柔心昏迷许久，沈皦玉彻夜不眠陪在身边。

那玉簪子入内深深，近乎埋没尽头，更糟糕地是，簪子自皮肉内断裂，若要将其悉数拿出来，必得以匕首破开肌肤，将其生生衔出。

其滋味不亚于断骨剖心之痛。

沈皦玉几近熬坏一双眼睛，身子本就弱，险些晕过去。她苦苦支撑，自己多受些罪，柔心便能早些醒来。

——这次，长姐便不放你走了。兜兜转转吃太多苦，回到身边平白心疼得很。

在客栈，媗霖发现柔心不见时，快速赶回沈府。却被缙云十分恼怒拦在屋外，“你来掺和什么，小姐都被你害成什么样子了！”

媗霖百口莫辩，当日是沈小姐请自己代为帮忙，送柔心去一个地方。此事……是瞒着缙云的。若是缙云知晓此事，定要闹得柔心再生反骨，到时候柔心逃到天涯海角，谁也找不到。

“为何不说话？！”柔心一走，缙云心中本该欣慰，可她今日才知，背后原来是许久不曾露面好友操作的。

小姐有事竟要通过一个陌生人，而不是自己。而这个人是自己曾经信任的，因此，缙云看向媗霖的目光越发冷森，要亲眼看她回答。

她对媗霖感到失望，“难不成，你也要想那个孽徒一样，再来害我的小姐不曾？”

媗霖站在一旁任她打量，可偏偏‘我的小姐’四字入耳，钻入心里，让媗霖感到十分不适。自小，哪怕在山谷里，师父师兄都是宠着自己。

偏偏长安城有个小女人自己要巴巴地贴过去，媗霖唇瓣微微颤抖，而后紧紧抿唇，半晌才开口，“事情不是你想的那样。”

“那是怎样？”缙云紧紧跟回说，阴寒怒意，英气眉宇化不开嫉妒，垂在衣角下的手攥成拳头。

这是一副戒备状态中的人，明显将两人跟前划了一道无形沟痕。

媗霖下颌微扬，睨她一眼，转身离去。

“你当我是仇人，本郡主又为何要告诉你？”

声音不带感情传来。媗霖强撑着走，狠狠闭眼，压下心里乱窜邪气。这个蠢女人，真是不知好歹。明明眼前有个人喜欢她，她非要去守着固执，不肯松懈半分，不舍得往旁边望一望。

“不许走！”缙云被她那眼神看得莫名其妙。

快步走近，扣住媗霖手腕，将其一折，把她顺势压在廊檐下的墙上。

这幅模样，一如初见时，媗霖被缙云猝不及防压在下面。

后脑勺若无意外撞在墙上，鬓发上还有珠钗，慌乱间扯住发丝，媗霖‘嘶’一声，眼眶迅速蓄起红雾，氤氲一片朦胧。

媗霖轻声呢喃，“是不是你的小姐最重要，所以我便可以肆意伤害吗？”

缙云吓了一跳，没听见媗霖的话。她将人往自己怀里一带，有些懊悔，要去察看她受伤没有，“没事吧，没事吧，我方才太急了……霖儿你别哭啊，别哭别哭……我错了。”

她轻声哄着，若是以前，媗霖再哭上一会儿便会笑了。可此时三分委屈、四分不甘铺上心头。

缙云越轻声哄，媗霖哭意越浓。却忍不住冷笑出声，自己果真如母妃所言，就是傻。

长安城，自己要什么样的男人没有，偏要平白无故，栽入一个榆木脑袋的女人手里，为她心甘情愿守身如玉。

当真是一颗珍珠蒙尘，被别人当成猪肝喂了狗。

乘机，媗霖稍一挣扎，推开缙云，怒火中烧提臂扬掌，不甘心狠狠甩了缙云一个巴掌。

拿出以往唬人的做派，凌然道，“放肆，我乃大成郡主，你不区区贱婢，岂可凡事像你禀明？滚开。”

缙云被打懵，下意识木然着脸要回首，猛一对上媗霖怒样，手掌僵落在半空。

乘此，媗霖理理衣裳云鬓一步不停往回走，推开门进去。

而缙云跟在身后，这道门就是一座结界，是小姐下了死命令，不可进去。

她不知为何，媗霖自南蜀回来，对自己就像换了个人似的，与以往相比，太过冷淡。

总觉得，瞧自己目光有一丝不可言说的孤单，莫名地将自己身上某一处占据去，像个赖账的人。她倒要瞧瞧，媗霖背着自己和小姐葫芦里到底卖得什么药。

这般想着，缙云跟着跨过那道结界。

柔心还在昏迷中，暂时脱离危险，媗霖探查伤后，红着眼咬牙骂道，“那沈晏可真不是个东西，这么小的丫头也能下去手。”

