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同心的商业帝国 (.)”！

这家当铺叫贵利发，杨同心迈步走进店里。这当铺内部是长方形，进门左右两侧靠墙放了两排圈椅配四方桌，左右墙壁各有一个小神龛，分别供着两张画像，一张是陶朱公范蠡，一张是孔子门生端木赐，画像前都放着小香炉，里面各供着三炷香。店铺里四壁挂着四个木牌：兵器弓弩不当、神袍戏服不当、冥器赃物不当、铠甲帽盔不当。

柜台用木栏封住，一个中年的朝奉稳坐在柜台后，俯视下方。杨同心个子很高，他走到柜台前正好和朝奉对视。朝奉立刻起身，点头哈腰：“这位爷，您要当什么？”

杨同心没说话，拔下头上的簪子，放到柜台上推过去。朝奉拿起来仔细端详，看了许久，放下之后问道：“您当多少？”

“五十两，现银。”

“最多二两。”

杨同心拿回簪子转身就走，朝奉连忙喊道：“这位爷！我再加二两，咱们再商量，哎，哎别走啊。”杨同心没有理会，出了当铺，又走过一条街，来到一家店铺前，店前也挑着店幌：金石居珠宝行，门口挂着两副木质对联：四时恒满金银器，一室常凝珠宝光。

店铺很宽敞，前厅摆放着四排多宝格，多是小巧玉器，后厅放着三排八宝格，上头摆着铜炉金银器。厅正当中放着两张太师椅，一张梨木方桌，铺着棕红色富贵锦绣福禄绸缎桌布。杨同心一进来，马上有一个小伙计迎上去，弯腰行礼：“这位爷，您买点什么？”

“我要卖点东西。”

“您这边请。”珠宝店伙计头前引路，杨同心走到太师椅前，一位长相富态，穿圆领直裰戴四方巾的中年人起身抱拳：“敝人何远图，足下要出手什么宝物？”杨同心拔下头上的簪子放到桌上。何远图待杨同心放好，这才拿起簪子对着光仔细观察——这根乌金头簪造型朴实无华，簪子头雕着青龙伏云暗纹，通体没有磕碰瑕疵，成色足品相好，而且分量不轻。看完以后他不动声色的放下，问道：“这位爷，还未请教高姓大名，不知出价几何？”

“在下杨同心，杨树的杨，同心同德的同心，这根簪子我要价白银五十两。”

何远图心里开始盘算起来——乌金这种珠宝当世极其稀少，外行人很难甄别乌金，像是这种成色十足的乌金头簪更是非常难得，他做珠宝行多年，这也仅仅是第三次看到乌金。听到杨同心报价五十两，心里一喜，但表面不动声色，招呼伙计上茶。

伙计端着木托盘，端上两个茶杯，是个三才碗，何远图一抬手：“请喝茶。”

因为两个人是侧身坐，杨同心左手单手轻轻搂过来茶杯，连着茶托稳稳端好，错开杯盖一线，没有刮浮沫，轻轻吹了一下端起来浅酌一口，品着是六等偏下的信阳毛尖，抿抿嘴，这茶明显用的是井水，茶叶没有冲开，味道不怎么样。喝了一口，杨同心单手稳稳放下茶盏，看着何远图：“掌柜的，您出多少？”

何远图观察杨同心喝茶的举止——杨同心始终是单手端杯品茶，不经常喝的人，一只手是端不稳三才茶碗的，而且看表情似乎略嫌茶叶不佳，推测这是个见过世面的人。按照惯例，何远图需要询问一下珠宝的来历，避免收到偷窃而来的赃物：“杨爷，您这头簪，从何处得来？”

“掌柜放心，这乌金头簪是家中长辈所赐，戴了很多年。路过宝方，盘缠告罄，不得已只能出手换些银两应急。”

何远图经商多年，察言观色许久，从杨同心的言谈举止到穿着打扮，确定这不是来路不明的冥器赃物，多半真是家传的，即便不是，何远图自然也有法子应对。于是他心里就有了数，也就没还价，吩咐伙计：“拿天平来。这位爷里边请，您是要银票还是现银？”

