对方:“都行。”

他曾经也害怕过,因为年幼的懵懂无知,不愿意去面对自己的真实感情。

慢了一步,被祁炎横插一脚。

倘若余景过得幸福,他也愿意做一个旁观者,在不知名的角落默默窥探他的一生。

可祁炎不值得。

他差点把余景毁了。

有时连珩在想,如果自己当初勇敢那么一点,余景是不是就不用经历背叛?

他们可以从长计议,缓慢周旋,余景是不是也不用落得众叛弃离,无家可归?

所以现在,不管用什么样的方法,他都要留余景在自己身边。

想到这,连珩觉得自己可悲。

曾几何时,他站在道德的制高点上用恶毒至极的话去谴责祁炎。

时光轮转,他竟然变得和祁炎一样。

“怎么了?”余景微微躬身,把手按在他的轮椅扶手上。

连珩微微仰起脸:“余景,你真的记吃不记打。”

余景:“……”

莫名其妙被骂了一通,他直起身子:“你又在乱想什么?”

连珩轻轻摇了摇头,自嘲道:“如果别人拿捏住你的弱点,你是不是都会答应?”

他最起码了解自己,就算手段卑劣,却绝不背叛。

他是祁炎,又不是祁炎。

可要换一个人,会不会完美复刻呢?

那个时候的余景又该怎么办?

余景蹲下来,把手搁在连珩的膝盖上。

医生曾经交代过他,患者受伤后可能会产生创后应激障碍,所以这些天下来他都一直非常注意连珩的心理问题。

很明显,就在他下去买了个包子的时间,这位患者的情绪晴转多云,似乎还在往着更不好的方向发展。

“我的什么弱点?”

连珩抿唇不语。

他低垂着睫,看着余景骨节分明的手,此时正亲昵地搭在他的腿上,拍了拍。

这是以前不会有的动作。

“你为什么会觉得我会答应别人?”

连珩老实回答:“你就是心软好拿捏。”

余景无语:“我也不是对所有人都心软吧?”

两人一高一低,平静地对视。

久到鼻根发酸,连珩声音低哑,略带疑问。

“只是我?”

心软是原因,但心软也看人。

因为是连珩,只能是连珩。

余景从没想过自己这样稀巴烂的人会是另一段人生的缺口,也终于明白当自己说出连珩只是一时兴起时连阿姨那奇怪的表情。

这份喜欢比他想象中要沉重太多。

他惊讶,也惶恐。

以前拒绝是因为自己。

现在答应是为了连珩。

没人会从一出生就陪在他身边,把喜欢压在心底闷了十几年。

“嗯,”余景点头,“只是你。”

除了连珩,没别人。

第58章

连珩是一个挺容易被哄的人,余景就像小时候哄他睡觉那样,蹲在那儿拍拍膝盖,分明也没几下,但就这么把人给拍好了。

连珩坐在那儿,仿佛一只梗着脖子的大头鹅,表情复杂地“嗯”一声,强压下心底翻涌着的情绪,看似风轻云淡地一表态:“我知道了。”

接着,就像皇帝退朝似的,转着轮椅去客厅找他妈了。

余景觉得好笑。

原地站起身,又慢半拍地觉得自己刚才说说的话多多少少有点酸。

“唉。”

