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然，那些话，叶无孑是不会说给身边人听的。

以前是觉得两人总要在一起，那些话，她只要藏在心里就够了，如今……就更没有必要了。

上面人好像又争执了些什么，叶无孑只顾出神，完全没有听清。

待彻底没动静了，韩策拖着没了魂的叶无孑沿着细绳爬出了甬道。

出了甬道，两人都有些脱力，尤其韩策，脸色苍白的可怕。不过墓道昏暗，叶无孑并不能察觉到，只觉对方气息不稳，猜测对方之前掌力劈开石门，内力空虚所致。

叶无孑马上逐影，看了身后一眼席地而坐，闭目调息的韩策一眼，轻轻吐了口浊气，安慰自己，再不舍也是要放下了。她从来不是拿得起当不起的人，需要当机立断，挥剑斩情丝的时候，她会狠心逼自己放下，而不是去做一个连自己都十分不耻的乞讨者，只会卑微的用眼泪乞讨爱情。

她叶无孑是千叶公子与神机阁阁主的养女，虽非生来高贵，但注定是强者，她不会允许自己懦弱。

转身轻步来到韩策面前，并不打扰他，缓缓蹲下，放下自己仅剩的食物和水，还有一些必要的药物，将之间攥在掌心的玉水袋藏在食物中。最后贪婪地用眼神描绘着对方的容貌，满眼的恋恋不舍，此刻她才深觉，韩策当真美艳俊秀，五官生的比她还要精致！

此刻千言万语也不及淡然浅笑，惊鸿一瞥。

叶无孑释然一笑，尽管之前自己说了许多狠话，可不知怎的，无论如何对眼前人也无法彻底狠下心来。他纵然浪荡，纵然不羁，但总归是自己真心爱过的人。即使前路漫漫，叶无孑依然祝愿他余生安好，无忧无伤。

手掌不受控制伸过去，落在他轮廓分明的侧脸，虚空中顿了顿，还是收了回来。

最后，叶无孑在地面写下两字，便转身翩然远去。

待叶无孑走远，在原地打坐的人才缓缓睁开了清明的双眼，看向地面上醒目的两个大字:“珍重。”

涩然一笑，忽觉叶无孑狠心，自己一人在这里打坐，无人从旁看护，她竟也放心！就算是走，也不同自己方面好好告别一番，就算留书，也只有简洁到极致的两个字！是生怕自己看不懂，还是怎么的？

韩策忽然拍着额头，自嘲地笑起，明明是自己怕她不死心地纠缠，说尽了混账的伤心话，还要她多温柔大方地包容自己啊？

反过来想，叶无孑相较其他女子胸襟已经足够宽广了，非但没有过多记恨自己，相反还给自己留了食物与水，还有药物，若换成其他小小女子，怕是哭哭啼啼的在自己背后刺一剑，然后骂自己一辈子的负心汉吧！

沉思片刻，韩策决定继续精心打坐，待自己恢复一些，便悄悄护在叶无孑身后，确定她平安出墓之后，自己再悄悄潜回落英教。

叶无孑独自一人沿着墓道向前深入，走了大约有一刻钟的时间，墓道前方竟隐隐传出浅淡的血腥味儿，并且似乎愈来愈浓重起来。

手中逐影攥紧，前方再次传来激烈的打斗声。

叶无孑不再犹豫，疾步跑过去，出了狭窄的墓道，入目便是一片宽阔的空地。空地之前正面对着厚重的青石墓门，地上死了好多人。幸存的两拨人，仍在刀剑相扛，打的不可开交。

叶无孑很快在人群中，寻到了程非，黑纱女子，和挽箫的夫君，三人对战的场面。

看了一眼叶无孑便觉不对劲，因为程非一直在与黑纱女子协作，共同对战挽箫的夫君。

亏的那人武功高强，气势沉稳，不但没有吃的亏去，反而似乎在一直压着两人打。

周围混战的众人，应该就是他们各自带来的两波人。

叶无孑柳眉微蹙，虽然气愤程非摸不清敌我态势，居然帮着敌人对付自己人，但是更多的是对挽箫的担心。

观察了这许久，始终没有发现挽箫的影子，不由心头一颤，挽箫……该不会已经……？！

不等叶无孑胡思乱想，高空传来一声响亮的轻呵:“无孑，在下面看什么呢！要不要上来坐坐？”

叶无孑循声望去，空地的上空，横着一根硕大的纹云石，上有一身姿轻盈曼妙的女子，一身鹅黄色的衣裙，单脚弯起登在石头上，另一只脚悠闲地荡着，整个人倚靠在另一根同样硕大的石柱上，怀里抱着青玉箫，歪着头向自己明朗地浅笑着。她眼眸清亮悠然，调皮的模样活脱脱就像一个只有十七八岁的少女。

