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皦玉一转以往态度，将柔心看得紧，强行留在身边。

人最擅撒谎，口是心非。柔心嘴硬，她若想走，区区沈府侍卫又怎拦得住。

不过是自己自欺欺人，自甘堕落罢了。

半月过，柔心伤势大好。稍趁沈皦玉一没看住，轻易躲开奴仆看守，溜出邵琅院。

寻了个花好处边上的怪石依靠小憩，半路被沈晏的贴身随从听竹看见，“小小姐！奴正要去找您，可巧半路就遇见您了。”

柔心慵慵懒懒仰首，睨了一眼来者，不予作答。

天上阳光明亮浅暖，落在脸面，柔心半侧面颊散着光，细长睫羽垂下，落下一片阴翳。

除却姿势潇洒不雅，倒是个清秀碧玉的姑娘。

听竹走近，柔心唇边启合，吐出一字：“滚。”

听竹在府里只被大公子派遣，连大夫人也唤不动，他讪笑着往前，“小小姐，我们皆都不是沈家人，您又何必为了主子们与奴动怒呢？犯不着嘛。”

好个油嘴滑舌的小厮。

柔心牵扯一抹冷笑，只觉他聒噪，默数十秒若是再不走便一掌将他拍飞。

听竹走近，放了一个檀木盒子在柔心身边，“那日您本该吃两丸，怎奈二小姐突然闯进来，害您受了伤，这是另一丸。大公子说，便当做他的赔礼。大公子让奴看着您务必吃下。”

打开，模样同那日吃得一样。入口，还是苦涩，柔心皱眉忍过，挥了挥手，“这下滚罢。”

听竹一笑，压低声音看着柔心，“难道……小小姐不想知道，今日李府姑爷的父母来府上缘由？”

柔心眼睛一眯，李月的爹娘来沈府了？可这又与自己何干。反正长姐说过，已将和离书送往李府，左不过是闲来扯皮，毕竟沈府这几年用了李府好多银子填补。

观察到柔心脸色细微变化，听竹继续道，“二老亲自来接小姐回府，且李府老太太亲自做主，将李月房内一众姬妾遣散，如今连贴身伺候都换成了小厮。只要二小姐回李府，府上重馈便交由她掌管。”

对于寻常女子来说，得夫君一人心，公婆不刁难，牢牢掌管府内大小事物便已足矣。

可长姐不是这样的人。

她说过，自己是她的心头血，自己受一分伤，她便难受得疼上三分。竟然柔心这两日也不知是入了魔怔，明明是欢喜长姐这些话，想同她一起走。

可偏偏过不去心中那一道坎，这两日对沈皦玉态度十分冷淡，沈皦玉也只当她有些脾气，好生留在身边哄着。

听竹这些话并未激起柔心躁动思绪，反而姿态更悠悠，“如你所言，我不过沈府闲人，同我说这些做甚。”

听竹瞧方才那番话对柔心油盐不进，心中正不知思量什么计策，经她一说故作拍手，“哦，瞧奴这记性竟将正事忘了。”

往前凑了，声音恍然大悟道，“大公子让奴告诉您，他已允你可在沈府，可这药丸发作日期便是这两日，还请您切莫离开沈府呀……”

话音落，柔心拿开遮住眼睛的手，阳光刺目，她眯了眯眼。腕间活动一转，转瞬，狠狠朝旁边人一掷。

沈皦玉找来时，听竹扑趴在地，口中鲜血狂吐，面目狰狞挣扎起来，仍不忘礼数，“二小姐安好。”

柔心慢步走过来，抬脚才在地上人后背，再狠狠踩下，“你这好丑，谁看了安好？”

听竹闷哼一声，脸被扣在地上。

柔心目光再看向沈皦玉时，歪了歪脑袋，声音清澈，“是他骗我，领我来这，说有琼林桂花糕。结果骂我是个小疯子，我才动手的。怪不得我。”

沈皦玉弯唇，自发而然握住柔心的手，半嗔道，“身子才痊愈就出来蹦跳，仔细坏了伤口。”

“坏了又怎样，”柔心满不在乎被沈皦玉牵走，用力握住沈皦玉的手，语气微微有些得意，“疼得是我，又不是你。”

沈皦玉无奈摇首，“瞧你难受，我心疼。”