他有点尴尬,抬手用食指挠挠鬓边。

不过既然都决定试试了,故步自封又没什么意义。

余景积极地给自己进行心理暗示,浅浅呼了口气。

虽然解决了连珩思想上的阴暗爬行,可关键问题却也没那么容易根治。

就比如他们心照不宣地忽略掉在一起的具体原因——可以是任何,但绝不是爱情。

余景知道,连珩也知道。

但不重要。

像是两人搭伙过日子,他们各取所需。

满足连珩的同时,余景也同样获得了一段稳定的关系。

他中途垮塌的人生跳过被祁炎带偏的那一部分,重新和过去接轨,回到最初的轨道上去。

在连珩住院的这一个月时间里,余安被父母接回了家。

不知道是不是被长辈叮嘱过,余安一直也格外安分,没来打扰。

所有人在这一刻仿佛都回到了他们应有的轨道中去。

该生活生活,该养病养病。

而就在余景下定决心迈开往前走的第一步开始,整个世界仿佛都在为他让道。

最担心的家庭问题压根就不存在,连母甚至对余景的选择十分欣慰。

他像是被连珩重新拉进了十八岁之前的时间里,不再是踏入一个陌生的环境,而是回到了熟悉的家里。

身边围绕着亲人和朋友,他慢悠悠地往前走着,也慢悠悠地尝试着遗忘。

从照顾余安,到照顾连珩。

有一种力量推着余景走下去——他在被人需要,他有理由活着-

晚饭后,连母收拾完碗筷后就离开了。

余景和她一起忙活的,虽然也没忙到些什么。

六七点钟,家里只剩下他和连珩两人。

整个屋子像是突然安静下来,从卫生间里出来的连珩隔了半个客厅,跟玄关边上站着的余景两两相望。

对方没坐轮椅,余景皱了皱眉。

连珩的腰腹受伤,虽然恢复良好,但还是静养为主。

上次骨折时的轮椅还在,这次继续派上用场。

可惜这人根本没当回事,今天不过刚出了医院,就不老实地自己长腿开跑了。

“少走路。”余景过去扶他。

连珩搭着余景的手,没什么要走的意思:“想洗澡。”

这澡从连珩能撑着床边的护栏坐起身开始想,已经想了快有半个月了。

在医院时,一是身体没恢复好,二是场地不太方便,连珩一想洗澡,余景都是拧了毛巾帮他擦一擦敷衍过去。

现在能站住脚,也回了家,连珩再也憋不住了。

他想洗个澡,结结实实洗个热水淋浴的那种澡。

“行吧,”余景也没纠结,“我给你贴个防水贴。”

连珩久病,余景成医。

经过一个多月的医院看护,他已经熟练地掌握了各种护理工具的使用方法。

卫生间内,连珩掀起上衣靠在洗脸池边,余景蹲下身,给他腰腹上的敷料贴外再贴上一层防水贴。

“这玩意儿也不怎么防水,别洗太久。”

连珩垂着眸,居高临下地看过去。

余景只穿了一件单薄的短袖,后衣领因为手臂动作而轻微的拱起,能看见耳后颈脖一路延伸过去的雪白皮肤。

连珩的喉结微微滚动,烦躁地偏开目光,却感受到腹部被微凉的掌心稍作用力,蹭了一下。

余景把防水贴抚平,用了点巧劲。

连珩侧腰那一片腹肌紧实,因为这一按又忍不住憋了口气。

“放松点吗,”余景拍拍他的小腹,“伤口会崩的。”

连珩:“……”

看着余景面不改色地收拾用剩的胶布,连珩暗暗咬紧了后槽牙,放下自己的上衣。

转身面向着淋浴房,低头一脸无语地跟自己过于活跃的兄弟打招呼,却没想到下一秒余景竟然去而复返,放下胶布后又重新回来了。

“需要我帮你洗吗?”

连珩没想到短短的一分钟内,自己竟然能因为同一件事无语两次。

余景对他很好,很细心,照顾得也很仔细,好到就像八百块钱一天的高级护工,看着他只有工作,没有感情。

连珩艰难开口:“不用了。”

帮他洗?怎么帮?

可算了吧,再帮出事了。

连珩飞速洗了个战斗澡,其中一半的时间都拿来解决一些别的事。

出卫生间时余景很快迎了上来,问他有没有哪里不舒服,然后自然而然地就掀了他的上衣。

连珩:“……”

他半举着双手,多少有点心虚。

余景摸摸连珩腹部的敷料贴:“还好没湿,你先去躺着吧,我一会儿给你换一张。”

说罢,他接过连珩手上的换洗衣服去洗。

连珩低头,摸摸自己的腹肌。

虽然住院这些天他瘦了不少,但该有的仍然都在。

八块呢。

都不多看一眼?

洗衣机开始运作,余景回到卧室。

连珩正坐在床边戳手机,他的肩上搭着毛巾,头发还半湿着。

“头发不吹干?”

