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无孑此刻什么也不想再去考虑，只是将头深深埋在他的怀里，双手牢牢抱住他的腰，闭上眼睛感觉他身上独有的气息，试图用自己身上温度去将他微凉的身体变得温热，这样才能让自己感觉到他更大的生机，而不是……一副随时就要离去的样子……

待察觉到他情绪平稳一些，叶无孑才悄悄擦干脸上的泪，向上窜了窜，然后在他毫无预料的情况下，在他额头上印下浅浅一吻，一触即离，却仿佛一副自然极了的样子。

叶无孑眼眶红红的，整张脸也红红的，湿湿的，却依然挂着温柔的浅笑，“你等一会儿，我去煮点粥来，左右我也有些饿了。”

怔怔看着叶无孑离开，韩策才若有所思地摸了摸被她吻过的地方，那里一小片湿润，那中温软甜蜜的触感，仿佛还在。

他明明应该高兴的，此刻为何却满心悲凉？

叶无孑一人跳下马车，找了个不起眼的位置，忙活起来。因为只是煮粥煎药，并不是多么复杂的事，所以做起来也很简单，没有费多大功夫。

点好了火后，叶无孑看了看马车的方向，注意到韩策很安静，便擦干净手，起身向远处走去。

走出远离马车一段距离后，确定不会有人察觉，叶无孑才对虚空中拍了两下手掌，马车从空中翻越而来一人，在叶无孑面前单膝跪地行礼，“大人！”

“起身。”

“是。大人，莫仟仟被我们的人盯着，在被落英教的人找到之前，她不会出任何问题。”

叶无孑颔首，“好。那个陆子州可有异动？”

“暂时并无。”

“有件事，我需要问你一问。你可知曾经玉山城城主苏颐？”

来人顿了顿，继而说道:“此事属下略有耳闻。听说那苏颐应该从逃离玉山城之后，有意拉拢多方势力，不过还未成事，就被一股不知名的势力暗杀了。”

叶无孑点点头，“如此甚好。曾经在玉山城，本官与他过节甚深，如此一来，我也算永绝后患了。”

“大人可还有吩咐？”

“盯紧陆子州，若有异动，你们不要打草惊蛇，只需将他所做之事，尽数报于李同知，他知道该如何处置。”

“是。”

“还有，”叶无孑略略思量一瞬，还是开口，“你找几个身手好，头脑机灵的兄弟，去落英教帮我打探一件事。关于落英教与前朝余孽暗中勾结的事，你们暂可以放一放。眼下，我需要你们去找一个人，那人名叫萧颂，是落英教少主身边的副使，大概三十岁左右的年纪，长得身形高大，浓眉大眼，说话声音很是嘹亮。你们如果有了那人消息，先不要轻举妄动，若是有能力救，就将他救出来，带到安全的地方好好保护他，若是救人有阻力，就暂时不要妄动。看好了他，盯紧其他的人的一举一动，尽力保他一命。待我回来，自会亲自将他救出。”

“是。”

对于叶无孑的命令，他手下的问也不问，只会毫不犹豫地执行。

那人翻身离去，叶无孑则轻手轻脚回到马车附近。

正巧回来的时候，粥也煮的差不多了，药也煎的正好。

取出一只干净的瓷碗将汤药倒出来，放在一旁晾着。

叶无孑就先端着一碗香浓的热粥，进了马车。

韩策保持着半倚在马车上的动作，安静接受着叶无孑小心细致地投喂，眼睛却是一眨不眨地盯着叶无孑，眼底闪动着莹莹之光。

他现在因为身子弱，身上疼，所以胃口不好，只喝了半碗的粥就吃不下去了。

素白纤细的手指向叶无孑怀里推了推，“你吃吧。我吃不下了。”

叶无孑看他吃的这样少，心下也是忍不住又慌又急，眼睛则盯着手中的白瓷碗，看着里面的白米粥，心疼到无以复加。

她倒宁愿眼下人还能如以往一般整天吵嚷着要吃的，骗自己的钱去胡吃海塞，那样的人才是最有活力的。

只有这样一副恹恹的，不爱进食的样子，才会让叶无孑深深感觉到他生命的快速流逝，就像手中的流沙一样，让她把握不住。

她看着那双疲惫无力的眸子，忽然特别想说:我给你钱，你随便花，想吃什么我都给你买！这次我不会再心疼钱了。

“这么看着我是干什么？”

