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无孑走到秋洛山脚下的时候，迎来了今年入冬以来第一场雪。

此时一入黄昏，天色暗了下来，风雪也越来越大。叶无孑被疾风骤雪刮的脸疼，只能下马牵着缰绳徐徐前行。

紧了紧身上的披风，想着到山脚下的村子，找个农户借宿一宿，然后明日再上山。

马儿似乎也对这种恶劣的天气极为不适应，冻的马蹄子都僵硬了，被叶无孑牵着，都有些不受控制。

也还好叶无孑不是京城贵女那般的娇弱，否则当真要被困死在这儿了，更遑论去寻什么药材。

走了一段路后，叶无孑终于在视线可及处看到了点点微弱的灯光，心下一松，到了有人处了。

不过，手中的逐影也握的更紧了几分。

从不久前，叶无孑就察觉有人在跟着她。应该是看她一个独身姑娘上路，又看她穿的不错，所以起心打上她的主意了。

叶无孑的脑袋包在兜帽里，眸光又寒又冽，根本没有人能够察觉到她的异常，反而因为整个人都缩在厚厚的披风下，小小的一团，像是恐惧瑟缩的样子。

逐影握在手中，手背蹭了蹭冰凉的鼻头，那一瞬间，还可隐约嗅到逐影剑上淡淡的血腥气。

有多久没杀人了呢？

……不，没有多久。她前几日还杀过墨玉手下的杀手，斩过欺负阿束的乞丐的舌头，味道都是腥臭的。

叶无孑虽然讨厌这种腥臭味，不过并不怕。她本来出身蝶谷，前在神机阁任职，后入朝为官，本来就非善类，无论在前，还是之后，杀人都是不可避免，也无法避免的，早就习惯了。

也许天太冷，地太硬，又下了一层薄薄的雪，马的后踢一滑，叶无孑牵着缰绳，整个人也被扯的一个踉跄。

就在这个短小的空档，身后脚步声密密麻麻拥促上来。

叶无孑没有丝毫慌张，反而立身站稳，好像在等待着来人一般。

“站住！”中气十足的一声大喝。

紧接着，叶无孑便被五六个大汉齐齐围住。

来人大多都是三四十岁的年纪，长相比较粗犷，甚至有些凶恶，其中一人还是个独眼龙，其他几个也是虎视眈眈地盯着叶无孑。那样子，就像是恶狗见了鲜肉的似的，眼睛放光。

两柄火把将兜帽下的少女模样映的鲜明光亮，精致的容貌着实让人生生惊艳了一把，尤其那双淡漠清冷的眸子，更是让人心尖一颤，不敢轻视。

几人很快反应过来，这不是一个正常姑娘面对这种情况会有的状态。

他们都是落草之人。之前是朝廷的要犯，后来为了活命，就在秋洛山一带活动，打劫过路人口。再后来，朝廷出动地方官兵，打击草寇十分严厉。最后死的死，跑的跑，散的散，也就剩下他们几个人了。

他们几个做了好几年的草寇，劫了不知多少人，同官兵也不知斗了多少次，可谓“身经百战”了，所以身上的功夫也都不弱，手也比旁人更黑。

可不管哪一次，他们跳出来打劫，不管男女老少都会被吓得哇哇叫，甚至跪地求饶，尿裤子的都有。更不要说像叶无孑这样看上去只有十几岁的小姑娘，都会缩在一旁，哆哆嗦嗦着，不敢哭，也不敢说话。

很明显，叶无孑眼中完全没有他们习以为常的恐惧骇然之色，甚至连一点情绪波动都没有。这不由也让几人拿不定主意了。

上下一顿打量，几人都蹙了蹙眉，只觉这姑娘有些邪乎。

叶无孑清亮的眸子在跳跃的火光中轻轻眨了眨眼，几人见状才轻轻呼出一口气，还好……是人。

叶无孑忽然轻轻抬起头，对面前几人微微一笑。

就是这么一个小小的动作，让几人都紧了紧手中的大刀，齐齐后退了两步。

叶无孑笑中隐含淡淡的嘲讽，不屑至极，呵！就这点胆量还敢出来做这种打家劫舍的勾当！当真不知天高地厚。

“几位大哥，有事吗？”叶无孑一出口，声音清脆婉转，犹如

佩鸣阵阵，春水潺潺，悦耳极了。

忽然，松开缰绳，抬手摘下兜帽，露出更加清晰明媚的容颜。

几人见状，也是倒吸了口冷气。这女子，面容精致，清润如玉，但是一身装扮和眉宇间的气质，妩媚与英气并存，通身气派不卑不亢，不徐不疾。这等人儿，绝非常人！

独眼龙心念急转，有些退缩，不知此人能不能惹。

一旁小弟见自家大哥没有动静，小声提醒道:“大哥，您怎么不说话了？不就是个小丫头片子嘛！您一声令下，我们几个还拿不下她一个！”

