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锋锐之气？什么锋锐之气？我不明白您的意思。”尹江一头雾水地看向男子。

“你不知道？”男子怀疑地看着尹江。

“我发誓不明白您在说什么。”

“唔……”男子思索了一会儿，问道：“那你愿意做我的徒弟吗？”

“什么——”尹江惊叫了一声，连外面的旅人都能听见，他意识到自己失态，赶紧捂住嘴巴。

“我是说，你愿不愿意做我的徒弟。”男子又重复了一遍。

尹江并不是没有听清，而是实在有些讶异，因为这对于他来说既惊喜又惊悚。惊喜的是自己求学一年竟然能白得个高人师父，而且看这人的装扮明显不是一般人。惊悚的是这种狗屎运他绝对不相信自己能遇到，自己一没背景二没财富，连代表实力的归元都弱得可怜，他收自己为徒？说这人背后没点阴谋算计他是不信。

“您是认真的？这似乎不像是索要报酬，而是在施予恩惠。”尹江冷静下来，看向男子。

“怎么，你害怕我有什么阴谋？”男子依然微笑地看着他。

尹江不置可否。

“放心，我还不至于对个孩子有什么算计，你们可知道我是谁？”男子低头问道。

尹江摇了摇头。

“我名应休节，是当今西泽国三大护国师之一，这么说，可让你心中踏实了些？”

“我反而更担心了。”尹江的一句话差点让应休节喷出血来。

“这有什么好担心的，你可知道，这西泽国有多少人争破头想拜我为师。”

“正因如此，我才不知道您看上了我哪一点。”

“大概是锋锐与善良吧。”应休节叹了一句。

“请应大人明示。”

“当初在澄阳河畔的时候，我便察觉你身上有一缕锋锐之气，这个世界上，这个年纪携带这种气息的人可说罕见。几日前，我去奉先城，孔扶和我说了你们的事情，但当时我并不知道就是你们，直到发生昨天的事，我猜测孔扶提到的两人是不是你们，便问了你的朋友，得到了肯定的答案。他还告诉我，当初是你决定去救人的，两次都是。今天我进一步试探，发觉即使对于麒麟幼兽，你仍然做出令我满意的选择。这个世界上，携带少年锋锐之气的人少有，保持赤子之心的人更少有，所以，现在你知道我为什么选你了吗？”应休节很严肃地说完这段话。

“应大人，刚才听到您要收我为徒的时候，我的确十分惊喜，但是我现在冷静下来，必须说清楚一些事。裴峻不是我的朋友，而是我的哥哥，他是我父亲收留的义子，我们答应对方要共同完成奉先书院全部的学业，所以，如果您也愿意收裴峻为徒的话，我愿意拜您为师，否则，我不可能留他一个人在书院。”尹江向应休节施了一礼，回答道。

“尹江，你不必……”裴峻刚要说话，尹江便阻止了他。

“哼，真是个固执的小子，他个性阴郁，思虑深重，与我剑道不合，我收他为徒只会害了他。”应休节有些生气，他已经退让了这么多，这小子还是如此执拗。

“那尹江只有感谢应大人抬爱了，我不能答应您。”

“那我可告诉你，机不可失，时不再来，如果今天错过，以后再来求我，你也不会有机会了。”应休节的语气已经变得冷硬。

“请应大人见谅，我想好了。”尹江语气坚定。

“哼！短视，终不能成大事！”应休节说完，便推门而去。

“尹江，你为什么不答应他，这对你而言是最好的机会。”裴峻的语气中甚至有些责怪。

“裴峻，我这人也没什么大志，一年前我最大的志向是当个猎人，长大娶羽儿为妻。现在，我的志向是长大学一门手艺，赚些钱，娶妻生子，让老爹颐养天年。人家是西泽国的大供奉，我就是一个胸无大志的山村小屁孩，能出来读书已经超过我的愿望了，或许，我们之间本来就不该有交集。”

“不，正是因为你能出来读书，才更应该明白机遇的重要，更应该追求更好的生活和更大的挑战，不然，义父为什么要千辛万苦送你出来，你也说过，很小的时候就想走出大山，你的愿望绝对不止于此，你值得更大的人生舞台。”

“你说的都对，但是，我无法只考虑我自己，我有你，有爸爸，如果我为了自己的未来而不顾一切，那这样的未来绝对不是我想要的，我要的，是一个有我的爱人陪伴，有我的家人参与，有我的朋友见证的未来。”

“我只是为你感到惋惜，我不想你因为我而失去飞黄腾达的机会。那样，我可能会愧疚一辈子。”

“别多想了，我只是怕高处不胜寒，谁让我胆小人怂呢，这是我自己的选择，和你无关。”

两个人互相宽慰着内心，彼此之间，似乎已经没有任何隔阂。

而此时，驿站的千米之外。

“那个臭小子，气死我了，我都那么有诚意了，他还是不答应。”应休节正对着一人大吼大叫，全然没有了之前的春风和煦。如果尹江在这里，就会发现应休节对着的正是昨天晚上身穿银铠的人。