连珩抬手用毛巾在脑袋上面呼噜两下:“一会就干了。”

余景把毛巾拿过来:“不要有大动作。”

连珩放下手机。

他眯着眼睛,任余景用毛巾在他头上搓了会儿。

然后再拿来吹风机,就这么站在床边,给他“呼呼”吹着头发。

暖和和的风,还有暖和和的手。

空气里氤氲着余景身上特有的一股味道,像某种植物清新的气味,很好闻。

连珩忍不住靠近一些,把前额抵在余景的胸口。

这么大一个块头,毛茸茸,暖烘烘。

“哎。”

余景发出一声轻叹。

连珩很快直起身子,仰头看向对方。

余景正低着头,两人的目光撞在一起。

卧室的灯不亮,暖风“嗡嗡”作响。

连珩的瞳孔很黑,像一潭幽深的墨,浸着化不开的情愫。

余景知道有,却没想过会那样重。

他又想起连珩留下的那一封封遗书,心里像被这沉重的目光撞破一个口子,此时正往外“呼啦啦”地透着凉风。

余景忍不住又叹了口气。

连珩抬手攥住了他的衣摆:“为什么叹气?”

余景不知道怎么回答。

他只是想叹气了,因为很多很多事情。

余景关了吹风机。

陡然的安静让两人的相处多了几分尴尬,连珩没等到回答,有些沮丧地塌了肩膀。

他垂下手臂,也一并垂下目光。

微微皱着眉,动了动唇,想说什么,却又停住了。

“我看了你写的那些信。”

余景卷着吹风机的线,弯腰把它放进床头柜的抽屉里。

他说的是“信”,不是其他。

“唔。”

连珩没想到余景会说这些,一时半会儿不知道要怎么回应。

“我可能需要一点时间,”余景重新站起身,按着连珩的肩膀把人推在床上躺下,“但应该不会出意外。所以你别着急。”

好大一颗定心丸,把连珩喂得半天没吭声,

他愣了会儿,身后被余景塞了几个枕头。

直到人都躺了下来,这才稍稍回过神,半撑着手肘,依旧嘴硬:“我不着急。”

半分钟前浮在半空中捉摸不定的情绪就这么被一句话给安抚了下来,连珩甚至有些惶恐,不明白余景怎么猜他心思一猜一个准。

“嗯嗯,不着急。”

余景掀了他的上衣,一边换敷料贴,一边还能敷衍人。

像哄小孩似的,把连珩给“嗯”出一脑袋热气出来。

他咬着牙,就这么看着余景坐在床边给他换药。

直到最后,余景习惯性用掌心把纱布捋平整时,连珩捉住了对方的手腕。

“嗯?”余景抬了眼。

连珩拧着眉,额角突突直跳。

心里还在想着“不着急”,可此时面对余景,就是有点控制不住。

“怎么——”

余景的话说一半,戛然而止。

连珩拉着他的手,隔着薄薄的衣料,按上了腰腹以上。

诡异的安静中,两人目光相撞。

连珩抽了抽嘴角,艰难地把话说完:“感觉……如何?”-

余景第一次被人强行塞了一嘴豆腐,然后他呛住了。

因为实在是没见过这种场面,他先是愣了很久,随后突然笑出了声。

这样的反应让连珩很是尴尬。

“没感觉就算了,”连珩把余景的手一扔,脸上烧得都快冒烟了,“你笑什么?有什么好笑的?”

“挺软的,”余景实话实说,“其实我也想练练,你带带我?”

不是?怎么激起胜负欲了?

连珩气得吐血。

“困了。”他把被子一捞,闭眼睡觉。

余景扒拉几下被沿:“生气了?”

连珩没什么好脸色:“你把我当小孩?”

余景笑道:“不至于。”

“你对我没反应?”连珩又问。

余景“啧”了一声:“你不是不着急吗?”

连珩一把把被子蒙过头。

余景又笑着给扒拉下来。

“都说了给我点时间。”

连珩伸出两根手指头,格外认真:“两天。”

余景把他的手拍一边去:“你的不着急就只有两天?”

连珩:“……”

闭上眼,当修炼。

洗衣机提示洗衣完毕,余景这才发现自己和连珩在这打打闹闹竟然浪费了快有四十分钟。

“睡你的觉吧。”余景起身就要离开。

连珩一把抓住他的手:“你去哪?不跟我一起睡吗?”

他们在医院两张床也就隔着一米远,回家了没想着一被窝吧,怎么反而隔了一面墙?

