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同心的商业帝国 (.)”！

杨同心提出要看账册，家丁举着账册让他看，但是不让他碰。

这时门外匆匆忙忙进来一个人，正是老章头，听说里正陈政吉带人来要账，急忙赶来。一进门，就看到气得浑身发抖的陈老汉，上前扶住他，从怀里掏出来两锭银子，约莫二两多，递给陈张氏，起身冲着里正陈政吉一鞠躬：“里正老爷，这些银子也足够利钱了，还请您发发慈悲。”

管家一撇嘴：“今天是要清账，你这点零碎够干什么的？”

“清账？”老章头怒发冲冠，一指管家：“你要收老陈家的地？这是要断人活路啊！你就不怕断子绝孙！”

“哎，我说老章头，这姓陈是救过你的命，可你一个赤脚大夫出什么头？清账连本带息，你这点零碎银子连牙缝都不够！你打听打听，十里八乡放债的哪有我家老爷这么慈悲的？这要是驴打滚，哼哼……”管家一把推开老章头，冲着陈老汉一点：“怎么着，姓陈的，是还钱还是给地，你说个痛快话。”

一旁的杨同心看着账册，陈政吉的家丁怕他抢夺账册，不让杨同心碰触，举着账册让他看——这账册不知道用了多久，边角已然起了毛边；因为每次偿还利钱后，都要摁手印画押，所以民间又把高利贷叫印子钱。这账册每一页都写明偿还日期和金额数量，上面一个一个鲜红的手印层层叠叠的看得人触目惊心。

杨同心已经明白陈政吉管家说的所谓什么吃酒买肉还钱慢，那不过是个由头，重点是收陈老汉家赖以为生的几亩地。按照陈政吉管家说的，本金二十两月息四分账期三年，每个月光利钱就要二两多银子逾期利息还要加倍，这样连本带利清账需要五十两多银子，才算彻底还清，这还不是驴打滚那样的复式利息，否则累积下来怕是陈老汉全家这一辈子连利钱都还不起。

想想陈老汉一家的亲切和良善，杨同心走到陈政吉面前，家丁以为他要上来动手，伸手一顶不要让杨同心靠近。

“里正大人，他们家的账，我杨某人扛了。”杨同心一抱拳。

陈政吉一愣，随即仰天大笑，家丁和管家也都跟着哈哈大笑起来。陈老汉一家不禁难过又心酸，陈张氏和二丫搂着大狗小狗，低头哭泣，老章头连连打手势让杨同心回来，陈小二扶住父亲，他听到杨同心要扛下印子钱，连连跺脚：“老杨，你别做傻事，你扛不住！”

陈政吉翘起二郎腿，从上到下打量杨同心，把折扇打开扇了扇，收拢扇子一点杨同心，说道：“你个傻大个，你用什么扛？看你也是斯文打扮，怎么说出这样没脑子的胡话？你可知道这清账连本带息要多少银子，你开口就扛下来？既然如此你这么干脆，现在掏出五十两银子，我马上就把借据给你，零头我都不要了，你拿银子出来，现在就拿。”他料定了杨同心拿不出五十两的现银，五十多两银子对一个庄户人家来说那可不是小数了，何况又是现银。

“陈老汉一家于我有救命之恩，我不能见死不救。”杨同心回答的很恭敬：“希望里正大人——言出如山。”在所有人的目光注视下，杨同心从袖子里掏出一锭大银，约十两左右，他轻轻把银子放到陈政吉面前的木桌上。

这锭银子一放到桌子上，霎时间，院子里没了一丝声音，都盯着杨同心，只见他不慌不忙又掏出四锭十两的大银，在桌上摆好，一伸手：“请里正查验。”

陈政吉倒吸一口冷气，他缓缓站起身来，倒背着手，敛起笑容，仰头盯着杨同心：“你哪来的这么多银子？”这五十两银子差不多五斤重，他看着杨同心的袖子，满心疑惑——这袖子里居然能装这么多银子？

杨同心面带微笑，说道：“在下是行商出身，这些银子就是我的本钱，里正大人看着银子可还满意？”

管家早就迫不及待的过来用戥子称银子检查质地。陈政吉之所以想清账确实是看上了陈老汉家的那几亩地，收了老陈家的地之后，这样他手里的田地就可以连成一片，至于杨同心买肉给陈老汉打牙祭，纯是找的借口。然而此时面对着这眼前白花花的银子，他却犹豫起来——要银子还是要地？

