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爻本义》

第30节济世

上一章 封面 下一章

苏绡儿慢吞吞地走出了船舱,外面已经有许多人兴奋地靠着船舷探头探脑;她凭着身法很快找到了一个好位置。心中却不能理解,为什么姚清之对于这种热闹总是很感兴趣,哪怕是这种人多的场合,他不敢出来,也要遣她出来打探。

横水是一条肥沃的河流,从灵宝商会的中部拐过几个急弯后,水流速度渐次放慢了下来。到了这里,因为流速慢了,泥沙留了下来,以至于河床已经高出地面尺许。岸边喧嚷着的,是两帮光着膀子,多是只着一条犊鼻裤,甚或有露着腚的成年男人。

这些人是纤夫,在这横水上拉纤为生。

是两帮人正在激烈地争吵。带头人很有特色,一边的是个疤面男子,四十五六上下,也可能是三十四五,纤夫日晒雨淋,年龄看不真切;另一边的,是一个精瘦的红脸汉子,也可能是白脸,此时正在争吵,脸色看不清楚。双方都是精赤着上身,露出一身腱子肉,这是实打实的,拉纤是个力气活。

“放你娘的屁,田久初,你个**崽子,什么时候南岸有你说话的地方?肏你娘的!!”那个疤面男子应该也很激动,说最后‘肏你娘的’时候,左眉下的长疤红得闪闪发亮。

这些人干最脏最重的活,说话自然也是最下贱,毫不留余地。

“胡广四!你妈*的狗肏东西,别给脸不要脸!要不是看你一帮老弱,老子还能让你站着跟我这样说话?有你这么不讲道理,怪不得断子绝孙!!”

打人不打脸,骂人不揭短。

红脸汉子这句话算是点着炮了,冷不丁被那疤面男子一拳抡在左耳,像个面口袋似的‘啪叽’就摔在滩涂上。

眼看两边就要真动手了,船东就要插话。

就听一声凄厉的呼号:“都给我住手!!”

方希直喊完这一声,奋力地从人群中挤出半个身子。围观的人对于这种敢于出头的总是抱有最大的敬意,很快就让出一条通道,让他走到前面来。

苏绡儿见了,眉头紧锁——她刚刚听了下面两人脏极了的骂人话也不曾皱眉。也许她只是单纯不喜欢这个书呆子。

船大吃水深,不能太靠近岸边。方希直只能奋力将自己固定在船舷,直着嗓子干吼,“大家以和为贵,有什么事情,可以坐下来谈嘛!”

两边被这一声吼镇住,正等着听高论,没想到是个和稀泥,不中用的。正要撸起袖子,哦不,他们没有袖子,正要甩开膀子冲上去,就听上头船东发话了:“打赢的滚蛋,打输的工钱减半。”

这下架也打不起来了,地上滚了一地泥的红脸汉子也怏怏地叫人扶了起来。

老于世故的船东背着手站在船头,俯视下面汗津津闪着光的人们,犹如帝王。只可惜常年跑船,吃了太多苦头,实在没太多油水,即使他努力地腆着肚子,先突出的依旧是两胯。

“我马三敢跑横水,也是你们这群没了廉耻的狗东西能拿捏的么?收起你们的龌龊心思,今日你们打与不打,价钱就摆在这里了。”

“那我们就都撤了,让马爷的船瘫荒。是吧,弟兄们!”

“瘫荒!瘫荒!!”

刚还要打生打死的两边人,都被这红脸汉子一句话给鼓噪起来,一时间口号喊得气势如虹。

船东只静静地站在那里,就像是一具不为所动的雕像。

扯着嗓子喊了没几声,见船东不接茬,渐渐地又稀稀拉拉地收了声。

船东依旧没有动,下面的人仰着头,看到阳光照在船东和他的船身上,他们都发着光,显得那样不可侵犯。

河边静了好一会儿,渐渐地有些站着的人开始摇摆。

他们习惯于喧嚷喊叫的强势,从来不明白沉默的力量。

“叫啊,你们这些驴肏的怎么不叫了?”

船东的质问让下面的人都松了一口气,那刺耳的脏话这一时候全没人注意。

“每人七文,两边各出一百五十个,其余滚蛋!”

这个出价就从半价涨到七成,也算是能吃饱了。底下嗡嗡了一阵,两拨人就合为一拨,有条不紊地接索、系索,排队、站位。那些没有分到工作的,也不在围着,呼啦一下从岸边跑了个精光,跑去其他地方筹谋今天家中的口粮。

今日的事砸了,头儿几个没看清这家船东的厉害。但是并不妨碍他们过几天挑个软柿子再来一次。

“嗨哟,嘿!哟吼,嘿!!”

