晴秋成回山的消息惊动了全部族人，午头受完族人的跪拜礼，回到竹屋总算有时间歇歇脚，没想到李炜陈一还有崔知夏跪进屋，当着面儿大声痛哭这百年有多想念您老人家，晴厉无奈道：“还说我老人家，你们才是老人家，多少年不见，李炜，陈一，老崔，你们模样可变了不少。”顿半晌，吃盏茶的功夫，又问，“我瘸腿兄弟在哪？怎么没见到它？”

三人沉默很久，李炜这才犹犹豫豫透露出一段真话：“瘸腿兄弟身陨魂亡了。”晴厉震得手中茶盏掉地，顿了好些时候都没缓神：“什么？”

崔知夏面色肃然，上前作揖：“当年殿下将瘸腿赶来子芳山，葛良越那厮也不知从哪探到的消息，忽然出现在子芳山，差些打破了您亲手设立的上古结界，当时瘸腿见结界撑不了多久，便自愿献身魂祭上天，故此稳住结界，护了我们大家。”

晴厉笑意全然僵在嘴角：“葛良越？那厮竟……”咬咬牙，葛良越那厮到底从他身边夺走了一人又一人，怒然起身，被崔知夏拦下：“殿下，切不可动气，当年葛良越在你面前诈死便是他计中一环，如今你定不能再中了他的套。”

晴厉稳住心神，闭闭眼，复而睁开。

陈一作揖：“殿下，瘸腿身骨埋于后山梨花林，殿下，是否想去瞧瞧？”

晴厉摇摇头：“我舍下姜鹤霄逃到此地，若是去见瘸腿，那厮可不得气得跳出来骂死我。”

崔知夏咚地一声又给他跪下了：“殿下，臣请愿与殿下同行前往那狗娘养的总仙会救出姜鹤霄！”

晴厉听闻那句“狗娘养的”当场呆了好会儿，直接咧嘴哈哈地痛笑起来：“老崔，你这骂人功夫可是越来越长进了，我喜欢。”他抬袖擦擦眼睛，“不过老崔，如今启鸦城众仙聚集，可谓是群强之势，我们不能轻举妄动，待我安插在那地儿的眼目摸到情报，再看看如何谋划。”

陈一拱手，说道：“殿下说的可是嘉明？”

晴厉道：“是啊，还有两位，他们和嘉明一块。”

李炜笑道：“说起来，我们许久没有见到嘉明兄了，自从您百年前离开，他愁然几日后独自下了山，再没回来过，不过现在好了，殿下回来了，咱们心里头都。”话没说完，胳膊肘被便陈一怼了怼，眼神示意，李炜这才抬抬眼，只见坐在座上的晴厉，手撑脑袋双目紧闭，已陷入沉睡。

陈一他们悄然离了竹屋。

因着解封的原因，晴厉体力不济，灵脉修复的过程，身体自主反应让他入了梦。当时坊月城里，晴家大后院子的梨花如雨纷纷落下，他躲在阿娘身侧，揪着阿娘的大手，眼瞧着面前那位群青锦服的少年，白花窸窸窣窣地越过视线，花影缭乱遮了眉眼肩头，晴厉又揪了揪阿娘的手，“阿娘，他是谁。”

阿娘温柔回答：“按照辈分，你得唤他一声哥哥。”

晴厉再度望向那个哥哥，哥哥的眉眼如黛，鼻梁高挺，薄唇微弯。他瞧得煞是好看，痴呆会儿，嘴巴奶声奶气地喊了他：“哥，哥哥，午好。”

晴厉见到哥哥向他伸出手，他却在眨眼间身处于火漫屋檐尸骸倒地血流成河的场景，阿爹死了，阿娘使了禁咒将他记忆全数封印，晴厉垂目，瞪着双手上的血，他眼瞳瞪得很大，推了推阿娘僵硬的身板，阿娘丝毫不动，晴厉双瞳积满泪水，觉得胸口越来越喘不过气，嗓音嘶哑道：“阿娘，阿爹，你们别不要我。”

晴厉入梦越来越深，全身几乎要陷进泥沼之地的时候，沾了煞疠的咒文将他裹得彻底，也不知过了多久，察觉到肩头被人轻轻拍了拍：“主子，别睡死了。”

晴厉恍然睁眼，白雪纷纷遮了那人的脸，他揉了揉眼：“你是谁。”那人指了指自己，笑着问：“你不认得我啦？也对，以前你见我的时候是那种鬼模样。”

晴厉再眯眯眼，凑过去，见那厮的脸清风如月，可惜的是额头有块刀疤，毁了颜，他沉默半晌，问那位少年：“你是瘸腿？”

瘸腿笑嘻嘻地指指自己：“是啊。”

晴厉意识到自己还在做梦：“你怎么。”

“我残魂散尽后便一直守在此地。”瘸腿面目严肃地凑过去端详他那张脸，嗯一声，“好生狼狈，你来子芳山怎么也不洗洗澡再睡觉？是不是没人伺候你啊？”

晴厉怀念地笑起来：“是啊，你不在谁照顾我。”

瘸腿道：“那不得多夸夸我，当年我可是当着姜鹤霄的面儿发誓要将你养得白白胖胖。”

晴厉挑眉：“我觉得姜鹤霄才是你主子。”

“主子。”瘸腿笑得眼睛弯起来，“你该醒啦。”

晴厉睁眼清醒后天色将明，陈一坐于床侧替他把脉，再旁边，焦头烂额的崔知夏几人杵在原地，嘴里嘟囔道：“这该如何是好，殿下怎么会一睡不醒？”

晴厉坐起身：“我没事。”

