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天傍晚，白珣果然开了一个暗道口，带着白琢走了进去。

晏小周和沐曦在院子里收拾晒干的药草。经过一个房间时，里面传来两个孩子朗朗的读书声。

“上善若水。水善利万物而不争，处众人之所恶，故几于道……”

晏小周忍不住停下脚步，沐曦的脸上也浮现出一抹温柔的笑容。不想她们走进药房之后，晏小周突然开口问道：“夫人，筱筱她……还能不能醒过来？您平日里为筱筱配的，都是什么药，不知可不可以告诉小周？”

沐曦脸上的笑容迅速淡去。她淡淡扫了一眼晏小周，语气还算平缓：“就算她永远不能醒过来，我和相公也会护着她一生一世。你来这里这么久了，怎么突然打听起筱筱的病情来？”

晏小周咬了咬下唇，犹豫了一下，终究还是把自己的事情和盘托出了，“我小时候也有一个妹妹，后来我们出了事，妹妹不幸陨命。可我一直未觉察到，还当她一直和我在一起。直到我父亲晏煦死后，我才突然清醒过来。但我心里总是无法接受，常常心悸、噩梦，而且越来越严重，不知该怎么是好。”

“与筱筱一样？”沐曦有些诧异，“若你说的是真的，我倒是可以为你开几副药。但这种情况和寻常生病不同，心病终须心药医，你也要学会慢慢接受，慢慢调整自己的心态。”

晏小周点点头道了谢，又央求沐暂时不要把这件事告诉白琢。

沐曦一挑眉，直言不讳道：“他恐怕早已发现了。”。

晏小周下意识地把手里一块晒干的沙姜塞进了嘴里，辛辣的味道顿时弥漫在整个口腔里，把她给辣的一激灵。

沐曦递过去一杯水，她接过去一口喝完，再次开口说话的时候眼睛红红，声气弱弱的，“我这个“病”已经有那么多年了，能不能好起来，我心里没底，不想让大家担心。但是有了希望，总要先抓住的。”

她说完后，沐曦轻叹一声，望向传来朗朗书声的房间。

“我是个大夫，行医治病是我的本分，更何况这不仅是为了你，还是为了筱筱。这件事我心里已经有底了，你就好好配合治疗罢。”

……

地下的暗道里，白琢跟着白珣走了很久。暗道里弯道重重，虽说每隔十几步就有一盏油灯亮着，但光线还是过于昏暗。白琢心跳的很快，不知道是慌张还是害怕。

他觉得再这么安安静静走下去，恐怕还没到尽头，他就已经头脑发懵，晕晕乎乎的，那样还怎么见父亲的旧部？

于是他开始找话题，与白珣搭讪。

“表兄，从见到你开始，我就有一个问题，一直想……”

还没说完就被白珣打断了：“你是想问当年我是怎么离开上元城的？”

白琢点点头又摇摇头。他确实想听，但若是此事触及到了白珣的伤疤，那么他再好奇也不敢问的。

白珣却有些无所谓。总归这里只有他们两个，白琢又是自家弟弟，他要听，他便讲给他听。

“其实也没什么。就是当年父……皇帝要曦儿给她炼制长生不老的丹药，曦儿是个济世救人的大夫，断断不会答应那种无理的要求。于是皇帝不知从哪找来了几个装神弄鬼的道士，成日在宫里做法。”

“那些臭道士不是是受了谁的撺掇，打起了筠儿的主意，他们和皇帝说，筠儿是天上什么仙人转世，是来助皇帝渡劫的，只要把他带到太极殿里……那时筠儿还不满月，我和曦儿如何肯答应！皇帝就强令我去漠北调查黑市，又趁我不在，把他们母子俩给囚禁了。”

狗皇帝果然心狠手辣，对自己亲骨肉都狠毒至此，活该他众叛亲离，不得好死！

白琢在心里恶狠狠的骂了几句，然后才问道：“那如今的太子，到底是怎么上位的？”

“白臻？”，白珣咬牙切齿地说出了这个名字，眼神狠匿：“他是老白眼狼的骨血，没心没肺活的小白眼狼。与我孟家、与我娘亲没有任何关系！”

白琢忽然想起当年白臻当上太子不久，第一次随军出征。父亲屡屡在夜里叹息，踩着已方数万将士的尸骨取得的大捷，不要也罢。那小子就是个小白眼狼王，他连大琰百姓的性命都不顾，自己家的城池，说屠城就屠城，说放火就放火，他日若是登上大位，还了得！

“小白眼狼王……”，白琢点点头，深以为然，“可他虽跋扈，到底做了几件利国利民的事，纵然……”

白珣冷哼一声：“利国利民的事，是指兴修水利、开大运河、改革税法？傻孩子，那些都是我留给他的摊子。一开始，他还算老实，可是后来……”

白琢重重点点头，是的，白臻通过这些积累了一部分民心以后，就妄想在朝廷里大刀阔斧的改革，把朝臣都换成自己的人，结果被皇帝大手压了下去。从此以后，便再也不题“改革”一事，性子也越发骄阳跋扈了。

“我也不知所托非人……”，白珣的目光穿过一堵墙壁，窥探到了更遥远的往事，“她是我同母异父的兄弟。当时，孟氏嫡系只剩下了我和他两个嫡长子，家里人早知道我的身份，便让我们两个人接受同样的教育，一起学习礼仪、骑射……他小时候，很乖，很安静，再怎么喜欢一样东西，也不会先开口要，只会跟在我身后，拉拉我的袖子，让我替他开口。”

“后来我入宫，把他也带上了，作为我的伴读。他在宫里和所有人相处的都很好，皇帝也很欣赏他，我们原本想让他先参加科举，再入朝为官的，谁知就在那年秋天，孟家出了事……”

“那时候，皇帝已经把那些臭道士请进宫了。我本想送他出去，为他找一个安静的地方，先好好读书，但因为孟家灭门案迟迟没有找到凶手，他不敢出宫……孟家灭门案，就是他做的，他当时就已经这么狠毒了，我简直是养了一只狼崽子在身边……”

“皇帝囚禁了曦儿和筠儿，我一怒之下，从漠北一路闯回宫里，把他们母子救了出来。可是我也因此与皇帝结下了天大的梁子，再也不能回宫。”

可是边疆刚刚平定，各种改革初见成效，若他就这么走了，一切都成了一篇废纸！当年的文孝太子，又如何放得下！

“是他主动要求你的？！”白琢震惊无比：“他竟然无耻到这种程度！”

“不是，是我要求他的。”，白珣眉眼沉沉，悔不当初。

是他主动把担子交给白臻，是他帮白臻策划了一切，是他推白臻坐上太子之位的。

是他太过相信那个和自己一起长大，一声声“哥哥”“兄长”唤的亲切又温柔的少年。

是他低估了白臻，他对他没有防备，他忘了人心如鬼域。

一步错，步步错。

“筱筱的妹妹，就是他派人来追杀我们一家的时候……被推进了河里……重伤不治而死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