“我晒衣服,”余景扒拉开连珩的手,“你不是两天吗?今天先自己睡。”

第59章

和连珩的相处比余景想象中要更为轻松,最起码他们有话可说。

那些他之前觉得可能会尴尬的事情,如今真到嘴边了,也并没有那么难以开口。

明面上扯皮比暗地里较劲要舒服很多,说出来的话半参着玩笑,愿意认真听就认真听,愿意当玩笑就当玩笑。

余景不知道是自己心态发生了转变,还是他和连珩原本就该是这样的相处模式。总之回来的头一天感觉良好,觉得就这么把日子过下去也未尝不可。

当晚,本来是想分房睡的。

余安不在这里,次卧空了出来,余景不住白不住。

只是这人都躺床上了,翻身刚想关灯,却意外看见半掩着的门缝外扒拉着一个人影,瞬间把余景给吓坐了起来身。

连珩半夜扒门过来,跟个壁虎似的贴着门缝幽幽地看他。

“你要睡觉了?”

“嗯?”余景哭笑不得,“怎么了?”

连珩憋了会儿:“怎么不告诉我?”

余景:“……”

有什么好告诉的?

两人沉默片刻,没人退让,余景无法,只好掀开被褥一角:“过来吧。”

连珩当即走去躺下:“是你说的。”

这让余景想到了小时候。

连珩和家里吵架了,晚上就拿着枕头跑余景屋里睡觉。

那时多是盛夏,两人挤一起难免燥热。

连珩睡着睡着就贴着余景,热得他电风扇都不管用,半夜悄悄关门开空调。

小连珩睡得迷迷糊糊,等余景回来了,又重新贴上去:“是你开的。”

是余景自己要开的,不是他来一回就开一回。

这小子推卸责任惯了,余景也不反驳,只是没好气地拍拍对方架在自己腰上的大腿:“你睡相能不能好看点?”

连珩向来没什么睡相。

歪七扭八的,满床乱滚。

“在想什么?”耳边传来一声询问。

余景侧了侧脸,眼底带笑:“想你十来岁还能掉床下面。”

连珩:“……”

什么陈年黑历史。

“你不一样也掉?”

“那肯定不一样,”余景起了兴致,特地侧过身,把手垫在脸下面,“我是被你挤下去的。”

连珩自己睡觉不老实,和余景一起就一个劲挤他。

不过十几岁的年纪,身上跟上抹了胶水似的黏糊,余景当时没想太多,但现在想想,可算是琢磨出点意思来了。

他抿了下唇,觉得是不是自己思想龌龊。

连珩那时候还那么小,怎么可能——

“啪”的一声轻响,卧室的灯被连珩关掉了。

衣料摩擦被褥,发出窸窸窣窣的声响,在四下漆黑的卧室显得尤为明显。

余景的思路暂时中断,心底蓦然生出几分别扭。

虽然以前也不是没有和连珩在一张床上睡觉,但那时他们关系明确,一米八的大床一左一右,也算泾渭分明。

可眼下他们的关系今非昔比,床都缩短了三分米,连珩真要做什么,他应该是什么反应?

来不及去细想,连珩也侧过身,两人面对面躺下。

余景下意识去摸他腰腹上的伤口:“你仰躺着。”

连珩在被子下覆住他的手背:“已经好了。”

在医院时,连珩躺了一个多星期,人都快躺废了。

那时他的伤口还没愈合,侧卧会在一定程度上挤压到腰腹,所以余景通常都会让他乖乖躺着,难受了才稍微侧躺一会儿。

照顾伤患的动作已经成了习惯,余景略微回神,还是有点不放心:“你才出院,还是不要这么大意——”

话没说完,连珩就抓着他的手腕,把人带进自己怀里。

猝不及防的靠近,余景身体一僵,把自己绷成了一块钢板。

好在,没有接下来的动作。

余景被对方的心跳声吵得也紧张起来。

连珩微微低头,下颚贴着余景的额角。

握着手腕的手挪去后腰,还算规矩地搭着,可能是感受到了对方身体的僵硬,随后又轻轻拍了拍。

“睡觉吧。”

连珩这话把余景都说笑了。

“你能睡得着?”余景问。

“你睡不着?什么原因?”连珩慢悠悠地问,“我是在努力在当柳下惠,你又是什么?”

