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语方落,池炎垂放身侧的手掌于瞬息间,猛然收紧。
眼前之人,纵使已千年不见,但他瞳中那束曾照亮他、又灼伤他的焰火,在他身上刻下了无法磨灭的烙印。
所以,他理所当然地恨他。
同时,也理所当然地想看清他。
想从他淡然的神色里,寻见哪怕一丝一毫的悔意。
......
深幽峡谷,烟雾浮动。
坠向梵祝胸口不足半寸的金铃,被一道突如其来的白光劈开后,轰然碎裂。
它散出了漫天金光,霎时间,同红白交织的光晕相撞,犹如数万把利剑朝四周飞射。
剑气凛然,坚若冰锥,屹立千年的岩壁,火花四溅,哐啷啷地炸出了条条蜿蜒裂缝。
尘世白光混入其间,而后被切割、重组成了一道透明屏障。
它包裹着一块凹凸不平的岩面,稳稳地悬浮于半空中,与两道素白身影相互交融。
祝神立在正中,鹤袍飘然,白衣胜雪。
他身似冰霜,周身四散的冷气将岩浆翻滚的谷底,生生隔出了另一个万物复苏的时节。
“呼——”
料峭春风,啸鸣不止,祝神单手负于身后,眼帘低垂地朝旁侧微偏。
就见僵挂在高空中的梵祝埋着头,四肢被胸口迸成丝线的血色链条牢牢捆束,动弹不得。
像是一只化蝶失败的夏蝉,作茧自缚,甘愿成为一个贡品,被献祭。
祝神目光轻扫而过时,在梵祝胸口那个骇人的硕大血窟窿前停留了良久,旋即他翻转掌心,唤出一阵清风。
无形的风形成一个小型涡流,快速地卷入血色链条后,四面登时响起了“唰唰”地剔骨声。
足以让神明降世的执念,唯此可破。
“咔——”
忽地,只听一声轻响,血链瞬断。
风再起时,已是消融殆尽。
下压重力随之而来,梵祝神识未醒,只身子一斜,恰好倒入了祝神轻揽过的臂弯处。
钻过他心口的清风分散,绕过池炎脚踝,盖上了一层淡淡薄霜。
他却毫无感应,仍是冷然地站在原地,眼睁睁看着晃过的两道素白身影,在某个瞬息,交织在了一起。
雪风不止,漆黑四周很快覆成了纯白,只可惜,而今由池炎看来,竟显得刺目。
“呵...”
恍然,他略感嘶哑的嗓音冷哼了声,掌心猛然攥紧。
微微抬起的下颌,顺着脖颈一根凸显的脉络,更显骨骼分明。
如墨瞳色透过横至渊谷正中的鲜红之物,晕了一圈赤色光晕。
池炎视线的焦点,就沿着这段光晕的轨迹缓慢转动。
于是,时隔经年,他终于又一次看清了这张脸——
天地初开时,创世神明最后的宠溺,全落于他一双如昼眼眸中。
所以他悲怜世人,敬仰神灵。
而流浪神,非人非神,却又是人是神。
池炎犹记得,堕入地狱的最后时刻,他不甘心的诘问,“你当初救我,是因为我的身份,还是因为我的名字?”
他没能听到回答,只记得燎原山火,透过一把桃木剑,刮起了阵阵刺骨的寒风。
风里,有他熟悉的雪雾气。
那时,他只是一个被人遗弃的流浪神,争不过亡灵,抢不到香火。
每日都活在即将散灭的惶恐中,直到一次偶然的祈愿,他去了祝神庙。
他抱着陶瓷罐,攀登绵长的石梯时不小心摔倒,他挣扎了片刻,最后干脆放弃了。
盯着灰白天幕的时候他在想,人无法抵抗内心的欲望,那流浪神呢?
流浪神可以违背自降生起,就渴望长存世间的本能吗......
“就这样散灭了,不好吗?”
池炎的低絮声,连着天空中翻飞的纯白雪片,融进了他几近透明的肢体。
眼中的虚影、渐缓的呼吸,以及在胸口乱窜的雪风,让他生出了一种错觉。
那是一种前所未有的体验,他细细感受着,最后脑海里想到了一个字——“疼”。
真疼啊。
风,真疼啊。
他迷蒙地喃喃了几声,耳畔风声愈响,他看见雪花在涨大,似乎马上就要载着他飘向远方。
可是忽然,他感到脸上落下了一道阴影。
那是一个手掌,指尖修长,骨节分明,他蹙了蹙眉心,挣扎的瞬间,他第一次看见了这张脸。
旋即,温暖的、和煦的,包裹着他,接受着春季日光的沐浴。
......
段段往事窜上心头,搅得池炎荒芜的内心海浪翻涌。
他视线朝前,望着而今与记忆中相似的画面。
片刻,那抹纯白的身影转过了身。
池炎的眼睫微不可察地颤动了一瞬,而后直直地对上了祝神如墨的瞳孔。
千年之约,今方兑现。
他成了记忆中的故人,他却忘记上次这样与他对视,是多久以前的事......
记忆瞬转,池炎回到了初见时的风雪天,他躺在冰冷石梯上,深陷泥潭,接受散灭。
他却忽然出现,弯下腰,向他摊开了掌心。
“池炎。”
他是除了本念主外,第一个唤他名字的人。
嗓音很轻,尾音婉转,所以发音简单的两个字,他记了一辈子。
所以当他牵过他的手,指腹摩挲过他用以抢夺香火保命的尖甲时,意料之中的,他没有躲。
“不要再伤害自己了。”
他循声抬头,望进他的眸中,嘴角嗫嚅片刻后,只从喉间轻轻地叹了个“嗯”的气音。
不等他想,指尖忽传来一阵短痛的烧灼感,他眼角不自觉抽动了两下。
再次回过神来,十根手指已变回了最初圆润的模样。
它们不再作为利器,而是成为去触碰世界,接纳人类的载体。
可我的香火怎么办呢?
“我——”
池炎的目光愣神地转了转,迅速抽回手。
只这嗓子眼儿卡了半截地惊呼,被他抚住肩头的手化成了一捧流水。
“别担心。”
离开前,他只轻描淡写地留下了三个字。
池炎不是未经世事的流浪神,他在世间晃荡了几十年,人类卑劣的嘴脸、欺骗,他早已亲身体味过无数次。
他不是不信人类,他是不信这个世界上的所有生物。
但连他自己也不知道究竟为何,他信了他。
只三个字,便深信不疑。
直到他目送他离开的背影,望见了石柱尽头处,金边蓝底的牌匾——
祝神庙。
世间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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