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年之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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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1章

火势吞没二楼,映亮了整片天空。

连珩有那么一瞬间的茫然,抬眼看满目橙光。

下一秒,他突然被人揪起衣领,对方崩溃地质问:“不是没问题吗?!不是说没有问题吗?!”

“在哪?”连珩把人推开,扭头扣住女生的肩膀,眼眸猩红,“具体位置,在哪?”

得到模糊的指示后,他随手捞过来一把开山斧,披着简陋的防护衣毫不犹豫地冲进火场。

热浪扑面,门框受力不均发出“咔嚓”一声,燃烧物轰然坍塌,彻底掩盖住了连珩的身影。

这样的冒险猝不及防,周围所有人都惊呆了。

刚才还在暴怒着咆哮的祁炎瞬间安静下来,他停了几秒,下意识也往前了一步,被身边的警察一把抱住。

“我、我要去救他……”

祁炎半张着嘴,死死地盯着入口处连珩消失的地方。

他也是可以进去救余景的,连珩可以,他肯定也可以。

“别添乱了行吗?!”前来救援的警察焦头烂额,“火势这么大往里送死吗?”

“他都进去了!”祁炎额角青筋暴起,大声道,“我还会怕死?!”

一句反问,没人回答。

可脱口而出后的祁炎却愣住了。

他不怕死,又为什么没有像连珩那样第一时间冲进去?

那时没有进去,之后就难再进去。

警察气急败坏地把祁炎拖出火场,移交给专人看管。

他坐在车内,躬身抱头,把脸埋进掌心。

身体上下意识地反应骗不了人,他怕死,那一瞬间只有绝望。

少年的自卑从未远去,连珩毫不犹豫地奔赴无疑给了他致命一击。

承认自己不值得是一件比死亡更加残忍的事情,在这一刻,他跳出“祁炎”这个身份,甚至觉得余景的选择是对的。

连珩比他更爱余景。

祁炎整个人都哆嗦了起来。

他一直自信,觉得只有自己才能让余景幸福。

他爱余景,比对方父母还要深刻。

也只有他会保护好余景不受伤害。

余景需要他,就像他需要余景一样。

他们谁都离不开谁。

可眼下,这一认知仿佛成为了笑话。

彻头彻尾的笑话-

归功于消防车的及时救援,火势有所控制。

一楼的明火大多被扑灭,只是室内浓烟滚滚,高温空气灼食着皮肤,仍不敢有半分懈怠。

好在仓库基本都是通铺,单独的房间并不是很多,连珩冲进去后没一会儿就找到了余景。

对方趴在地上,虽然避开了大量烟雾,但人已经陷入昏迷。

他来不及心疼,把身上的防护服罩在余景身上,随后握住那截血肉模糊的手腕,用斧子几下劈开手铐,架起余景就往外走。

“余景,”连珩声音发抖,“醒醒。”

他弓着身,用毛巾捂住余景的脸,自己被浓烟呛了几口。

快速调整好呼吸,按着原路返回时却发现大火重燃,已经被封住了来时的路。

连珩果断掉头,往烟雾较轻的地方转移。

“咳——咳——”

余景的咳嗽闷在毛巾里。

连珩连忙把手拿开,就地趴下,用瓶盖喂给他矿泉水。

“还好吗?能听见我说话吗?”

余景半阖着眼,嘴唇发颤:“小、小珩……”

最害怕的事情还是发生了,他竟然在火场里看见了连珩。

“别怕,”连珩重新架起余景,“我带你出去。”

烟雾越来越浓,高温逼得余景意识越来越模糊。

他跌跌撞撞地走着,每走一步浑身都疼得打颤。

也好在有这样的疼痛,每每在一时飘忽时仿佛钉入骨头的钢钉,他用疼痛保持清醒。

连珩不可能抛下他离开,此时说一些没用的废话不如努力不拖后腿。

他们按着安全通道指示走到一扇双开隔离门前,连珩放下余景,用斧头劈开锁链。

本以为可以出去,却没想到门里的锁链断开后,发现隔离门外头同样被另一条锁链拴住。

门缝太窄,斧子伸不出去,连珩只好用力劈砍门板,企图破坏出更大的缝隙。

“有没有人——!!!”

可能是火苗燃烧发出噼里啪啦巨大的声响,又或者是这里出口太偏没人发现。

连珩一边劈砍一边呼救,却无人应答。

“小珩,你不该进来的。”

余景自顾自地说着话,哪怕以他明知道自己这样微弱的音量连珩根本听不见。

“你跟我不一样,你还有叔叔阿姨,你出了事他们要怎么办?”

丧气的话说一句也就够了。

“可能你觉得……觉得是你害了我,但不是这样的,是你救了我,如果没有你我早就死了。你救了我,我救了个小女孩,其实不算亏。”

“我就是担心你,”余景有些哽咽,“那么多人在意你,你就不能好好活着吗?你为了救我折在这里,到了另一个世界,我要怎么面对叔叔阿姨?”

他被烟雾呛得直咳,痛苦地倒在地上蜷缩成一团。

连珩见状放下斧子,跪在地上抱住余景:“余景,别再离开我了。”

十二年前的分别已经足以让他悔恨终身,他好不容易追上余景的脚步,怎么可以就这样轻易断送?

他的眼泪落在余景的脸上,一滴又一滴。

余景想替他擦一擦,却已经没力气再抬手了。

“我跟你一起死,死了继续缠着你。你别抛下我,求你了,别抛下我。”

意识逐渐开始涣散,余景手指用力,紧紧攥住连珩的衣摆。

浓烟聚集,连珩也跟着咳起来。

却将他抱得更紧。

余景突然觉得可惜。

还是不想让连珩跟他一起去死。

可这一切都由不得他了。

就这样了吗?

他绝望地想。

如果能有下辈子,自己一定早早认出连珩。

“我……”余景的声音极其虚弱,“我其实……”

“哐——”

一声巨响,热浪伴随着蒸汽喷涌而出。

余景被震得耳朵一疼,刚才还飘忽不定的脑子一下就给按瓷实了。

他被重新架了起来,脚步踉跄往外跑去。

空气中的灼热减轻了许多,余景视线模糊,慢半拍地发现跟自己一起出来的并不是连珩。

“祁……祁炎……”

他费劲地念出这个名字,看对方的轮廓在视线里若影若现。

“阿景,”祁炎抱着他,喜极而泣,“救护车!这里还有人!”

“小珩……”意识到自己脱离危险,余景整个人剧烈地颤抖起来,他声线嘶哑,却不管不顾猛烈地挣扎,“连珩还在里面!连珩!!!”

“不急,我喊人了,”祁炎安抚着他,“我先把你送入救护车——”

“救他,”余景几乎要给祁炎跪下来,“你救救他。”

火场里的每一秒钟都无比珍贵,下一瞬间发生什么谁都无法预料。

连珩已经在里面那么久的时间,等其他救援人员赶到时或许就太迟了。

“我自己会去救护车,我爬过去,”余景按着地面,泣不成声,“救连珩,求你救连珩……”-

隔天,医院里。

连珩裸着半边肩膀,在余景的病床边展开那一封预先搁置在床头柜里的“信”。

是的,余景也给他留了一封。

人还活着,尚且算不得遗书。

这已经是连珩第三遍阅读了。

盛夏的梧桐翠绿,覆盖了整面窗子。

病房内静悄悄的,只余机器的提示音,以及纸张翻页时发出的轻响。

【照顾好归归,还有我的小白菜和草莓……】

【安安很依赖你,你多开导开导他……】

【徐扬的事能帮就帮,这小孩性格不行,不看着容易走歪……】

余景给连珩安排了很多事情,小到给花浇水,大到照顾亲人。

同时也把连珩安排给了所有人。

【别太难过,我只是解脱了,没有那么多的负担,也不用担心对不起谁,我去做我想做的事了,你应该替我高兴才对……】

连珩把纸张合上,重新装进信封。

看着床上面色苍白的余景,忍不住用指背轻轻地触碰。

他垂着目光,眼神闪烁,不知在想些什么。

中午,连珩的父母过来了。

他们大包小包带了一堆东西,余景的身份证夹在钱包里,连珩抽出来的时候连带着掉下两张照片。

一张是余景之前从他相框背面硬拿走的合照。

还有一张,是菜楚楚曾经给余景的B超照片。

连珩坐在床边,低着头,看那张照片看了很久。

久到他眼睛干涩,闭上眼,酸楚不堪。

他把照片放回原处,出门时看见走廊里站着的祁炎。

两人撞上目光,却不似之前剑拔弩张。

“祁炎,你真该死。”

连珩面无表情地说完,转身离开。

他去烧伤科换了药,隔壁房的病人嚎得仿佛杀猪,连珩却沉着张脸,全程没有一点表情变化。

换完了,再回去。

祁炎没继续站在走廊,而是坐在了床尾的凳子上。

连母见连珩回来,责怪道:“我听说是他救了你,你怎么也不能这么没礼貌。”

说完,她把洗干净的葡萄递过去:“小祁,吃点水果吧。”

祁炎顿了顿,接过水果:“谢谢。”

余景是晚上醒的,一睁眼看见祁炎和连珩都在,还以为自己出现了幻觉。

闭了闭眼再睁开,发现两人相处还算和平,更觉得离谱。

缓了片刻,慢慢想起昏迷前的记忆,再次看向连珩,视线定格在他的脸上,许久没有挪开。

“怎么了?”连珩问。

不知是不是碍于房间还有其他人,连珩似乎礼貌得很,只在床边跟余景说话,连手都不碰他一下。

余景颤颤巍巍把还扎着滞留针的手伸过去,连珩放平掌心,将他托住。

余景握住他的手指,口齿不清地问:“还……好……吗?”

连珩只是看着他,半天没有说话。

余景微微皱起了眉。

“他在问你。”祁炎忍不住出声,“没听见吗?”

连珩眨了下眼,很慢,再将余景的手回握住:“我很好。”

第72章

连珩和祁炎竟然能安安静静坐一屋,余景多少还是有点别扭的。

毕竟一个现任一个前任,再加上在场的两个长辈都知道他们三人那点屁事,就更难受了。

不过大概由于祁炎最后把连珩给拉出火场的,所以连珩的父母对于祁炎格外热情。

嘘寒问暖了半天也就算了,临到饭点还打算带祁炎一起出去吃饭。

“我听小珩同事说,多亏了你及时发现,不然小珩和小景都不一定出的来,你可是我们家的救命恩人,在这里饿着肚子怎么行呢?”

分明是礼貌的客套话,可祁炎却怎么听怎么刺耳。

曾几何时,他和余景只有彼此。

他们互相支撑,互相依靠,在陌生的城市里打拼生活。

可眼下,却是有别人替余景道谢,一句话说出来,在余景和祁炎之间划开泾渭分明的鸿沟,把他像一个外人一般隔在对岸。

他终于还是一个人了。

祁炎拒绝了连珩父母的邀请,就想在病房里看着余景。

连珩不可能放着他们两人相处,于是也跟老僧入定似的没有离开。

两人一左一右跟门神似的守在床边,搞得余景如芒在背,坐立不安。

“你们……”他艰难地开口,“不吃饭吗?”

祁炎:“不饿。”

连珩:“我妈会带。”

“好的,”余景抽了抽嘴角,“但能别盯着我看吗?”

他现在一脸的红肿淤青,样子肯定惨不忍睹。

即便忽略伤口,就单说那面色蜡黄,嘴唇苍白,也必定是一副要死不活的鬼样子。

没什么好看的。

连珩移开目光,祁炎起身走去窗边,往远处眺望。

相比于之前的剑拔弩张,两人相处似乎平和了许多。

最起码说话不再夹枪带棒,甚至两句话不对胃口就开始动手。

事情有好有坏,经过了这么一遭,也算是某种意义上过了命的交情。

祁炎和连珩?

余景想想觉得好笑。

“在想什么?”连珩问他。

余景清了清嗓子:“没什么。”

他吸入太多烟雾,喉咙还有些不适。

虽然身体多处骨折,但除了右手手腕伤得严重一些,其他的只需静养就好。

余景瞥了眼窗边站着的祁炎,再收回目光,悄咪咪地朝连珩伸过手去。

连珩把他的手指握住,掌心的温热渗进指尖,余景心底涌出一丝从未有过的安心。

“事情解决了吗?”余景轻声问。

连珩微一点头:“简单收尾就好。”

即便背景盘根错节,复杂如蛛网,也终难躲过法网恢恢。

如果连珩的老队长在天有灵,此刻也足以安息了。

“感觉你不太高兴?”余景歪歪脑袋,把连珩的手指往自己这边勾了勾,“怎么了?”

