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沉碧湖的黄昏》

第一部 失去的岁月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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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都是血肉之躯,打架就是拿血肉之躯去碰撞,金钟罩铁布衫那是胡扯,再说架打到浑处,难免拿刀弄杖砖头瓦块一起上,保不齐会出什么事儿,所以打架听上去十分可怕,但一般情况下打架还是可控的,因为人们时常会考虑后果,只要不丧失理智,一般不会弄到不可收拾的地步。余同哲和杜国华的决斗实质上就是打架,但他们这次打架又不是简单意义上的打架,因为动机明显,有约在先,他们忌惮的后果会大于通常情况下当事人理解的那种后果,所以他们可能会因为某种得失而舍生忘死……作为一个旁观者,我想来心里就发怵。

签订协议的当天晚上,余同哲没心思上晚自习,拉我在学校的操场上散步、和我聊天,他对我说:“我必须在单打独斗时拿下杜国华,否则麻烦可就大了。”

我随便安慰他说:“你力气肯定比他大,按说能赢的。”

“不,”余同哲说,“打架可不是掰手腕,力气大就成,你小看杜国华了。他反应机敏,出手速度也快……再说还有一些其他情况,乌镇有个叫大河帮的团伙,听说过吗?”我说没有。余同哲接着说:“我们厂一个哥们儿说起过,大河帮实际上是个类似香港电影里的黑社会组织,头目叫白玉龙,会功夫,手下有二三十个兄弟,遇到事情能招聚更多的人,白玉龙带着几个小头目做生意,他们靠贩卖电子表赚了不少钱,可以说是有钱有势,独霸一方。两年前我们厂和乌镇发生过一次冲突,我们厂那小子纠集了三四十个人,自觉胜券在握,没成想遭到大河帮近百人的围攻,后来拼死冲出去,躲进厂内好久不敢出门。”

“你是说杜国华和这个团伙有关?”我猜测着问。

“何止是有关,他差不多也是大河帮里的一员——他是白玉龙的小舅子。”

“既然知道这些,为什么还要与他决斗?就算你单打独斗能赢,他会放过你吗?”

“有协议放在那儿,怕他作甚,再说他能把我怎样?我是个男人,宁可被打死也不能被吓倒。”

“陈少红对这件事怎么看,她能允许你们为了她去决斗?”

“她当然不想看到我们这样儿,但这和她没关系。”

“决斗定在何时?”

“十一月份的最后一个礼拜天,时间虽然紧,但是够用。”

余同哲的信心满满并不能打消我的忧虑,想了一下问他:“决斗的事你妈妈知道吗?”

“会知道的,”余同哲说,“即便现在不知道,过不了多久就会知道的,因为米建国知道的事儿就等于全厂都知道了。”

我接着问:“现在算还有两个月的时间,你妈妈若是得到消息能同意吗?”

余同哲很认真地回答说:“我妈妈一般不会直接干预我的事儿,而是提醒我三思而行,支持我自个做出判断,有时候她明知道我正在做错事,也不去干涉,事后却鼓励我勇于承担做错事带来的恶果,让我自己学会吸取教训……我妈妈是个守信重诺的人,所以时常告诫我自己的承诺必须由自己承担。”

我慨叹说:“你妈妈真的很特别。”

“是的,我妈妈很有见识,”一说到妈妈,余同哲显然有些激动,继续对我说道,“我妈妈有三个哥哥和一个小弟,兄妹五个最数我妈妈会办事,弟兄们之间若有不和,都是我妈妈出面调和,她虽然是个女流之辈,却深得我几个舅舅钦佩。我是妈妈唯一的儿子,明明知道妈妈是为我好,但就是管不住自己,这两年常常因为鸡毛蒜皮的小事跟妈妈顶着干,想起来心里就不是滋味。”