余景推了下连珩的胸口,勉强仰起脸:“你——”

黑暗里,他的话戛然而止。

窗帘半拉着,月光撒在床尾,银沙沙的一片。

眼睛逐渐适应黑暗,慢慢看清面前人的脸部轮廓。

余景像是被不知名的回忆狠狠撞了一下,那些过去的、漫长的、就快要被遗忘的过去,在此刻汹涌着冲进他的脑海。

几乎是第一次,他把现在的连珩同小时候联系在了一起。

那个他从小照顾到着、跟在他屁股后面叫他“小景哥哥”的男孩,也成为了一个可以独当一面的大人。

像一颗余景不知道何时播出去的种子,同样在他不知道的时候破土而出,安静地抽条生长。

而他变得狼狈,跌跌撞撞停在这棵树下乘凉时。

猛一抬头,却发现,这枝繁叶茂是为他而生。

余景摸摸连珩的头发。

有心疼,也有感慨。

复杂的情绪在胸口堆积缠绕,最后只落得一声轻轻地叹息。

“又在想什么?”连珩问。

他不避讳余景的目光,更乐意对方的触碰。

那只手就停在他的脸边,皮肤上仿佛都带着好闻的干燥味道。

“想你小时候。”

连珩轻笑道:“你不过就比我大了一岁,我小的时候你也不大。”

“但是总感觉你小我很多,”余景思考片刻,自问自答,“可能是你太矮了吧。”

连珩没有说话。

余景能这样认为最好不过,因为连珩自己清楚,十年前他“小”的不仅是个头,还有很多。

在余景面前他永远是被照顾的一方,贪婪地想把对方占为己有。

他自私,却又胆怯。

傲慢,且又嚣张。

仗着那些与生俱来的优势毫无顾忌地践踏别人的尊严,站在道德的制高点上用尖锐歹毒的话语讽刺中伤。

连珩曾在无数个难眠的夜里后悔过。

如果在自己十七岁那年替祁炎给余景带了那一句话,事情是不是就不会演变成现在这样?

也后怕过。

如果没有他人提醒,自己还未察觉余景早已崩溃,大海是不是就彻底带走了对方?

心疼得仿佛被连血带肉地剜了出来,连珩微微弓起身子,前额抵在余景的锁骨,呼吸沉重。

余景拍拍他的脑袋。

把他的思绪从冰冷的海水中拍了回来。

好在现在的余景是热乎乎的,就在他怀里,能碰得到。

“一晃这么多年过去,真没想到还能跟你睡一起。”

连珩仰头,把鼻尖拱进他的颈窝。

灼热的呼吸喷洒在微凉的皮肤上,余景起了一小片鸡皮疙瘩。

“唉!”余景笑着推他,“老实点!”

连珩双手搂着余景的腰,把半张脸闷在枕头里,老实了。

余景动了动身子:“这样压着你不累吗?”

连珩把一条胳膊垫在了他的脖颈下面。

余景:“……”

可这样和抱着睡觉又有什么区别?

他们都已经这么亲密了?

“小珩,”余景想了想,还是决定先距离产生美,“我觉得你还是不要侧躺着睡。”

“好,”连珩闭着眼睛,把余景的手拉过来,重新放在自己脸上,“你再摸几下,我就躺回去。”-

余景怀疑连珩也就在他睡着之前仰躺了一会儿。

因为在此以后他无论怎么睡,都觉得自己身上驮着半扇猪,甩都甩不掉。

以至于第二天醒过来时连珩从背后像量勺似的抱着他,余景想转个身都格外艰难。

而且,还很尴尬。

连珩一边刷牙,一边目光下移:“都是男人,你没有吗?”

余景多少有点无语,侧身避开对方的目光:“明天自己睡。”

