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午时分。

落霞岭左氏义庄。

大厅的窗户被厚厚的黑幔遮了起来，透不进半点阳光，桌上仍然点着两根白蜡烛。

一张长满了紫红色尸斑的人皮被箭羽钉在桌边的躺椅上，黄浊的尸水滴滴答答地淌了一地，整个大厅里都是一股令人作呕的腥臭味。

阿义张弓对着墙角一个脸色苍白的少年。

兄弟不能白死，总得把酬劳拿回来！

昨天他先是撤退到了山岭深处，入夜后就又摸了回来。

因为有些惧怕左家的旁门之术，所以便一直潜伏在义庄附近，等到今天日头最盛的时候才摸进来讨债。

正午时分，诸邪退避！

这次神射手倒是没有算错。

义庄附近本来就没人住，从他暴起破门而入到射杀左家那个老家伙，再到用弓胁迫剩下的稚嫩少年，中间没出一点差错。

整个过程如行云流水般丝滑，充分体现了一个神箭手兼优秀斥侯的基本素养。

唯一令他不爽的是，左家那小子脸上竟然没有半分惊慌之色，对着明晃晃的箭头犹能侃侃而谈。

“这次令你家兄弟阴阳两隔，实在是抱歉，至于家父——”

“修旁门原本就有诸多劫数，家父阳寿早就尽了，如今只是用秘术延命而已，这次避不过死劫倒也不能全怪你。”

“点金术只是小术，实不足以表达我左氏的歉意，我愿意传吴兄一道更高层次的搬运术，以为补偿。”

这小子倒也上道，但还不够！

阿义把弓又拉满了一分：“我要左家的全套修行法门！”

少年点点头：“也未尝不可，只是我左家的法门须从小以尸骨中的阴气粹体，吴兄现在转修，怕是难以入门了。”

“而且如今是末法之世，这法门没有了天地灵气辅佐中和，有些伤子孙根。”

“我传左兄搬运术，这道法门可不单止能搬运金银，书籍也同样可以！”

阿义大怒，把弓又扯开了一分：“我要书籍作什么？你是在讥笑我读书少？”

脸色苍白的少年嘴角牵动了好几下，过了两息才语气平稳地答道：“不单止做学问的那些书藉——秘笈也能搬运。”

“昭山亭苏家先祖当年名列天下第五，凭的是一本家传枪谱，左兄的缘法就应在这里！”

阿义自然不可能轻易被他糊弄，当下便沉着嗓子质问道：“这般好物事，你怎不自己去取了来？”

苍白少年摇了摇头道：“吴兄有所不知，我左家先祖曾为苏府道兵，有血誓约束，而且此举有违道义，我左家家风贞净，自然不会如此行事。”

原来是有血誓约束，这个理由倒是可以解释得通，阿义不自觉地把弓放松了些。

苍白少年又加了把火：“这本枪谱弄出来，吴兄不单有了直指第八境的修行法门，还另有一个机缘！”

“这个机缘可以帮吴兄省下数年苦功！”

阿义直接把弓弦扯满：“有话就直说！别婆婆妈妈地卖关子！”

少年不急不忙地站起身来，先走到桌边倒了杯水喝下，再转身走到阿义身前，这才开口道：“血菩提！”

“昨夜菩提教屠了岭上一处村落，炼成了一颗二品的血菩提，此物正合吴兄所用，可以助你直入第三境！”

“你只需要把枪谱让我亲手抄录一份，我自去帮你换回来。”

阿义嗤笑一声：“当我是傻子吗！少废话，先把搬运术传我！”

他虽然不信少年所言，但终究多出了一份贪念，没舍得下杀手，得了搬运术之后便抽身而去。

阿义走了片刻，左家少年去拿了张白纸在桌上铺开，提笔写了一句：

今日慈父亡故，我心甚悲。

少年停顿了片刻，又特意去墙角找来瓶颜料，提笔在里头滚了好几圈，把半枝笔都醮成了红色，然后象完成某种仪式一般把最后那个‘悲’字涂抹成一片艳红。

“早两年劝说父亲为我试法，如今我左家的长生术总算是找对了改良的路子！”

“只是这用来蓄养魂体的皮囊材质，还需要多测试几回。”

“贪狼，贪狼，希望你不负我所托，哈哈哈哈！”

少年忽然神情颠狂，抓起那张白纸在蜡烛上点燃，然后一把甩到墙角那一堆纸人纸马上头。

“小花，咱们走，从此后天大地大，我左顾哪都可以去了，再没人能管着我们！”

……

左家义庄失火的时候，任平生已经和胖虎一道站在了那条几近干涸的大河边。

常爷交待，他俩是正义之师，要光明正大地去，光明正大地回。

因此两人此刻都换上了一袭崭新的青衫，肩头扛着同款短刀，就只差举着战旗了。

胖虎在校场大厅里气势昂扬，这会儿反倒耷眉耷眼，一副无精打采的样子。

这货呆站了好一阵子，忽然蹦出来一句：“任兄弟，你跑得快吗？”

任平生不知这问题是何意义，还是点点头答道：“我闲时曾与荒豹赛跑，无有不胜。”

胖虎头垂得更低：“惨了，这次惨了！”

“咱们这次过河，其实不是去杀人的，是去找打的！”

“你跑得快，那胖爷不是挨揍的机会更多些？”

胖虎的名字叫王中来，他从边荒跑出来已经两年多了，一直在落霞岭附近地域厮混，因此熟知门道。

据他所言，西境诸侯虽然常常为了抢土地和资源私斗，但大家名义上都是大离王朝的臣子，做什么事还是得讲究个师出有名的。

先把炮灰送过去让对手打死打残只是基本操作而已。

七里乡侯贪而暴烈，又兵强马壮，向来只有他欺负昭山亭的份儿，这次的什么正义之师，完全就是去找打的。

两人这是被常爷坑了！

胖虎思虑甚远，只是磨蹭着不肯过河，任平生拍了拍他肩头道：“别怕，我是边荒刀手出身！”

胖虎翻了个白眼：“谁没做过刀手似的？你再能打，还能一个人挑翻对岸几百好手不成？”

这货脑子不太灵光，任平生只得直说道：“刀手是可以接委托的。”

“你可以请我啊！只要银钱足够，你可以请我跑慢点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