蒙面小宫女打开卧榻后的密室门，带着晏小周走过三道光线昏暗的长廊，进入了一个挂满了红色、紫色纱幔，烟雾缭绕、似鬼屋又似仙境的房间。

层层纱幔之后，是一个高髻广袖、高挑而纤细的女子的身影。小宫女在那女子身边跪下，一声“跪下”喊得清脆又响亮。

晏小周干脆利落的跪下行了大礼，“民女晏小周，参见贞妃娘娘，娘娘千岁千岁千千岁。”

贞妃点了点头，看向旁边的小宫女，小宫女便对晏小周说道：“晏姑娘请起——晏姑娘，你家小女儿的下落，你还是不肯说出来吗？”

晏小周以头抢地，不答。

贞妃轻轻叹了口气，小宫女则继续做着她口齿伶俐的传声筒，“罢了罢了，只要她过的好，在哪里都无所谓了。可是，晏姑娘，你要知道，她不只是你一个人的女儿。以后我还会时时传召你，询问她的近况。若你敢对我撒谎，若你对她不好，我会毫不犹豫地把你千刀万剐！凌迟千遍万遍！你好好记着我今日的话！”

晏小周低垂着眸子，长长睫毛遮掩下，眼睛里有碎碎的光芒闪烁着。

她平静地回答道：“如娘娘所说，她是我的女儿，又不只是我的女儿。我自然会倾尽全力保护她、保护她，请娘娘放心。”

贞妃沉默了一会，低声对女官说了些什么。女官拔高了声音，说道：“既然如此，你明日就收拾东西回家去罢。有我替你善后，你只需要好好照顾你的女儿，保护她不让她受到一丁点伤害。安心待在家里就行了。”

晏小周听到“你明日收拾东西家去”时，微微一怔。她脑子里转过了几个念头，就在“谢娘娘恩典”之后多问了一个问题。

“娘娘说，小周明日就可以回家了。想必，娘娘对那件事情，已经有了十成的把握，不知娘娘可否给小周一个准信？明日到底会发生什么？”

贞妃的回答是一阵大笑，那女官却面容肃穆，斥责晏小周：“娘娘要做什么，岂是你能随便问的！你明日尽管放心家去，什么事也不会发生！”

那一日，在熹微山，贞妃的人向晏小周传达了一个计划。一个对于贞妃，对于晏小周，十分有利的计划，时间就定在公主大婚的后一日。

今日贞妃却告诉她，计划有变，明日什么也不会发生？

那么，这个计划，是推迟了。还是提前了？

晏小周的思绪转的飞快。那女官却冷不丁的提醒她：“今日下雨了。”

明明是在幽深的室内，晏小周却莫名地打了个寒颤，觉得全身发冷。

她的举动落进贞妃和女官眼里，两个人都不约而同地轻轻摇了摇头。过了须臾，女官得了贞妃的命令，又开口说道，“从定下婚约那日起，公主就一直惶恐不安，时有狂勃的举动。这些事情瞒得住别人，瞒不了我。我只是悄悄提醒了陛下，哪里有好大夫，心悸之症该用哪些药。公主这些日子一直很正常，并未发病，就算大婚那日发生了什么，那也是驸马照顾不周全，惊吓了公主，与我有什么干系？”

她的话句句是真，这其中又藏着一个周密的、阴毒的阴谋。虽然与定下的计划相差甚远，但最后得到的效果，是分毫不差的。只是……

“小周一直把小姑娘带在身边，也算是提前尝到了做母亲的滋味。小周每年都要去寺庙里为她祈福，希望我做的错事，不要报应到她的身上，我愿意受苦受累受任何委屈，只希望她能平安、健康，有福气。娘娘如今也是有身孕的人了，小周在想，娘娘肯定也希望您的孩子健康平安，在肚子里就能多积些福气罢？”

她分明是在变相提醒贞妃不要做太恶毒的事情，多给孩子积些阴徳。

女官眉毛一挑，冷声责问道：“敢问晏姑娘，你现下是在责问娘娘？”

晏小周摇摇头，笑得很温柔。

“小周只是觉得，娘娘一定会是个好母亲。能成为娘娘的儿女。真幸福。”

纱幔后，贞妃的的脸色很不好看，身子也摇晃了一下。女官担心地扶住她，正想转头把晏小周给骂一顿，这位娘娘却猝不及防地开口说话了。

“你非我教中人？又怎知我的苦楚？这些话，以后不要再说了。计划已经提前完成，以后没你什么事了，你退下！滚吧！”

她的声音像一把粗糙的沙砾，而且声气不稳，时断时续，不像宫里嫔妃该有的声音。

晏小周却从这把声音里，听出了一丝熟悉感。

她不动声色的行礼告退。离开长春宫之后，手上感到了疼痛，摊开掌心，才发现指甲刺入掌心，血迹斑斑。

她之前一直推断宫里的贞妃娘娘，是飞卢山上的佩燕姑娘。晏煦去世的那晚，她在熹微山被贞妃的人救下，也曾言语试探，对方毫不隐瞒自己对飞卢山熟悉和热络，她当时更加在心里确定了贞妃娘娘的身份。

既然是佩燕姑娘，遭人蒙骗，把不知哪家的孩子当成了卢大哥和卢夫人的遗腹子，养在宫外，也说的过去。

她一点都没有怀疑过，因难产而死，死前把女儿托付给她，她亲手葬下的卢夫人。

可是方才在长春殿里的对话，那样模糊却有一股挡不住的熟悉感的身影和声音，话里透出的破绽……

一定是她想多了。

绝不可能是卢夫人。

天色阴沉，不远处响起两道惊雷，尖利的哭声紧跟着响起来，不知是哪家的女孩儿遭受了可怕的折磨，发出了这厉鬼一样的哭喊声。

一红一白。白的是飞扬的纸钱和棺材里卢夫人的白裙，红的是里正家的女儿被卖做妾时乘坐的红轿子和身上的桃红色嫁衣。

两边的仪仗队相遇、错过。不知何时，那一红一白已交换了位置。

于是红白颠倒，在宫里，掀起了一场血雨腥风。

晏小周闭上眼睛思考到底是哪里出了差错。耳边雷声不断，仿佛又回到了卢夫人难产的那天夜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