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既然不愿使用木种，那就去死吧。”

触手直接折断了夏的脖子，死亡的恐惧击穿了一切顾虑和阻碍，木种复苏。

视野逐渐亮起，黑影的脸在月光下清晰可见，几根触手从他的眼窝中探出，死人般青紫的嘴唇，神情一副阴谋得逞的样子。

夏听到触手彼此侵碾滑腻的声音，嗅到一股单薄的海风气息。脖子归位发出脆响，尖锐的骨刺划开了扼住他喉咙的触手。骨甲覆盖全身，黑影被他一脚踢出老远，但他并未感受到切实的触感。

“轻松了吗？”

青年摘下了兜帽，与他相对而立。

“被那些不知所谓的东西束缚，怎么比得上真正的自由！

逆来顺受到连残缺都能接受，胆小怯懦到刀刃都只敢对着自己。以为等待就会有好结果，所以心安理得成为受害者？

总是等压抑到极致，所有坏事已成定局，才颤抖着亮出獠牙。既然如此，还不如一开始就选择战斗。”

木种完全修复了他的身躯，义肢散落在地上，一阵扭曲后变回了轮椅，夏光脚踏在地上

“那也是我的选择，和你们无关！”夏试着反驳他，言语却显得如此单薄无力。

“继续逃避吗？不战斗就得到的，都是他人施舍之物。”青年发出低笑，“我很好奇，如果让他们知道你是木种的契合者，你还能站在这里吗？”

“还有，区区随波逐流者也敢谈选择！”

青年渐渐漂浮，单手指天。遮天的黑雾形成巨大的气罩，笼罩在房顶上。

“被伪神拒绝也要与它的愚信徒为伍，与其用言语来说服你，不如让你看看什么是真神。”

下一刻，青年闪身出现在夏面前，一记沉重的头槌砸在他额头上，白骨的面罩被砸得粉碎，他的脸显露出来。

下沉55%

耳鸣声骤然作响，青年悬停在他的身前，散落的白骨碎片同样悬浮在半空中，时间仿佛静止。比黑夜更加浓厚的黑于此刻降临，螺旋的阶梯自黑雾之顶扩散而下，潮湿的海风带着咸腥味来到他身边。

奇异模样的海兽幻影在阶梯间盘旋，彼此吞噬发出怒吼。在青年的身后，与伟大存在相似的东西正在构建，却更虚弱和衰败。

那是一个只剩半张脸的生灵。

与夏的骨甲不同，寥寥无几的血肉搭在祂的身上，只剩一副通透的白骨。但还能从那只独眼中看到祂的超凡之处。

祂注视着夏，眼中流露出悲悯，随后在夏的额上落下一个吻，又探出白骨的手爪抚在青年的头上，下沉的趋势瞬间抑制。

祂眼中的光芒黯淡了许多，原本就衰弱的气息再次下跌。无法再维持自身的存在，螺旋阶梯与海兽们隐入黑暗，祂的身躯也逐渐透明。

时间再次流动，骨渣散落一地，青年喘着粗气，攥住眼窝中不断蠕动的触手，下沉停在了60%，他眼中探出的触手又多出一根。

看着夏眉间的印记，他明白夏已经得到了馈赠。数股气息正在朝这边靠近，黑雾气罩飞速收缩，挟着夏飞至极高处。

木种也感受到了那些气息，重新在夏心脏处蛰伏。新生的双腿萎缩，露出旧的创面，但那些被治愈新伤却并未回退，仍是完好的状态。

“好好感受一下世界之爱吧。”

青年冷笑一声，全力把夏投向地面，乘着黑雾消失在天际。

数道气息已经在大楼下汇聚。蓝发踩着光壁直奔楼顶，手中光索飞速探出却没能拦下快速下坠的夏。

劳伦斯拔剑插入地面，圣域展开，随后瞳孔紧缩，他发现以他展开圣域的速度根本来不及阻止夏的下坠。

然而，光素突然以更快的速度向他汇聚，圣域的展开前所未有的流畅，成功在夏落地前覆盖到那个范围。

“迟缓！”

下坠速度肉眼可见减缓，但对于那陨石般的落势来说依旧是杯水车薪，以他一人之力绝对无法改变夏死亡的结局。

然后劳伦斯看到了他此生绝不会忘记的画面，数以万计的光索如洪流般从天空中汹涌而下，以更快的速度到达夏的下方，编织出一张巨大的网。

“千光索。”