独眼龙给他一个冷眼，瞪的小弟不敢出声。

回过神来，正视叶无孑，手中的刀也没有放下，冷声道:“你是什么人？来秋洛山做甚？”

叶无孑不屑一声冷笑，“你这问得好没道理。我好好在路上走着，与几位并无恩怨，是你们几个跑过来，将我围起来，还以刀剑相向，竟还张口问我是何人？不觉好笑？”

独眼龙蹙了蹙眉，并不为所动，“少废话！问你什么，只管说就是了！你若不老实，小心刀下不留情！”

叶无孑看了一眼对准自己的寒刃，竟不明意味地摇头轻笑起来，“怎么？我说我是什么人，你们就会放过我了吗？”

“那也要听你说过之后才能确定！”独眼龙气势不减。

“好～”

叶无孑重重说了一句好，抬眸正视几人，眸光正气斐然，眼底涌动着灼目的光华，几乎一字一顿道:“听好了。我乃大晟锦衣卫指挥使，御赐金牌女捕，叶无孑是也！专克尔等匪徒之人！”

叶无孑声音不大，却字字清晰，震人心肺，深入心魂。

几人几乎同时握着大刀的手晃了晃，倒是独眼龙显得相对镇静一些，反问:“你有何证明？”

叶无孑无奈摇头，笑几人愚钝，可知金牌一出，他们可是要死的……

反手摸向后腰，几人只当叶无孑去摸暗器，更加警惕地注意着叶无孑的动作，想着她若耍花样，便一拥而上，要了她的命！

叶无孑却在几人的注目下，掏出了一块巴掌大小的明晃晃地金牌，一时间晃的几人眼睛疼。

独眼龙认清金牌上的字，登时不可置信地瞪大了眼睛，握刀的手松了松，他想跑……

独眼龙此时面上不显，心底却是慌的一批，又实在后悔今日出门没看黄历。天知道，看上去瘦瘦弱弱的只有十几岁的小姑娘，居然会是什么锦衣卫指挥使！

这不闹呢！

他可知道，皇帝御赐金牌，可是有生杀之权的，见金牌如见皇帝，先斩后奏！莫说他们这些山野草寇，便是当朝一品大员，若是行了不轨之事，也可被立时斩杀的！

身旁的小弟此时也被吓得丢了魂，没了主意，结结巴巴出声:“大……大哥，这小娘们的金牌不会……不会是真的吧？”

独眼龙瞪他一眼，也拿不准主意。

小弟继续碎碎念:“大……大哥，这看上去就是一个十几岁的小姑娘啊！怎么可能是什么指挥使嘛！还锦衣卫！皇帝老儿是不是脑子有病，要不这么大官，怎么也不可能让一个毛都没长風雨文学是不是？”

独眼龙还没反应，但是叶无孑低低一笑:“冒充？你们觉得我冒充锦衣卫指挥使，金牌也是假的？”

本来打算收回来的金牌，叶无孑忽然不想收回来了。

抬手一扬，金牌便以一道十分优美的弧度朝那说话的小弟砸了过去。

小弟出于本能，下意识张手去接。冰冰凉的金牌落在手中的那一刻，小弟第一反应是，惹大祸了！这金牌实在烫手！

叶无孑扬眉一挑，声若冷箭寒刀，“敢接金牌，当死！”

