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着木箱盖被顶开，一个人影从箱子里站立起来，然后倏地跳出落在地上。动作轻盈得就像夜猫子那般，周遭的一切丝毫没有被惊动。

黑影径向皆空、如意走近。

细碎的噌噌的脚步声骤然响起让皆空猛然警醒。当然唯有进入虚空之境，才会如此。

他本就在地上合十打坐，徜徉在佛境。这需要身心异常的平静，既是最轻松舒适也是最警觉的时候。数步内任何东西，哪怕是蛩虫在枯叶下的蠕动，都能感觉得到。

但此次的感觉有些模糊，本以为是一只野兽，一只脚掌长着肉垫的野兽，比如狼或豹。

火堆只剩下几截残木还在闪动着小火苗，月光柔淡得让一切愈显扑朔迷离。

却是一个黑色人影……

当皆空忽然站立时，多少有些意外。

这人异常的瘦，一身黑袍穿得甚是凌乱，看着像是随意挂在衣架之上。杂草似的长发中露出一半寡白的脸，此时只能看见一只眼在泛着幽幽的光。而下面细细的双腿多半会被人忽略，使得他就像一个稻田里木棍支起的用来躯鸟的稻草人。

“稻草人”与皆空对峙了片刻，忽然像被一阵风吹得急剧摇晃——他笑得身体乱颤。

与其说那是笑声不如说是悽厉的嚎叫，黑夜里鬼一般的嚎叫。

嚎叫声中他的右手生硬地举起，举至耳旁，抹布般的袖子立刻落下，露出皮包骨的柏树枝一般的手臂，同时也露出了一柄弯刀。

月色下弯刀的刀刃寒光闪闪。

突然，这道寒光随着黑影腾空而起。

一个怪物——这是皆空对黑影的第一印象。

鬼鸮一般飘向自己的怪物居然开口说话了，“天下第一刀，书剑宁无才，真不是盖的!”

这话说得既快又清楚，书剑宁无才，皆空没听过，敢称天下第一刀，当真是个狂人!

不过个中意思似乎有点凌乱，既然是第一刀，与书和剑又有什么关系？

总之，这么无缘无故在夜里突袭别人，实在可恶。

暴戾之气来得豪无道理，先是狼牙谷，现在又是贺兰山的丛林。

江湖果真是险恶呀!

皆空不想和他打，游龙步法走起。

自称书剑宁无才的怪物步法奇快、也极怪。但刀却毫无章法，纵然是那么犀利，却始终连皆空向后摆动的衣袖也沾不上。

这家伙气得抓狂似地哇哇乱叫。

突然黑影一闪转身扑向了如意。

姑娘此时刚刚被怪叫声吵醒，原以为扑上来的是头野兽，忙骨碌碌地往旁边一滚，同时双凤翎已在手中。

只听当啷声响，两人的刀便接二连三激烈地碰撞在一起，迸起炫目的火星子。

好快的刀!

如意已使出全部家底，还是差点被他削到手腕，一截衣袖早已落地。

“哼哼!”

怪笑一声，弯刀呼呼舞起一团光影再次飘了过去。

“皆空，快救我!”如意的退路被一棵大树挡住，她一面拼命舞功双刀吃力地招架，一面向皆空呼救。

“上来吧!”

呼喊一声，皆空搂着如意柔腰跃上大树，二人在树丫上落定。

发疯似的宁无才却向那棵大树一通乱砍。

霎时木屑纷飞，让树丫上的皆空和如意看得直发愣。

那树丫子上卡着两个人，显然有些紧凑，一种奇怪的温热与香软让和尚脑中忽地闪现出女人身子的某处，不由得一阵燥热。豆大的汗珠很快模糊了他的双眼，心中大念阿弥陀佛，偏偏眼神又和姑娘对上了，还有对方湿热的呼吸就吹在自己脸上。

全身炙热的和尚几乎要化了……

从来没有试过这种感受，无法形容、说不清也道不明的奇怪感受。

这是难受吗?