罗兰立于云端，将所有光索握在手中，光之网被拉至极限，几乎触地，然后迅速回弹。蓝发此时才到达楼顶，手中光索正好接住夏。

隐藏在暗处的青年忍不住啐了一口，他是抱着必杀的想法将夏投出的。只要夏暴露自己是木种契合者，那就只有倒向他们这边，比起把选择权交给别人，他更愿意主动去促成这件事。

初次体会到了恩赐的力量，青年不再强求，操纵黑雾不知遁入哪个角落。

此时罗兰将光索驱散，细心感受着光素的异动。他早已臻至凡王之境，对自己的力量有着清晰的认知，任何变化都无法脱离他的掌控。

然而刚才，本该被约束的光素却不受控制的爆发，迫使他对千光索贯注了太多的力量，才有了万道光索齐出的奇景。

罗兰不相信巧合，能用这种无法察觉的手段撬动他力量的，一定是更高位的存在，即凡王之上。他望向天宇，会是神座前的几人吗？抑或是祂的干涉？

蓝发拎着夏向轮椅走去，当看到轮椅变化成义肢时，忍不住啧啧称奇。看着夏进入医务室后，他返回了楼顶，罗兰果然还未离开。

“主教大人是在赏月吗？”蓝发若无其事上前搭话，在罗兰身后站定。

“我已经歇够了，你要是想在这里休息自便就好，不必拘束。”

蓝发依旧是一副懒散的样子道：“闲着也是闲着，来聊聊天嘛主教大人，只是站在这里吹风也太无聊了。

今天发生了这么多事，从早上忙活到深夜，真是累死我了，是时候和教会申请加班补贴了。”

“赫蒙库鲁斯，你想问什么不必拐弯抹角。”罗兰转过身，长袍被寒风吹得猎猎作响，“我会满足你无聊的正义感。”

“为什么，要扩大天启的灾害？”

听到那个名字，蓝发脸色骤变，强压下怒火向他发问：“作为主教，你不可能不知道，天启之后极易触发天启共鸣。”

“那又怎么样，以他们为饵，钓出隐藏在大城里的渎神者。一切都是为了向加登·伊维斯复仇。”

罗兰语气淡漠，就像在说一件无关紧要的小事。

“这些疯子比狂信徒还热爱他们的伪神，他们不可能不去袭击受天启者。要扩大天启的感应范围，最好的方法就是天启共鸣。”

“那你也不能用他们做诱饵！他们还只是孩子，怎么能让他们在一无所知的情况下置于危险中！”蓝发开始据理力争。

“你好像误会了什么，赫蒙库鲁斯。”罗兰再次提起那个名字，仿佛故意刺激他。随后，罗兰向他张开了手，掌心之中是一枚被破坏的锁头。

“孩子总是纯粹和无知，是你一贯的傲慢还是偏见？我允许他对我有一定程度的隐瞒，与此对应我利用他来达成目的。这是我们两人间的共赢，即便他不知道。

再好好想想吧，刚才你在带他回去的时候，你可曾见到天启共鸣在他身上造成的伤害还留有一丝？”

锁头上光击留下的痕迹清晰可见，再回想他带着夏回到医务室的场景，那哪里还像个受到了重创的少年？

“只从这枚锁头，就能看出他神术运用之娴熟，从力量控制到精准度，已经超出了值得赞叹的范畴。里应外合，在一天之内治愈自己所受的伤害根本毫无问题。即使这样你还要说，他还只是个孩子吗？”

蓝发只感觉后背生出一股寒意。

“你太习惯用你的尺度来测度他人，所以才会陷入这种盲目的正义感之中。”罗兰的话愈加锋利：“还是说你把你的过去投影到他身上了，瓶中鬼·赫蒙库鲁斯！”

作为曾受到过天启共鸣之人，没有人比蓝发更清楚它的影响。整个家族连带帮佣一百六十九人，在天启共鸣中殒命，一切都是因为他做为共鸣的中间传播者。

遥远的记忆再次从脑海中翻涌而出。

城门前围观的人群，满载猎物的马车，向他招手的圣骑士。然后，世界静止了数分钟，谁都没有察觉。

未知的恐惧促使他逃回家里，却把现象也带了回去。等到时间再次流动，偌大的庄园再也没有第二个站着的人。

当时怀着怎样的心情已经忘了，他一次次进出地下室，取出里面的药水溶解亡者，就像他的家人们做的那样，直到第十四个人。

庄园的异变终于被人发现，教会的调查者们很快赶来，发现了藏匿在庄园中的邪神像和法阵。

事件被教会判定为神罚收尾，作为赫蒙库鲁斯家族唯一的幸存者和天启共鸣者，他被教会收留，后来他展现出光素亲和成为神术牧师。

被人看见使用“魔鬼的药剂”溶解尸体的那一幕，在当地以讹传讹，造就毒杀百人的怪谈——瓶中鬼·赫蒙库鲁斯。这个名声比预料中传播的更远，他同期不少圣骑士和神术牧师都有耳闻。

最讽刺的是他的天赋不在神术上，而在神术药剂的调配上。

作为神术牧师偏门中的偏门，因为缺少切实的指导书，他不断接触药剂，导致身体逐渐被药物侵蚀，一头棕发转蓝，随后他便以蓝发自称。

“好好反省吧，已经晋升到二阶，却连第二自我都无法达成，这样的二阶和无底木桶有什么区别？”罗兰不再多言，脚下细碎的光壁浮现，踏着虚空离去。

倚着栏杆，蓝发拎着装了半瓶褐色药液的试剂瓶，轻轻晃动，里面的气泡已经消散得差不多了。

饮下药液，只余下甜得发苦的回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