连珩垂着睫毛,把余景的手指捋平放好:“没,你不要乱动。”

房间里还有第三个人,他们说话的音量不大,却也能模糊听见。

可能是吵着了祁炎的耳朵,他没说什么,只是从窗边离开,转身出了门。

余景和连珩对视一眼,眸底浮出浅浅笑意。

“他救你出来的?”余景问。

连珩迟疑片刻:“我自己也能出来。”

这应该是就是祁炎救的了。

余景笑着打趣:“你谢谢他没有?”

连珩的脸有点黑,闷不吭声地盯着余景看了会儿,还是老实回答了:“没有。”

“要谢谢人家。”余景交代道。

这话说的,跟教三岁小孩一样。

连珩目光飘向别处,半晌,才漫不经心地应了一声:“嗯。”

连珩父母打包了晚饭回来,却没找见祁炎。

对方不知道什么时候走了,可能觉得自己留在这也是犯贱。

连珩趁机观察着余景的表情变化。

可惜对方神情自若,并没看出什么门道来。

“看我?”余景察觉到了连珩的视线,“我是不是让你失望了?”

连珩:“……”

长辈都在场,这话不好说。

晚上,连珩留在医院陪护,余景这才找着机会,伸手去扒拉他挂在肩上松松垮垮的病号服。

连珩握住他的手臂放好,非常自觉地坐在床边解开纽扣。

除却肩膀上的部分烧伤,其实没什么大碍。

等余景放下心来,连珩再重新将衣服穿上。

他看向余景,欲言又止,最后还是忍住了,默不作声地把头偏向一边。

“有话说?”余景话说一半,轻咳两声。

连珩眉头猝然皱起,端了温水过来给他润润喉咙。

“没,”连珩面色不佳,“你好好休息,不要胡思乱想。”

“到底是谁胡思乱想?”余景哑着声音,艰难地咽了口水,“你看不惯祁炎下次就别让他过来,省得惹你心烦,还给我脸色看。”

连珩一开始还没什么表情,结果在最后一句把他给听抬了头。

“我给你脸色看?”他重复一遍自己都笑了,“我哪敢给你脸色看?”

见连珩笑起来,余景的心情也好上一些:“不是因为祁炎?我以为有些人醋坛子打了呢。”

连珩叹了口气:“没有,在想别的事情。”

余景救出来后被紧急送去医院,连珩缓过来之后简单处理了一下伤口就马不停蹄地对剩余绑匪进行抓捕。

期间他大致从了解了事情经过,对宇宙为什么只有余景一人被铐在仓库最里面也有了个较为清晰的认知。

余景竟然冒名缉毒警家属,用脚趾头想也能想明白那一身的骨折究竟为何而来。

有那么一瞬间,连珩脊背发凉。

他经历过太多太多类似案件,血水里淌过来的人,见过的黑暗要比常人更深、也更残酷。

这次是余景运气好,上头的人自顾不暇,没工夫指挥这群胡乱来的小喽啰。

他们不是亡命之徒,或许只是接到了一条模糊的指令,抓到了人也认不清楚,更不敢闹出人命。

然而即便如此,最后的最后他还是差点困在火场里。

这本不该是余景经历的,可连珩又不能去指责对方替一个姑娘挡下这一切。

他只能一人默默后怕,心疼得说不出话。

“怎么又变严肃了?”余景问。

连珩没吭声,只是轻轻弯下腰,把余景尚且还算健康的左手放在他的脸上:“没什么,过会儿就好了。”

余景的指尖划过他的耳廓,点在眉尾。

能感受到连珩压抑着的情绪,跟块臭石头似的,闷不吭声,自己憋着自己炸。

“哎,”余景捏捏他的耳朵,尝试着缓和气氛,“你知不知道,你给我的铃铛被他们发现了。”

连珩没抬头,只是“嗯”了一声。

“但我不知道他们是什么时候发现的,你有没有第一时间察觉到我的定位不对?”

连珩微微抬头,看着眼前积极寻找话题的余景,忍不住笑了。

他浅浅伸了个懒腰,因为身上带伤,所以动作幅度不大。

“嗯,”连珩笑了笑,“铃铛里的追踪器泡了水,有点不太行,扔了就扔了。”

余景忍不住好奇起来:“听这话的意思,还有后手?”

连珩点点自己的耳垂,轻声道:“我把另一个追踪器放在这了。”

余景愣了一下,随后恍然大悟。

回忆起过去连珩的千叮咛万嘱咐,每每分开前都得捏着他的耳朵确定耳钉是不是天天戴着。

当时余景只觉得可能是连珩某方面不可明说的占有欲,左右不过一个小玩意儿,戴着也就戴着了。

现在他无比庆幸自己有好好听连珩的话,绑匪搜出一个铃铛自然会放松警惕,加上耳钉这玩意儿实在隐蔽,不似随身物件说扔就扔。

“所以你直接就过来了?”

“嗯,”连珩应道,“绑匪中途换了地方,仓库是他们旗下产业,其实很容易猜。这群人没什么脑子,祁炎当时要跟着,我也就让他跟着了。”

兜兜转转,话题又绕回了祁炎身上。

余景再次把话题岔开:“你生我气了吗?”

连珩不解:“生什么气?”

“不听话乱跑?”

连珩摇摇头。

余景原本根本不需要注意这些,也没必要经历这些。

如今对方躺在床上,他满心只有愧疚,又谈何生气?

“以后不用这样了。”连珩轻声说。

他的音量有些小,余景没听清楚:“什么?”

“以后,”连珩顿了一顿,随即笑道,“做你想做的事吧。”-

余景住院期间经历了两场小手术,一个是针对右手手腕,另一个是肋骨骨折。

说起来有些丢人,他伤的最重的竟然是自己砸出来的。

余景当时也是发了狠,觉得与其把命赔在这里不如断一条手,结果几下砸下去疼得整个人直哆嗦,根本没力气继续下去。

不过好在没伤到大动脉,不然也怕是凶多吉少。

他吊着手腕,一个星期后勉强能扶着墙走一走。

身上的零件跟打散了重组似的,瓷白的皮肤上全是大片的淤青和伤口,连珩每每替他擦拭身体都得把后槽牙给咬碎了,倒是余景没那么在意,安慰他说“伤疤是男人的勋章”。

他保护了一个小姑娘,其实挺有成就感的。

而那位小姑娘的父母也在几天后来到医院探望。

昔日战友话不多说,一切尽在不言中-

六月底,余景出院回家。

连珩特地请了半个多月的假期贴身照顾。

住院的一个多月里,归归暂时寄养在连珩父母家里,阳台上的小花小草也被连母仔细照顾,长势喜人,欣欣向荣。

余景忍不住发出一声感叹:“叔叔阿姨真的很爱你。”

爱屋及乌,应该就是如此。

连珩从背后抱住余景:“他们也很爱你。”

可能一部分是因为连珩。

但不可否认的是,连珩父母也是看着余景一点一点长大的长辈,给到余景手里的爱又不仅仅只是因为连珩。

余景唇角勾起淡淡的笑。

连珩像以前那样,把脸埋进余景的颈脖,亲吻那一处浅浅的疤痕。

“哥,你有没有想去的地方?”

连珩呼出来的热气拂在余景下颚,有些痒痒,他歪了歪脑袋,思考片刻。

“有。”

大学期间,他忙着赚钱,忙着创业。

毕业后以又忙着照顾祁炎,处理和父母的关系。

余景的时间似乎永远都被那些鸡零狗碎的琐事占据,可忙来忙去,忙到最后却没一个人领他的好。

或许他应该从这种无用功里抽身出来,不为别人,只为自己。

“出去转转,我陪你。”

连珩亲亲余景的耳廓,拇指指腹擦过对方眼角尚未散去的淤青。

“怎么突然想出去了?”余景不放心道,“现在可以出去吗?”

“国内可以,”连珩答得干脆,“出去就出去了,不要有那么多负担,也不用担心对不起谁,去做你想做的事,无论发生什么都有我给你兜底。”

余景心头微震,扭头看向连珩:“怎么兜底?”

“保底有个家,”连珩笑着,“我永远爱你。”

第73章

可能是生活在内陆城市,余景对海一直都有所向往。

他小时候整天被关在家里念书,寒暑假也不能避免,没怎么出过远门,就格外憧憬远方。

但余景一开始没敢说出口。

毕竟他差点在海里结束自己的生命,很难保证连珩已经从那件事的阴影里走出来。

所以就先定了几个比较适合吃吃喝喝的城市,和连珩走走逛逛,就当遛弯消食。

连珩都随着余景的意思,跟个人型挂件似的,余景走哪跟哪。

陌生的城市,燥热的傍晚。

余景和连珩在人群中隐晦的牵手,十指相扣。

有人在街边卖唱,一曲结束,周围响起掌声。

他们身侧的情侣在接吻,余景拿起连珩的手,微微低了低头,在他手背上亲了一下。

这世界也并不是那么糟糕,最起码在走错一段路之后,发现还有人在身后接着他。

连珩指尖微动,偏头凑在他的耳边:“不怕被人看见?”

“看就看呗,”余景笑着说,“你害怕啊?”

连珩的父母都可以接纳,路人的眼光又算什么?

人活一世,或许就不该给自己脖子上套那么多的枷锁。

连珩按着他的侧颈,低头咬了口他的唇。

周围又爆发出一阵惊呼,吓得余景连忙把连珩推开。

定了定心神,发现虚惊一场,原来是卖场的歌手换了人。

再抬头,见连珩用拇指揩了下唇角的水渍,挂着吊儿郎当的笑:“到底是谁在怕?”

余景没那么厚的脸皮,只好硬着头皮道:“公共场合,注意形象。”

在外面散了会儿步就回了酒店。

入夜后,两人去地下室的酒吧逛了一圈。

余景酒量不好,一杯都还没喝完就开始眯起了眼。

连珩坐在他的身边,把肩膀递过去给他靠着。

音乐舒缓,灯光幽暗,余景昏昏欲睡。

“你还记得自己把长岛冰茶当茶喝的事吗?”

连珩用杯壁冰了一下他的脸。

余景缓慢地动了动自己被酒精腐蚀的大脑,好像有点印象。

连珩唇边勾着笑,垂眸看枕在他肩上面色潮红的余景:“人还不傻,知道喝醉了找老板。”

余景似乎想起了那段不堪回首的往事,当时自己还在为祁炎自暴自弃借酒消愁。

“好酸啊,”他在鼻子前扇扇,“谁啊,谁吃饺子了?”

连珩笑着握住了他的右手:“才动了手术,别这样扇。”

余景闷着声笑,被连珩箍着大腿抱起来。

他们的房间在楼上,进电梯时余景弯下了腰,差点碰到脑袋。

电梯里只有他们。

余景按住连珩肩膀,看着对方仰起来的脸。

他其实挺不喜欢被人这样整个抱起来,觉得特别别扭。

可能他本来就是一个别扭的人,不习惯把自己的情绪,以及爱人的亲密暴露在这种非私密空间。

换以前,他或许会制止。

可现在,心态有所改变,连珩想抱就抱好了。

余景俯下身,捧着连珩的脸亲了一口。

“叮——”

电梯到站。

连珩喉结上下一滚,暂时压住了心底窜起来的那团邪火,把余景在怀里颠了一下,抱回了房间。

刷卡开门,余景被抵在门板上接了一个漫长又湿润的吻。

周围无光,视野幽暗,轻纱窗帘拉了一半,只能在一片炙热的呼吸中看见连珩的模糊的五官轮廓。

酒气氤氲,醉人心脾。

温热的触碰自上而下,指腹的薄茧骚动皮肤,在每一处伤口周围徘徊停留。

“余景……”

连珩在亲吻的间隙喊他的名字。

低沉的声线磨着耳朵,砂纸般切磋着神经。

他在密不透风的吻中站不住脚,后腰被轻轻一搂,整个人都提了起来。

“太瘦了。”连珩轻声道。

余景被放在床上,吃力地撑起上半身。

他还有点晕,抓着连珩的头发,猛地仰起下巴。

凸起的喉结暴露在微凉的空气中,微微发颤。

“小珩,”他抖着声,“小珩……”-

“砰——!”

烟火在空中绽放出绚烂的花朵。

余景仰着脸,看橙红色的光点如流星般坠落。

“阿景,新年快乐。”

熟悉的声音在耳边响起,余景诧异地偏过脸,竟然是围着围巾的祁炎。

夏天?还是冬天?