身体又飘飘然，难怪长老说男女授受不清……

皆空有些晕忽，忙闭上了双眼，身体却止不住微微颤抖，如意瞪大了双眼，“和尚，你弄疼我了!”

“啊，什么……”

“砰!”

睁开眼，看见自己的手肘正抵在姑娘隆起的胸部，和尚惊得猛地向后仰去。

一个倒栽葱，光头重重地撞在地上，脖子当即就歪到了一边。

见他那般狼狈，树丫上的如意忍不住咯咯大笑，却见宁无才一刀扎了过去。急得姑娘忙从树丫上跳将下去，一把扑到宁无才的背上，双手勒住这家伙的脖子。

歪脖子的和尚急来帮忙，三人便扭在一处。

“嘎嘎……”

“什么声音?”

如意猛抬头，皆空梗着歪脖子抬不了头，只能仰身一看，大呼:“树倒了，快闪开!”

和尚呼喊着扑向姑娘……

于是两人抱作一团打起滚来。

那棵大树之前被宁无才一阵乱砍，终于断了，好在皆空反应快，将如意一把抱着滚到一旁并护在身下。

轰地一声巨响，接着是一阵霹雳巴拉树枝纷纷折断的声音……

尘土散尽，只见宁无才被树枝压住了脚，仍然胡乱的挥舞着手中的刀。

而如意被皆空压在身下，羞恼难受，一把将他推开，“你干什么?我都喘不过气来了!”

和尚臊得满脸通红，双手合十口中胡乱念着佛号，“阿弥陀佛，阿弥陀佛……善哉!”

他的头依然歪着，人也不知如何是好。

这幅滑稽模样，让姑娘又好气又好笑，“臭和尚，就知道阿弥陀佛。阿弥陀佛也就罢了，瞧瞧你的脖子，还善哉，善哉个屁呀!”

马帮的人围了过来，“宁无才，你又发什么癫?”

“小姐!……”

“知道了!”金翎的表情却显得很平静。

她缓缓地走近宁无才，手上捏着一粒药丸。这怪物不知是因为看见了金翎，还是她手上的药丸，突然变得安静。

此时，他双眼盯着金翎的样子，忽然变得乖觉、可怜。

金翎蹲下身来将药丸喂入宁无才口中，然后瞟一眼如意和皆空道:“他练功走火入魔了，偶尔疯癫一下，不必大惊小怪!”

“看着做甚，还不将树抬开!”

吕总管向手下人吼了一句，马帮的人方才七手八脚将树抬开，然后呆看宁无才用一条腿蹦着，居然快如从前地回到木箱中。

“呵呵!”一声傻笑，木箱盖盖上。

众人回位，一切如初。

当如意帮忙好不容易把皆空的脖子掰正后，一缕柔和的晨光透过了丛林，马帮又踏上行程。

回头看那被砍倒的大树，只见残留的树桩像匠人的雕刻一般，呈现出一幅骷髅模样。

和尚与姑娘不由地惊出一身冷汗。

……

这天马帮翻过了一座山梁。山下，阳光照耀着一条金黄色的河流蜿蜒远去，牵携着一片片绿油油阡陌纵横的田野和一汪汪明镜般的池湖，并向着天边无限伸展开去。

在这片广袤的碧盘似的绿洲中央，一座辉煌的城廓如同巨大的金锭般闪着耀眼的光茫。眼前的景色似是忽然从脚下向远方铺展开的巨幅画卷，与一路上的荒凉形成鲜明的对比，足以让所有人惊得目瞪口呆。

“这便是中垣人口中的塞外江南、鱼米之乡。好地方，果真不错!”驻足良久，金翎由衷地发出一声感叹。

一旁的吕总管兴奋地咂嘴附合道:“兴庆府也真个是名不虚传呀!”

他们的眼中除了惊奇，更有一种别样的羡慕——那应是一种隐隐的觊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