那时候我脑子里也没有“叛逆期”这个概念,听了余同哲的话,一时之间无话可说。余同哲见我不说话,他就继续说下去:“我姥爷早年参加革命,在当时的乌城地委工作,曾经领导过乌城的抗日游击队,解放以后在乌城武装部工作,借我姥爷的光,我几个舅舅都穿上了军装,我爸爸也是个军人,但是我爸爸在我很小的时候就在一次火灾事故中牺牲了……我大舅二舅三舅都在军队工作,尤其我三舅出息,在解放军一个被服厂当厂长……说起来我这几个舅舅都很忙,轻易见不到面,独有我的小舅打交道不少,他比我大不了几岁,差不多每年都到家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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来看我妈妈,所以我和小舅感情最好……”说到这儿,余同哲突然停下来,问我:“那个可是张老师?”操场北边的篮球场里,仍然亮着一盏灯,灯下一个中等个子的男人正在练习投篮,我仔细一看,果然是我们的班主任张老师,心想,余同哲是走读生,晚自习可上也可不上,而我就不同了,虽然平时他不怎么管,也不往课堂上走,但在外面碰上毕竟不好,于是和余同哲不约而同地拐向东侧大树的阴影里,余同哲才接着说道:“我说这些可没有让我舅舅出面帮我的意思,要是这样,连我都瞧不起自己了,但是我可以向我舅舅取经,我的小舅李玉恒就在乌城,他从小练武,当过侦察兵,上过前线,练就了一身功夫,后来转业到乌城工作,现在在乌城做生意……我想请长假,到小舅那里进行一个月的强化训练,然后凭自己的本事一举击败杜国华……”看来余同哲早就谋划好了,我再多说也无益,只好变成他的同谋,问他我能为他做些什么?余同哲说:“我还真需要你帮忙……杜国华将决斗定在两个月以后肯定有想法,我出去这些天他也不会闲着,所以我不在学校这些天想让你帮我盯着杜国华,帮我摸摸他的底细,所谓知己知彼,这个道理你懂得。”听他把话说完,我没多想就应允了,作为朋友,这时候不帮忙可说不过去。等我俩说完话,晚自习也快下课了,余同哲放学回家前又叮嘱我,千万不要向同学们透露他到乌城去受训的实情,免得传到杜国华耳中……

余同哲第二天果然没来学校上课,后来我听说他请了一个月的病假,到乌城第一医院住院治疗去了。

自从我把自己当成了文学青年,学校安排的各门功课全部抛在脑后,初起上课的时候还掏出课本摆在课桌上做做样子,后来见老师平日里不留作业,也不考核成绩,立马变得肆无忌惮,上课干脆不拿课本,只管埋头看闲书,我首先参加了两届《诗刊》函授,接着又报名参加“中国文学函授大学”,那时候的我像只饥饿的虫子,一头钻进书本里,贪婪地吸吮着文学的养分,丝毫不知道美好的青春年华正在身边悄悄溜走……

余同哲走后我开始琢磨杜国华,但我和他不在一个班,一时之间不知该如何去打探他的底细,但是我既然答应了朋友,就必须去做,起码应当尽力而为。想来想去,最终把目光投向了陈少红,她可能是了解杜国华最好的途径。

陈少红天生丽质,风采照人,是我们学校所有男生心目中的女神,不管走在哪里,总会吸引所有人的目光……她并不是当下电影里那些长发飘飘的女明星那种漂亮,她的美丽独具特色,而且令人陶醉,最让我心动的是她那双明如秋水的眼睛和脸上一对儿可人的小酒窝,但是说实话,我平时很少看她,即便偶尔走个照面,一低头就过去了。说来惭愧,我不愿意看她绝不是因为看她不入眼,而是因为我觉得自己与她不是同一个世界的人,既然把她当成女神,那么我这个凡夫俗子就只好敬而远之了。在我们学校,像我这样有自知之明的男同学居多,只有余同哲和杜国华把自个当成了董永,想和织女谈恋爱。然而谈恋爱可不是一厢情愿的事儿,这两个人谁才是织女眼里的牛郎呢?对了,她陈少红喜欢谁都行,喜欢谁是谁,何必让两个人为她大打出手,万一打出问题来可就悲催了……想想此前对余同哲的支持,再想象一下有可能出现的严重后果,我便懊恼不已……追求爱情固然是无可厚非,但是用决斗的方式来打败情敌,绝对是不可取的。

星期六晚自习,我给陈少红塞了一张字条,上面写着:明天下午3点,我在铁路尽头的杨树下等你,事关重大。切切!