他洗漱得早,准备出门买点菜。

连珩本来是想一起,但余景没让。

不仅仅是祁炎在医院的那通警告,还有这一个月他观察后的决定。

这次事情不简单。

同样都是受伤住院,这次的枪伤和上次的骨折相比,实在是过分安静了些。

除了最初守在手术室外的一些年轻人,这么长时间的住院治疗竟然没有一人过来探望。

余景不是没有发现,他只是按耐下心里的不安未曾提及。

祁炎对他说的话还萦绕在耳,连珩这次接触到的人事都不是他可以接触到的。

说完全不怕也没那么绝对,但因为太遥远了,怕得有点儿抽象,就容易被忽略。

想问问连珩,又怕涉及机密,只得暂时维持着屁事没有的状态,也算是对国家安保护全维持着绝对的信任。

应该没事的。

余景一直都这么安慰自己。

一旦有什么风吹草动,连珩不可能坐以待毙。

他这种小市民也就把人照顾好,其他的事还轮不到他去操心。

只是道理是这样,但多多少少还是会紧张。

余景浅浅地呼了口气,对周围环境保持着一定的敏感度。

然而,当他刚出小区,扫眼路边停着一辆熟悉的轿车,愣了愣。

下一秒,祁炎从驾驶座上下来。

“阿景,”他皱着眉,脸上胡茬潦草,眼底布满血丝,看起来像是一夜没睡,熬得不人不鬼,“我跟你说的话你当耳旁风?”

祁炎语气熟稔,略带责备,余景还愣了一下,觉得对方比连珩还要离谱。

至于说了什么话,他没想出头绪,也不准备继续想。

“你不用在我身上浪费时间了,我以后如何也不关你的事。”

大路朝天各走一边,祁炎还能守在连珩家小区门口,余景是真的没想到。

“阿景,我是为了你好,”祁炎有些焦急,“连珩的家人能受到保护,但你不是,你们没有关系。他如果为你好就不会把你拉进这次的事件中。”

“他是警察,这些事情是不可避免的。”

“你没理由啊,”祁炎摊开双手,一边说着,一边扯出一抹难看的笑,“阿景,你是可以避免的。”

这似乎有点道理,余景看着他也沉默了下来。

就当祁炎以为对方被自己劝服,企图再接再厉时,余景却摇了摇头。

“不可以,因为我和连珩在一起了。”

第60章

这样的对话余景想过很多次。

在知道祁炎出轨后,他也用同样的手段痛快地报复。

然而,这也只能在余景脑子里过一过瘾。

他的教养不足以干出这样荒唐的事情,他一直也都觉得这样的对话不可能出现在现实世界。

可这一刻,却真真实实发生了。

看着祁炎的表情在几秒内转变数次,从呆愣,到震惊,到不敢置信,到气急败坏。

心底如愿以偿生出几分痛快,但也就是这几分痛快,让余景发现现在的自己和半年前并没有区别。

他依旧陷在过去,感情上和祁炎纠葛,甚至企图从中取胜,获得心理上的慰藉。

不应该这样。

“你和连珩在一起了?”

祁炎终于从巨大的震惊中回过神来。

他的声线发颤,音量也不自觉的提高,像听见了什么不得了的事情,整个人在那一瞬间怒火中烧。

“余景!你这样做有意义吗?!”

余景愣了片刻,叹出一声笑来。

“意义?我做什么事还需要考虑在你这里的意义?”

“你爱他吗你就同意?他知道你为什么同意吗?你这个心软的毛病能不能改一改?这么大人了就不能对自己负——”

他的话音戛然而止。

暴怒之中的突然停顿,让余景还以为自己身后站了什么人。

他茫然地回头寻找,并没有发现其他。

“阿景,”祁炎突然沉下声音,同时也压抑着自己过于激动的情绪,“过去都是我的错,你不要这样对自己。”

“祁炎,”余景总算听出一点苗头,“我不是因为你。”

祁炎微怔。

余景微微皱了皱眉:“我也干不出那种事。”

祁炎表情有些僵硬,艰难地扯了下嘴角,勾起一丝笑来:“可是你和连珩……阿景,你说过你只把他弟弟。”

余景不知道祁炎现在纠结这些还有什么意义。

“你现在和他在一起真的好吗?”祁炎自嘲般轻笑出声,也像是自言自语的安慰,“这才多久,你分明还——”

“够了,”余景不耐烦地打断他,“我们既然分开了,体面些可以吗?”

“可以分开,”祁炎颤声道,“但阿景,你不要和别人在一起。”

一句话把余景听得不知要说什么。

“所以我应该一直和你纠缠吗?”

“……”

“祁炎,没这个道理。”

他转身要走,祁炎上前拉住他的手臂。

然而还没等余景自己甩开,另一只手就横插进来,大力扣住祁炎的手腕。

“放开。”

余景一愣,是连珩。

天杀的,这人昨天才坐着轮椅从医院里出来,今天就敢直接出门了?