“现银，十两大银两个，一两银子的银锭二十个，剩下的请帮我换成元宝。”

何远图点头，过去亲自去看伙计称重，看到乌金头簪的分量，满意的点点头。他请杨同心来到账房，账房先生在空桌子上铺了一块浅蓝色的包袱皮，已经按照杨同心的要求准备好了银子，一一摆放好。

“杨爷，您看看这银子的成色可满意。”

杨同心捻起一锭银子，底部有官制开封府平安银的字样，银锭表面气孔瑕疵很少，整体成色不错，暗暗用力一掰确定不是空心的，他查看完毕，账房拿过一个戥子当着杨同心的面，称好五十两白银，杨同心冲着账房点点头。

“那咱们就银货两清。杨爷这边请。”何远图等杨同心将银子包好，领着杨同心回到前厅坐稳。何远图说道：“杨爷，这银子咱们就算结清了，请您签个名。”这是当时珠宝行的一个行规，凡贵重珠宝交易，买卖双方都要签字立据，一是防止日后反悔，互相扯皮，二是防止收到赃物，他日东窗事发受到牵连。杨同心知道这些行规，拿过契约快速浏览，觉得没有问题，提笔在两张契约上签了名字。何远图看完杨同心签字，他倒也识货，赞道：“赵体，好字。”

杨同心收好契约，何远图嘱托道：“杨爷，长垣县里人来人往，这银子不要漏财，小心贼人盯上。”

杨同心拱手答谢，收好银两，问道：“何掌柜，我有个亲戚在城西卖粮，这附近可有牙行？”

“春生啊。”何远图唤过一个小伙计：“领着这位爷去牙行。”

“何掌柜留步，告辞。”

“杨爷日后要多照顾小号生意，后会有期。”

小伙计春生领着杨同心，左拐右拐来到一处很大门脸的店铺前，抬手一指：“这位爷，这就是牙行，您要谈什么买卖，进去就行。”

杨同心左手一抖拿出五个铜钱：“老弟去买个烧饼吃。”

春生满心欢喜接过铜钱，压低声音，说道：“杨爷，这牙行给你拉买卖，你可千万记得要还价。”

杨同心点点头，迈步进去，过来一个穿浅色短衫腰里斜插着一枚白色牙牌的男人拦住他：“你要干啥？”

“打算卖点粮食，来牙行看看。”

“多少斤粮食啊——？”

“一百斤小米。”

“嗤——”这男人冷笑：“一百斤小米？那谁，罗松！”话音未落，从店里冲出来一个戴着瓜皮帽，五短身材穿着棕色短衫的年轻汉子。

“去，这人要出一百斤小米，你跟着吧。”

罗松赶紧到杨同心面前，弓腰行礼：“小的叫罗松。这小米在哪里，咱们现在就去吧。”杨同心注意到罗松腰间没有牙牌，没多问，领着罗松就往西城门走。

“兄弟，我看你好像没有牙牌啊。”

“有有。”罗松遮遮掩掩的从怀里拿出来一个铜牌，杨同心眼尖看到反面刻着的见习两字，知道这大概是个没转正的牙行人：“这买卖怎么收费？”

“成交价的三成。”

“三成？”杨同心略感意外，这个青黄不接的时节，陈老汉一百斤小米是散卖，往天说最多最多卖到九钱银子，那三成中介费就是三钱银子。

“最多一成，不行你就回去吧。”

罗松转转眼珠，心中犹疑不定——他在牙行多年始终接不到大宗买卖，多是些零碎散户的小买卖，他开口三成中介费，是想吃差价。杨同心还价一成，除去给牙行的利润，罗松所得寥寥而已，他正在犹豫的时候。杨同心漫不经心的问道：“这房屋买卖，你可懂行？”

听到要买房子，罗松眼前一亮凑过来，仰视杨同心：“这位爷打算在城里置办房产？”

