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如水，矮丘上，半个时辰过去。

莫无秋缓缓睁开双眼，身上的伤口已经止血结痂。

他侧头看向一旁，楚君婉坐在马车上，车帘掀开，臻首一点一点，昏昏欲睡。

“睡个好觉吧。”

莫无秋轻语一声，挥袖打出一道劲气。

劲气打在楚君婉身上，瞬间令半睡半醒的她歪头而倒。

莫无秋起身，来到车前替佳人盖好衣物，取出一套干净衣服换上。

从楚都开始，他的身上已经多了好些伤痕。

最为明显的，还是属左臂那道贯穿剑伤。

但经过金色海洋一事后，他发现自己的恢复能力变强了许多，连带疤痕也愈来愈淡。

刚才一战过后，他打坐时又观临到那片金色海洋。

运转劲气，金色海洋便流出一些，神海与丹田处的金色劲气也就更为浓厚。

身体没有丝毫不适，相反，莫无秋甚至感觉到那片金色海洋很是亲切，仿佛与他有着千丝万缕的关系一般。

“实力又增强了。”

莫无秋握拳，四周地面卷起一圈秋黄落叶。

无名功法自行运转会使他变强，现在吸纳金色海洋之力亦能使他变强！

“若是每次战斗都能如此，那我倒有些期待了。”

莫无秋神采奕奕，回首看向咸丰城方向，自语道：“刻意等了这么久，咸丰城还是没有派兵追击，看来，那位城主要么是得了浮屠刀尸体，想就此打住，要么就是不甘示弱，准备暗中使些阴谋诡计了。”

他与浮屠刀交手时，咸丰城暗中窥伺的探子二人皆心知肚明。

浮屠刀敢出手杀守城将士，说明并不忌惮大商势力。

而他之所以没有理会，则是考虑到浮屠刀杀人在先，咸丰城城主当会先将矛头指向浮屠刀。

大家共有一个敌人，即使咸丰城城主抱有二心，水已经搅浑，留他不住。

出城后，他刻意等在这里，一来是疗伤，二来也是想看看咸丰城城主态度。

对方若敢追来，他还有一招风雷剑闪，是专门为城内隐藏的登仙境高手准备。

然而，事与愿违，咸丰城城主选择了模棱两可的回应，这让他有些头疼。

“罢了，风紧，扯呼。”

莫无秋坐在马车前室横木上，一挥马鞭，让马儿自行赶路，他则又闭目运功起来。

月隐星稀，时间悄然流逝，一缕晨曦映照，万道光芒正好。

马车内，随着佳人一声嘤咛，车外盘膝身影也睁开了双眼。

“我……”

楚君婉皱眉沉目，她何时睡了过去?

依稀记得，她是守着莫无秋疗伤来着，虽然困乏，但一直保留着一丝清醒才对。

车辕滚动，马车颠簸间，她又恍然，马车已经在赶路了?

探手掀开车帘，正好与莫无秋四目相对。

楚君婉呼吸一滞，放下车帘，开口问道：“你伤无碍吧？”

车帘外，莫无秋满意微笑，楚美人不赖，醒来第一件事竟是关心他的伤势，前景一片大好。

“区区小伤，在我莫无敌面前，不足挂齿。”

莫无秋借用浮屠刀的口号，调侃了一声。

闻言，楚君婉莞尔撇了撇嘴，这才想起看自己的衣袍。

上下打量，衣袍整整洁洁，除过一些睡觉压出的褶皱，并无异样。

她长松一口气，担心的事情并没有发生，同时，也对车外的男子认可不少。

车内有准备好的干粮，有米饼、烙饼之类。

马车晃晃荡荡，楚君婉拿了几张饼和一个水囊递出车外。

但车外那人接过东西时，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手指抚过他的柔夷。

触电一般，楚君婉缩回自己的玉手，羞怒皆有，拿起米饼小口咬嚼。

“呵呵，秀色可餐，古人诚不欺我。”

莫无秋轻佻的笑声响起，令得车内佳人好生无语。

一块车帘，里面是她，外面是他，隔开了距离，却又没隔开距离。

吃饱喝足，莫无秋翻身跃上车顶，四仰八叉，呈“大”字摊开，晒着温煦朝阳。

对此，楚君婉只是蹙了蹙眉，并未多说什么。

她掀开马车侧帘，望着外面倒退而过的秋景，又想起了某年、某月、某日，那些逝去的记忆。

楚美人由一潭死水变得稍许灵动，但始终掩盖不住，她眼底的那抹哀伤。

莫无秋摘了一根细草叼着，长发在秋风中时起时落。

犹记大师兄的书房内，有一本书，有一段话写到：秋意凉身，更亦凉心，自古言秋而悲，非秋凉，而是人凉。

当时他便深有感触，作为两难山最后一个下山的弟子，春夏秋冬，别难石上，皆有他目送他人离开的影子。

如今，又是一年秋黄时，他如愿抢了一个天下第一美人，但天意弄人，美人正值凉身凉心。

“唉，秋去冬又来，除却凉，还是凉。”