“你为什么不答应他呢？”那人面无表情地说道。

“裴峻那小家伙根本不适合我的剑道，我的剑道仁善平和，中正纯厚，那孩子敏感多疑，心念过重，传承我的剑道只会练废了自己。”

“那你为什么不给他也找个师父呢？”那人提醒道。

“嗯？对啊，你提醒我了，我给那裴小子也找个师父，这样，尹江这臭小子应该就会答应我了。不过，这事我得想个计划，不能显得我在讨好他。擎渊，谢谢你，你可太懂我了。”

而那叫擎渊的此时在想“这个世界上可能没人比我更懂你了。”

因为尹江的伤势，他们不得不在风烟驿选择再休息一天。两人更是成了驿站的大红人，尤其是裴峻，因为那天晚上他表现出来的场面对这些普通人来说太震撼了。

驿站老板为了讨好裴峻，甚至免除了他们住店的费用，还亲自为受伤的尹江送来了马奶，虽然最后都便宜了龙吟。

两天后，他们再次上路了。

最后一段路就已经进入山区了，由于刚下了雪，他们走得十分小心。也因为如此，他们在经过一天的跋涉之后依然没能到达响石村，所以只好在深山露营一晚。

天寒地冻，两人搭了一个简易帐篷，经过几天相处，尹江发现麒麟并不怕寒冷，也不怕炎热，对他而言倒是省了心力，不用去想如何给龙吟保暖之类的问题。

龙吟玩儿得累了，趴在尹江的怀里睡着了，尹江也在夜色中沉沉睡去。

不知过了多久，半睡半醒之中，尹江被抽泣声惊醒，他猛然起身，以为来了什么异物，转过身却发现，声音是从裴峻那里发出来的。

“裴峻，你没事吧？”尹江关切地问道。

“抱歉，把你吵醒了。”裴峻转过身，擦干了眼泪。

“走，我们把篝火再烧起来烤烤火吧，一觉醒来身体快冻僵了。”

裴峻点了点头，二人把篝火燃起，坐在旁边取暖。

“尹江，你为什么从未问过我家乡的事情。”沉默许久之后，裴峻开口。

“我记得以前和你说过，每个人都有秘密，当他愿意分享的时候，不必问他也会说出来。”

“是啊，每个人都有秘密，只是我的秘密，可能要残酷得多。

我出生于东皇国，与西泽国田肥民富，沃野千里不同，那里的大部分土地都是沙海飞尘，荒滩戈壁。

很多东皇国人从小形成的第一个概念便是饥饿，常年的食物匮乏，让饥荒像恶鬼般如影随形。

苦难笼罩那片土地，世代延续，记忆刻骨，每个东皇国人的骨子里都具有一种与天争命的坚韧性格，也正是这种相争之心，让那里的很多人变得自私而功利，敏感又狡猾。

我从小见证了太多的算计和背叛，对所有陌生人都充满警惕，所以，当初义父救下我的时候，我根本不相信他说的话，即便最后答应了他，也只是为自己的生存创造机会。

说来惭愧，一开始我没把你当弟弟看待，你对我来说更像是一种交易，甚至有想过如果发生了意外，我会首先想办法逃脱。

我由东皇国一路逃难而来，见过很多种人，也洞悉很多人性，所以，当和你相处越来越久，越发觉你身上赤子之心的宝贵，我羡慕你这种人，但我也知道自己永远成为不了你这种人。

今天可能是我从母亲死后第一次哭，我也不知道什么原因，可能是因为马上要到你的家乡，让我想起了我的过往。

我的母亲在我六岁时去世，死于霍乱。我的父亲为了让我活下去，在我大伯的劝说下，变成了盗贼，所以，我的身上其实流着罪人的血。

两年前，我父亲在盗窃过程中杀人被抓，东皇国律法施行家人连坐制，父亲为了不让我入狱，将大伯供了出去，我得以被官府宽恕，但也永久取消了我领救济的资格。

父亲临刑前告诉我，在西泽国的奉先城，我还有个亲姑姑，让我前来投靠她，还说自己对不起她，无论如何让我给她养老送终。

我将父亲的遗骨埋葬后，用了将近两年的时间，从东皇国来到这里，只是命运弄人，事情终究没能有圆满的结局。”裴峻说完的时候，眼睛里充满了惆怅。

“过去的事情就让它过去吧，你还有我，有老爹，接下来，一切都会好起来的。”尹江拍着裴峻的后背，安慰道。

“是啊，一切都会好起来的，天快要亮了，我们出发吧，我也等不及要把礼物送给义父了。”裴峻双手搓了一下脸颊，努力让自己的心情振作起来。

“好，我们回家。”

两个小时之后，他们终于见到了响石村的袅袅晨烟，当尹江向自己家的方向看去时，却哑然失声，无论如何都不愿相信自己见到的景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