怎么是祁炎?在梦里吗?

他张了张嘴,想说什么。

却被对方的笑容晃了眼。

兜在嘴边的话飞快消散,余景能感受到自己忘了什么,可是很快,他就忘了遗忘。

小孩们跳着、闹着,那些仙女棒满广场乱跑。

祁炎牵过他的手:“回家吧,爸妈做好饭了。”

家里,余母刚把炖了一下午的排骨汤端出厨房,祁炎在玄关看见,踢了鞋子就跑过去:“妈妈妈,这个我来端!”

余母的注意力全都在自己面前这一盆排骨汤里,大声喊道:“别别别!洒了洒了!”

祁炎连忙把餐桌中央挪出空位,又垫好桌垫:“妈,还有几个菜吗?快让爸别做了,我们四个根本吃不完!”

余母笑得满面红光,对着祁炎摆了摆手:“哎呀!家里还轮不到孩子干活!这饭吃不完还有我和你爸继续吃,你就别操这份心了!”

“都这么多菜了!”祁炎走到厨房门边,往里探进去半个身子,“爸,别做了,咱们一起吃吧。”

厨房里的余父应了一声:“好嘞!等一等!我把这个鱼香肉丝炒完咱就开饭!”

祁炎拿了碗筷,在餐桌边上摆了一圈。

直到余父端上最后一盘菜,他们坐在餐凳上即将开饭。

突然,三人齐刷刷的扭头,看向依旧站在玄关的余景。

“进来啊。”祁炎说。

余母也问:“怎么还杵在那里?”

余景环顾了一下客厅,是幼时印象中的样子。

他走进来,坐在祁炎身边,转头看向次卧,问:“安安呢?”

片刻的沉默后,余母第一个开口:“谁?”

余景愣了愣:“余……”

后一个字他没说出口。

他是家里的独生子,爸妈一直只有他这一个孩子。

“来,干杯!”

余父举起酒杯,祁炎很快站起来,跟他碰了一个。

“哎!”余父往下按了按手,示意祁炎坐下,“你们好不容易回来一趟,咱们父子俩不搞那些,坐着喝。”

余母也举起手里的果汁:“来,小景,咱们娘俩喝。”

余景木讷地端起果汁:“我不就在B市?”

“你就过年在B市,”余母半是责怪半是骄傲,“不过你和小炎工作忙,爸爸妈妈都理解。”

酒杯碰撞,却如钟声洪亮。

“当——”

余景被祁炎拉去沙发坐下,不由分说就往他嘴里塞了半颗剥好了的沙糖桔。

春晚的小品让一家人捧腹大笑,余母笑得肚子疼,一个劲拍余父的手臂。

余父不解:“哪里好笑了?”

余母揩了揩自己眼角的泪:“你不觉得那个台词很好笑吗?”

“什么台词?”余父问。

“我知道我知道,”祁炎匆忙吐出瓜子壳,举手抢答,“就那个——‘这都是我的词儿啊!’”

他学着小品里的语气,粗着声音添油加醋了一把,让刚缓过劲来的余母重新笑得上气不接下气,捂着肚子说自己不行了。

余父没觉得小品好笑,他觉得余母好笑。

两个人乐成一团,祁炎也跟着笑。

只有余景没笑。

他仿佛一个局外人,一个旁观者,默默地看着这极度不真实的一切。

像在阳光下折射出绚烂色彩的肥皂泡。

或许下一秒就很轻易地破碎掉。

他等着。

接近零点,祝福后即将响起倒计时。

余父已经困得不行,回屋睡觉。

余母打了个哈欠,叮嘱余景祁炎早点睡觉,明天还要早起拜年。

“十——九——”

祁炎应了一声:“妈,年货我都放车里了,明天你别收拾其他的,直接下楼就行。”

余母眼睛一瞪:“你又带了什么回来?纯纯浪费钱,你看家里东西多得很,随便拿点儿出去多好啊!”

“五——四——”

“大姨不是爱吃海鲜吗?我给特地运了些新鲜的过来。还有大伯爱吃肉,我从内蒙弄回来半扇小羊。咱弟弟今年高考不是考上大学了吗?我和余景给他买了个电脑,放心,最新款,小孩肯定都喜欢。”

“三——二——一——”

“过年啦——!”

祁炎搂住余景的肩膀,在他脸上亲了一下。

“新年快乐。”

余母笑着“哎哟”了一声,也不跟祁炎说那些杂七杂八的了,赶紧转身回卧室。

祁炎不仅没一点害臊,反而笑得比谁都灿烂:“爸——妈——新年快乐——!”

屋里传来余父敷衍地回应:“快乐!都快乐!”

余景盯着祁炎,祁炎也看着他。

目光温和,揉在一起。

错开鼻尖,越来越近。

余景往后微仰,避开这个理所应当的吻。

他不合时宜地皱起了眉,问:“祁炎,你不想要个孩子吗?”

可能是这个问题太过唐突,祁炎愣了一愣,随后笑了出来:“不想。”

“不,”余景嘴唇发抖,十分笃定道,“你想。”

祁炎一直都想有个真正血脉相连的家人。

他太想了,甚至不惜——

“我有你和爸妈就够了。”

祁炎中断了余景的思绪。

他笑眼弯弯,干净而又纯粹,不似半句假话。

“爸妈都不嫌弃我不能生,我还想要什么自行车?咱们就好好的过日子,伺候爸妈安度晚年。等老了,我比你晚走一年,把事情处理好了,再去找你。”

余景整个人呆在那里,久久无言。

他似乎忘记了些什么,可就是想不起来。

或许根本就没有忘记,这样的生活并不缺少什么。

家人,爱人。

祁炎的手抚过他的侧脸,把余景往自己身前拉了拉。

他们额头抵着额头,看着对方的眼睛,鼻尖都要挨在一起。

“在想什么?”祁炎问。

他应该什么都不想。

应该和祁炎接吻,说爱他。

应该早早去房间睡觉,准备明天的拜年。

可是不对。

余景猛地推开祁炎,从沙发上站了起来。

他急匆匆地往门外走去,可沙发到玄关不过几米远的距离却在此时无比遥远。

余景跑得气喘吁吁,心惊胆战。

终于握住把手,猛地把门打开。

天光大亮,刺得余景眼睛一痛。

连珩站在那里。

庆贺新年的鞭炮声犹在,一门之隔,像是划开了两个割裂的世界。

他垂眸等着电梯,门开了也不进去。

安安静静的,不发出声音。

像是纸张的背面,光下的阴影。

日复一日沉浸在没有结果的爱意中,缓慢又笨拙地消自我吞噬着这些暗无天日的想念。

或许在某个平行世界里,余景穷尽一生也不知道有一个人这样爱他。

就像刚才,像那个梦境。

他不被需要,甚至不被知道。

余景心疼得快要碎开。

突然,连珩转过头。

周围的环境在这一瞬间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余景刚搬回B市不久,在电梯外偶遇了连珩。

对方的视线有那么一瞬间的僵硬,随后又匆忙移开,飞快眨了眨眼。

短暂的沉默,海绵一般在吸收掉多件未见的尴尬。

直到从彼此的眼里看见熟悉的笑意,连珩在这才开口。

“好久不见。”

事件与文字重叠,在连珩留下的某一封遗书里,余景曾看过类似描写。

【工作第一次请假是听说你回来了,我没好意思直接找你,就在单元楼里等了三天。还好,你只是一个人,我松了口气,努力装作风轻云淡,可没想到,你是真的风轻云淡。】

第74章

余景陡然惊醒。

像溺水的求救者,在抱起浮木时猛地吸一口气,下一秒剧烈地咳嗽了起来。

“怎么了?”

连珩声音哑得厉害,应该还没清醒。

但他的手下意识护住余景后脑勺,手臂一收直接把人揽进怀里。

“做噩梦了吗?”

余景慢慢缓过劲来,连珩捋着他的后背,再拍一拍。

胸口的钝痛感依然存在,只是随着逐渐增强的现实感,他开始意识到刚才经历的一切不过是一场梦。

闭着眼,还能感受到梦中的记忆在缓慢消失。

阖家团圆的除夕夜,父母小辈聚起在客厅一起看春晚。

瓜子花生破壳时清脆的声响,混着琐碎的闲聊,以及爽朗的笑。

如果他有这样的那样开明和善的父母,是不是和祁炎就能如梦境中那样平淡幸福?

余景赌对了人生,一帆风顺,幸福美满。

可连珩呢?连珩要怎么办?

那一封封遗书谁会去拆?过去的物件怎么找回来?

谁拉他出过去?谁跟他去未来?

尘封数十年的真心布满灰尘,沉入海底。

没人知道他的痛苦,没人在意他的等待。

就像鼓足勇气说上一句“好久不见”,就真的以为只是好久不见。

是噩梦吗?

又或许是美梦?

余景颤抖着呼出一口气来。

眼泪划过鼻梁,流进耳廓,他伸手抱住连珩,额头抵着他的锁骨。

熟悉的气息笼罩身侧,隔着薄薄的衣料,依稀可以触摸到对方背部的疤痕,真实的触感冲散了那些虚无缥缈的“如果”,现在连珩在他身边。

“不怕,”连珩哄着他,“梦已经醒了。”

梦醒了。

余景翻阅过那些信件,找回过曾经的物件。

从客厅到玄关的几步路程,他在梦里跑得气喘吁吁,在现实中何尝不是精疲力尽。

纸张被翻了一页,阴影里有了光源。

他看见了,知道了,稳稳当当地接住了。

现在他们正好好在一起,其他的都不重要。

许久,余景听见自己的声音。

“嗯,做噩梦了。”-

余景一觉睡出一身冷汗,梦醒后失魂落魄。

连珩以为是那一杯酒的原因,便起床端了温水过来。

“什么样的噩梦吓成这样?”

连珩倒是被激起了好奇心。

余景只是摇头,并未开口。

他接过杯子,仰头一口气喝完。

吞咽暂时压住了他心底的不安,却依旧被过分真实的梦境牵绊。

也是这个梦,让余景想起祁炎。

他慢慢回忆着这段时间,自己似乎有在从祁炎出轨这件事中抽离开来。

虽然对方偶尔还能在梦里给他带来一点震撼,但醒来有连珩在身边,倒也不至于太过惊慌无助。

“你不会是……梦见祁炎了吧?”

面对着连珩探究的目光,余景眨了下眼,应了一声。

隐瞒或许不是什么好事,自己被猜中梦境时那一秒细微的表情也骗不了一个经验丰富的刑警。

余景原本是不想让连珩多想,但话都说到这份上了,欲盖弥彰反而更伤人心。

“也梦到你了。”

“我?”连珩坐在他的身边,把被子拉至余景小腹,“我不会和他打起来了吧?”

余景笑了,伸手把水杯放到床头:“我梦到你站在电梯门口,傻子一样等了三天。”

连珩:“……”

有些事做起来没觉得不妥,但事后复盘却觉得丢人。

他下意识想问余景怎么知道这事,但很快就想到,自己那一筐遗书都已经被看了个遍。

“哎……”连珩掀被子躺下,“困了。”

余景低头笑着看他:“有什么不好意思找的?一个电话的事,我能不理你?”

“我哪有你的电话,”连珩闭上眼,“再说,谁知道祁炎有没有在你面前说我坏话?万一你被他洗脑成功,也不想见我呢?”

余景也躺下,不解道:“祁炎为什么要说你坏话?我们俩这么多年交情,岂是他几句话就能破坏得了的?”

连珩睁开眼,朝余景偏过脸:“他没告诉你?”

余景侧躺着,把手垫在枕头上:“嗯?”

这是个挺纠结的决定,连珩犹豫片刻,决定坦白:“你高考后被关在家里时,祁炎找过我。”

余景略为惊讶地睁大了眼睛:“找过你?!”

“嗯,想让我带一句话。我不仅拒绝了,还骂了他。”

余景动了动唇,半天没说出话来。

连珩重新把脸转回去,看着天花板,浅浅呼了口气:“我有时候在想,是不是我带了那句话,他就不会把你带走了。当时我真的挺有病的,闲得没事去刺激他干什么?”