陈一他们后退，连忙跪下去：“殿下。”

“我没事”这句话在之后半柱香的时间里连说了五六遍，到最后还是陈一体贴，将屋内的人全部请了出去，包括那位说话叽叽喳喳的崔知夏，陈一最后离屋，正要捎上门，耳听晴厉一句询问：“我睡几天了？”

“回殿下，您睡了三日。”

这事过三日，嘉明他们还是没有半点消息，难不成半路被仙界识破身份逮住了？晴厉眉头微蹙，坐定，双手置于膝盖处，运气周转灵力，自那日姜鹤霄封印了他体内咒文，咒文便再也没有暴动过，那厮用的什么古怪法子，竟这么有用。

想到姜鹤霄，崇山顶上的眉心吻便会闪过脑袋，惊得晴厉脸颊发热，坐立不安，他一时想不透那股子冲动是什么玩意儿，只巴望自己快些想办法救出姜鹤霄，还他恩情。

老天助他，下午小花与他通灵，总算联系上了。

小花坦言道，姜鹤霄已被仙界压去了长留山脉拘禁。

如今各大仙门惶惶不安，原因其一，石静迁老仙尊之死竟与姜鹤霄有关；其二，晴秋成复活归来成了铁定事实；其三乃是主要，南方生出煞疠，白夷亦是层出不穷。

总仙会负责镇压南地，一年以来却接连牺牲了许多子弟，就在昨日，看不惯总仙会作风的八家仙门联合上门讨说法，还差些掀倒了开山先祖的雕像，总仙会总算头大了，现如今根本无暇顾及他晴秋成。

晴厉听了小花一番言语，直直笑得躺在床榻上翻来覆去：“内讧啊，可惜，我应该亲眼去瞧瞧那群贼仙儿的脸面。”

小花道：“主子，你现在在哪里？你当日逃离了总仙会便再没了踪迹，嘉明公子担心得紧，应海那厮便不怎么实用了，整日东跑西窜，嘉明公子的钱袋子都快被他掏空了。”

晴厉揉揉眼睛，单腿曲起来，肩头散衣缓缓滑落：“告诉他们，麻烦继续留在启鸦城打探消息，小花，你去长留山脉，亥时做阵标记。”

小花心有不安：“主子，姜鹤霄虽救过咱们的命，但他终究是仙界的人，你如此为他冒险，这是为何。”

晴厉下床穿鞋，整整衣裳后披了件棉麻玄袍，安静良久，道：“小花，有些事你不明白，我也整不明白。我冒险，是因为想从他嘴里探出事实，因为姜鹤霄闷骚至极，有时候必须逼紧他才行，否则那厮定不会憋出真相。”

小花细想片刻：“是，我这就去和嘉明公子说清缘由，亥时前也定会赶到长留山脉坐阵标记。”

长留山是一道南直通北的龙脉，山脉夏绿冬白，生生不息，传闻在古神开天辟地的洪荒时期便存于当世，山中深林无归路，且处处是灾厄白夷，煞疠亦是重重蔓延，除去南方世代守护咒文的瞳兰族以及北方地界的羿族，鲜有人家定居。

百年前晴厉于南方长留山被蛇藤卷进土里的记忆历历在目，如今想想为了姜鹤霄冒险去长留山，是不是有些不值当，晴厉收好直直发抖的手，算了，现在也管不了那么多。

深夜亥时，晴厉将弃疾插在腰际，随手拍了拍它安抚：“放心，一会儿便能见到你主子了。”说罢，将右手划出一道血口子，闭眼，呢喃咒语，脚下持续出现银光法阵，血落法阵，蓄力了一定程度，他人眨眼消失在竹屋里。

传送是件非常消耗灵力的事儿，晴厉落地后差些没站稳，小花见他大喜，随手将鹤氅裘披到他肩上：“主子你没事吧。”

晴厉摇头，见了远方连绵不断的银装雪山，呼出一口雾气：“这地儿竟然还在落雪。”身子哆嗦两下，“小花，你知道姜鹤霄被关在哪里吗？”

“小花怎么可能知道。”守在山洞捂火的应海探出脑袋，瞪他眼，“还不是我不远千里四处奔波寻找，才知道姜鹤霄究竟被关在哪里。”

晴厉睨他眼：“你怎么在这里。”

应海打着哈欠：“启鸦城不好玩，便和小花一起来了这里，别提，山上真长着不少好东西，晴秋成，你瞧瞧我手里这株，这可是灵芝仙草欸。”

晴厉道：“别提，我手上也有个好东西。”

应海提了兴趣：“什么好东西说来听听。”

晴厉云淡风轻道：“鲛人呗。”在应海目瞪口呆瞳孔地震的表情下悠然经过，“你不知道现在鲛族很罕见吗，你铁定能卖不少金子。”

“……晴秋成你混蛋！！！”

这一说倒是差点把应海气吐血，晴厉笑笑咧咧地坐在火堆面前装傻充愣，抬手直直前方众多山头，问他：“姜鹤霄被关在哪座山里？麻烦应海兄指来瞧瞧。”

应海倒没傲娇一回，抬手指了指正北方的雪山：“你不带我去？”

晴厉拍拍肩头落雪：“万一我被抓住了，不得靠你们出山搬救兵吗。”

应海嘁声：“咱们哪来的救兵啊。”

晴厉笑两笑：“你想来便来吧，多一个人陪我也不错。”

应海嫌弃地摆摆手：“我就算了，待在此地喝茶吃糕点，惬意得很。”

晴厉噢声，想起件要事儿：“听说此地山头有怪物出没，你一个人当心。”

“你没诓我吧。”

晴厉严肃道：“绝对没有。”八成是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