陈政吉在心里反复权衡，事实证明陈老汉一家已然榨不出多少油水了，索性顺水推舟了结此事，他上前把银子收好，从怀里拿出一张颜色发黄对折好的借据，交给杨同心，又看看愤愤不平的老章头，还有敢怒不敢言的陈老汉一家，冷笑一下，回头佯怒喝骂管家：“收账就收账，对人家客气点，不要狗仗人势的。行了，今儿这笔账，银钱两清，算是结清楚了。”说完又看看杨同心：“姓杨的，借据你可看仔细了，莫要事后和我扯皮。”

杨同心打开借据细细看了一遍，确认无误，向着陈政吉一抱拳，陈政吉冷笑一声：“山不转水转，咱们后会有期。”说完带着管家和家丁离开了院子。

陈老汉上前一把抓住杨同心的手，脸色发青嘴唇哆嗦，一句话说不出来。杨同心把借据收入怀中，陈小二叫道：“老杨，给我，我撕了它！”，杨同心摇头说道：“留着，日后有用。”老章头用手在陈老汉胸口一阵捋顺，陈老汉这才缓过来，他紧紧攥住杨同心的手，说道：“这，这，你本钱没了可咋办啊？老天爷啊！五十两银子啊！！”

“老叔啊。”杨同心蹲下身来：“你说人这一辈子除了命之外还有啥最贵，你救过我一命，我记一辈子。这点银子不算什么，没了再赚就是，不必放在心上，你可别气着了。”

“老杨，你这连老本都拿出来了，唉，五十两呦！”陈小二一拍大腿，心里满是好奇，低声询问杨同心：“老杨你那簪子到底卖了多少钱啊？”

“差不多都拿出来了。”

“这你咋做买卖啊？哎不对啊。”陈小二跳起来：“他娘的，我们都给了一年的利钱了，咋一清账，还是五十两银子，我算算。”他扒拉手指头算算，很快就摇头：“算不明白。”

这一场风波之后，陈老汉也就没下地，坐在院子里抽旱烟。将近午时的时候，村里响起了拨浪鼓的声音，伴着一阵高亢的吆喝声：针头线脑有卖！布鞋草鞋有卖！灯油蜡烛有卖！

陈小二拉着杨同心往外走：“张货郎来了，老杨咱们去瞅瞅。”

村中央的碾盘上蹲着一个小个子男人，二十出头的样子，一双眼睛跟沾了油的钢珠一样乱转，左脸有一道长长的伤疤，这人身上穿着件分不清颜色的绸缎短衫，踏着一双很精致的布鞋，正在卖力的吆喝：走一走看一看，咱家的东西真叫好，草鞋便宜，线头妙，布鞋更是呱呱叫！

正是临近吃饭的当口，村里的老少妇孺三三两两围过来看热闹，却是看的多买的少。陈小二拽着杨同心，老远就和张货郎打招呼：“老张，可好啊。”

“小二兄弟，好好，今天买点啥咧？”

“我不买，这是……”杨同心止住陈小二说话，蹲下身来翻看地上摆的货物。张货郎跳下碾盘，过来介绍自家货物：“我张货郎的东西那绝对划算！你看看这里……”

“张货郎，你可卖纸笔？”

“有，有。”张货郎从背箱里翻出一沓草纸，杨同心一看就知道这在城里是富贵人家入厕用的手纸，他笑笑收好，张货郎又翻出两支秃头毛笔，指不定是在哪里捡来的，砚台也是旧的；杨同心把这些东西收好，又拿起布鞋，张货郎继续强调自己货物的优点：“这是正宗的千层底，长垣县有名的针线娘子高寡妇一针一针纳出来的，穿上软乎舒坦，这鞋要是有毛病，你直接拿鞋底抽我脸！”

杨同心翻看布鞋，这布鞋做得倒是很精致，于是说了尺寸，陈小二一愣没明白过来：“买这么小的尺寸？你这是要自己给自己穿小鞋啊？”

“这是给大狗小狗穿得，我看他们兄弟两个一直光着脚。你先拿回去试试看看合适不。”杨同心递过布鞋，陈小二却不敢接，他往后缩了缩：“老杨，你这样不好，这，这如何使得。”

“快去快回，我还有事要和张货郎商量。”杨同心直接把布鞋塞给陈小二，示意张货郎过来。

“张货郎大号怎么称呼？”

“大号叫张茂财，老弟怎么称呼？”