堆积在心底的陈年旧事被翻了出来,压抑了这么多年,也纠结了这么多年的过去,连珩跟余景敞开了说出来。

“我当时很……算是恨他吧,把你扯进那些事情里,还让叔叔阿姨发现了。他一穷二白什么都没有,却要拉着你跟他一起受苦。”

“后来,也恨,但不是原来那个恨法了。”

最开始,连珩只是恨祁炎拥有了余景,也带走了余景。

可后来,却只是恨他辜负了余景,差点杀了余景。

过去的回忆像幻灯片一样在连珩的脑海中播放。

他和余景幼时在一起是多么亲密,却因为祁炎在一夕之间变成了另一种样子。

怪祁炎?还是怪自己。

事情发展到这个地步,无论是余景、祁炎,又或者自己,都付出了惨痛的代价。

他们没有赢者,只有失败后的两人跌跌撞撞、互相搀扶着走过一段路。

房间陷入沉默,谁都没有吭声。

连珩一直盯着天花板,直到眼睛有些累了,也以为余景已经睡了。

可突然,余景开了口:“我和你说说我做了什么噩梦吧。”

他将梦境简单说了一遍,停在倒计时后父母进卧室之前,然后问连珩:“小珩,如果是这样,你会怎么办?”

等到差不多年纪找个人结婚生子,还是就这么站在所有人都看不见的门外,等那一班永远无人的电梯?

许久的无言,连珩侧身搂住余景。

“不知道。”

或许是这个梦太过真实,真实到让连珩难以接受。

他把腿压着余景的腿,整个人都靠过去,紧紧地抱着对方。

“我后悔了,”他小声嘀咕着,声音从嗓子眼里挤出来,有些委屈,“早知道不问了。”

余景笑了笑,抬手摸摸他的头发:“还没说完。”

还好,梦境的最后和现实接轨。

他打开了那扇门,看见了连珩。

“刚醒的时候我在想,如果我父母足够开明,我和祁炎这样是不是挺好。”

话音刚落,箍在他身侧的手臂骤然收紧。

余景似乎能听到连珩咬紧牙关的声音。

他拍拍对方的手臂,安慰道:“但我又想,如果那样的话,我们小珩要怎么办呢?”

我们小珩。

连珩鼻根一酸。

“以前我过不去祁炎出轨这个坎,一想到就很难受,很不理解。但现在呢,也慢慢看开了。因为如果他不做错事情,我根本看不见你。”

他太心疼连珩了,实在舍不得抛下对方去想另一种“如果”。

现在的余景没办法去心安理得地去过自己幸福的人生,又或者说,没有连珩,不算幸福。

“我这个人比较懒,喜欢保持现状。对于一段关系,不喜欢结束,也不喜欢开始。”

“最初和你在一起的确是因为一些其他原因,但是小珩,现在不是了。”

余景推推连珩,两人分开一些距离。

他们抵着额头,互相看着彼此。

月光清亮,仿佛在眸中投下一片银河。

余景有些羞于开口,清了清嗓子:“我……”

“余景,”连珩突然打断他的话,“如果没有祁炎,也没有我,你会是什么样的?”

这回轮到余景懵逼。

他想了想,脑子里虽然有一个大概的轮廓,但也没必要说出来了。

“想这些没意义。”

遗憾的事反反复复想太多,人就容易抑郁。

倒不如专注当下,放眼未来。

“你一定是一个在你感兴趣的领域里非常优秀的人。”

余景微怔。

连珩笑着,抚摸着他的侧脸:“在我心里,你永远都是最优秀的。”-

后几天,余景和连珩辗转几处,最后还是去了海边。

正值暑假,前来游玩的人非常多。

他们踩在沙滩上,感受着海浪冲洗小腿。

余景抬眼看向茫茫大海,海面波光粼粼,折射出耀眼的星点。

不似夜晚冰冷,海水也会被太阳晒得发烫。

连珩牵着他的手。

余景反握回去。

“真好,我还活着。”

他看向连珩,迎着对方温柔的目光。

“嗯,好好活着。”-

回家后已经八月份,余景找了趟徐扬,本想关心关心他的学费问题,却没想到将近两个多月,这小子竟然都已经快把第一学期的学费给挣回来了。

不过他还是选择了贷款,手里捏着点存款心里也踏实一点。

小孩终于走上了正道,而且还走得挺好。

余景心情不错,回家后给归归开了个罐头。

连珩把人抱去沙发上,橡皮糖似的黏着他:“遇到什么高兴事了?”

余景把徐扬的事说给他听。

“哼,”连珩撇撇嘴,“我大学不比他强?”

余景乐了:“你多大啊,这点醋也要吃?”

连珩在他脖子上胡乱亲了几口:“就吃。”

两人闹成一团。

“明天我上班去了。”

连珩冷不丁冒出这么一句,余景收了收脸上的笑:“这么突然?”

“不突然,”连珩抱着他,“半个多月前就通知了,我一直没告诉你。”

他们实在太忙了,绑架案之后一大堆的事情连珩都没有参与。

上头这算是把婚假都给他算上了,这么长的休假实属不易。

“行,”余景也不是多黏人,“去就去吧,注意安全。”

连珩“嗯”了一声,把余景抱得更紧。

余景笑道:“这么舍不得?不如辞了工作在家吃软饭吧!”

“想啊,”连珩喃喃着,“被你拴在家里,跟归归一样,什么也不做,等你回来。”

“哎!”余景在他背上拍了一巴掌,“你这话说的,好像我是什么变态一样。”

连珩也笑了:“余景,我爱你。”

余景没明白这突如其来的感性是怎么回事,但是连珩既然都说了,他也不好继续在那不正经。

只是三十多的人了,说这些话多少有点肉麻,他磕磕绊绊地起了个开头就被连珩给打断了。

“我、我也——”

“没关系,”连珩轻声说,“不用回应我,也……不要回应我。”-

隔天,余景起床时家里只有他一人。

连珩没说具体上班的时间,但是余景觉得不管是什么时候,临走也会跟他说一声。

所以,当他没见着连珩时,他以为对方是去买早餐,或者是去溜归归了。

然而,出了卧室。

早饭在桌上,归归在腿边。

“小珩?”

余景皱起了眉,趿着拖鞋在厨房和阳台找了一圈。

没找着人,一头问号地回了卧室,准备拿手机打个电话,却意外发现了放在床柜上的信封。

余景拿起来,大概知道是什么。

但是心里不是很爽,毕竟他们都在一起了,还写这种不吉利的玩意儿。

他坐在床边,拆开信封。

信很短,只有半张纸。

不像余景曾看过的那些,这只是一封单纯的信。

连珩翻出了他去年买的资料书,又买了套新的,都搁在书桌上。

顺便给他参考了几个学校,提了一些建议。

甚至还附上一张机票。

结束语相当刺眼。

——【心愿已了,我们分手吧。】

第75章

突如其来的分手,打得余景措手不及。

他甚至花了几秒反应时间,这才回过神来,自己可能是被甩了。

他被甩了?

被连珩甩了?

这么魔幻的事情,在发生的那一瞬间甚至需要怀疑一下真实性。

然而事实好像的确如此。

疑惑、震惊、难过、失落。

他的心口嘁哩夸擦打翻了半个厨房,酸甜苦辣在这一瞬间尝了个遍。

余景以为自己会备受打击,会痛苦失去希望。

就像和祁炎分开一样,那种落差感几乎要了他的命。

可出乎意料的,他只是愣了一会儿,然后很快就整理好那些因为“分手”字眼而产生的应激情绪。

弯腰抱起归归坐在床边,报复性的撸了几下狗脑袋。

飞快回想最近几月所发生的事,企图找出连珩分手的真正原因。

首先,一定不是不爱他。

余景几乎是下意识就排除掉了这个原因。

这样的条件反射让他有些微的诧异,回想自己与祁炎,最初似乎也是这样无条件的完全信任。

一个坑里摔两次吗?连珩他……

不会的。

余景又搓了把归归的脑袋。

自己也不至于那样胆小,不过是被劈了次腿,就杯弓蛇影,胆战心惊。

对连珩这点信任都没有,他们还谈什么谈?

这个认知让余景心里好受不少,他盯着归归脑袋上的一缕棕毛发呆,慢慢的就有点生气。

余景不知道自己这种情绪是否正常,但他的确在生气。

他气连珩放弃得果断决绝,还用这种间接的方式告知自己,像极了不露头的王八,连个回旋的机会都没有。

所以,是铁了心让自己离开吗?

余景捏着那一张机票,是九月份大部分学校开放申请后的时间。

或许连珩只是想让他去看看,又或许是委婉地想让余景下个月离开。

余景咬了口下唇,竟然有点想笑。

如果他回去找祁炎了呢?连珩会是什么反应?

还真有点想看看,他们俩谁都别好过。

冷静了片刻,余景给连珩打电话过去。

果然占线。

他点开对话框,本想再发信息。

但这时候余景已经被气得有点大脑短路,只能时不时重重呼一口气,然后就没了下文。

他想起自己高中时的梦想,现在都已经陈旧得有些发黄。

相比余景想去实现,他觉得连珩要比自己更想一些。

桌上放着崭新的书本,余景过去翻了翻,发现连珩已经帮他报了这个月的资格考试,并且详细地列出了一张时间表和物品清单。

现在八月初,时间非常紧迫。

余景要在一个月内考取资格证,完善好申请材料,还要选定学校准备入学考试。

不过这些他在去年已经有过准备,真要实施起来也不是特别麻烦。

只是有些东西已经过期,还需要辗转两地奔走重办。

想想就烦。

如果在没遇见祁炎,也没认识连珩,他又会是什么样呢?

余景真的想不出来。

这种假设就和曾经的“祁炎没有出轨”一样没有意义。

他遇见了祁炎,他也认识连珩。

每一个曾出现在他生命中的人都潜移默化地影响着他。

他是现在的余景,也不后悔成现在这样-

连珩离开后,余景短暂的颓废过。

他不理解,也不愿意接受,浑浑噩噩的过了几天,还是起来收拾东西。

看了地段,租了间房子,连着归归一起全给搬了过去。

不就是分手么?谁没分过?

这事儿他都快干出经验来了。

不过这和跟祁炎那次不太一样,余景目前心态良好,觉得自己还有精力跟连珩对线。

他选了一个还算中等的学校。

地区中等、学费中等,没那么大的竞争压力,最好申请就能直接通过,不用再去参加入学考试。

按着连珩给他列的清单,余景把东西又拿出来检查了一遍。

从钱包里抽出自己的身份证时,两张照片跟着一起掉了出来。

余景弯腰捡起,惊讶地发现自己还留着菜楚楚曾经给他的B超照片。

过去的爱恨纠葛在这一瞬间被无限拉长了距离。

他为祁炎痛彻心扉的过去,好像真的就这么不知不觉地过去了。

余景发了会儿呆,干脆把两张照片全都塞进零钱包里。

眼不见心不烦。

九月,各大学校开放申请。

鼠标轻轻一点,未来的两年好像就清晰了起来。

如连珩所愿,他决定离开。

机票在九月初,余景暂时把归归寄放在购买来的宠物店。

回家前他又去了趟那家烘焙店,拎着草莓蛋糕出来,几乎是在同一个地方,又遇见了祁炎。

两人皆是一愣,余景不禁笑了出来:“你是在这蹲点吗?”

不同于之前见面时的各种情绪。

在经历过那一次生死后,余景再见着祁炎就会想起他和连珩一左一右坐在病床边,两人都拉着一张苦大仇深的脸,特别好笑。

祁炎被他的笑晃了眼,喉结轻微滚动,否认道:“我每天都会来买面包。”

原来如此,余景也是卡着点来买蛋糕。

两次巧遇似乎就这么合理了起来。

“去吧,”余景说,“今天人挺多的。”

祁炎停在那里,没吭声,也没动。

这让过于熟络的余景显得有点傻,他微微挑眉,走自己的路。

擦肩而过时,祁炎转了身:“阿景。”

余景偏头看他:“嗯?”

又是沉默。

余景反倒想起一件事来。

他把蛋糕放在地上,从口袋里拿出钱包,翻出一张照片来。

“还给你。”

祁炎目光闪烁,垂眸盯着那张照片,迟迟没有去接。

余景微微叹了口气,拉过祁炎手腕,把照片放在他的掌心:“其实我现在也挺能理解你的,摊上我,还有我那样的爸妈,能忍这么多年也不容易。”

或许有另一个世界,他们被亲人认可,被朋友在祝福。

相互救赎,彼此陪伴。

可不是这里。

祁炎托着那张照片,声音因迟疑而有些发抖:“你……不恨我吗?”

余景摇摇头:“在你救出连珩的时候,我们就一笔勾销了。他还没谢谢你,我替他道谢。”

祁炎仿佛被这话捅了个对穿。

“你不恨我?”他收拢五指,一把攥住照片,情绪激动地质问,“阿景,你怎么能不恨我!?”