吓得小弟手一哆嗦，就将金牌丢了出去。

叶无孑脚下一闪，微微侧身，单臂一展，便将金牌捞回手中，揣进怀里。

一套动作下来，不过眨眼间，行云流水，犹如千万遍熟练，轻巧平稳落地，气息平稳，面色依旧淡然。

几个人傻了眼。

独眼龙暗道不好，今日真是触到阎王爷的霉头了！恐怕不见血是过不去了！

他还未动，倒是叶无孑身后两人率先耐不住性子，乱了心神，挥刀向叶无孑后背砍来！

叶无孑仿若背后长眼一般，不紧不慢，将逐影脱鞘而出。

逐影剑光一闪，叶无孑已经弯下腰去，两柄大刀齐齐贴着后背刺过，剑鞘贴在背后，“铿锵”两声，生生让两柄大刀的刀刃震出了豁口。

叶无孑运气将两人震开，立时站稳，后退两步，转身，还没停留半分，便又是一跃，飞出去，挥着逐影，细长的剑身再次狠狠劈在了刀身上。

大刀震的发出低沉的嗡鸣，两人的手腕，也被一股浑厚的内力震的打颤，手一抖，两柄大刀竟齐齐……断了！

几人大惊，再看叶无孑那把看起来青黑色的长剑，剑刃精薄如纸，在火光下泛着骇人的寒光，若是仔细观察，就会发现那上面竟没有丝毫细小的豁口，平滑如新！

实在太变态了！这到底是什么神兵利器！

那两人傻了眼，低头看了看手中的短刀，对视一眼，看懂了对方眼中的惊恐，下意识转身就要跑。

叶无孑怎会让他们如愿？

提剑再次追了上去，一剑劈过去，两人竟反应还算灵活，一左一右歪了歪身子，竟躲过了这致命一击。

叶无孑也有些意外，没有多想，又提了口气，飞跃而起，双腿平分，奋力一踢。两人被踢的摔倒在地，一时间，七荤八素，晕晕乎乎，不知今日何夕，明明身上疼得厉害，却完全忘记了反应。

待恢复过来意识的时候，逐影已到眼前，他们根本没有时间躲开。

只见凌厉的剑光一闪，叶无孑从空中落地，身形一如既往的沉稳平和，一手持剑，剑身沾染着还温热的血水，顺着剑刃缓缓滑落，染红了一片雪白。

剩下四人在叶无孑身后面对这番场景，完全是惊呆了。

从前，都是他们劫道，杀人。什么人他们都杀过，老人，孩子，男人，女人……

他们还很喜欢糟蹋那些年轻漂亮的女人，喜欢把她们的衣服脱光，然后把她们拖在地上跑，最后人死不死的，都会丢去喂狼……

如今，他们身边的两个身手还算比较好的人，居然在他们面前，被一个年级轻轻的小姑娘，给……砍了头。

他们在她手下，连三招都没有走过。

那小姑娘下手杀人利落狠辣，手起刀落，毫不拖泥带水，熟练的就像做惯了的样子，真是惊到了他们。

他们这才意识到，自己如今也像极了当初被他们虐杀的人，无力反抗，只有恐惧与绝望，就像砧板上的鱼肉，待宰的羔羊。

……不，或许她比他们还要可怕。因为她杀人时，眼色极尽淡然冷漠，连眨一下眼睛都不会，仿佛杀人和踩死一只蚂蚁没有什么区别。

叶无孑转过身去，带着一身骇人的煞气，缓缓走了两步，蹲下身，在尸首衣服上找了块相对干净的地方将逐影剑身的血水擦干。

忽然淡淡抬眸，清冽如霜的眸子，骇得几人一阵心惊。

独眼龙也要转身跑，身边仅剩的几个小弟也想跟着跑。

叶无孑起身，淡淡出声，却无比清晰:“站住。谁敢跑，我保证他会死的这两个还要惨。”

独眼龙身边的小弟闻言顿时都吓尿了，赶紧跪了下来，一把鼻涕一把泪地哭诉起来:“大人啊，小的们是有眼不识泰山，不知道您是惹不起的大人物，真不是有意冲撞您的！我们也是第一次干这缺德事，没有伤过人！您就看在我们都是初犯的情况下，大人不计小人过，放过我们吧！我们保证，从此以后一定洗心革面，重新做人，再也不做这种害人事了！大人啊，您就再给我们一次机会吧……”

叶无孑一声冷嗤，第一次做？真当她好糊弄吗？手中明晃晃的刀子，还算灵活的身手，老大的独眼，都是哪来来的？

叶无孑也没急着拆穿他们，只是淡淡一笑:“第一次做？好啊～我暂且相信你们。不过这种杀人劫财的事，毕竟不是小事，也是违法的。我问你们一个问题，你们若回答的让我满意，我或许会考虑放你们一马。”

几人都仿佛看到生的希望，眼睛一亮，不住点头。

独眼龙也吞了吞口水，气势不足道:“你问。”

叶无孑打量几人一顿，慢悠悠道:“我听说，这秋洛山上独产一种药材，可值万金，名唤连云根。你们常在此走动，可知大概该往何处去寻？或者，附近村落城镇可有出售？”

几人面面相觑。

独眼龙舔了舔干涩的嘴唇，声音嘶哑道:“之前，兄弟们也经常在山上活动，因为这……这营生，不少受伤，也听说过这种治疗筋骨的伤药，不过却是谁也没有见过。不过，山上西北处有一狭缝，深不见底。从前有传言，说那连云根只长在那处。不过，那狭缝是天险，没人去过，也没人敢去，所以也不知是不是真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