莫无秋翘着二郎腿，嘴中细草在秋风的吹拂下，朝一面摇摆。

接下来的日子，还是那辆马车，还是那一男一女，游走在旧楚广阔疆域之上。

xx城、xx城、xx城……

一座座城池走过，每一座城，他们皆不作久留，只盘桓几日，便匆匆离去。

少有的祥和，并没有再遇见什么追杀之类。

转眼一月过。

某处刚经战火洗劫的村庄外，一辆马车缓缓驶来。

前室处，一位白衣如雪的俊逸公子，手里抓着一只野兔逗弄。

马车颠簸间，车帘掀开一角，露出里面一位颇为靓丽的女子。

女子灰裙衣，发包碎花布，手里捧着一个用野花扎束的花环，轻轻低闻，然后戴在如瀑青丝上。

一瞬间，整个车内都亮了几分。

“好香的花，不愧是小爷采摘。”

车外，莫无秋回首对车内赞了一句，然后将野兔五花大绑，掀起车帘一角，坏笑扔了进去。

“莫无秋！”

楚君婉蹙眉轻喝，爱怜捡起灰兔，小心翼翼替它解开束缚。

说来也怪，那兔子被松开后，也不逃跑，就那样乖乖伏在楚君婉脚底。

“唉～”

楚君婉幽幽一叹，抱起灰兔，温柔抚摸过它的茸耳。

非是兔子通了人性，主要是每次灰兔想要逃跑时，都会被外面那个男子抓住，然后一番“蹂躏”，再给扔了进来。

久而久之，兔子也就心灰意冷，亦知只有在这位温柔女子身边，才是最安全的。

马车走到村庄门口停下，莫无秋挑眉而望。

这个村庄不过十几户人家，规模算是他们途径最小的一座。

此时，整座村子一片狼藉，大火燃烧过后的焦味仍旧未散。

花草树木，大部分都折腰而断，到处弥漫着枯败的气息，乡路上，依稀可见一些与泥土交融的血色。

车帘掀开，楚君婉看到这一幕，眼底闪过黯然。

这样的村庄已见过不少，无一例外，村民全部背井离乡，能拿之物一件不剩。

“这座村庄不同，里面还有人气。”

莫无秋眯眼，眼神晦暗难明，又补充了一句：“不过也不多。”

说完，他一挥马鞭，马车缓缓走了进去。

村内，大部分屋房都是茅草搭建，此时毁损大半。

前半路程，他们没有遇见一个活人，倒是鸡和狗见了几只，实在稀奇。

那些鸡犬虽然没了主人，但在破碎村子内还能找到些许吃的，故而也没瘦到哪去。

村庄一片寂静，气氛压抑，令人有些胸闷气短。

在村尾处，二人终于见到几个活人。

那是几名骨瘦如柴的老人，瘫倒在废墟中，下半身被石头压着，眼眶深陷，已是神情涣散。

“他们，没多少时间了。”

莫无秋沉闷开口，跳下马车，走到几位老人面前。

楚君婉将灰兔放在车上，跟着走了下来。

弥留之际，一位老人艰难转了转眼珠，张口无言。

最后，他用手指了指地面，然后脖子一僵，彻底气绝。

说来也怪，在这位老人咽气不久，其他几位也接连没了呼吸。

也许，他们能活到现在，是彼此之间给了支撑，一人消散，那股支撑也就散了。

莫无秋唏嘘不已，心情很是沉重，在他身旁，楚君婉已是无声落泪。

说到底，这些都是楚王朝子民，如今落得这般下场，她身为皇室最后一个血脉，如何不悲?

“也许，这对于他们来说，是一种解脱。”

莫无秋安慰了楚君婉一句，然后蹲下身，看向那位老者指的地方。

在那里，只见地面上，有用手指抠出的几个歪扭之字。

“魔……食……人……”

“魔食人?”

莫无秋将这三字连在一起，悚然一惊。

他看向楚君婉，后者已俏脸发白，涩声问道：“其他村民，被吃了?”

莫无秋站起身，将那几字拂去，皱眉沉思，分析道：“从字面意思去看，是有魔，吃了人。而魔在江湖之中，一般是指修习歪门邪道之术，或者是一些伤风败俗，为人所不齿的门派。”

“但考虑到这座村庄是有过战争痕迹，兵荒马乱，若出了一个变态之人，在普通百姓眼中，与魔鬼也无异。”

“因此，是魔门中人，还是魔鬼之辈，不好下结论。”

闻言，楚君婉抿嘴垂首，呆呆望着几位老人，轻声道：“能帮我安葬一下他们吗？”

莫无秋想也没想，直接一掌震开压住几位老人的石块，亦无嫌恶与避讳，弯腰抱起其中一人。

“就算你不说，小爷也正有此意。”

楚君婉失神望着莫无秋背影，嘴角轻轻挂起一丝弧度。

她也是一名武者，虽境界不高，不喜打杀之事，可力气要比普通人要强上许多。

这位楚国公主弯腰，丝毫没有厌弃之色，先是替老人理了理仪容，然后抱起其中一人远去。

老人们的身体很轻，很轻，二人动作尽量柔缓，唯恐折到那枯瘦骨身。

挖坑，埋人，掩土，整个过程，楚君婉皆参与其中。

临了，她的柔夷泛起血泡，但始终不坑一声，轻咬嘴唇，亲手用一根炭木给几位老人落墓铭。

“楚美人，村子里还有一间尚好茅屋，不若咱们小住几日，如何？”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