余景后退半步,唇角勾起有些无奈的笑:“试着换一种生活方式吧,祁炎,你也该往前走了。”

余景弯腰拿起他的草莓蛋糕,就这样离开了。

祁炎站在原地,许久许久,直到有水珠打在他的拇指下方,湿润的触感传来,这才茫然地松开。

B超照片被他攥得皱了起来,黑白的模糊图像里,隐约可见一团阴影。

值得吗?

祁炎死死地盯着照片。

答案已经非常明显了-

余景走时没带多少行李,纯粹是去看看。

到了机场候机,还不忘把书拿出来读读背背。

毕竟也是荒废了这么多年,岁数大了脑子也没以往灵活。

不过余景大学时的绩点都挺高,评优评先也没落下,应该……没什么问题。

所以一定要去吗?

余景暂时停了下来。

为了和连珩赌气?

他原来这么幼稚。

正想着,突然有人停在了他的面前。

余景抬眼看去,竟然又是祁炎。

这人最近怎么阴魂不散?

“我看到了你的购票信息。”

余景无语,向祁炎伸出手去:“手机。”

祁炎听话给他。

余景顺利解开锁屏,点开购票软件删除自己的身份信息一气呵成。

然后再还给祁炎。

祁炎:“……”

浅叹了口气,把手机收回来。

他坐在余景身边,看见对方腿上摊开的书本,心里大致也明白了余景想要做什么。

“连珩怎么不来送你?”

不提还好,一提余景就来气:“分了。”

祁炎从还没在短时间无语过这么多次:“分了?”

“别提了,一提我就来气……”

可能在一个月前,余景都没想过自己能这么心平气和地和祁炎坐着聊天。

原本闷在心里话趁着这会儿都说出来,反正估摸着也没第三个像祁炎这样全须全尾知道他和连珩那些破事的人。

这种明撕暗秀的一通抱怨很明显是堆狗粮,祁炎听完直接翻了个大白眼。

“不说话?”余景笑笑,“无语到你了?”

“有点,”祁炎丝毫没跟他客气,“你们根本就没分,这不过是他脑子有病犯矫情。”

余景对于祁炎的总结还挺满意。

可下一秒祁炎又说:“我以前也这样,这不奇怪。”

余景诧异地歪着头:“什么时候?”

这个时候可太多了。

“我总觉得对于你而言你的父母比我更重要,讨好他们的同时也会生气难过,甚至幻想着如果他们在逼你一次,你还会不会选择我。”

“我还想过如果我们有个孩子,我问他是更喜欢你还是更喜欢我的时候,他说喜欢我,你会不会跟我一样体验到这种心情。”

余景抿了下唇:“你心理阴暗吧?”

祁炎这么多的想法,他竟然都不知道。

或许自己也没那么了解连珩,自然理解不了对方的行为。

“有点吧,”祁炎垂眸轻笑出声,“所以他放你离开,我却不行。”

即便是现在,祁炎也舍不得余景。

可他已经没什么资格去挽留和追求,只能空巴巴地在这里说会儿话,安慰自己,聊胜于无。

广播响起登记提醒,余景合上书本,装进背包。

祁炎起身把他送去登机口,在即将安检时又叫住了他。

余景转过身:“你最好有事。”

祁炎拿出一颗系着红绳的铃铛:“物归原主。”-

余景离开后,祁炎在原地站了一会儿。

直到听见相应航班禁止检票准备起飞后,这才转了身。

好巧不巧,撞入眼帘一个熟人。

他笑着走过去:“我就知道你不会不来。”

连珩脸色却没那么好:“我跟你好像不是特别熟。”

“嗯嗯,”祁炎十分敷衍地点了点头,“不过我也劝你少作点死,把人玩没了还不知道为什么。”

连珩一脸不爽地看过去,浓眉压着眼睛,显得有些凶。

然而一开口,却有些出乎意料。

“谢谢。”

祁炎没反应过来什么。

“火场,谢谢你救了我。”

第76章

祁炎没想到连珩会向他道谢。

就像连珩也没想到祁炎会和余景那样相安无事地坐了有好一会儿。

要不是自己的手机上还有这次的购票记录,他真怀疑是不是余景和祁炎说好了要一起走。

还好不是。

“不用跟我道谢,”祁炎冷着脸开口,“我救你也不是为你。”

好话说不出几句。

祁炎走后,剩连珩一人停在出站口,看周围行人来来往往,像是一面巨大的幕布,时刻准备着发生一些精彩的好戏。

也的确是发生了。

当连珩看见余景抱着他那几本书从安检口原路返回时,他甚至闭了下眼睛,以为自己出现了什么幻觉。

“夸擦——”

余景拿着书的手一抬一放,把书本全给扔垃圾桶里了。

他还没看见连珩,扔完书原地站了会儿,从兜里拿出那一串铃铛。

应该是当初他落在家里被祁炎拿走的那串。

本以为再也拿不回来了,没想到快一年多,竟然还被保存得挺好。

连珩的铃铛现在不知所踪,他的反而又回来了。

这个命途多舛的铃铛辗转了不少地方,在最后一刻倒是跟块秤砣似的,把余景飘忽不定的心给压严实了。

他没坐上那趟飞机。

行李托运处就在不远处,真是麻烦他跑了这趟,真的挺麻烦——

余景脚步一顿。

他看见一个连珩杵在距离自己不到三米远的座位旁边,跟个木头似的,就这么直勾勾地盯着他看。

所以说还是来了。

被余景看见,连珩愣了一下。

但很快反应过来,动了动唇,还没想好该说什么,对方就这么收回目光,从他面前直直地走了过去。

他又有点发懵。

余景拿过行李箱,转身往出口去。

一回头又看见跟过来的连珩,简直比看见祁炎还让他无语。

两人一前一后出了机场,余景打车回他租的房子。

放下行李准备去宠物店把归归接回来,一开门就是守在外边的连珩。

余景:“……”

“有意思么?”

连珩的眼神清澈得有些愚蠢:“你怎么不走?”

余景这一个多月好不容易平复下去的火“蹭”一下就给起来了:“你管的是不是有点多?”

他推开连珩走进电梯,连珩也跟着过去:“你申请学校了吗?”

余景按下电梯键,没搭理他。

于是连珩又问:“为什么不走?”

余景敷衍着:“因为我不想。”

“为什么不想?”电梯门开,却被连珩用手臂拦住,“哥,你以前不是很想吗?”

余景皱着眉:“这是我的私事,你问太多了。”

他推开连珩的手,出了轿厢-

归归在宠物店的寄养笼子里关的有点儿难受,有气无力地趴在那儿,像他噶蛋时那样萎靡不振。

下一秒玻璃门被推开,他闻着余景的味道,“唰”一下就立起了耳朵,前爪扒拉着笼子的门,哼哼唧唧摇着尾巴。

“哎,可怜了。”

余景把归归抱下来,从头到尾在怀里撸了好几把。

归归吐着舌头,尾巴摇成螺旋桨。

上一秒正屁颠屁颠跟余景亲热呢,下一秒又狗头直转,朝着另一边猛蹬蹄子。

余景偏头一看,连珩来了。

他蹲在余景身边,企图伸手摸摸归归。

结果这手伸到半空,归归被余景狗绳一扯放下了地,他没给连珩眼神,去柜台那里登记离开。

众多猫猫狗狗都有主人,连珩站在其中,四下茫然,仿佛自己才是那个无家可归的流浪狗。

他又跟着余景出门,只是这次有了强力帮手。

归归一步三回头,扯着狗绳往连珩这儿跑。

余景真就跟他扯了会儿,最后受不了了,端起这么个庞然大物往家走。

九个月的德牧,少说也得五十多斤,余景没抱一会儿就气喘吁吁,这时候放下又显得特别狼狈。

他咬咬牙,把怀里的半扇猪颠了一颠,结果这个不老实的直接越狱,宛如脱缰了的野狗,风一般扑进连珩的怀里。

余景:“……”

有那么一瞬间,真是连人带狗都不想要了。

连珩一个多月没见归归,也想得慌,蹲下身没撸几下狗头,余景走过来,捡起地上的狗绳往后拽了拽。

“归归。”

归归又立刻抛弃连珩投入余景的怀抱。

真是条渣狗。

“哥,”连珩站起身,“我只是想让你去做你想做的事。”

余景抱着归归,与他对视:“那你说我现在想做什么?”

连珩张了张嘴,却终究无话。

余景皮笑肉不笑道:“是不是觉得自己特别伟大,做完这件事感动得都要哭了?”

连珩垂下眸,也不反驳。

余景也懒得继续:“就这样吧。”-

连珩起初还没明白余景的那句“就这样吧”是什么意思。

直到半个月后,他发现对方把自己的联系方式全部拉黑甚至还换了住址之后终于开始慌了起来。

他工作忙,本就没多少闲暇,休息时间也是散得稀碎,有时和双休日错开,就连余安都找不见。

这时连珩才反应过来,自己那句“我们分手吧”,余景是答应了。

可是不应该。

他是为了让余景念书而放开对方。

如果余景什么都没做,那他们分开的意义是什么?

连珩做不到厚着脸皮去求复合,但是他心里堵得慌。

添油加醋干了件坏事,赔了夫人又折兵。

他想起祁炎在机场给他的忠告,心里瞬间又揪成一团。

他以为错了?

余景到底想要什么?

不是实现理想?也不是自由自在?

总不能……想和自己在一起吧。

钝痛从心底传来,一下一下,缓慢而又沉重。

他皱起了眉,有些痛苦地闭上眼睛-

其实余景没想把事情做那么绝。

他只是单方面删除了连珩的微信,然后发现租的房子管道有些问题。

修不好就直接换了,换的地方也没多远。

但连珩找不着。

余景时不时会看见这傻子守在宠物店门口,有几次还撞上了买面包回来的祁炎。

情敌相见分外眼红,但好在双方都已经没了年轻时的攻击性。

祁炎没有如余景所愿换一种生活。

他如往常一样上班下班,自己做饭,懒得去酒桌应酬,偶尔去饭馆打打牙祭。

会定点去余景喜欢吃的那家面包店买点面包,运气好的话还会遇见余景。

有时路过宠物店也想养只猫猫狗狗,但是又怕没那个耐心,干脆就放弃了。

哦,还会见到连珩。

看对方拉着一副死了老婆的寡妇脸,他就知道这人跟余景肯定还在闹别扭。

挺好的,他羡慕得要死。

脑子里就会想想上大学的时候自己和余景互相吃醋,对方嫌丢人不说,最后憋不住了指着他的鼻子破口大骂:“你就是故意的,全场那么多人就你撩球衣擦汗,几块腹肌可把你骚的,我呸!”

那时候的余景可真是……

祁炎叹出一声笑来-

十月,余景找了份工作。

他有几年的教学经验,重操旧业非常简单。

日子好似恢复到了曾经,只是余景不再眼巴巴地去等尚未归家的祁炎,而是争分夺秒去照顾家里活蹦乱跳的归归。

人遛狗,或者是狗遛人。

余景刚接手了个毕业班,每天被屁大点事折磨得死去活来,还要抽空带着归归进行短跑训练。

再后来,余母给他打电话了。

算是求和,当然,让他回家的理由是安安想他了。

余景随口敷衍过去,但真挂了电话后,又多少有些失落。

他不是一个特别记仇的人,但对于自己父母的人品却没能有太多自信。

祁炎这个前车之鉴还在那儿,万一以后又出了什么毛病,遭殃的就是连珩了。

……连珩。

余景感觉都好久没见着对方了。

他翻了翻通讯录,把连珩从黑名单里拖出来。

对话框里空空如也,聊天记录已经被清空了。

余景盯着对方的头像发呆,他记得,那是他们一起去海边拍的日落-

十一月,落了入冬后的第一场雪。

雪很大,一脚踩进去没过了脚踝。

归归兴奋得不行,拖着余景在雪地里疯狂翻腾跳跃。

余景跟着他跑得气喘吁吁,只觉得自己骨头都散了。

“人到中年……”

他深一脚浅一脚地踩在雪地里,一不小心手里的狗绳就挣脱出去。

归归获得自由,像根离弦的箭,“嗖”一下给窜没了。

“归归,回来!”

余景登时慌了手脚,恨不得手脚并用追了过去。

好在他平时怕扰民,遛狗基本都选在十点之后,地方找的也偏,放眼看去一个人影都没有,倒是不怕归归应激伤到路人。

只是这有好有坏,比如现在他一人在这喊了半天,也没见着归归的影子。

“归归——归归——”

余景心急如焚,打着手电筒在附近找了一圈也没见着狗,干脆就直接报了警。

派出所的民警很快赶过来,尽职尽责地帮着找了一圈,顺便八卦了一些小道消息,说最近这里不太平以后少过来。

余景立刻进入吃瓜模式:“怎么不太平了?”

