肖烁当然知道晏小周说的不是蒲柳胡同，喜乐坊三条长街，以粉妆胡同、帘子胡同、蒲柳胡同分隔不同的妓院、不同的入口。想进去根本不用走蒲柳胡同。

可是，白琢的叮嘱还在耳边。

肖烁无声地与晏小周对峙，眼神里写满：“你说要全身而退，就不要管这件事。”

晏小周的眼神瞬息变化。肖烁把这些变化尽收眼底，心里突然升起了一点恶念。

要是把白琢在粉妆胡同的事告诉晏小周，要是欺骗她，白琢落入了危险之中，她即使明面上若无其事，心里也会很慌乱内疚吧？若能让她为白琢冒一次险，再好不过了。

但是很快肖烁就收起了这种想法，放过了与他共事了一年的少女。

他若无其事地理了理自己的袖子，淡淡的说：“调查火灾原因、抓捕嫌犯是刑部和羽林军的事，我们长灯会是负责安顿灾民的。”

晏小周眼底的森然悄无声息地被沉静温柔所取代，冰冷的泛着银光的湖面隐在薄雾中，一袭淡淡的、朦朦胧胧的，温温柔柔的模样。

她点点头，连珠串似的抛出了一串问题：“会长，朝廷拨了多少银两？能应付多久？我方才看到了许多在路边聚集的百姓，该如何安置？喜乐坊受灾最重，但喜乐坊的人必不能与普通百姓安置在一处，你可有应对的办法了？”

她每说一句，肖烁的眼睛就瞪大一分，等她全部说完，长灯会会长闭着酸涩的眼睛，一手掐着眉心，很哀怨，“小周，我给你讲个故事。前朝有一位刑部侍郎，总是在质疑他的上司，有一次查一件案子的时候，他和尚书大人同时被绑架，然后……”

然后就是泛着浓重甜腥味儿、不是碎尸就是断头的恐怖故事了。

晏小周在他讲出下一句话及时打断了他，收到了一圈感激的注视。

她知道这些事情肖烁已经安排好了，眼下也只不过是为了引出下面一句话。

“我之前不小心砸了三座妓院，与喜乐坊的人结下了梁子。安顿他们的事，我就不参与了。我这就去居安坊的安置点照顾灾民。喜乐坊——”

她眨了眨眼睛，促狭地一笑。大伙儿立刻领会精神，一面劝说晏小周就在这主持大局，一面撺掇肖烁再去一次喜乐坊。

才刚上任满一年的肖会长架不住这帮看热闹不嫌事大的崽子们，一边在心里一人给了一个脑瓜崩，一边开始琢磨这次要怎么对付喜乐坊那帮暂时无处可归的女人们。出门时还把刚回来的孟星阑给拉走了。

因为他带走了孟星阑，晏小周不得不抽出时间来，特意去拜会刑部尚书叶大人。

叶尚书勋贵世家出声生，叶府正门是三扇七七四十九个铜钉的朱漆大门，看上去高而冷，门前护卫披盔戴甲，压刀而立，威武神气。

晏小周在台阶前顿住脚，定了定神，递上名刺。

以往来拜会叶尚书的都是肖烁或是孟星阑，护卫们虽听说过长灯会的副会长是个姑娘，却从未见过真人。

因此，两个护卫看过名刺，目光滴溜溜地在晏小周身上打量着。过了片刻，他们对视一眼，眼神隐晦，遮遮掩掩地说道：“大人还未回来，姑娘请改日再来。”

晏小周笑了笑，放软了声音，语气却是不容拒绝的强硬：“我的一个手下在安顿灾民的时候发现了些不同寻常的东西，与昨日的火灾有莫大的联系。事关重大，今日我一定要见叶大人，还请二位为我传达。”

她态度强硬，且说出了如此重要的事情，护卫们那点儿猥琐的心思立刻被打破了，连忙正色颔首，“姑娘稍等片刻，容某进去为姑娘通禀。”

晏小周亦点了点头，身形挺拔，如一簇枝干修长、亭亭玉立的翠竹。

不多时便有人来迎她进府。叶府上的丫鬟朝她喝了喝腰，娇声软语，“姑娘请随我来。”

她随着引路的侍女迈进门槛，走过一道长直游廊，眼前忽而出现了一间宽敞的庭院。

庭院里尽铺着青石板，当中放了一只紫铜大鼎，鼎上贴着黄纸符，鼎里插着三支香，烟气袅袅，空茫的、微有些刺鼻的香火味。

日头照在身上火辣辣的，抬眼看，只觉视野里一圈金芒蛰得眼睛直疼。

她连忙看着地面，长舒一口气。不料起只出了一半，耳畔突然有脚步声传来。

随即，一个熟悉的不能再熟悉的男声响起。

“晏副会长？”

晏小周一口气上上不来下下不去，进退两难，剧烈的咳嗽起来。

她不可置信地抬起头，只见那人一身白衣、白披风，皮肤和嘴唇毫无血色。逆光站在阳光下，一眼看去，就像要融化了一般。

他眉毛一挑，晏小周敛神，抢在他之前，叠手纳了个福道：“我是长灯会副会长晏小周。冒昧登门，见过叶公子。”

“晏副会长，你认错了，我不是叶大人。”他沉默了下，方道：“在云英山上，我们见过面的。我姓木名珵。”

一晃十九年，没有人记得江阳王府的小世子姓白名暮珵，他取这个名字，倒也不怕有心人作祟。

晏小周也顺水推舟地道歉，唤他一声木公子。两个人对视一眼，心照不宣。

心里再大的疑惑，也换作了一个安心的笑容，为对方，也为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