叶无孑将剩下的半碗粥放到一边，又挨到他身边，依偎下，抬手将他面上的面具解下。

他没有丝毫动作，任叶无孑摆弄。

两人四目相对，目光都潜藏着相互理解的深情与疼惜。

叶无孑再次抬手，轻轻抚上他的眉间，那里印出一点艳红如血的朱砂痣，耀眼而灼目。

韩策静静地任她打量触摸，眼神却一直锁在他身上，充满了耐心与温柔。

“我从不知道，你竟然也会如此艰难……比我还要艰难……”

叶无孑语调有些哽咽，心中却已将两人的经历比对的千万遍。

自己虽然自幼就双亲尽丧，但是却是被谷主阁主自满月就养在身边的，若非八岁那年在谷中有人无意提起她的身世被她听到，那么也许至今她还会以为自己是谷主与阁主的亲生女儿。

凭心而论，这么多年以来，谷主待自己虽然不比叶依晴亲昵，但是却也算尽心尽力，从未亏待过自己。

自己这个锦衣卫指挥使，大晟第一女官的位置，说白了也是谷主给她铺出来。

自己纵然不是谷主阁主的亲生女儿，但是总不会成日惦记着谷中有些不轨之徒要随时暗害自己。

叶无孑觉得，自己在朝中周旋博弈，最起码是没有后顾之忧的。

而韩策，他好像……好像没有自己想像中的那般风光无限，轻松惬意，相反，他一直以来都过的很艰难。

俊美的面容轻轻扯出一个笑来，拉下她的手，紧紧握着，“其实，你不说，我还从未觉得自己哪里艰难。我过这样的日子，早就已经习惯了。而且，我也觉得，我没有你想的那般不易，最起码，义父是一直真心护着我的。”

说到靳如天，叶无孑忽然反应过来，双眼亮晶晶地望着他，兴冲冲道:“你义父这段时间，是闭关去了，对吗？”

“是。”

“他去哪里闭关了？你等不到他回来，你可以去找他啊！把教中发生的事情都告诉他，有他庇护你，哪里还有明安蹦哒的余地？”

爱怜的目光柔柔地落在叶无孑身上，手指顺势捏了捏她的脸，轻笑道:“事情没有那么简单。不瞒你说，明安只是明面上的敌人，他平日里表现出的对我的敌意，对教主之位的觊觎，教中人都心知肚明。但是，教中还有其他三位长老与明安并重。”

“文安长老与我算是忘年交，常与我分析教中形势，在教务上时时指点我，不过文安长老在教中也是徒有虚名，并无实权。”

“还有一位路安长老，他只对义父一人忠诚，平日很少参与教务。只有义父发话，他才会义无反顾的执行。无论是我，还是明安，都收拢不了他。我一直猜测，他也许就是义父手中的一张底牌，会在关键时刻起到关键作用。”

“最后还有一位随安长老。他为人处世十分圆滑，平日在教中对谁也是带三分笑面，说话十分和气，也从来不会表现出对哪一方势力更为亲近。他藏的比明安更深，明显是不愿在我们任何一方身上压注。所以，他不能得罪，也能相信。”

“现在你知道教中情况的复杂了？”

“明安的野心，义父一直都知道。不过他在教中根基颇深，便是义父也没办法在最短时间内将他的势力连根拔起，若是随性妄动，只会引起教中上下动荡，人心不安。”

“义父他，也不容易啊～”

“还有，义父每过三年，就得出门闭关几个月，时间有长有短，但最短也不会少于四个月。义父身为一教之主，身份非常，为了以防万一，他闭关的地方，除了右使甄筌，和他手下的随侍，没有人知道。我就是想找他，也没地方去寻。”

叶无孑隐隐蹙眉，“你是他义子，也不能知道吗？他难道连你也不相信？”

韩策摇头，安抚似的摸摸叶无孑有些炸毛的头发，笑道:“你也身居高位，应该明白相不相信一个人，并不完全取决于这个人本身值不值得信任，而最多的是他身处的环境，会不会让他被动的做出伤害自己的事。”