铁打的身体也经不起这么折腾。

“小珩?你怎么出来了?走出来的?你怎么不坐轮椅?”

祁炎何时松的手余景都没过多在意,他的注意力“唰”一下全集中在了连珩身上,语气焦急,恨不得直接把人扛起来搬回家里。

“我还好,”连珩扔掉祁炎的手,把余景拉到自己身边,“不用担心。”

余景不信邪,还特地往他身后看了看:“你真就这么出来的?连珩,你这样出事了我怎么跟阿姨交差?”

祁炎在旁边木讷地看着余景,看着他就这么站在这儿,与自己保持着最基本的社交距离,没有搭理他,而是一直看着另一个人。

一边关心,一边抱怨。

两人关系亲昵,真像是一对小情侣,吵吵闹闹打情骂俏。

仿佛直到这一刻,祁炎才真真切切明白余景口中“分开”二字的含义。

“阿景,”他上前半步,想去拉余景的手,“阿景,别这样对我。”

然而下一秒,却被连珩严严实实地挡住:“祁总,以后还是注意点吧。”

祁炎微抬视线,对上连珩的目光。

“你在得意什么?”祁炎怒极反笑,“他不过是可怜你。”

余景眉头骤然蹙起。

然而,还没等他有所言语,连珩就先一步开了口。

“是啊,我知道。”

余景和祁炎皆是一愣。

“那又怎么样?你难保他当初不是可怜你?”

许久,祁炎笑了起来。

像是在笑自己,又像是在笑连珩。

最后,他的目光锁着余景,一字一顿:“阿景,你说,你当初是可怜我吗?”

余景不语。

短暂的沉默让祁炎逐渐收了笑容,他的表情突然狰狞起来,猛地抬高音量:“余景!你他妈说话啊!”

是有多狠心?要把他仅有的过去推翻,告诉他一切都是假的。

“你为什么要答应他?不就想看我到发疯吗?好啊!我就疯给你看!你这样还不如让我去死,我已经什么都没有了,我他妈还怕什么?!”

祁炎的音量不受控地增大,使得路人驻足,打量着这一出好戏。

余景低头深深呼了口气,再次抬眸看着祁炎时,心绪平复了许多。

“和连珩在一起是我深思熟虑后的决定,不是因为你,也没有对自己不负责,其中细节不便和你多说。希望你可以尽快从过去走出来,放过我也放过自己。”

说罢,他握住连珩的手:“走吧。”

几乎是立刻的,连珩将余景的手牢牢反握进掌心。

“阿景,”祁炎仍不死心,“我们在一起十几年——”

“我和连珩二十几年,”余景没有回头,话中却带了些许疲惫,“只要他不主动分开,我是不会抛下他的。”

祁炎迈出去半步,停在那儿,用尽全身的力气,也只能勉强让自己不跪下去。

他看着余景离开,看着那个从阁楼上跳进他怀里的少年,曾经义无反顾奔向他的余景,被另一个人牵着,正在逐渐离他远去。

这种感觉让祁炎想起不久前的海滨小镇,那一段永远也跑不到尽头的沥青路面。

救护车的警笛在他耳边呼啸,银锁砸在地面上的声音清脆。

“叮啷”一声,像海水拍在礁石上,碎成冰冷又激烈的浪花。

他差点失去余景。

全世界最爱他的余景-

余景把连珩牵回了家里。

腰腹的伤口不容忽视,他根本不敢让对方久站。

关了门,刚想回头絮叨,连珩没给他这个机会,从背后抱住余景,低头把脸埋进他的颈窝。

突如其来的接触,余景下意识缩了下肩:“累了?”

“没,”连珩抱着他,声音低低的,“抱会儿。”

余景抬手在他脑袋上揉了两把:“别站着了,去沙发。”

连珩没撒手,双臂就这么锁着余景,跟两只叠在一起的螃蟹似的,横着步子挪去沙发坐下。

“唉,”余景觉得好笑,“大白天的,干什么?”

“大晚上就可以?”连珩嘴上胡言乱语,“余景,我又没想对你做什么。”

余景在他怀里艰难地转了个面向,手指撩开他的衣摆,轻轻摸了摸腹部,确定了伤口处的敷料贴好好的,这才放下心来。

两人面对面,连珩屈着一条腿压在沙发上坐着,把余景又往怀里拉了拉。

下巴枕着肩膀,胸膛贴着胸膛,这样的距离有些过分亲密,喷薄而出的呼吸洒在颈脖,余景有些不适地抬手搓了搓。

“还不松开?不买菜了?”

