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水九岁，无父无母，穿着男孩的衣服住在寺庙的一间废弃偏房中。

昨日下了场大雨，屋顶的洞破得更加厉害，此时，一个和尚三两步轻松攀上了屋檐。

揭去四周碎裂的老旧瓦片，取出工具开始修补。

阿水抬头看着那个空荡荡的破洞，上面是空荡荡的蓝天。

觉得心里也空荡荡地疼。

和尚一边敲敲打打，一边闲谈道，“阿水，你长大了，终归还是得搬出去住才好，我帮你盖的屋子差不多好了，离寺庙不远，也方便照看。”

阿水记得那间草屋，比现在住的地方敞亮许多，闷闷地应了声，“嗯。”

和尚自顾自地说着话，教阿水以后要照顾好自己，天冷了加衣服，缺什么就托人捎信来，不要对谁都掏心掏肺地好。

良久，也没听见阿水的回声，和尚加大了嗓门，“阿水，教你的你可都记住了没有？”

话到了嘴边，最后阿水还是没能问出口，她收好了为数不多的几样随身物品，似赌气般，“破了就是破了，再怎么修也于事无补。”

和尚乐呵呵道，“怪我讲经回来得太晚了？你明年生日我一定不迟到了。”

阿水站起身来，心中苦涩，如果没有听到庙里的谣言，她或许就这么没皮没脸继续住在这里。

面对将她捡回来养大的云一师傅，她心底五味杂陈，可是她不得不走。

庙里养大的女孩子说出去也是个坏名声，还得拖累收养她长大的方丈。

“大师，我走了，不会再回来了。”

和尚手中的榔头停滞在半空中，原以为还要住些日子，没想到这一天还是到来了。

想说出什么挽留的话，可又想到方丈告诫他的事情，到底也没再说出什么。

直到那小小的背影走出去老远，才如梦初醒般喃喃回答。

“哦，也好，也好。”

离开寺庙后，一个人住比以往自由了些，只是多了些冷清。

天一亮，阿水便出了门，山里的药草长势喜人，等她再挖些卖掉，就能凑到买艘小船的钱了。

想到她的船，阿水每天早出晚归，干劲十足。

偏偏天有不测风云，这一日，一条毒蛇窜出来咬伤了她的腿。

阿水以为自己要死了，乌紫着嘴唇，用尽最后一丝力气喊道，“救命，救救我，谁来救救我……”

孤寂的山坡上，阿水觉得自己快要被荒草淹没，清晨的露水渗透了单薄的衣衫，太阳出来了，有些刺眼。

风在轻轻地吹，草在慢慢地摇。

又暖又凉。

无声叹气，或许死在阳光里，也不算太惨。

她喜欢太阳。

绝望之际，一双手将阿水从漩涡般地草地里抱起来。

这是阿水与黄木蔚的初遇，只是那时的她尚不知晓，她会为这个少年流下一生的眼泪。

“我给你上了治蛇毒的药，你的腿一时半会怕是走不了，我送你回家。”

少年声音澄澈，长得芝兰玉树，如玉如光。

他问道，“你家住在这附近吗？我叫黄木蔚，葱蔚洇润的那个蔚，你叫什么名字？交个朋友吧。”

伏在少年背上的人恹恹地回答道，“我叫阿水。”

阿水没读过书，和尚也没有教过她习字。

他说，人的痛苦很多来源于懂得太多，遇见超出认知的事情后就容易多思多想，反倒生出些郁结。

不如什么都不懂，做个平凡的普通人，得到平凡的幸福。

“阿水……”

少年琢磨着这个名字，噗嗤一笑，“水生万物，木本水源，江浪逐叶去，不见山水间。我与姑娘你倒也是有缘。”

掩饰了十几年的身份被戳穿后，阿水一惊，羞涩地低了头，她听不懂少年说的什么，只是也被少年的笑意感染，“你的名字怎么写？”

她只会写自己的名字，认了他的字，也算朋友了。

她唯一的朋友。

他在阿水的手心写下他的名字，阿水觉得那个蔚字很漂亮。

所以后来，她一直叫他蔚蔚。

接下来的日子，他们一块上山挖药草，在阿水终于攒到够买下一艘小船的时候，蔚蔚说，他要走了。

“我本来是找庙中的云一大师拜师学艺的，可是他不愿意收下我，我得回家了。或许这辈子，都不会再见面了，天下没有不散的筵席。”

阿水慌了，拉住少年的手，“我有办法，你信我，他会收你为徒的。”

“什么办法？”

少女咬着唇，“别问了，总之，我能帮你。”

黄木蔚笑了，好看得像画里走出来的人，重重点头，“我也不想离开你。”

说来也奇怪，明明对所有人都拒之门外的云一大师，居然破天荒收了个徒弟。

“你们听说了吗，向来不参与党派争斗的云一大师居然收了大皇子为徒。”

“是那个不受皇帝看重的庶出皇子吗？我去，他怎么说服大师的？这可是太子三顾可都被请动的人啊！”

“嘘，小声点，听有个扫地的弟子说，他看见阿水一头撞在柱子上，以死威胁，大师才收了徒弟。”

“我知道，阿水好像是大师的私生子！”

“你可别是听错了，那可是一代宗师！你乱说话也不怕挨方丈的板子。”

……

人多口杂，你一言我一句，直到他们口中的大皇子一声呵斥，“你们信口雌黄是想掉脑袋吗！”

皇室中人，天生有着凌驾众生的强大气势，众人慌忙下跪认错。

黄木蔚拔出剑，眼中满是杀意，令人胆寒畏惧。

在场的人才终于意识到触碰到了不该碰的东西，后背皆是冷汗涔涔。

有个眼尖的小沙弥发现站在树后的阿水，惶恐喊道，“阿水，我们从小一起长大的阿，我们几个是一时糊涂，乱说的，乱说的。”

“你知道我们没有恶意的，你求求大皇子，饶了我们吧。”

几个和尚哭天喊地，形声凄惨。

阿水这才知道，眼前的人居然是皇子。

颤抖着唇，“蔚蔚，算了。”

黄木蔚愠怒道，“他们不是第一次这样了。”

这样的话，他不知听过多少次，什么一起长大的情分？不过是欺负阿水心软不会告状，欺负她无依无靠罢了。

一只瘦弱的手从身后拉住了黄木蔚的袖子，“算了，蔚蔚，就当是我求你。”

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