“我一个少主，整日被无数双眼睛盯着，我如果真的知道义父闭关所在地，然后冒冒然前去，有很大可能会被有心人利用，到时候便会置义父于危险之地。”

“这也是我不想看到的。”

叶无孑听了他的话很快就可以理解其中利害，但还是止不住心疼眼前人。

“药凉了。我去端药。”

叶无孑将晾好的汤药端进来，顿时整个马车里都被一股浓郁的汤药味儿充盈。

韩策忍不住抽了抽鼻子，皱起的眉头显示着他对汤药的排斥。

他摸了摸鼻子，下意识想要阻止药味儿往鼻子里钻，面上有些为难，“能不能不喝？”

叶无孑抬眼看他，眼神淡淡，却让韩策下意识感觉脊背一寒，那眼神仿佛在说着“不喝可以试试看”。

韩策见不好拒绝，就开始转移话题，摸了摸眉间的朱砂痣，“你看这个，怎么办啊？太扎眼了。我顶着这个出去，不出半日，一定会被明安的人找到的。”

叶无孑就那么直直地盯着他，反问:“你想怎么样？”

“那，最起码你得想个办法帮我把这个东西给隐去吧。要不然，我们两个恐怕走不到蝶谷就被人给杀了。”

叶无孑捏了捏身下的逐影，挑眉:“有我在，就那么容易被杀吗？我不敢说自己武功绝顶，天下第一，但是只要不是落英教少主和那四位长老亲自来，我想，保我们两个平安应该不是问题吧。”

说话间，已经把药碗直接怼到韩策脸上，让他无处可逃。

韩策干巴巴一笑，双手接过药碗，闭上眼睛，一副视死如归的样子，张嘴仰头就要往嘴里灌，不料他刚刚闻到浓郁的药味儿，被那种味道刺激，本能地就呕了一声。

药碗随着他大幅度动作，黑褐色的汤汁直接洒出来大半，衣袖和身下的被褥都被打湿了。

他一口血，吐进了药碗里……

黑褐色的药汁也遮不住他呕出的血色……

叶无孑吓得赶紧夺过药碗丢出马车，凑到他面前，双指在他身上几处穴位点了几下，暂时封住穴道，抑制毒发。

韩策倚靠在马车上，嘴角还挂着血迹，微微喘息着，周身无力，心口发疼。

他没有一点力气，手指都不想动一下。

刚刚呕血那么一个动作，几乎耗尽了他所有精力。

叶无孑将他身上洒的药汁擦了擦，又赶紧跳下马车，将东西草草收拾一番，便架起马车，再次扬鞭上路。

不能再耽搁了。

她将一边的车帘撩起一点，确定自己的声音可以准确地传入马车内，明明心急如焚，焦急而又无措，却依然平和镇定地说着:“你别担心。我马上带你回蝶谷！你放心，你身上虽然中的毒很是奇特，但是我们蝶谷素来珍藏着多种奇珍异宝，有很多都有解毒的功效。”

“那些东西，都是世间奇珍，甚至有起死回生的功效。”

“那些东西，都不能以价钱来衡量的。”

“只要你还有一口气在，哪怕掏空了蝶谷所有珍藏，也肯定能把你拉回来，再给你续命十几年也是没有问题的！”

叶无孑害怕的不行，怕韩策就这么突然不行了，会死在路上，所以一直喋喋不休地说着安慰他的话。

叶无孑不知，此刻她除了说这些，还能说什么才能保留住韩策活下去的意志。

韩策闭眼听着那些话，只是浅笑，闷闷出声:“就算蝶谷有无数神草灵药，可以起死回生，掏尽珍藏，可以为我延寿十几年。你又怎么确定，千叶公子她会舍得呢？”

叶无孑握住缰绳的手一紧，随即是更快的抖动，语气中带着几分决然:“我会求谷主的。就算让我下跪相求，哪怕她让我去做任何我不愿做的事，就是要我的命，只要她答应给你续命，我做什么都可以。”

韩策神思已经即将陷入混沌，听到叶无孑决绝地话语，还是心尖一痛，想要拒绝，他不想让叶无孑如此卑微如尘。

他心爱的姑娘，该是骄傲的，坚强的，明艳的，该被人捧在手心护着，宠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