阳春三月，万物复苏。

桃花开遍帝都，风载着花香漫过疮痍河山。

列国战乱数百年，如今终得一统。百里靖登基称帝，改秦国为大辰朝，百官朝贺，普天同庆。

这是个大喜的日子，也是萧澜的死期。

此时此刻，萧澜一身红衣伫立于摘星楼上，这里是皇宫的最高处，可以将整座皇城尽收眼底。

“娘娘，若是看够了，便上路吧。”总管太监李公公在她身后拱手为礼如是说道，侧过脸使了个眼色，小太监立刻会意上前呈上鸩酒。

萧澜扬起嘴角，轻笑道:“你该称我一声‘殿下’的，萧澜是‘大晋利剑’，今生嫁的不是楚璃月也不是百里靖，而是天下。”

任凭时光流转，曾经的天下第一公主风华依旧，只是骄傲中多了几分淡然和欣慰。

三指拈起酒杯，她浅笑着将鸩酒一饮而尽。

“阿澜！”百里靖冲上摘星楼，气还没喘匀，看到已经空了的酒杯，他不知道该悔恨还是释然。

萧澜没有回头看他，却也知道他内心的挣扎，到底是十余年的夫妻了，纵然再绝情也难免念旧的。

这辈子，她南征北战，金戈铁马踏遍了中原大陆，提起“萧澜”这个名讳有人称颂她的功绩有人斥责她暴戾，但所有人都不得不承认她的卓越军事才能，放眼天下，无人能出其右。

她的锋芒太过耀眼，功高震主向来是名将大忌，但她的君主是她的夫君呀！她以为自己不会输的，可惜，百里靖的心胸容得下万里江山，却容不下自己的妻。

罢了，终究是她自负了。

“陛下许久不曾同我比剑了，如今我命数将尽，陛下再同我比试一次可好？”

百里靖没有答话，萧澜转身，对着他巧笑嫣然道:“你是我今生最尊敬的对手，成全我最后的心愿吧。”

“陛下万万不可！”李公公见百里靖动容连忙劝阻。

“好。”

他已经是天下共主，万里江山的至高无上者，再没有人能违逆他的意志。

玄重和赤霄二剑很快被取来，百里靖和萧澜各自执剑，相对而立，宫人们早就退让到角落，给他们腾出了空间。

萧澜拱手为礼，端的是一派云淡风轻，百里靖微微颔首，而后拔剑出鞘，飞身而上。

多年前的一个除夕，他在楚国宫宴上打败了萧澜，于是乎被誉为“大晋利剑”、戎马生涯中从无败绩的萧澜倾心于他。

但也正是因为收服了萧澜这柄利剑，从此他专心玩弄权谋，多年未曾执剑，因而如今着实没有把握能再次赢过萧澜。

攻胜于防，眼下唯有主动出击方能出奇制胜。

劈、砍、剁……他的每招每式都用尽全力，步步杀机，而萧澜始终不紧不慢，应付自如。

百里靖越发心惊，不是因为萧澜能跟他打成平手，而是萧澜只一味防守变足以应对他的攻击。

正所谓大道至简——这些年他醉心帝王权谋，却不曾发现妻的剑术已经到了如此精妙的地步。

鸩毒开始发作，萧澜微微蹙眉，努力忍住心口的绞痛感，嘴角依然保持着浅笑的弧度，只是剑招忽然凌厉。

因着心惊，且急于求胜，百里靖的招式早已多处破绽，萧澜循着空子一刺，百里靖回神，只见赤霄剑已经横在自己肩头。

“陛下，承让了，噗……”正欲收剑，血却难以自制地涌上喉部。

身子忽然变得沉重，萧澜支撑不住倒了下去，以剑拄地才堪堪稳住身形。

哐当！

“阿澜！”百里靖扔了玄重连忙去扶她，看着她嘴角源源不断涌出的血液，只觉得心痛难当。

明明置她于死地的是自己，到头来不希望她死的还是自己，何其可笑。

“这些年，陛下攻于权谋，生疏了。”她的每个字都说得很慢，气若游丝，说完又呕出一口血，但面上始终是笑意盈盈的。

她说得是事实，百里靖不知如何接话，只静静地听她继续说。

“倘若陛下还肯念半点旧情，还请…请善待我墨羽军残部，他们…他们只有几百人了，威胁不到你的。”萧澜的眼皮渐渐闭下来，身子已经全然没了力气，只软软地靠在百里靖怀里，靠意志撑着要把后事交代完。

“好，朕答应。”

“萧澜一生桀骜，不愿入皇陵，请陛下将我葬…于…葬于北邙坡下，相伴我…墨羽军将士亡魂。”

“朕也答应。”

百里靖眼眸间酸涩难当，但他是皇帝，是天下之主，他不能哭。睁大双眼，他仰起头望着楼外的晴空万里将那点无用的眼泪憋回去。

“立碑不必著文以记，空着…就好了。”

一生辅佐三代君王，将两位皇子扶上帝位，金戈铁马扫荡中原，助百里靖实现四海归一，结束九州百年战乱，青史不必留名，因为她的是非功过无人可以评说。

“若有来世，我必不会再爱上你……”

爱上你，也爱上了你的江山，为你荡平天下却发现自己从来不曾被你爱过。

人们将我誉为“大晋利剑”，可褪下戎装，我也不过是寻常女娇儿，希望得到夫君的珍爱，而不仅仅是利用和尊重。

今生，我不负你知遇之恩，不负天下正道，不负黎民百姓爱戴，却唯独欠了那个人一条命、一世情深、一曲天下安澜。

若有来世，我也想被好好爱一次，好好爱他一回，还他今生拼死相护的情谊。

话音落，萧澜的眼睛永远闭上。

“阿澜…阿澜……”百里靖紧紧抱住萧澜的尸体，泪水无声落下，在她的红衣上晕出星星点点的深色。

他是帝王，是九五之尊，不能在臣民面前露出半点软弱，甚至妻死在怀里他也只敢轻唤她的名字，无声无息地落泪。

那一日，新晋成为天下共主的男人抱着妻的尸体在摘星楼上一动不动地坐了整夜。

但，或许，有些东西就是要失去才能显得珍贵吧。

假如上天给萧澜一次重来的机会，她注定不会再选择百里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