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爻本义》

第23节江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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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更天的时候,雅僧就已经醒了,到底还是小瞧了老道儿的葫芦酒。他开始一点点地回忆自己的言行,这是他多年来刻意练习的结果。

当想到自己对着陆轻尘恶言相向时,雅僧愈发后悔去尝那老道儿的酒。他多少也察觉到他们几个的计划,也并不反对在这个时候从麻烦中脱身,君子不立危墙之下嘛。只是没想到老道那酒葫芦的酒这么烈。——或许,真的不是凡酒?

“咚——咚——”传来的是信义陆家每日里早晨的钟鸣之声,钟鸣鼎食、簪缨世家么。

“开始吧。”雅僧低声自语,用掌根磨了磨膝盖,撑着手站了起来。

“法师,这是小道长给您留的信。”

厢房外早有人在等候,送上一简书信。信不长,雅僧看完后怅然若失:

“果然,这筵席,终究还是散了。”

西歧市几乎就位于整个镜海的正中央。从镜海息潮开始,一片原先湖心不起眼的群岛便慢慢地浮出水面,最终连成一片成为了金天的西岐。当年五大世家联合在岛上建立了镜海商会,经过几十年的发展,区区纵横不足百里的西歧岛早已不敷使用。为避免‘迁都’的动荡,镜海会以原岛为基,巨艟大舰环列,相互勾连拓展,硬生生将之建城了纵横绵延近三百里的巨型水上都市,西歧市也因此得名“镜海宝船”。

今日的镜海宝船特别热闹,从高处往下看,镜海宝船犹如一个巨大的磁铁,从东西南北各方吸引着大小不等的船只箭射而来,绵延而不绝,一直接到目力所不能及的远处。

熙熙而来,攘攘以往,皆为利也。

“放出消息至今不过十来日,以镜海之广大,也不知道这些匆匆而来的人们是怎么得的消息。”

“这就是世家,纵横勾连的姻亲,消息可以轻易跨过这莽莽万里镜海。”

说话的是陆权,站在高塔上看着蜂拥而来的船只,胸中腾起的豪情万丈,似乎前几日遇到的修为进境不顺也不足道哉。

“幼福,底下的人都准备妥当了么?”

“会场是三儿负责,昨晚就布置妥当,各处机要让静珲看着,另还有一处特别组让陆长老领着以防不测。跟西歧这里也打过招呼,五姓都是支持的。”

“嗯。”

陆权对管家陆幼福还是相当满意的,有任何事情交于他去处置,总可以分派的妥当,让他少操了许多心。正要从塔上下来,突然对着街角一指:“那里是?”

“哦,那是一个多月前新开的巴记包子铺,也就是带馅儿的炊饼。这是开业酬宾,因为量足价低,常有人在此排队购买,已经查过了,是本地一个叫巴鼻子的和几户人家攒的,没问题。”

陆权轻皱了一下眉,他不喜欢在这个重大的日子里有热闹,这种下民的热闹常带着无序和风险。

陆幼福看了一眼陆权,叫了一个随侍的童子,道:“去跟那一家东家说说。”

那童子得了令,没一会儿,就见塔下包子铺将一屉包子卖完,挂了‘东家有喜,明日再来’的牌子,排队的人起先有些骚动,接着就骂骂咧咧地散了。

“陆平是个好苗子。”陆权抚须颔首,当先下了塔,走向会场。

西墩任月楼在西歧四十四正店中仅排前五,但它有一个别家所不能比拟的优势——大。具体说来,任月楼高七层,最高一层长60丈,宽45丈,因为施用了秘传的阵法,不用一廊一柱,南北通彻,东西贯穿。

平日里用屏风隔开,充作雅间,只比大堂好上一些。到了今日这等场面,将隔断拿开,铺上席面,千里混一,那才叫一个气派。每逢有动辄几百桌的场面,还得是它任月楼。

南楚国有一处吴塘,每年总有几十万人聚以观潮。去那里看过的人,就能很好地比喻此时任月楼的情形。陆权作为主人登场,人潮便涌动起来;像是踏着浪头的弄潮儿,他步步升潮,一路走一路逊谢,走到主桌时,历经世事如他,也难免双颊酡红,如饮醇酒。

到了他这样的年纪和地位,醉人的常不是酒。

陆权再次看了一眼主桌旁那一个硕大的台子,与在自家东院中所见的那个一样,只是大了数倍,也用红绸子盖着。

听了听下面潺潺的水声,确认了没问题之后,陆权转身说道:

“诸位!(诸位……)”

任月楼的扩音阵法效果卓群,范围广、干扰少,音质上佳。作为化驰境界的修真者,他自然可以鼓荡真气令四下俱闻,但哪有现在这般气度雍容。

“感谢诸位远道而来(而来……),今日皆亲朋故旧(故旧……),无不可推心置腹(置腹……),小女偶得治河妙法(妙法……),愿与各位一同见证(见证……),请(请,请,请……)”

“啹啹啹”

像是为了响应陆权那一声绕梁不绝的“请!”字,整个任月楼的四周冉冉升起了各色的烟花。

“啪!啪!啪!”