“有这打算，这临街的店铺多是什么价格，你给我讲讲。”

罗松当即介绍起来：“这临街的店铺分三进院、五进院，最大的是七进院，分带阁楼、带仓库几种。这位爷您要做什么买卖？”

“粮食和烟草。”

“那就带仓库的了。这最近城西丰泰安粮行在我们牙行挂牌出售，烟草店城里不多，就城东有几家都是许昌县行商开的。爷，您本钱多少呢？”

“这你甭管，既然买房产，自然少不了。”

“那您还跑市场里摆地摊卖小米？”

“那是我的亲戚，庄户人家进城卖粮。”

说话间，两人到了西城门的市场，远远看见围了好些人。杨同心踮脚一看，迈开大步冲了过去，罗松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赶紧倒腾小短腿跟上去。杨同心扒开人群，到了人群里面——陈老汉躺在地上抱着头，蜷曲成一团，衣服上东一块西一块沾满了脚印，三个穿青衫的汉子正在拳打脚踢围殴不止，拳脚打在陈老汉身上嘭嘭作响。

“老东西！我告诉你，在这长垣县里做买卖，就要给我们青帮烧香上供！”为首的是一个人高马大的壮汉，披着短衫袖子高高挽起，露出手臂上的刺青，他一脚踩在陈老汉头上，凶神恶煞：“说，给不给钱！？”

“不给！”陈老汉松开手露出半张脸，脸上的皱纹里噙着血污：“官府才收十文钱，你们张嘴就二钱银子，你个龟孙！老子就是不给！”

“五哥，甭和他废话，不给是吧？把他的小米倒水沟里。”边上的瘦子从腰里抽出枣木短棍：“老王八，我看看你到底有多硬，你娘的！”

带着刺青的壮汉，从腰间抽出短棍，扬起来正要往下砸。突然，他感到手腕一紧被人拉住了，三个人回头看去——是杨同心伸手拉住了壮汉的手。瘦子和另外一个人拿着短棍跃前一步，喝道：“你个龟孙，你找死是吧？”

“没请教几位高姓大名。”杨同心收回手，壮汉看看足足比自己高了一个头的杨同心，狠狠踢了陈老汉一脚，转过身踏前一步，伸手一戳杨同心：“老爷叫韩老五，这是你鲁爹，这是你张爹，找你爹是想着喝尿么？”

韩老五的两个跟班一个叫鲁狗剩，一个叫张其奎，三人是长垣县青帮里的小喽啰，长年负责在城西市场收散户的地头税，收到陈老汉头上，陈老汉一听要二钱银子，实在拿不出，多说了几句话，惹得韩老五怒火中烧，直接动手行凶。

“呵呵。”杨同心笑道：“这二钱银子的地头税，我出。这位老丈是我的救命恩人，几位赏个薄面，我做东吃个便饭，咱们还是得饶人处且饶人吧。”

“呦呵。”韩老五得意洋洋，不由得咧开嘴笑道：“一顿饭就想糊弄过去？那有这便宜事，我们哥们长年在这混饭吃。”他翻身一指陈老汉：“就这老东西也敢折我们哥们的面子！我还告诉你，今天就是交了地头税，以后也不许他进城卖粮，不然见一次打一次！”

“老东西！以后让我在市场看到你，牙都给你敲下来！”张其奎得意洋洋的掖好短棍，一叉腰瞪着围观的人群，人群纷纷往后退去唯恐避之不及。

陈老汉听到地痞不许他以后进城卖粮，心如刀割，作势起身又被打翻在地。杨同心眼中忽然闪过淡淡的蓝光，对面的韩老五以为自己眼花，定睛细看却无异状。此时，杨同心扶起陈老汉，低语几句，随后他拉过远远躲在一边的罗松：“带他去卖粮。”罗松唯唯诺诺过去扶起陈老汉推着独轮车，往粮行走去。陈老汉瘸着腿站起来，一步三回头，杨同心笑着摆摆手，随后回身一摆手：“走吧，三位，我做东，咱们吃点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