“网上送。”

“那就这么干抱着?”

“你想做点别的?”

祸从口出,余景干脆不吭声了。

抱就抱吧,反正也不少块肉。

虽然连珩有事没事就对他动手动脚,但肢体接触也就仅限于动手动脚。

没有继续试探,余景也稍微能接受一点。

甚至有时他还会想,如果连珩能一直这么老实下去其实还不错。

可这种情况维持不了多久。

连珩枕着他的肩膀,突然发起了狗瘟,张嘴在他脖子上就是一口。

余景:“……嘶。”

他一手捂着颈脖,另一只手把连珩扒开来:“犯什么病?”

连珩咬完人心情平静,没什么表情:“刚才我真怕你扭头回去。”

余景抿了下唇:“那不至于。”

从发现祁炎出轨到现在,都快折腾有一年了,拖拖拉拉总该画个句号。

连珩微微叹了口气,身子一歪,又重新枕在余景的肩上:“余景,你那时说的都是真的吗?”

“嗯?什么话?”

连珩“噌”一下坐直身子,不敢置信:“你已经忘了?”

余景笑了:“没,真的。”

既然已经做出了这个决定,只要连珩愿意一直跟他这样过日子,余景就不会主动提出分开。

毕竟闲的没事往人心上捅一刀又转头走了这种事,干了缺德又折寿。

连珩认真看着他的眼睛:“可我不会和你分开的。”

余景无所谓地笑笑:“那就这样吧。”

连珩动了动唇,欲言又止。

他垂眸,捡起余景的手。

触碰到皮肤的那一瞬间,余景的手指蜷缩了一下,虽然很快放松下来,但连珩还是观察到了那短暂的不适。

他握住余景的指尖,拿起来,认真看着。

骨节分明的手指,余景皮肤白,就连手指都连着一起,像上好的白玉,带着淡淡的温润。

“会难受吗?”连珩问。

“啊?”余景尴尬地笑了笑,“也不会。”

祁炎出轨的对象是异性,这让余景结结实实恶心了一把。

那段时间他特别排斥祁炎的碰触,就像犯了病似的,稍微被挨一下就恶心想吐。

这种情况一直保持到现在也不见好转,不过好在他们应该也不会再有接触了。

本来余景以为这种情况会同样发生在连珩身上,然而幸运的是,他对连珩并没有那么排斥。

可能是小时候的习惯还在,对于连珩,余景本身就没有那样排外的意识,只是有时突如其来的接触让他措手不及,下意识的动作控制不了,即便很快就压制下去,却依旧让连珩察觉到了。

“不会吗?”

连珩摊平手掌,掌心向上,托住余景的手。

余景笑着,也伸展手指,在他手心里拍拍。

“可能会有一点,但不要担心,会适应。”

面对小自己一岁的连珩,与他的相处和祁炎又是不同的模式。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经历过上一次失败的爱情,所以对待连珩时,余景会更加小心,尽量把话摊开说清楚,减少误会,也减少单方面的情绪内耗。

“唔……”

连珩应了一声,两人掌心相贴。

手指相错,竖在面前,随后十指相交,扣在一起,余景微微抬眉,能感受到挤压在指缝间略高于自己的体温。

不知为何,跟自己一起长大的弟弟做这种动作还是让他有那么一点略微的羞涩。

“呃,”余景往回缩了缩,掌心里拢出一小块空气,“你的手……”

他把交错的手指抽离开来,但很快又握住连珩的手。

连珩的手有些粗糙,指节修长匀称,但细看会发现布满细小的、已经愈合的伤口。

余景双手一起捧着,在他虎口处摸了摸,有些硬。

“这是什么?”

连珩回道:“枪茧。”

余景诧异地抬了头。

连珩眉梢轻挑,眼底带笑:“当年的射击课我可是院里第一。”

“这么厉害?”余景握住他的手,十分捧场,“还有什么?都说给我听听。”

那些错过的时间,平行的世界。

终于在未来的此刻产生交集。

虽然迟到许久,也算未曾辜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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