烟花一个个炸开各色的文字:“三!”“二!”“一!”

“居然请了药子张,忒张扬。”

“切!歧阴左,星雨花树红如火。药子张不也得依仗左氏的火药?”

屋外的烟花,映到陆权的脸上是红色的。

他看向一旁的左氏,她知道自己不喜欢惊喜,他要她的答案。

左氏回以蹙眉,她不喜欢被算计的感觉。

“啹啹啹啹啹”

这次一枚枚的烟花窜得特别高,凄鸣的时间也特别长。

“啪!啪!啪!哗啦啦!!”

炸开之后是一片的银光,像是在空中拉了一块巨幕。

“哗!——”

这一次,是会场内的骚动,因为巨幕上映出了一行大字:

“巴记纸加酒,运河方也”

“啹啪!”

银色的烟花,映在陆权的脸上是紫色的。

主桌上的五姓各家,俱是一愣,原先的各种谋划和交换都用不上了。在任月楼外,有人以最恶劣的方式将这里的所有人愚弄。——米汤加药酒,近似于过家家一样的手段,戏弄了这一屋子的朱门大阀。

越来越多的人开始窃窃私语,有惶惶,有惊愕,有窃喜,甚至有幸灾乐祸。几千人的情绪汇聚、酝酿成一种情绪。

有不稳重的陆家人愤愤不知所以,作势就要冲出楼去。

“既然(既然……)”

陆权在刹那间稳住了心神,通过扩声阵法,将他沉稳坚定的声音传遍会场,骚动的人群再次看向他。

“既然有珠玉在外,陆某不敢落于人后。如今船闸技术已经有人先陆某一步公布,也省却许多麻烦,请看!”

红绸拉下,山原、川泽尽收眼底,闾阎、舸舰列列在目。

“众所皆知,颍川国内河道密布,水流充沛。镜海富饶多产,而北地少闻。我等苦青峦山久矣!”

拉杆落下,全场只听得机关‘咯咯咯’的声响,不一会儿,从青峦山、卞河等处渐次升起了十几座闸门,涓涓细流为之汇聚,不一会儿便颇为可观。有仆厮将一艘玲珑七彩的画船在代表平澜口的地方放下,船边明轮咕噜噜地转了起来,渐渐地逆流而上。

很快,这小小画船就到了第一道闸口,早有等候在那里的仆厮转动机括,将那画船放入闸中,继而放水升船,一阵操弄后,那画船爬上了尺许的高度,有咕噜噜地向下一个闸口进发。

“哗!!”

又是一阵嘈杂的骚动,众人见惯世事,自然知道这船闸的价值所在。不免又有人向窗外看一眼,心中怒赞一声:当真做的好事!若是落在我手就给个痛快吧!

“权此次忝为东道,愿与各位携手,共解千年之苦。此次运河若是得诸位相助,建成后五十年内,运河由出资的各位一同管理。”

说完,陆权盯着前排的中年男子。那是邱家的代表,娶的是左氏庶出的小妹;邱家依附于庐陵萧氏,不显眼。

“陆家主所言甚是!”

邱坤宇可没有扩声法阵,站起身后只能鼓荡真气,故作豪气干云的样子:

“众志成城,造福一方,如此手笔,非诸位而谁与?”

陆权心里对这半个‘连襟’摇了摇头,来这里的又不是引车卖浆之流,岂是一两句大话就能煽动了心思的?

果然,应者寥寥。

“本次治河,预期总费1亿5千万贯金钞,5年建成。陆家计划总投入4700万贯,3年内完成投资。”

会场内慢慢又有了嗡嗡地讨论声。

陆权一直僵硬的背部也放松了下来,事出突然,原先与五姓谈好的都作不得数了,还需要时间重新谈。好在刚才他咬牙喊出总价三成的报价,到底勾动了这些人,接下来就是漫长的谈判了。

从高台上背过身去的时候,他对着陆幼福只吐了一个字:“查!”

能泄露船闸技术的就一种可能,要查的是谁在借那几个棋子来算计陆家。

……

“往者出泉涸,相濡以沫。今朝入江湖,不如相忘。”

“为师故友相召,尔等自去;此次任性恐历乖劫,务必按计划提前撤离,切切保重!”

“缘生聚,缘灭散,不执苦,不执乐,有缘再会!”

奇货居的货船离了西歧行了两日后,在镜海飘荡。万里碧波,只一叶翩翩;只是轮舱之中,此时只能听到咻咻地喘气之声。

“混账!”蝉衣拿了这三份书信,负气摔在了地上。

“蝉衣,师兄这是要一个人担下西岐的事啊……”

“叫师姐!他就是逃跑!……丢下我们逃跑了。”

一句抢白,前半句恶狠狠,后半句惹人怜。三宝无奈地看着蝉衣一边抹泪一边将那张‘不如相忘’的信纸捡起。

“欸,师父走的也忒不是时候了,这下我们去哪儿呀?”

他顺手抄起李淳风的信纸,掖在兜里;说话时,看了看那泪人,又瞥一眼倚在门边的余叔,心里顿时感觉好累。

可怜那张‘缘来缘去’的信纸,任海风吹拂,在舱底打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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