民警给了他一个“你懂的”的眼神。

但余景不太懂。

“钓鱼佬,”民警只好再给他点拨点拨,“钓到了不干净的东西,说太多我怕你腿软。”

余景扯扯唇角,心说他好歹我也是见过世面的,区区钓鱼佬,他还不至于腿软。

正说着,突然听见不远处的路边传来几声狗叫。

余景一耳朵就听出来是归归,瞬间喜出望外,朝着声源方向跑去。

较为荒凉的马路牙子边停着一辆车,上面顶着昏黄的路灯,是一辆改装越野。

余景看这车格外眼熟。

归归就趴在车后座半开的车窗上,跟被挟持似的,整只狗卡在那里,只露出一个脑袋,看起来怪可怜的。

余景的思路中断,喊着“归归”小跑过去。

下一秒,司机打开车门。

卷着车内细微的暖风,连珩穿着浅蓝色的衬衫,外面罩了一件深灰色的大衣。

大衣敞着怀,下车时能看见棕色的牛皮枪套背带从腋下穿过,勒出隐约可见的胸部肌肉。

他避开余景的目光,打开后车门把归归放出来。

抬手间轻微的动作,余景看见连珩大臂内侧露出的一点枪托,一闪而过,很快又藏进衣服里。

怎么……有点……嗯……

余景眼皮跳了两下,咽了口唾沫。

连珩牵着狗绳,把归归交给他。

余景短暂谴责自己两秒,默默拽回归归。

再暗骂这条养不熟的白眼狗,自己天天对他这么好,闻着连珩的味了就能一股脑窜出去头都不回。

两人像小学生罚站,一个盯人一个盯狗,天寒地冻地杵在寒风里,谁都没有说话。

沉默不到十秒,民警随后赶到。

对方喊了声“连队”,习惯性的慰问:“这么晚了还在查案呢?”

“嗯,”连珩这才回过神来,微一点头,“你们也辛苦。”

声音沉沉,和以前抱着余景哼唧的仿佛是两个人。

只是归归摇着尾巴,和连珩亲昵的样子又在告诉余景他们分明就是同一个。

“不辛苦不辛苦,”民警连连摆手,笑道,“没想到这狗跑您这儿去了,还真会找哈哈哈哈。”

连珩低着头,有些迟钝的“喔”了一声,像是思考两秒,然后作答:“因为这是我的狗。

第77章

余景很不认同这个说法。

他觉得,当自己带着归归从连珩家里搬出来的时候,归归就只是他一个人的了。

不过他没说出来,毕竟连队呢,面子还是要给一点的。

民警“哦哦”了好一通,虽然看起来好像很懂的样子,但脸一转问余景:“这不是你的狗啊?”

余景:“……”

这要怎么解释呢。

“我送他,”连珩暂时中断了两人的对话,对民警说,“你先回去吧。”

民警奇怪地一挑眉:“嗯?你送?”

没人回答他。

余景没有拒绝,主要是不想在外人面前拉拉扯扯,搞的谁都尴尬。

而且他在雪地里跑了半天,鞋子里都灌了雪,自己再慢吞吞走回去都不知道几点了,还不如坐个顺风车。

然而,当余景抱着归归坐进副驾驶时,却发觉车厢里相对封闭的空间比他想象中还要暧昧一些。

为了避免独处时嘘寒问暖刻意寒暄,余景拿出手机,点开导航输入地址,整个人就这么抱着归归看向窗外,摆出一副拒绝沟通的架势。

连珩也就干脆闭嘴,按着导航老老实实地启动车子。

或许是车外的夜太浓太重,让车内的温暖被割裂出些许的不真实。

余景转过脸看向窗外,却只能在一片漆黑中看见连珩侧脸的倒影。

对方不笑时有些严肃,不知道是不是手上的案子难办,在目视前方的同时眉头一直轻轻地蹙着。

归归坐在余景的大腿上,脑袋冲着左边的连珩。

小狗眼睛黑漆漆的,一眨不眨地盯着他。但凡遇见红灯停顿,就摇着尾巴往前嗅。

只是不太顺利,几下都扑了空,连珩最多也就偏了偏脸,看着归归。

余景抿了下唇,把归归的狗头给兜回来。

舔狗,人家都不理你。

或许是察觉到了余景的情绪,连珩终于纡尊降贵地空出手摸了摸归归的脑袋。

归归用湿漉漉的鼻尖拱他的掌心,尾巴就这么“啪啪啪”直往余景腿上拍。

余景一边感叹果然是舔狗,一边又觉得连珩刻意掩起的手背有些怪异。

迟疑片刻,就直接上手,翻开对方大衣的衣袖,看见了半截白色的纱布。

余景下意识抬头,连珩把手收回来,垂着目光。

“受伤了?”余景坐直了脊背。

连珩轻轻“嗯”了一声:“不严重。”

余景顿了顿,没吭声。

一路沉默蔓延,他想到了刚才民警同他八卦的案件。

“那边有案子?”余景问。

不知道是不是工作性质,连珩只是应了一下,没说太多。

余景心里跟猫挠似的,有点难受。

他觉得连珩那句“分手”一说出来,怎么也得是对方屁颠屁颠过来哄自己。

结果这么双方冷静了几个月,倒是他和他的狗屁颠屁颠往连珩跟前贴?

这不太行。

他忍不住拧了眉,烦躁地看向前方。

车子平稳前进,最终停在了单元楼下。

导航提示到达目的地,余景把手机拿过来装兜里,匆忙说了句谢谢,抱着归归下了车。

连珩也一并下来,可惜他慢了几步,被单元楼下的门“哐”一声隔在外面。

余景其实没想到这门会落得这么巧,或许连珩跑几步也是能赶得上。

但他没跑,像个没事人一样跟着。

余景一想就觉得火大,也没管对方,就这么牵着归归回家去了-

一夜难眠。

余景惦记着连珩的手,又怕他身上还有别的伤。

半夜睡不着爬起来划拉本地新闻,企图从中看到点关于钓鱼佬的案子。

结果也没有。

就这么来回折腾导致第二天,余景还得起床看早读。

他在起得有点儿迟,顶着两个黑眼圈急匆匆地下了楼,出单元门时还没在意,直到走出两步看见停在路边的熟悉的车子,这才猛一回头,发现连珩就站在他家楼旁边绿带里的冬青树下。

树上还落着雪,晨风一吹就往下飘着零零碎碎的雪花瓣儿。

余景有点儿懵,还以为自己看错了。

是大早上跑到这里蹲点,还是在这杵了一夜?

余景心道这人也不至于真就这么傻不愣登的,可连珩脸上略微憔悴的神情却高告诉余景他或许就这么傻不愣登的。

“你在这站一夜?”

“没有。”

余景悬着的心稍稍放下一点,却又听连珩继续道:“在车里睡了会儿。”

所以说还是硬等了一夜。

“你……”

余景一时半会不知道要从哪里开始骂。

他想说“现在下个大雪都零下了,你就穿这么点不冷吗?”

还想说“你手上还裹着纱布呢,不好好回家养着在这发什么神经?”

心里已经劈头盖脸骂了一通了,可嘴上却只秃噜出一个字,就像是被缝住似的,半天没憋出后面的来。

连珩脸色有些苍白,走到余景身前:“我想跟你说说话。”

余景抿了下唇,似乎是更无语了:“你跟我说话——”

就跟他说话?

昨晚上嘴上跟抹了浆糊似的没见他想说话,非得站一晚才有说话资格?

“我怕你生气。”

余景觉得自己那个气又生得大了一点。

想让连珩赶紧滚蛋自己还要上班,但看着对方那副仿佛被风吹了半宿摇摇欲坠的样子,又有些于心不忍。

纠结犹豫再三,最后也只能硬着头皮说上一句:“我还要上班,你也回家去吧。”

连珩微一点头,指了指不远处的车子:“我送你。”

余景在小区门口买了个煎饼,顺便给连珩带了包子和豆浆。

回到车上时连珩正在打电话,见余景回来,补上一句“二十分钟后”就挂断了。

余景听出一点苗头,便问道:“你不回家?”

连珩打了转向灯,缓慢起步:“案子没完。”

在其位谋其事,对于连珩的工作余景也不好过多置喙。

只是他看着对方有些疲惫的面容,心里还是有那么些许的心疼。

“你要跟我说什么话?”

连珩顿了顿,目光短暂的偏向余景,但很快就收了回来。

“你把我拉黑了。”

余景沉默片刻:“又放出来了。”

“哦,”连珩似乎松了口气,“我……我发信息给你。”

余景皱了皱眉。

恰巧车子抵达学校,余景下车前停顿两秒。

再偏头,看向连珩:“我们是分手了吧?”

连珩张了张嘴,有些木讷地看着余景,似乎是想应答,却又不愿意应答。

余景掏掏口袋,从钥匙扣上卸下来一个红绳系着的铃铛递到他的面前。

连珩眸中闪过一丝的惊讶,并没有伸手去接。

余景便将那个铃铛搁在了车前。

“祁炎给我的,我觉得这才算是干净的分手。”

说罢他打开车门,头也不回地下了车-

不知道是不是昨天在雪地狂奔一小时,还是晚上一夜没睡好。

余景今天一天头晕脑胀,做什么事都不在状态。

感觉自己有点发烧,量了一下/体温,发现直逼三十九度。

他吃了点同事给他的退烧药,坚持上完了下午的课,但是晚自习实在是有点难以坚持,和其他老师换了一天的班,请假回家了。

路上,他去药店买了点药。

拎着塑料袋晃晃悠悠地回到家,归归在他脚边打转,还想着出去玩。

“渣狗。”余景忍不住骂一句。

自己都快烧熟了都不知道关心一下他。

他躺在床上,联系了宠物店老板上门遛狗。

半小时后归归遛完回来,余景半梦半醒,拖着自己八百斤重的身体去给对方开门。

一天算是这样熬了过来。

好在明后两天是周末,虽然毕业班周六依旧要上课,但最起码没有晚自习。

余景教的主科,课都集中在上午,一般上完就被其他老师劝着回去休息。

毕竟冬天的办公室都开了暖气,在一个相对密闭的环境中谁也不想有个病毒散播器。

于是余景又回了家,饭没吃几口就觉得恶心。

高烧反反复复,一觉睡醒天黑了,又量了体温,三十八度。

也算是阶段性退烧了。

余景脚步虚浮,起床给自己倒水。

路过归归的狗窝,这小崽子今天倒是老实了不少。

余景蹲身刚想夸他,结果闻到空气中隐约不对。

打开笼子一翻,这狗崽子竟然趁乱翻天,尿窝里了。

余景眼前一黑,一屁股坐在地上。

他感觉自己有点呼吸不畅,手脚并用和自己的逆子一起爬回卧室,摸索到手机摇人帮忙。

依旧找的是宠物店的□□,那狗窝余景没什么精力去洗,直接就让对方带一个新的过来。

电话那头话没多说,轻轻应了一声,大概二十多分钟后有人按铃。

余景心想这次来的挺快,结果一开门,傻眼了。

怎么是连珩?

“你……”

连珩手里还提着新买的狗窝,见余景,直接抬手覆上他的额头。

他从雪夜走过,皮肤上还带着冬天的凉气。

肌肤相贴的那一瞬间,余景舒服地轻叹出声,甚至往前还迎了迎。

灼热的吐息即便是隔着老远都能感受到异常。

连珩手指蜷缩,扣在余景手臂:“你发烧了。”

“嗯,”余景迷迷糊糊地说,“应该吧。”

可能是因为自己生病,此刻突然听见连珩的声音,心里莫名就觉得特别安定。

他低着头,脑子里乱糟糟的,想起前几天的事,下意识就握住了连珩的手腕。

动作很轻,在握住的那一瞬间能感受到衣料下面缠着的厚重。

心里像是在扎进一根软绵的针,接着是第二根、第三根……

密密麻麻,刺疼刺疼,酸麻胀痛,什么都有。

“你手怎么了?”余景哑着声音问。

连珩放下狗窝,关上门,把直往他腿上扒拉的归归蹬到一边。

再按住余景的手,挂在自己颈脖,打横抱回卧室。

“崴到了,”他的声音很轻,“不用担心。”

第78章

余景觉得自己肯定是烧糊涂了,不然他怎么会让连珩进这个家门。

但连珩就这么进来了,他养的狗甚至摇头摆尾夹道欢迎。

叛徒。

尚且残存的理智让余景把自己的手从连珩脖子上拿开,但没什么劲,刚垂下来就被放在了床上。

余景觉得自己是不是有点儿矫情,连珩没来的时候还能坚持下床去翻狗窝,现在反而躺在床上连眼皮都睁不开。

也可能是发烧烧的,就这样反复无常。

总之几乎是非常流畅地、余景脑袋一沾枕头,跟昏迷似的直接睡了过去。

连珩站在床边,垂眸盯着对方殷红的唇,片刻后微微拧着眉头,移开视线,翻翻床头柜上堆着的退烧药。

基本都是胶囊,生吞硬咽的,已经吃了快有一板。

什么时候生的病?找归归那晚吗?