沈皦玉耐心细致给柔心擦拭身子，微微歪着脖子，脸上淡然无神，“郡主，我是否错了……当初就不该将她留在我身边。”

“……沈姐姐”媗霖预往前走一步，想去抱这个孤单的女人。

心若有病，便药石无灵。

沈皦玉知道自己心有顽疾。当年在西北差点成了疯子，是祭坛上那双婴儿的眼眸救了自己，穿破九九八十一层劫难，将自己拉出地狱。

不过两年，就是在遇见柔心前一夜，她梦魇中几度醒不过来，又是那双澄澈眼眸救了自己，驱散恐惧死亡，将自己拉回光明之下。

柔心的一双眼眸，纯粹澄澈，是价值连城的白玉。

沈皦玉常常盯着柔心眼睛，这双眼睛的主人便歪着脑袋，乖巧含笑地问，“长姐，你在看什么呀，都瞧了半个时辰。”

伸手去，腹慢慢抚过细眉，扫过那双眼眸，弯长睫毛在掌心、微微颤抖，微弱得似两只孱弱即将丧命的兔子。

“哦……原来长姐瞧得是我这双眼睛啊。”柔心像是发现重大秘密，越发往前凑，温甜气息扑在沈皦玉面上，将人搂了个满怀。

“可惜，若是世间有换目术，我愿意将这双眼睛给长姐。”

童言无忌说来的话，却听得舒爽，沈皦玉笑道，“并非最珍贵之物要窝在身上，而是希望自己的为之守护的平安即可。”

柔心一脸懵懂，依着方才长姐动作去摸她的眉宇，期间隐隐绕着难于抹去痛苦，“好，若是长姐喜欢，那我便替长姐将这双眼睛守着，可好？”

仿佛天生契合，两人心有彼此，寻常海棠花无香，偏秋季海棠花香余味，让人魂牵梦萦。

不远处，邻窗案几上，汝窑天青釉面花觚内静静插放一株今晨方摘的海棠花。

媗霖双手交腹，担忧着，“静荣长公主说，她可以不杀柔心，但柔心不能再留在长安。”

皇宫的人，时时监察天下的事，柔心不过小小一叶，偏碰上了牡丹花下的硬刺。

这已然是公主最大让步，沈皦玉给柔心擦拭完，将巾帕扔回铜盆里，力道之重，水溅落出来，砸湿媗霖绣鞋。

“劳烦郡主回去告诉公主，再宽限三日，三日后，我自当带柔心离开此地。”

柔心醒来时，四肢百骸碎裂般，胸口处疼得她想去地狱找阎王爷打一架，快点将我的命收了吧，何苦让我在人间受累。

就算在地狱当个小鬼，也足矣。

醒来，四下无人。睁眼瞧着头顶的莲花百蝶青帐床幔，这是长姐的床榻。

梭安进来，瞧着床榻上睁着眼睛的人，面无表情，吓得怪叫一声。

柔心一动，梭安双腿一软，险些跪在地上。

柔心费力地侧过头，小小动作疼得她龇牙咧嘴，“梭安姐姐，我还没死呢，有吃的么？我好饿。”

可不能没被疼死就先饿死了，

梭安忙不迭点头，“有有有，小小姐等一下，奴婢这就去准备。”

料想中菊花桂鱼、清炖蟹粉狮子头、蟹黄小汤包、银丝卷统统没有，只有清粥素菜，比庙里和尚吃的还朴素。

喝了半碗粥便忍不住想梭安讨些油水吃食，一道声音从内室外传来，“你大伤未痊，还是吃些清淡好些。”

沈皦玉不过走开一会儿，柔心便醒。提笔不过十字，匆匆放下，一纸书信墨迹摊开，和离书三字明晃。

以前，柔心日日夸自己长姐是天上的仙子。瞧一眼，便可延年益寿，永葆青春。

可如今，她一来，柔心将手中汤匙一扔，瞪着那双眼睛，微微偏着脑袋，不笑反问——

“你不是不要我了么，现在还来做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