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皦玉听到这话，缓步往前走着，脸上笑意微微一讪，方走两步，突然停住脚，转身离去。

“诶，小姐……”梭安纳闷，小姐怎就真听了这丫头的话。

不过方走两步，沈皦玉迈得极其缓慢，她想，柔心的话是否当真，当真厌烦自己。毕竟是自己先‘不要’她的。

她在赌，柔心是否会挽留。

说来好笑，自己从来都是谨言慎行，从未有过心慌，不过须臾，沈皦玉万千想念已从心中划过。

绕过屏风，身影渐渐远去。沈皦玉提步外室门槛停住，正撞上缙云。她伸手预扶住沈皦玉，“小姐，那丫头还没醒？”

缙云皱眉，沈皦玉此时样子，说是失魂落魄也不为过，面上无表情摇了摇头。

她担忧着往前，正预开口。忽然一道重物落地，响彻内外室。

沈皦玉心头咯噔，倏然转身，往屋里冲去。缙云伸在半空手掌，堪堪略过沈皦玉转身撩起衣袖布料。

她垂下手臂，五指藏在衣袖下，慢慢聚拢成拳头。心里闪过一丝难以言喻复杂，柔心是自己正正经经收的徒儿，从前对她的万般怜惜、疼爱，此时隐隐有一丝不满与嫉妒。

媗霖郡主欢喜柔心，就连自己想保护一世的小姐整个心也落在她身上。而再看自己，这一世仿佛是个无用之人。

沈皦玉跑进屋，床榻上下一片混乱。

方才柔心气得胡言乱语，看见沈皦玉过来又离开，猜想她一定会回来，可心中默念十个数，她不停下，五脏六腑便随着她离去有一股邪气在其乱闯，终究直冲天灵盖，破了喉咙喊出来。

脑袋受不住直直往床榻下砸，慌乱之下扯住绿竹浅低锦帐，力道之大，被柔心跌下是扯住，一团散乱，锦被碎随柔心落下，将她覆盖深埋其中。

废了些力将人从里解救出来，沈皦玉将人紧紧搂在怀里。柔心满是委屈，话语气若游丝，“你又去哪！真的不要我吗？”

搂住失而复得怀中人，沈皦玉唇瓣挨住柔心发顶，“没有去哪，长姐同你开玩笑的。我不离开你、不会离开。”

怎会舍得离开。

沈皦玉只觉一颗心生疼，像是被人生生剖开。使得她喘不过气来，死别在她看来不过如此。只是生离让平白留着念想过活，太过残忍了。

柔心是自己正正切切付出心血去对待，自己已经下过两次命令要柔心离开，再来第三次，自己……受不住了。

拥抱自己的力道似要渗透骨血，柔心忍不住闷哼倒吸气，气若游丝，“那个……长姐你若是再不放开我，还没被你勒死，就要被伤口疼死了。”

一旁的梭安和媗霖这才上赶着扶人，沈皦玉偏不想放手，柔心脸窝在她怀里，依稀听到那颗星跳得甚快、又杂乱，蓦地，她鼻翼一酸，嗓子细如微雨，“……长姐”

衣衫拨开，鲜血渗透白纱，红的耀眼，柔心脸色慢慢苍白，捏住沈皦玉衣衫的手指也慢慢松开，无力垂下晕了过去。

一场乌龙，柔心再醒来，已是黄昏时分，屋内烛火有些黯淡，睁开眼皮对上一双灼灼目光，“醒了？”

温柔声音仿如一股泉水悄无声息钻入耳中，叮铃叮咚作响。

柔心抿着唇，一双眼睛噙着雾，如林中溪水边小鹿乱撞，里头好生委屈，想到那夜中，偷潜入内室，与长姐你来我往相谈两句，已经让她知道思念覆骨，千肠百转。

伤口疼让她不得不时刻清醒，柔心咬牙撑着坐起，兀自抽吸凉气，“好疼啊。”

此时有些后悔自己下手狠了。

沈皦玉轻轻搂住人，抚拍柔心后背，“乖，再忍忍。”

柔心摇头，本忍得住，长姐一说话便忍不住了，双眸噙住泪，“不是伤口疼，是心好疼的。都怪你，为什么不要我了，我明明乖乖的，为什么要让媗霖郡主送我走。您知道，天下之大，我只想待在长安。您在我心里比阿娘还重要，我让你走，你真的要走吗？”

长姐是天下最聪明的人，怎会不知道自己当时说得是气话。自己忍不了她会转身离开，哪怕是气话也不成。

沈皦玉愣了半刻，眨眼干巴说道，“……不是要走。只是突然想起，小厨房新出了糕点，想给你拿些来。”

好生撇脚的借口。

伤口耗费心力，柔心抵挡不住困意，在沈皦玉絮絮叨叨说了好些温柔话语心满意足睡去。

不知是在梦中，还是前晚的酒还未散去，柔心借着醉意断断续续说了好多，她话里话外只有一个意思----自己并非贪生怕死之辈，哪怕最后徒劳无功，也想拼上一拼。

梦里，长姐身着华丽衣裳，梳高髻，簪金玉，周遭散浅淡霞光，恍若神仙妃子。而自己不过尘世蝼蚁，最是卑劣。

长姐目光一瞥，便让柔心一眼万年，自甘堕落。

梦境一转，长姐毫不犹豫转身离去，任凭柔心如何唤她，长姐只留下决绝的背影。

这一场梦，柔心做了足足三个时辰。梦将她折磨得心力憔悴，醒来时，梭安叫她十来遍也没回神。看柔心双目无神，表情麻木，仿佛灵魂出窍般。

被梦魇住了。

沈皦玉过来，预握住柔心的手，意料之外被狠狠推开。柔心极其缓慢扭动僵硬脖颈，眼睛盯住沈皦玉，“你还是要抛弃我的，是不是？”

“不会的。”沈皦玉言语有一种温柔力量，说得信誓旦旦。不顾柔心反驳，硬将她搂在怀里，“我原本想让你去外面静待几年，等到时机成熟时再去找你。是长姐错了，不该让你一人离去，我们不分开了，好不好？长姐重新陪着柔心长大，我们一起离开这里？”

一起离开？

父母在，不远游。沈皦玉上头虽无父母，可还有族中长辈在，且沈晏这偏执疯子，怎会让她离开。

柔心冷笑，“凭什么？你要我随你走，我便乖乖任由你牵着鼻子走？”

沈皦玉伸手拂过柔心颊边凌乱发丝，“算长姐……求你的，成么？我不想和柔心分开，我们此去山高路远，再不回来。”

柔心眨眼，抑制不住抖了抖身子，心头处密密麻麻地疼，这话听不得，一如耳，便似蛊虫在噬咬肌肤。将她最后一丝动容吞去，“呵，说得好真情。你放开我，不要碰我，惹我厌烦。”

她知道，此时若在沉溺温柔乡，下一刻便是猝不及防的深渊。

动情者才坠深渊。

自己这是动情了么？……当这个念头出来时，柔心狠狠吓了一跳。转瞬又想，不会的，自己年纪还小，对长姐的情意只是比阿娘更深一些，仅此而已。

自己此生不会有任何情爱的，柔心惜命，不会为了情爱坠入万劫不复之地。

琼浆玉液也好，黄粱一梦也罢，浮世三千，涛光掠影，不能多撷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