她向叶无孑遥遥伸出手掌，做出邀请的样子，又问:“要不要上来？等他们打完了，姑姑带你去吃好吃的！”

叶无孑忍不住嘴角抽了抽，这个自称“姑姑”的人，怎么看怎么不靠谱。明明下面打的热火朝天，连自家夫君都在热血奋战，她却没事人一般，躲在上面悠闲的模样像在看笑话。

突然惊觉，垂眸再扫视一顿，才恍然发现，地上死的人大多都是黑纱女子带来的人。

挽箫带来的人并不多，但显然比黑纱女子手下的人能力更加出众，不多的人，斩杀了大多人敌人。

而挽箫的夫君以一敌二，还颇为轻松惬意的样子，俨然挽箫是不用出手了。

由此可见，挽箫的武功相比他的夫君应该更为高强。

而挽箫一嗓子喊下来，直接叫停了所有人。

两方停战，谁也不敢轻易放松警惕。所有目光尽数射过来，叶无孑一眼便在众人中捕捉到程非闪躲的视线。

程非心肺焦灼，握剑的手微抖。他从来没有觉得这般窘迫无措过，那一刻，只被众人之前那抹红衣淡然一瞥，他便失了神智，失了心魂，好似只剩下一副皮囊，浑身没了生气。他觉得被那人盯视着，当真比死了还要难受。

半空之上的挽箫还在不断邀请着，“无孑，要不要上来啊？这些人有什么好看的？说起来，普天之下，又何处能比我们蝶谷的美人儿多呢？你整日端看美人儿竟也看不烦的吗？来来来！给箫姑姑一个面子。当着这么多人，你老是不理我，我可是会好难过的！”

叶无孑视线始终盯着程非，却是对挽箫说道:“箫姑姑，多谢好意。不过，有些事情，我总要弄个清楚。并非事事糊涂，便可万事大吉了。”

挽箫从石柱上微整衣衫，飞跃而下，落在叶无孑身边，拍拍叶无孑肩膀，轻叹一声:“你这孩子，何必如此较真？为不值得的人伤心又伤身，实在划不来。”

随着挽箫从空中跃下，来到叶无孑身边，很快手下的人迅速向这边靠拢，两边人瞬间泾渭分明。

程非则一人还在敌方，愈发手足无措，如坐针毡。

叶无孑眼眶微红，显然是隐含了怒气，低呵道:“程非，还不过来！等着我去请你吗？”

程非紧紧握剑，手指骨节泛白，眸光微闪，心神愈发不定，脚步刚刚前行两步，却被一旁黑纱女子叫停。

不急不缓，慢条斯理，甚至隐隐有些看好戏的架势，故意拉长尾音，扬声道:“程大人，您确定，真的要过去吗？”

手指一抚自己秀美的长发，刻意压低声线，用仅两人能够听到的声音，在程非耳旁低语道:“你猜，叶大人容忍属下，尤其是自己十分信任的属下背叛自己的程度是多少？你觉得，她会不会在你过去之后，然后……一剑劈了你？”

程非心尖微颤，眼见叶无孑见逐影剑捏的咔咔响，他不怕死，更不怕死在叶无孑剑下，甚至那是他希望的……

黑纱女子轻笑一声，故意补充一句:“就算你不在意死在她的剑下，不知你是不是也不介意回到京城之后的叶大人，身、败、名、裂？如果你觉得捅出那件事后，蝶谷和神机阁可以很好地保住叶大人的声誉，那么……请便。”

程非心下一时仿佛被放在火上炙烤，极致的疼痛，痛过之后便只剩无尽的绝望。

眼下他只希望叶无孑能够看到他眼中的无奈与痛苦，哪怕……哪怕能体谅他分毫，他也会万分欣慰，虽死不悔。

叶无孑几乎就要爆发，隐忍着提高声线:“程非，我说最后一遍，过来！”

程非满含决绝地摇摇头，后退两步，嘴唇抖个不停，“对不起……大人，对不起。我不能跟你回去。请你……请你……”

程非语调哽咽，他一阵心悸，他能说什么？让对方原谅自己吗？不会了。叶无孑向来大义凛然，最痛恨背叛之事，她不会原谅自己的。可是，自己必须走……

挽箫安抚着拍拍叶无孑的肩膀，让叶无孑稍稍收回些理智。

叶无孑舒了口气，尽量放缓语气，对程非遥遥伸出包容的手掌，“走～跟我走。有什么事，我们一起承担，有什么过错，我们一起扛，你有什么苦衷，也都可以与我诉说，我也可以尽量站在你的立场去理解你，体谅你。只是，不要一错再错。”

程非眼中微微动容，却是含泪微微笑起，“大人，你能这么说，属下已再无遗憾。只是，我真的不能随你走，请大人……海涵。”

几个字重于泰山，几乎抽干了程非体内最后一点力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