他把零散的药剂整理好,找到温度计,轻手轻脚地拉开被子,解了余景的睡衣纽扣夹进腋下。

接着,又出去接了杯温水。

归归屁颠屁颠跟着连珩,像块可以移动的绊脚石。

连珩半道上发现对方尿湿了的狗窝,拍了这糟心儿子一记不轻不重的大逼兜,归归委屈得直哼哼,夹着尾巴钻笼子里了。

他联系了宠物店的上门遛狗,还叫了跑腿小哥送了退烧冲剂。

把尿湿了的狗窝扔到阳台,简单消毒了狗窝。

甚至还翻了翻冰箱,找出了点青菜和一颗咸鸭蛋,凑合着煮了锅咸粥。

忙活一圈回到卧室,余景半眯着眼睛,像是有些清醒。

他挣扎着把手从被窝里拿出来,皱着眉往衣服里掏掏,掏出个温度计。

连珩伸手找他要,余景就真乖乖听话给了他。

三十八度多。

一个成年人能把自己烧成这样也是某种程度上的厉害。

连珩理了理他额前凌乱的碎发。

余景皮肤滚烫,凝了层细微的薄汗。

连珩的指腹带了点茧,体温偏低,擦过皮肤留下难以忽略的触感。

余景从喉咙里挤出一声轻叹。

连珩蓦然蜷了手指。

这似乎是余景第一次生病,换以前都是连珩反过来被他照顾。

虽然两人也就相差了一岁,但相比于连珩,余景总是更加成熟一些。

连珩也照顾过人,但那些大多皮糙肉厚,根本不把感冒发烧当病来看。

如果发现异常,拍拍肩膀问一句“兄弟怎么了”,完事儿后说“哦那你多喝点水”。

这不能放余景身上。

他去浴室端了盆水过来,拧干净毛巾给余景擦擦掉头上的毛汗。

水汽蒸发带走部分热量,余景半敞着衣襟,眯起眼睛,视线游移,飘飘忽忽地定格在连珩脸上。

连珩被盯久了有点发毛,但人多多少少有点贱,即便发毛了也不想离开。

他掀开被子,继续擦拭手臂。

余景很白,皮肤也软。

有点瘦,握起来能清晰地感受到骨骼硌手。

连珩有点心疼,也不知道这人今天吃没吃饭。

“不是分手了吗?”余景突然开口。

沙哑的声线刺得连珩耳膜一疼,他不敢抬眼,也不敢回应,像个被训了的鹌鹑,杵在那儿吱都不吱一声。

余景把手抽回来:“用不着你在这。”

连珩手上一空。

余景费劲地转过身,侧躺着,把后背对着连珩。

连珩耷拉着脑袋,有些手足无措,像被罚站似的,把毛巾在手里开开合合叠了好几下,直到门铃响了,这才起身过去开门。

宠物店店员和跑腿小哥一起到了,连珩把归归交了出去,顺便给余景冲了杯退烧冲剂,规规矩矩端到了床边,半天没敢吱声。

许久,等到杯子里的冲剂都没那么热了,连珩这才绕到床的另一边,谈着身子去看跟他隔了半张床的余景,小心翼翼地开口:“喝点药吧。”

片刻后,余景又把脸转向另一边。

连珩:“……”

他再屁颠颠地绕回来。

这让连珩想起刚工作那会儿自己和同事一起执行任务,两人坐一车里盯梢,有时候会很无聊。

同事跟他女朋友打电话,那边骂这边哄,贱得连珩五官都拧成一团。

当时他特别不理解,还真有人被骂得狗血淋头依旧乐此不疲。

现在多少能理解一点了,因为他也贱起来了。

“哥,”连珩双手捧着杯子蹲在床边,跟十几分钟前的归归同款动作,“喝点药。”

余景闭着眼,却想起小时候。

有次他也病了,躺在床上睡觉,连珩不知道什么时候过来了,趴在他床边奶里奶气地喊哥,让他乖乖吃药。

那时他们都很小,也不知道连珩还记不记得。

唉……

余景在心里叹了口气。

多大的人了,拿自己的身体置什么气。

他杵着手肘坐起来,连珩连忙起来给他身后垫上几个枕头。

余景接过水杯,仰头把药喝掉。

他有点热,可能是连珩总把被子给他盖得严严实实,导致身上黏了层薄汗,有点不太舒服。

趁着连珩出去洗杯子的功夫,余景拿过手机,看了眼通话记录。

连珩和宠物店备注连一起,果然是打错电话了。

搞半天是自己把人给叫过来的,余景叹了口气,觉得看了这么会儿字都有点头晕。

他关掉手机,靠着眯了会儿眼。

连珩去而复返,又端回来一杯热水。

余景接过来,咕咚咕咚喝了大半杯,心道自己前一阵子还担心连珩生病了身边没个人照顾,结果事到如今自己才是那个小丑。

他昏昏沉沉了一天,烧得吃什么都没胃口。

现在意识清醒了,五脏六腑全都工作了,肚子终于开始抗议,发出了饥饿的哀鸣。

余景摸摸自己的肚子,尴尬地闭上眼睛。

连珩立刻收到信号,十分殷勤地说:“我煮了点粥,现在应该好了。”

不得不说,连珩的厨艺还是可以的。

余景虽然也经常做饭,但仅凭他现有的脑容量,是不会把咸鸭蛋和米一块煮的。

偶尔拓宽一下视野,会有新的收获。

喝了碗粥,余景感觉自己脑子清醒了许多,就是身上没什么力气,重新窝回被子里,听着厨房里正在洗碗的沙沙水声,不禁想着还是身边有个人好一点,最起码感冒发烧能喝口热水、吃口热粥,还能尥蹶子撒气,找回一点儿生机。

本来都好好的,非要搞什么分手。

还分手,祁炎都跟别人滚一起了他还拧巴大半年呢,连珩这边他闭着眼睛想都觉得分不掉。

就是生气,心里憋得难受。

恨不得把连珩揪过来抽他耳巴子,一边抽还一边问“不是要分手吗?给我滚蛋!”

光是在脑子里过过瘾,余景都舒服了不少。

只是,冷静的这几个月他又隐约能够理解连珩提出分手的原因,从对方的角度来看,或许就像祁炎说的一样,不奇怪。

谈恋爱嘛,谁都有脑子不好犯矫情的时候。

连珩能提出分手,追根究底就觉得余景不喜欢他呗。

觉得余景在勉强自己,所以干脆放手让他自由,让他去弥补曾经的遗憾,去追求过去的理想。

其实没必要这样。

门铃响了,归归被溜完回来了。

小狗“呼哧呼哧”吐着舌头,围着连珩转了两圈就忙不迭地跑去卧室找余景。

好儿子,还知道心疼他爹。

余景从被子里露出半颗脑袋,差点被扒拉上床的好大儿来了个嘴对嘴的亲密接触。

余景赶紧用被子蒙住了头。

“连珩!”

连珩闻声而至,进来把归归给抓回客厅。

余景心力交瘁:“他的窝……”

连珩回道:“我换了新的。”

余景又放下心来。

客厅的灯被关上,连珩端着水杯过来。

他屈膝坐在床边的地毯上,跟台全自动饮水机似的,余景已经不想再喝了。

“加了蜂蜜,会甜一点。”

甜一点余景也不想喝。

他保持着侧躺的动作,把被子往自己的下巴下面掖了掖,露出一张烧红了的脸。

这样的高度正正好好,两人视线相平,不需要仰视或者俯视。

“连珩,我们聊聊。”

连名带姓地喊了名字,连珩原本弓着的脊背瞬间就给坐直了起来。

“好。”

成年人有效沟通,既然让人留下来了,就打开天窗说亮话。

连珩也没藏着掖着,或是另找借口,他知道谎言会带来多大伤害,所以面对余景从不敢有半点敷衍。

想要分开的原因和余景猜的大差不差,这些其实都可以从生活的细枝末节中找到痕迹。

连珩不想成为束缚余景的枷锁,他想把余景拉回十八岁那年,排除掉所有的干扰,让他去选另一个选项。

考上心仪的大学,读了喜欢的专业。

没有祁炎,甚至没有连珩。

他或许在另一个领域闪闪发光,又或者恰恰相反,前途黯淡。

这些都是另一条未选择的路,余景只是余景。

“可是小珩,遗憾之所以是遗憾,在于它的不可逆。相同的事件放在不同的时间,做出来的选择或许也会天差地别。并不是有你和祁炎我就不是我自己了,是正因为你和祁炎,我才能成为我自己。”

余景是想从事航空航天相关,这也的确是他少年时的梦想。

可同样的选择放在十几年后,他就不一定还是那个追梦少年。

三观几乎被打碎了重铸,看重的东西同样发生了变化。

他浪费了太多时间,也明白了很多事情。

“永远别打着‘为你好’的名号去做自以为是的事,小珩,多和我沟通沟通,可以吗?”

相比于被父母关在家里,余景并不后悔自己窗前的那一跳。

人为自己的选择负责,算是一种成长。

可被迫接受,只能是对生命的消磨。

他不想被怨气吞噬,蹉跎光阴。

再者,这一年发生了太多事,连珩光是进医院就吓了余景好几回。

未来是什么样他不知道,也不去假设,现在只想抓住当下的生活,和眼前的爱人。

“对不起,哥。”

连珩低着头,几乎把脸垂进了被子。

“我不该就那样提分手。我只是……我以为……”

话说一半,他顿了顿。

“我看到了,你收着的照片。”

余景纳闷了一会儿,自己收了什么照片?

两人大眼瞪小眼,硬是互相硬控了十来秒,他这才突然想起来。

“不会是那张B超照片吧?”

连珩嘴角一压,表情瞬间委屈了起来。

还真给说中了。

“不是,”余景干脆手臂一撑坐起来,“我自己都放忘了。”

连珩目光闪烁,将信将疑。

他暂时还保持着刚才那一副委屈样,好像无论余景解释什么都是临时诹出来的借口。

余景放平心态,又补充解释道:“而且我想起来之后就还给祁炎了。”

他承认,当初把照片带走时的确是祁炎的原因。

毕竟这是祁炎唯一血亲存在过的证据。

可后来,他身边有了连珩,压根就没再想起来这事儿。

连珩什么时候看见的?可把他给憋死了吧?

“你还给他了?”连珩再三确定。

余景无语:“你给他打个电话?”

连珩表情逐渐阴转多云。

他仔细回忆前段时间祁炎对他的态度,好像的确少了几分敌意多了几分平和。

原来不是因为势在必得,而是因为彻底放手?

他又抬眸看向余景。

“我那天在机场看见你跟他——”

“闭嘴吧你,”余景真恨不得抽他一个大嘴巴子,“他那天把铃铛还给我了。”

连珩愣了许久。

过去的事件随着时间线串在了一起,堆积着的误会在这一刻全部解开。

连珩坐在那儿,盯着被褥的某个褶皱发呆。

余景又躺回去,觉得心里畅快了许多。

他们或许就该这样,直截了当地去表达与接受。

“是这样,”连珩似有恍然,声音沉沉,“我还以为……”

以为余景不爱他。

甚至事到如今,他还是不敢相信余景就这么放下了祁炎。

“哥。”

连珩趴在床边,整张脸埋进自己的臂弯里。

他的手指和余景的搅在一起,说出口的话闷闷的,带着轻微的哽咽。

“你爱我吗?”

