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伴和洛辰对视了一眼，一同朝着那门走去。

走进去的那一刻，顾伴以为又会听到哐当的合门声，谁料那门还是那样敞开着，丝丝缕缕的阳光就这样泻进来，被层层的雾气一丝一丝地剥开，剥成了万千碎片，打了进来。

屋内灯火通明，没有顾叔那那样的幽暗，但陈列也是那样的简单，没有什么繁复的瓶瓶罐罐，也没有什么帘子，看起来楼童还真是个能简则简也没有收藏癖的。

粗粗一看，屋内总共三个门，闭的一个比一个紧，就一个空落落的客厅，厅前一张桌子，上面就一个茶壶一个茶杯。

顾伴扭头对洛辰道：“你们这还真是除了楼童就没有别人来过了。”

“嗯？”洛辰还打算说些什么，先前那个声音又响了起来：“你们想来找什么？”

“谁？！”虽是打量，警惕性却没少。

“听不出我的声音么？”脚步声从屋外响了起来，“哦对，你没见过我，你也是，两位小木偶。”

两人同时转身，在明明暗暗的晦暗不清里，那人的脸也是明明灭灭的，只觉得肤若凝脂，面白若霜。

两人灵力凝聚，不搭话。

那人不慌不忙地踱步进来，在色调一致的厅中，终于看清了来人的面目。

肤若凝脂是真的，面白若霜也是真的，个子也就是个一般高，眉清目秀的，一看就是个没有怎么出过门的。

“这不会是楼童的私生子吧？”顾伴小声嘟囔道。

“别瞎说，”洛辰翻了个白眼，“你自己同族人你都认不出来？”

“木偶人？”顾伴有些吃惊，“你们这是截偶族吗？你们这里是私养木偶人的吧？”

“……我也没见过这个人。”洛辰道。

“……自我介绍下？”顾伴对来人道。

“行啊。”那人在旁边看着这两人叽叽喳喳的，也不出声，此时顾伴对着他说话了，他挑了挑眉，道，“反正都是一族的。”

“我叫——楼冉。”

顾伴瞪大了眼睛：“楼冉？！你是楼冉？楼冉还活着？！”

“怎么？有谁说我死了么？”楼冉偏了偏头。

“怎么证明？”洛辰虽不知道楼冉是谁，但是看顾伴这反应，也知楼冉不是什么小角色。

楼冉随手一条木藤甩出，木藤并不恶意，顾伴伸手接了下来。

“怎么样？”

“是真的木藤，不是布条化出来的。”上次被楚逢绑了以后顾伴就发现那木藤并不是真的，并没有什么木料的气味，反而是有一种布料的手感，那是顾伴便猜到了一些，此时应该与布偶族脱不了干系，只是没想到楼童也是个布偶。

“说一件当年的事。”顾伴将木藤又扔了回去。

“警惕心还挺重。”楼冉笑了一声，“当年你师傅遇见你师娘是在雨天，后来在街上碰见楼童的那天，刚好带上了我，这才让我有幸认了主。”

“有幸？有幸。”顾伴玩味着这个词，冷哼了一声，“这当真是个幸运。”

楼冉摆摆手：“是幸还是不幸自有定数，你们方才想进来我也让你们进了，有事还是有什么想问的，直接说。”

“你能知道什么？”顾伴套着他。

“知道很多这个小子不知道的。”楼冉朝着洛辰那边看了看。

顾伴这才想到洛辰还不知道从前的往事，解释道：“这是你师傅的随身木偶，楼冉。”

洛辰微微睁大了眼睛，半响才吐出一句：“你们木偶人认主还真是不分人啊，死对头也能认。”

顾伴眼中闪过一丝落寞，想说这又不是自己能够掌控的，可是还是撑出一个痞笑：“你想说的是我认你么？”

“我……”顾伴这话说得没毛病，自己那时也是他们的对头，却还是觉得怪怪的。

“等等，你是随身木偶？”洛辰突然想到了什么。

“是啊。”楼冉竟然到现在都没有什么不耐烦。

“那我师尊都已经逝世了，怎么你还没有……咳咳。”

“没有死么？这个简单，你看看你旁边的顾伴就知道了，他当年也是顾庭木的随身木偶，顾庭木死了以后他不也还活着么？不过主人当时伤的有点重，最后的灵力只能护我不死，不能让我跟顾伴一样，重头来过。”

“你想重头来过吗？”顾伴沉着声说道。

“怎么？你能让我重新来过？你能我也不想。身上最后一点关于他的气息都没有了，连他投胎去哪都不知道了。”楼冉的声音也沉了下来。

顾伴不说话。

他说的是对的。顾庭木当年放他重回自由身，他才能再认洛辰为主，代价却是自己连他魂魄去哪了都不知道。

“好了，现在我不想回答了，你们可以走了。”楼冉的不耐烦说来就来。

两人愣了愣，没动，顾伴道：“你一个木偶人，对一个布偶人这样忠心耿耿？”这话说的尴尬，旁边还有个洛辰，但是顾伴顾不上这么多，这点误会之后可以跟洛辰道歉解释，但是把这事跟楼冉讲清楚，也就这一次机会了。

楼冉不耐烦地看着他俩：“刚刚好脾气是因为你们一个是师傅的徒弟，算得上我的师弟，一个是主人的大徒弟，不是因为同是木偶人——懂？”

“……”

“你旁边那个，不也是个木偶？不照样对主人毕恭毕敬？”楼冉冷笑道，“谁又比谁高贵到哪去。木偶怎么？布偶怎么？人又怎么？不都是生灵么？”

“我不是这个意思。”顾伴的声音也沉了下来，楼冉这话说得让顾伴尴尬，弄得他多么不解世事多么自傲似的。

“顾庭木造我，我喊他一声‘师傅’，也没伤过你们顾木的；楼童待我好，你也看见了，我这命是他保下来的，我这十几年也是他养过来藏过来的，也是他护着过过来的，我也仍是喊他一声‘主人’，替他守着这截偶族，如果你旁边那个小子守不住这个族，那么我会出来——我谁也不欠。恩必还，债必讨。”

顾伴洛辰被他这一通长篇大论说得说不出话来。

“不是，人情就是这样算的？”

“木偶布偶的命运都不在自己手里，我怎么就不能算着过了？如果连这些都不能算，我活着就是为了给那些人做奴做婢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