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远迎跪在地上，偷偷看了站在群臣最前的右相一眼，似乎在期望着什么，不料右相自始至终没有回头给他一个回应，依然端着那样一副高贵雍容的姿态，眼神的方向只望着龙座的方向，清冷自傲，不容侵犯。

江远迎顿感绝望无助，静静接受祁杨对他的宣判:“惠远知府江远迎，为官无能，连失两次官银，追贼无力，念其多年在惠远的政绩，朕便从轻处置。着，削去惠远知府一职，贬为庶人，流放泠州。”

江远迎无力瘫倒在地，双眼失神地望着龙座高高在上的天子，真正的欲哭无泪，天子眼底的冷漠肃然让他不敢再多言半句，一身无可逼视的威压更是让他感受到了自己的渺小卑微，无力反抗。

江远迎就这样失魂之般被御前侍卫给拖了下去。

祁杨回到正题，“至于叶无孑，渎职之罪也是要惩治的。这样吧，暂且也削去叶无孑佥事一职，金牌收回，先压入大牢，让朕再好好想想。”

揉揉鬓角，“头疼。今天真是累死了。行了行了，退朝吧！”

祁杨从龙座站起身来，捶捶自己坐的僵硬的后腰，打着呵欠，在百官跪拜恭送声中款款离开了。

百官也随着祁杨离开，三三两两踏出金殿。

颜子皓并没有多说什么，淡淡给了叶无孑一个不明意味的眼神，便从叶无孑身边擦肩而过。

右相款款上前，向叶无孑草草拱拱手道:“真是恭喜叶佥事了！不管怎么样，这条命总算是保住了，两桩血案也被洗的干干净净。叶佥事当真好本事！”

叶无孑淡然一笑:“右相大人说笑了。若要论起颠倒黑白指鹿为马收买人心的本事，谁又能比得上右相大人呢？在这些方面，叶无孑还当真要像右相大人好好学习才是。这为官之道，实在是有深意的很，怕是研究一辈子也不见得能尽得其法呢。”

突然放轻语调，用仅两人可听到的声音道:“不过右相大人，您如此绝情，不讲信义，拜高踩低，就不怕晚上做噩梦的吗？”

右相面色一变，低斥:“胡说什么！本相行的直坐的正，从未对不起任何人！你休要信口雌黄，污蔑本相！”

叶无孑笑意不减，挑挑眉:“右相大人既然问心无愧，那我也无话可说。那叶无孑就在此预祝右相大人，一辈子都能如此坦坦荡荡，问、心、无、愧！”

右相退开与叶无孑较量的范围，愤愤拂袖而去。

叶无孑突然松口气，李明玦却从身后赶过来，嘲讽道:“你怎么还是那幅德行？到什么时候也不忘得罪人。待你将人都得罪个干净，我看下次还有谁来救你！”

叶无孑轻笑一声:“说起来，这文武百官中，算起来我真正得罪的又有几个呢？可我一旦失势，他们照样义愤填膺，像是我杀了他们全家似的，恨得不都过来踩我一脚，骂我一句，才叫痛快。由此可见，有些人，你不得罪他，他也未必愿意放过你，而有些你，你就算真的将他得罪个干净，他也不会真的记你的仇，反而愿意真心去帮你。你说，人心怎么就如此复杂呢？”

李明玦沉思一瞬，仔细琢磨着叶无孑的话，深以为然点点头，蓦然抬头却见叶无孑目光灼灼地盯着自己，那眼神直将自己盯得全身发麻，仿佛所有血脉在一瞬间直冲天庭，手脚都变得多余了。

一股危机感袭来，警惕地后退半步，“你这么看我干嘛？我跟你说，我对没长大的豆芽菜可没兴趣！”

叶无孑忍笑出声，调侃道:“没想到平日严肃刻薄，总是一副凶巴巴的样子骂人的同知大人也会说笑话啊！”

李明玦顿时感觉自己被调戏了，拼命维持自己高傲威严地形象，“谁与你说笑话了！你要再敢对本同知如此胡言乱语，你看我怎么好好惩戒你！左右你现在就是个无官无职的平民，我若要罚你，便无人能护得了你！”

说狠话威胁恐吓一番，李明玦才感觉自己以往的威严高大的形象找回来些。

叶无孑浅浅一笑，后退一步，摆正身躯，双手合拢大大方方向李明玦鞠躬一揖，面色真挚而郑重:“叶无孑拜谢大人相护之恩。”

李明玦顿时被叶无孑突然郑重的行礼吓了一跳，一番明明手足无措却还是摆着并不接受的姿态，道:“你这又是干什么？我告诉你，你可不要多想！我呢，一如既往的讨厌你。你被罢了官，离开了锦衣卫，我不知道有多高兴。我在惠远查案，找证据证明你的清白，只不过是不想因为你一个人坏了整个锦衣卫的清誉。我可不能让天下人都说我们锦衣卫出过什么杀人犯！再说，肖指挥使压上整个锦衣卫来保你，你死了不要紧，还要拉上锦衣卫的兄弟，还要拉上我，我自然是不能不管的！”

语气突然加重，“所以，收起你那自以为是的感动！你的死活，我才不会在意呢！”

李明玦说完想要看到叶无孑脸上失落的表情，不料叶无孑对自己笑得反而愈发柔和，不像之前在锦衣使司不留情面地与自己互怼，再次像之前那样鞠了一躬，更加虔诚恳切。

“无论同知大人是为了什么，总是救了我叶无孑一条命，受此一拜，理所应当。大人心怀大义，不念私怨，更是高风亮节，着实令我叶无孑真心感配！这一拜，自然也是当的起的。大人无需介怀。”

李明玦斜睨叶无孑一眼，并不买账的样子，“你如今倒是学会了那些酸腐文臣不着边际的漂亮话。”

叶无孑款款一笑:“这也算是进步吧。扬长避短嘛！”

转头望去，金殿之前，璀璨的阳光下，程非默默地守在一方小小天地，静静望着自己，仿佛无论岁月轮转，山河倒悬，他都会守在那里，坚定地等着自己。

“去吧。傻小子在等着你呢！”

叶无孑不忘再次向李明玦行礼告辞，“大人，那我就先走了。”

眼看叶无孑眉眼含笑，满面春风向自己走来，程非突然感觉一切都是值得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