这样的话多少有点难以启齿,连珩声音越说越小,到最后几乎只剩丁点气音。

不是对朋友的同情,也不是对弟弟的责任。

是爱,单纯地爱连珩这一个人。

余景摸摸连珩的头发,心口处像是突然有一片塌方,稀里哗啦的,整个人都快要震颤起来,

“爱。”

他俯下身,把侧脸贴在连珩的耳廓,像极了小时候哄连珩睡觉那样,放轻了声音细碎地说着。

“是我以前不够努力,没让你感觉到我很爱你,所以现在只能暂时用这种空洞又直接的方式告诉你,我很爱你。但是以后我会努力,让你慢慢从其他方面感受到,我是真的担心你、真的在意你、真的爱你,很爱很爱你。”

第79章

余景应该是真烧糊涂了,不然应该是冒不出那么老长一段话。

他本就是个不善言辞的人,和祁炎在一起的时候都很少去表达感情。

可能也正因如此,对于更加没有安全感的连珩,余景都没去考虑是否用力过猛,反正张嘴说就是了。

连珩也是听得一懵。

或许是没想到会有那么长一串,他听着后面的忘着前面的,等到话说完了,满脑子都是“爱你爱你爱你”,除了这个没别的了。

虽然知道余景还在生病,但是有点控制不住。

心脏剧烈跳动,敲得肋骨生疼。

他直起身,提了膝盖压在床边,双臂环着余景,几乎是扑过去抱住他。

床铺发出轻响,天旋地转间,余景脑子一懵。

他眨了下眼,盯着天花板,慢慢感受到自己颈间温热的湿润,回过神来,也抬手抱住了连珩。

轻轻拍他的背,一下,又一下。

像哄对方,也在哄自己。

活生生的人就在身边呢,还计较什么?

用错了方式罢了,他也曾错过。

自己都冷了连珩好几个月了,该难过该反思也都有了结果。

这种无伤大雅的错误,就翻页了吧。

余景手臂收拢,闭上眼,静静感受着连珩细微的哽咽。

多大人了,还哭起了鼻子。

他觉得心疼,又觉得好笑,偏头在他耳朵上亲了亲。

“原来你这么介意祁炎。”

“不是介意,”连珩闷声道,“是在意。”

他在意两人相互依靠的那十几年,怕自己无法撼动祁炎在余景心中的地位。

爱情和时间有没有关系呢?

连珩一直纠结于这个问题。

就像小时候他难以接受余景抛下从小一起长大的自己,去和刚认识不到两年的祁炎离开一样。

现在他依旧难以接受余景放弃在一起十几年的祁炎,爱上才和自己在一起一年多的连珩。

众多的因素杂糅在一起,让连珩根本分不清余景对他到底是什么感情。

他甚至害怕得到答案,即便得到了,也不愿意相信。

像横在面前的一堵心墙,连珩不主动伸出手,谁也没办法把他拉出去。

所以余景干脆离开了。

连人带狗,什么都没给他留下。

从盛夏,到寒冬。

连珩用了四个月的时间,去说服自己真的被爱着。

然后他听见余景的剖白,一字一句,在他心上烫下深刻的烙痕。

“但没关系了,”连珩声线轻颤,叹出些微笑意,“你爱我。”-

隔天,周末。

早上没有仔细,余景舒舒服服睡了个懒觉。

也不知道什么时候,隐约听见轻微的脚步声。

随后,有手掌覆在他的额头。

余景眯缝起眼睛,对上连珩低垂着的视线。

他把手拿开,按在床头,没说什么,就这样直接俯下身,和余景交换了一个清浅的吻。

“退烧了。”

余景人还有点迷糊,“哦”了一声,又躺了会儿才起的床。

归归尿湿了的狗窝已经在阳台晾着了,家里似乎被打扫了一遍,暖烘烘的阳光从阳台照进来,整个屋子明亮而又温暖。

余景一边刷牙一边感叹:“啊……田螺姑娘。”

连珩笑着搂住他的腰,偏头在余景颈脖处亲了亲。

余景缩了缩脖子,含含糊糊地问:“你今天休假?”

连珩把下巴枕在他的肩上:“休假要等到年底。”

余景吐掉嘴里的泡沫:“请的假?”

“嗯,”连珩的鼻尖抵着他的皮肤,跟狗一样嗅来嗅去,“怕你的烧退不下去。”

相比于余景,连珩的工作时间要灵活许多。

他没有什么特别严格的上下班打卡,有时出外勤能连着一星期失联。

劳心伤肺、夜以继日地破案,不是单纯的用工作时间就可以计量的。

所以在案子并没有那么紧迫时忙活自己的私事,一般都是默许的。

最近B市天下太平,没什么特别棘手案子。

不过余景倒是想起一例——神秘的钓鱼佬。

“哦,那个,”连珩也想起来了,“跑去抛尸现场钓鱼,钓上来一只手,都巨人观了,炸他一脸。”

余景:“……”

令他沉默的不是案件,而是叙述案件时连珩的面无表情。

甚至还喝了口茶。

“你不去处理吗?”余景问。

连珩放下杯子:“还用我去处理?养那些小崽子吃白饭吗?”

余景担心道:“小崽子处理不好怎么办?”

连珩嘴角勾起一丝笑,看起来三月春风,一开口却是横刀一剪:“那就别在我手底下干了。”

余景替那群小崽子捏了一把汗:“这么严格?”

“这还严格?”连珩笑道,“我在他们那个年纪都能单独带队了,你心疼他们,不如心疼心疼我。”

余景撇撇嘴,心道有病吧这点醋都得吃?

连珩把他拉过来,坐在自己的腿上。

双手抱着余景,侧脸枕在他的肩上。

“我妈做了好吃的,中午回家吧。”-

中午,余景去了趟连珩父母那。

其实和连珩分开之后,余景并不是跟连父连母也断了联系。

偶尔节日的问好,连母也会关心余景的生活。

不知道是不是连珩特地叮嘱,他们并没插手连珩与余景的事情,哪怕在那几个月隐约发觉了不对,也没有提及相关事情。

这样余景这次的拜访相对而言比较放松。

午饭非常丰盛,大家七嘴八舌说着最近的工作日常。

或许是吃饭时尽量避开那些乌七八糟的案子,又或许是怕父母跟着担心,连珩并没有多说什么,只是吐槽了单位的食堂越来越难吃。

饭后,两人回房。

余景坐在地上,把他那两大箱东西翻出来简单整理了一下。

挑了些还能用的和有纪念意义的带走,剩下那些破烂就继续推进床底。

“我校服呢?”余景突然想起这么一茬事情,“你不会真的——”

他微微眯起眼睛,后半句话懂得都懂。

“在我家衣柜里,”连珩大方回答,委婉承认,“说实话,我也没用几次……”

余景赶紧捂住他的嘴。

连珩笑着,握住余景手腕,在掌心留下一吻。

“你要就还给你,怎么样?跟我回家拿?”

余景隐约觉得自己去了就出不了门了。

“不做什么,”连珩低头捏捏余景的指尖,“真的。”

他也不是什么精虫上脑的洪水猛兽,那种事情单一人舒服不算舒服。

心理接受和生理接受互相独立,连珩理解。

如果余景还是不太能接受,那他们就慢慢来,不着急。

“我只是想让你回去,那也是你的家,以后我们吵架了,我滚。你把我的东西全都扔出去,等你气消了,我再回去。”

一段话把余景给听笑了。

“等吵架的时候你就不这么说了。”

连珩像是不知道如何反驳,停了两秒,憋出一句:“我不跟你吵架。”

“真的?”

“真的。”

他辛辛苦苦才把余景哄到手,用来吵架也太可惜了。

“如果意见不和呢?”

“听你的。”

余景一挑眉:“嗯?”

连珩思考片刻:“沟通。”

说完两人都笑了。

原本不过是随口闲聊,余景觉得他和连珩才和好没几天,最起码近半年都不会有太剧烈的争吵。

可说什么来什么,不过是几小时后的下午,他们就迎来一场比较尖锐的矛盾。

事情起因是对门的余安过来找哥哥玩。

大概是授了父母的意,晚饭前想让余景跟他一起回家吃饭。

至于连珩,没提。

余景不是很想去。

但连珩建议他去。

到底是血亲,没必要闹得那么僵。

即便真的不在意那点亲情,也不能确保以后自己的身体没有个万一。

连珩见过太多生死一线的事情,他不想那些发生在余景身上。

“我陪你去。”连珩用手肘戳戳他。

余景没好气道:“让你去了吗?”

“我脸皮厚,”连珩大言不惭,“叔叔阿姨看着我长大的,他们总不会临着饭店把我赶出来吧?放心,不看僧面看佛面,我爸妈还住在着呢,不会的。”

余景也知道那不至于,他妈妈还好说,关键是他爸,指不定夹枪带棒话中有话,听得人这不是滋味。

“让我感受感受,”连珩推着余景,“我也想见父母。”

余景笑骂:“你真是……还有人赶着趟去遭罪的。”

“这不是在和你沟通?我没经历过,所以有点想去,你如果实在不想,那就缓一缓吧。”

祁炎走过的路他也想走,想把过去的事情全部覆盖过去,管他好事坏事。

不过如果余景实在不想去,那也就——

“那就去吧。”

事情过了这么久,余母三番五次示好,在连珩父母面前估摸着也诉了不少的苦。

他们这貌不合神也离的一家子,能相安无事最好,不能的话趁早了了这个念头。

余景还是跟安安一起回了家。

连珩提了几箱礼品,该有的形式还是得有。

余母连忙过来迎接,看向连珩时目光略有僵硬,但还是硬着头皮继续了下去。

反而是余父,坐在沙发上没有迎接,也没有说话,跟座泰山似的,无视两人看他的电视。

这样最好,余景也省得搭理对方。

他去了余安的卧室,连珩则留在了客厅。

房间里家具大多没变,书桌还是靠窗,只是窗子已经从外面用铝材焊严实,再也出不去了。

余景站在那里往外看了好一会儿。

自从这个房间易主后,他似乎是第一次进来。

以前不敢,也不想。

现在看开了,才明白“舍弃”是残忍,“不舍”亦是。

他舍不得父母,也舍不得祁炎。

强行把互不相容的两边凑在一起,最后只能三方一起痛苦。

什么都想要就是贪,贪到最后只会一无所有。

优柔寡断、拖泥带水,是他错了。

晚饭做好了,余景洗完手去厨房拿碗筷。

他依旧没有搭理余父,减少争吵最好的办法就是从开始直接避开。

可惜,对方和他的想法并不一样。

或许是想强调这个家谁是主人,又或者是没理由的习惯性打压。

在余母端上最后一碗炖汤时,他冷哼一声:“别以为你妈不跟你计较就没事了。”

一句话让本想拿起筷子的余景瞬间放了下去。

他想坐在那,没什么表情,只是盯着桌上丰盛的菜肴,突然觉得没劲。

“哎呀,不说这些了。”余母尴尬地笑笑,“孩子回来了就好,吃饭,吃饭吧。”

本来是缓和气氛的话,可余父却顺杆子往上爬,干脆端起架势来了:“是我让他回来的吗?!”

“吱——”

凳腿划过地板,发出尖锐刺耳的声音。

余景直接站了起来,对身旁仰头看他的连珩道:“走吧。”

余母连母也站了起来:“小景,你知道你爸爸的脾气,他就是——”

“是,我知道。”余景看着余母,“从我小的时候就这样,永远否定,永远打压,除了按照他的意思来,我做什么都是错的。”

在父亲面前,他需要伏低示弱,需要委曲求全。

需要无底线地去讨好,就像祁炎那样。

余父猛一拍桌子:“你要反了天吗?”

多说无益,余景转身离开,连珩立刻跟上。

电梯门关闭前,他似乎听见父母二人的争吵,以及碗筷落地的脆响。

他冷着脸,看着镜子中的自己,没有表情。

出了单元楼,迎面的冷风让余景精神几分。

连珩替他收了收衣领:“是我不好。”

没再劝他回去,已经比想象中好多了。

余景摇摇头:“你不用道歉。”

“晚上想吃点什么?”

“都可以。”

两人没走出几步,忽然听得背后有急促的脚步。

回头看过去,竟然是余安跑了出来。

小孩停在几米远,红着眼,瘪着嘴,手指搅着衣摆,十分不安地等着什么。

余景一抬手:“过来。”

余安一怔,立刻跑向了他。

那一瞬间,余景仿佛看到小时候的自己。

委屈巴巴地缩在一方书桌前,有风带他走,他就愿意离开。

可惜的是,那阵风散了。

他被迫停在海上,差点被海浪淹没。

还好,有人稳稳接住了他。

“穿这么点不冷啊?”连珩脱下自己的大衣,蹲在余安身前把他包了起来。

余安看看余景,又看看连珩,“哇”一嗓子哭了出来。

“多大了还哭成这样,”余景也蹲下,笑着拧了下余安的鼻子,“晚上想吃什么?哥哥带你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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