没多久,船就在两边一列列的肌肉拉动下,稳步地向前走了起来。

方希直从刚才船东那一句话开始,就像是炮仗哑了火,直直地杵在那里,越听越糊涂。

之乎者也,毕竟离*屌肏日还是远了些,聪明如方希直,也得等到船动了起来,才转过弯来。

苏绡儿从船东吼那一嗓子开始,就进了船舱,复命去了。她不喜欢人群,人群代表着混乱,对于处于暗处的攻方有利,而她现在是处于明处的守方。

“……原来如此,可惜了,明明赶上热闹却瞧不得,令人抓耳挠腮啊。”

苏绡儿站在一旁不作声,她自认做的事并不比外面那些人高尚,但也厌看这些在饥饱间徘徊而生出的罪恶的智慧。

沉默就会让时间走得很慢,姚清之习惯于和蝉衣三宝在一起的热闹戏谑,一时的冷场让他有些不习惯。

“欸”方希直的叹息令人感觉生动,“富与贵,人之所欲也。”

姚清之开过蒙,知道他想说的是什么。看来有些苦头也不是白吃的,这方希直人迂腐,但也不是全活在纸堆里。

“怎么,你对船老大做的有意见?”

“不敢。”话虽这么说,脸上写的又是另外一回事。

“你看到了什么?”

“只看到几千张嗷嗷待哺的嘴。”

“吃酒么?”一盏酒递过去相邀。姚清之爱茶多过酒,可惜身边没了雅僧和蝉衣,叫他也只能退而求其次了。

“钱是王八蛋。”

两人喝上以后,姚清之轻抿了一口酒,悠悠地说。

“钱是王八蛋!”

方希直听了颇为认同,举盏一口闷了,重重地顿下酒盏,又重复了一句:“钱是王八蛋!!”

“但它真可爱!”

姚清之像是得了计的狐狸,一手托了酒,得意地抿了抿,也一口闷了。

见对面没了动静,问道:

“你以为,若是船东不吼那一声,接下来会如何?”姚清之自顾自地说下去:“你只说了你家‘子曰’的前半句,我没记错的话,还有后一句:贫与贱,是人之所恶也,不以其道得之,不去也。”

“你是说……?”

“他们是贫,是困,但并不是生下来受人可怜、挨饿等死的。若是船东不吼那一声,今日便要死上个把人,出了人命官司,我们这船今日就跑不了。他们,这是拿命来讹诈。”

“原来如此!不想他们困窘如此了。”

“不,你不明白。船东知他们更甚,所以他们敢拿一两个人命来赌,船东敢拿他们所有人今日的口粮来赌。一场官司,可以让船东破产,更可以让这里卷进去的人和他的家庭饿死。七文钱一个人,就是给这里所有人一个教训。你只见了不仁义的金钞,却看不见这底下的刀光剑影。”

“学生受教。”方希直知错能改是好事,只是动不动大礼参拜让人不爽——这酒喝得不利索。

当然,他还有没说的,只是交浅言深非君子之选。

拉纤的依旧在船外喊着号子,过了一道拐,就见到好大一片滩涂,上面长满了芦苇。六月季节正是芦花开的时候,绵延不可数的白色一道道的,随着风摇曳,就像是绿海中的浪潮,前仆后继。

再往前一些,之间满地碧波白浪中,像是疮疤一般,空出偌大一片地方。那里铺满了各色芦席棚子。棚子和棚子间靠的很近,从船上高处看下,只见连成一片的顶子,顶子材料有黄泥草就的,有横着乱枝叶的,最好的是铺了不知哪儿捡来的毡毯。

芦席棚子靠着横水近,即使如方希直没有修为的人,也能清楚看到,那些铺着毡毯的‘高级棚子’,不是赌坊,便是妓窠子。

“今日若是叫他们讹到了,八成钱就砸在了这些地方。人这种东西,越是朝不保夕,越是很难跟他解释长远、计划。”

“……”方希直这回没有分辩,他当然知道。多年的乞讨和困顿,当然知道他们是些什么样的货色。

“就像是他们的住处一样,无论是生于斯,或是沦落于此的,无论他们如何挣扎,终将被这一片沼泽所吞没。这,你应该最有体会。”

“学生……”方希直拢了拢手,又不知该说些什么。

“下一个渡口马上到了,若是你愿意,可以和我们继续游横水,若是不愿意的话……”

“各位贵人,东家吩咐,为赶船期,这一渡就不停了。”

门外传来小厮来回奔走的声音。

“嘿!看来你还得跟着我们再行一程。”

……

阅读三爻本义最新章节 请关注热血小说网(www.oaksh.cn)

上一章 目录 下一章 存书架

其他热门小说

三爻本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