得到这话，柔心才满意。若身后有尾巴，定然翘到天上去。

媗霖这些日子没空同人话聊，她忙得很，宫里宫外都有伤者等她医治，常常两头跑。

半月前，在宫内与静荣长公主周旋，禀报柔心受伤之事，望公主降恩，让柔心留在长安静养两月。

可巧被强留宫内的周氏女听见，闹了好大一通脾气，甚至扬言要与公主同归于尽，最后不惜弄伤自己，割破手腕。

这些人真是一环扣一环。媗霖最后一次为周氏女上药，她沉睡躺在花团锦褥中。

当真是惊心动魄、静似青山的美，浅眉细长，鼻梁小巧而挺立，唇瓣透而粉，肌肤如珠玉光白。

怪不得长公主喜欢。若是这样的人天天放在身边，不说话，便是看着也延年益寿。

这后半句是遂柔心学的，她说只要多看看美人，沾了她们的光，阎王爷都不敢直视。

周氏女生得美貌，又抚得一手好琴，可惜听宫人说嗓子不好，话音粗砾。

因此，公主殿内伺候周氏女的多半是耳聋之人。

给伤口换好药，媗霖正预离去，余光瞥见枕下露出一角白帕。

轻手扯了出来，上面绣着女人的后背——两肩往下至腰窝处，绣着大朵惊艳似真的海棠花，开得正甚，有二三蝴蝶栖息与上。

怪不得给周氏女上药时，她手上有好些针洞。

媗霖不禁惊叹她绣工了得，正预将丝帕物归原处，殿内有人进来，她不得已急忙揣入自己袖中。

“公主姑姑……”

静荣长公主一身深紫宫装，端庄不失威严，目光略过媗霖，停留在榻上人，“如何了？”

媗霖恭敬道：“并未伤极根本，无大碍，喝了安神汤已熟睡。”

静荣长公主坐在榻边，一手拂袖一手去触碰周氏女的脸。周氏女似有所感应，微微歪了头竟躲了过去。

这一幕，殿内侍女有眼睛的都瞧见了。殿内明明有炭火，气温却冷得很。

媗霖心下一凛，即可道，“姑姑，我方才看了太医丞开的安神药，月余服用一次即可，若是隔三差五怕是身子遭不住……”

“媗霖，可有喜欢的人？”静荣长公主收回手，交叠与腿上，微笑不笑的做派看着媗霖问道。

媗霖为这问愣了一下，经管脑海中即刻浮现女子一身戎装朝自己欢笑，媗霖还是紧抿唇，“回姑姑，媗霖……尚且没有欢喜之人。”

静荣长公主一笑，“你如此聪慧，应翼王夫妇也该为你指门亲事了。”

这话莫不是心里已有了人选？若是静荣长公主姑姑向皇帝提出此事，皇帝定然会赐婚，倒是一切不都是……

媗霖被自己的想法吓出冷汗。

静荣长公主继续道，“等你心里有了人便知，喜欢她，就是要容纳她的一言一句，不得离开自己，半分都不行。否则这份情稍不注意会从你眼皮子底下溜走。”

这是情么？

媗霖不懂也不晓得，她想去问母妃什么是情，大底会得到母妃一顿数落，皇族贵女怎会提如此粗鄙之问。

“嘶……”耳边传来一声轻痛，将媗霖从混沌中□□。

柔心看这魂不守舍的人，好奇问道，“郡主姐姐，你怎么了？”

自己将衣裳穿好，青丝披散而下，柔心将其撩至身后，“是因为师父不和你说话了，才伤心的么？如今师父也不理我。”

她颓废垂下头，“是我违背诺言，连累了你。”

媗霖回过神轻笑，“傻丫头，我何苦要看她性子过活下。只是药谷师兄近来要研制新药，唤我回去。我舍不得你罢。”

长安城，她亦不想待下去了，还是回药谷采药来得舒坦。

柔心欲言又止，凑过伸手拭去媗霖眼下那滴泪，“那师父……”

沈皦玉当年与缙云有救命之恩，缙云发下毒誓，今生定要护她周全，可柔心突如其来闯入，数次打破沈皦玉内心那方沉静。

缙云钻了牛角尖，她不傻。与媗霖郡主云游数万里，彼此一个眼神便能通晓。而媗霖郡主意有所指躲着自己，就差两人之间谁来捅破这层窗户纸。

偏偏，缙云顽固至极。

她私自销毁沈皦玉送往李府的和离书，被沈皦玉罚去西北，渡世子沈赫边境平叛之乱。

柔心近来被伤痛折磨，最厌烦做有力之事，最喜欢歪着脑袋，“郡主姐姐，你若去西北，替我向师父道声抱歉。你告诉她，我会离开长姐。”

“怎么可能！你这傻子，如今沈小姐为了你和离，好不容易能在一起了，你离开作甚？！去了西北我才不和她说话。不对……谁说要去西北了！”

媗霖郡主回神惊吒，惹得柔心欢笑不已，不过半晌，脸色一僵，捂住左胸弓起身子。

媗霖郡主看她这样，呸了一声，“活该，谁要你框我的话。”

接着将人扶回躺下，却被柔心眉宇中央僵紫下了一跳，惊得半晌说不出话，“你……”

方包扎好的伤口并未有裂开痕迹，柔心咽下浊血，唇齿满是腥味，“若留在长姐身边，就得吃沈晏给的药，我吃了两颗。长姐身上有散香，每次靠近，心便如受箭镞穿破之苦。”

感受到媗霖为自己把脉的手颤抖地厉害，柔心笑着摇头，“郡主姐姐别怕，临死之前，模样定然恐怖无比，我不想让长姐看见。”

预知大限将至，柔心自会离去。去一个谁也找不到的深山老林。

世上哪有两全其美的事。若当真有，沈晏又怎会容忍一小丫头如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