“我叫杨同心，叫老杨就好。这货钱你收好。”

张茂财头一次见到不还价的买主，兴高采烈的把钱收好，杨同心说道：“我想雇老哥带我进城办几件事。”

“那要看你办什么事，办不了的，那没辙。”张茂财明白杨同心刚才购物不过是投石问路，听到杨同心要请自己办事，不知对方底细，所以不敢把话说满了。

“我要进城办路引商引，老哥，能牵线搭桥么？”

“这事儿——”张茂财眼珠子一转，把胸脯拍得山响：“包我身上，县衙里那些户房老爷我熟啊，尤其是收税的那几个，那更熟了，我进城从来不交税。不过这工钱……”

“你开口咱就算。”

“这——”张茂财含糊起来，他看看杨同心的衣着打扮：“你要做什么买卖？”

“卖点粮食和烟草什么的，小本买卖。”

“老杨，我可没有别的意思，你有多少本钱？我的意思是咱本钱足就大方的办，本钱小就省着办。你懂我意思吧？”

“本钱大概十几两上下，不到二十两。”

“二十两……”张茂财仰脸朝天琢磨一下：“那就只能租店铺，买店铺够呛。这样你一天给我一钱银子，三餐住宿你包，你这事儿大概要两天左右才能办妥，你要同意咱们现在就走。”

“中。”杨同心起身：“你在这里稍候，我跟家里打声招呼。”他起身走后，张茂财拿出几块石头一样硬的糕点，招呼周围几个年纪稍大的顽童，问道：“这杨同心是你们本村的人么？他是干什么的？”

“我这一去大概两三天时间。”杨同心说完把买好的纸笔让陈小二帮忙放到仓房里，陈老汉拉过杨同心，低声说道：“老杨啊，你进城可千万小心那三个地痞，那些龟孙常年在市场里收地头税，你一顿好酒好肉是喂不饱这些畜生的。”

“他们啊。”杨同心笑道：“不会找我麻烦。老叔你放心。”

“这城里人多眼杂的。你身上的银钱不要露白当心被人偷了去。”陈张氏连连嘱托：“进城省着点花钱，做小本买卖不易，别铺张了。”

陈大狗领着弟弟陈小狗穿着新布鞋，站在一边，忽然跳过来给杨同心鞠了一躬，然后转身就跑，陈小狗倒是没跑，扬起脸：“杨叔，你还回来不？”

“回来。回来给你变戏法。”杨同心左手一翻，手心发光在陈小狗眼前一晃，陈小狗拍起巴掌来。这“戏法”陈家人见多了早就习以为常，不像当初还以为杨同心是个妖怪。

张茂财背着货箱和杨同心一同离开金马井，陈家人一直送到村口，杨同心扬扬手：“回去吧，过几天我就回来。”

待到两人走远，陈小二拿起烟袋锅，问道：“爹，你说老杨还会回咱家么？”陈老汉看着阳光下杨同心远去的身影，非常肯定的说道：“老杨不是那忘恩负义的人，你看着，他一定会回来。”

“老张，你不和家里说一声啊。”

“我这走街串巷的光棍一根，就上头还有个姐姐记挂着我。”

“你二十多了，怎么不成个家呢？”

“原来啊，还有个家——”张茂财神情黯淡起来：“不提了，今天到城里，咱们住大车店，先省着点花。”

杨同心没有再追问张茂财的家事，说道：“这大车店怎么个便宜法？”

“十个铜钱一晚上，不用查路引，就是这住的不咋样，十个人睡一个大通铺，要是遇到睡觉打呼噜咬牙放屁的，那就没招了。老杨你睡觉轻不轻。”

“还好。不过我不打呼噜。”

“这打呼噜的都说自己不打胡噜，我看你也没成家，你怎么知道自己打不打呼噜呢？”

“我若是打呼噜，这陈老叔家早就敲门砸窗户了。”

张茂财哈哈一笑，两人一边闲聊一边赶路。这是杨同心二进长垣县，这次走得是东城门，到了城门口，张茂财大踏步走在前，可走到城门前他又退了回来，杨同心纳闷：“你怎么退回来了？”

“喔。”张茂财讪讪笑道：“这两个税吏，不是我往常认识的那两个，这两个我不认识。”

杨同心也没说什么，掏出两个铜钱，刚丢过去。城边的两个衙役盯着杨同心上下打量互相低语，忽然两人过来一把摁住杨同心：“你个杀人凶犯可找着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