兵工厂的专列在进入工厂之前首先消失在工厂边缘的几颗杨树后面,因此在我们眼中,那几棵杨树就成了铁路的尽头。老杨树一共七颗,生长在一片洪荒的洼地里,那一带地形不平整,显得十分荒芜,七棵杨树中有一颗在多年前一场暴风雨中倾倒了,树干搭在其他树杈上,远看像坦克主炮一样威武,它的根须虽然裸露出一部分,但活得依然健硕,一样枝繁叶茂。除非冬季树叶落尽,其他季节里那几颗杨树便如一道绿色屏障,为驶向兵工厂的专列增添了一丝神秘的色彩……

星期天下午学校照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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要放半天假,吃过午饭后我便早早走出校门,走上铁路线,踩着一级级枕木向目的地走去,没走出多远,忽然看见前方出现了一个身影,黑色的铁轨上一个穿着红色外套的背影缓缓地向前移动着,轨道太窄,为了寻找平衡,她的双臂不停地摇晃着,像是乐队指挥在慢慢打着节拍。看身材一眼认出她便是前来赴约的陈少红,不由得加快了步子。而她也似乎知道是我从后面赶来,干脆停下来跳到枕木上等着我走近。秋日的太阳暖暖地照着,她那件红衣服在太阳下十分耀眼,仿佛开在碧海里的一株珊瑚,我的心使劲跳了几下,登时把这一幕情景刻在脑子里,宛如装裱在心上的一幅油画。

该说什么好呢?我正思忖着,陈少红首先开口说话了,她说:“王建弘,你比我想象中来得晚,难道是想让一个女孩子在野外等你?”这话似是抱怨,却让人受用,我赶紧接住说道:“我没迟到吧,没想到你出来这么早。”陈少红往旁边闪了一下,给我让出道来,我俩沿着两根铁轨继续向前方走去。

“看你给我的字条,挺认真的,说吧,啥事儿?”陈少红开门见山问我,好像不等走到杨树下就能结束这次约会。

“我是为了余同哲才约你的。”

“你俩关系不错,这我知道……可是你一本正经约我出来又是为了什么?”

我感觉她是明知故问,叹了一口气问道:“你知道两个男人决斗的后果吗?”

陈少红思考了一下,淡淡地说:“决斗,我在小说里见过,至于后果,无非是一个赢一个输。”

“我的女神啊……对不起,我一直把你当女神看,今天一着急就这样喊出来了……你说的太轻巧了,决斗可不是体育比赛,弄不好会死人的。”她像是被我的话挑逗了一下,白净的脸上泛起一丝红云,但随即又抹去了。为了掩饰自己,我接着说道,“余同哲和杜国华要决斗,而且是为了你,实话实说,我之所以约你,就是想阻止这场决斗。”我迫不及待把话挑明,这样我约见她的理由就足够充分了……然而也是在这个时候,我才隐隐感觉到,自己的这次约会不完全是为了朋友。

“其实我早就猜出来了。”

“猜出来就好,难道我们不应该阻止吗?”

“怕是阻止不了。”

我一时无语,心想得把话题往杜国华身上靠,沉吟片刻问道:“假如决斗不可避免地发生了,你认为谁能取胜?”

陈少红迟疑了一下说:“为什么这样问我?我没想过,也不会去想,我来乌镇中学读书,并不想和任何人搞对象,你听清楚了,我说的是任何人。”

“哦,是这样,”我说,“决斗是他们两个人的事儿,和你没关系,那么你就不会受到个人感情影响,更能做出理智的判断,你认为他俩谁能胜?”

“当然是余同哲……”陈少红说,“我知道这是你想要的答案。”

“但是余同哲因病住院了,恰在这个节骨眼上……所以我为他担忧。”

“王建弘你也太实诚了。”

“我作为旁观者,是有远近亲疏的。”

“可我看你更像是个渔翁……”

“我听不懂你的话。”

陈少红瞟了我一眼,然后又仔细打量着我的眼睛,好像是从我的眼神中寻找什么,或发现了什么,淡淡地说:“我开始就表态了,我来乌镇中学是为了读书,并不想和任何人搞对象……”

我有点心慌意乱,一时之间再也找不到合适的话来应对她。这时候身后隐约传来内燃机的轰鸣声,一会儿果然有一列火车开来,从我们身旁嘎吱嘎吱地开了过去,车厢外面罩着伪装网,不知道拉的是什么。给火车让路的时候陈少红一只脚在基石上崴了一下,我便乘势搀扶了一把,在我接触到她手臂的刹那间,我的手仿佛过了一下电,一种新奇的、麻酥酥的感觉传遍全身,我嗅到了她身上散发出的淡淡的类似石榴花一般的香气。

火车消失在七棵杨树后面,铁道上又恢复了寂静,我俩的谈话似乎也该结束了。我这次约会尚未走到目的地就完成了。返回的时候我们回头凝望了一会儿,那几株钻天杨依然孤独地伫立在原来的地方。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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