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阳已经黯淡了，白天即将结束。

利维坦眺望着头顶桃红色的天空发愣，傍晚的风轻轻磨蹭着他的耳朵。

他还记得在自己的梦境里，世界是一颗星球，而太阳、月亮，也是一颗星球，他们是宇宙中不同等级的天体，依靠质量和引力来维持彼此的运行，但数量近乎无穷无尽，却每一颗都有着丰富内容。

那是个多么奇妙的世界啊。

在那里，宇宙不需要神明就可以自行运转，生命也是从随机中诞生，然后自然演化，也因此充满了无限可能。

但在他生活的世界，若是没有神，任何种族都没法存活。

比如滋养万物的太阳，乃是太古时候无名的诸神创造的宝珠，原本珍藏在神宫之内作为照明之物。但有一天，其中一位太古神明创造出了最原始的生命，因此欣喜若狂。然而，这些极为脆弱的造物，若是没有足够的光，就无法在世上生存。

于是，这位神决定，要盗走那枚发光发热的宝珠，将其镶嵌于这个世界的天幕之上。

紧接着，世间便就有了太阳。

不过，太阳宝珠离开了神宫便无法长明，所以一年的不同季节、每一天的每一时刻，他的亮度和颜色都在变化。

日出之时，它是红色。

正午之时，近金近白。

傍晚之时，开始发紫，并一点点不断熄灭，然后只保留勉强能够照明的荧光，变成三个月亮中最大的那一个。

没错，在利维坦的世界，月亮，就是休眠的太阳。

剩下的两个更为黯小一点的月亮，是第一纪元和第二纪元时的太阳，只是它们已经彻底休眠了而已。

也正因为这个缘故，吸血鬼和许多生活在底下的族裔，只说自己是黑暗血裔，而非暗夜贵族。毕竟，只要是在地表，便无时无刻不在太阳的照耀之下。夜晚，只不过是光芒微弱的白天，吸血鬼，也只能在晚上勉强见见光，并无在完全黑暗中的特殊优势。

那么，这个世界不存在真正的夜晚吗？

不，还是有的。那就是五十年一次的“血月”。

那一天，控制太阳宝珠的神明将熄灭太阳24小时，让它看起来像是一个通红的空洞球体，因此为称为血月。

每到血月之时，无数的地下居民会涌出自己的藏身处，在地表狂欢。

而下一次的血月，正是赫斯维克血族王子王女们前往地表王都的觐见之日！也就是明年的2月2日。

除了封爵之外，所有到场的未成年的吸血鬼们，还会在这天被“血月”引出真正的力量，实现进一步的生命跃迁。

比如利维坦的父亲，赫斯维克大君，他被牵引出的力量，正是“克服阳光”。由此可知，这个仪式的重要程度，不亚于《海贼王》中果实能力的觉醒。

由于血月是五十年一次，吸血鬼们只要错过，便没有下一次机会了。

一旦吸血鬼成年，其未被引出的潜力也会被彻底埋没。

这也是利维坦明知道自己年龄最小、手下最少、实力最弱，仍然选择参与到这场“游戏”中的真正原因。他可以在游戏中死去，但绝对不要一辈子庸庸碌碌、籍籍无名。

但既然已经越过了第一个难关……

我就算不是第一，至少……也要成功地站在父王的面前。

利维坦捏紧拳头。

“殿下，您在想什么呢？”

莱欧娜让身下的马儿走慢了些，好和利维坦并排交谈。

黯淡的余晖散落在她小麦色的皮肤上，看起来像个嬉皮笑脸的橙子。

利维坦过去之所以会排斥莱欧娜，就是因为总觉得她笑容下不安好心。但这一点，在利维坦看到对方宁死也不肯背叛后，得到了些微改善。

“说起来，您两天没进食，是不是肚子饿了？”

她记得，利维坦上次“掠食”，还是在前天。

“我没有胃，不会感到饥饿。”

利维坦将视线从悠远的天上收了回来，随口回应道：“诅咒没解除之前，我就算饮用人类的血液，也没法高效率地吸收其中的营养。”

高等吸血鬼没有肠子和胃部。

他们的消化器官，是用来储存和改造血液的“血囊”。

至于伪装成人类时吃下去的东西，会被喉咙内部的消化液直接溶解一并进入血囊，再通过尿液，和血液中的杂质一起排出体外（没错，利维坦不会拉臭臭）。

而被精炼过的血液，一部分会直接转化为营养，用来修复和强化吸血鬼的身体；另一部分则会融入其自身血液，成为释放血魔法的材料。

而利维坦现在的情况就是，血液进入他的身体后，可能会直接被当成杂质排出，只有微乎其微的血液能够转化成营养。

要是再不解除诅咒，除利维坦他每天吸干100个人类，否则就会被“饿死”。

莱欧娜扫视周围，大概确定了其余几人的位置后，才小声问道：“您还能坚持多久？”

才会被饿死？

利维坦沉吟了一会儿：“十天。”

“那就是一个星期不到咯？”

莱欧娜十分了解自家殿下的嘴硬程度，说出了真实答案。

“……”利维坦眨了眨眼睛，没有说话。

“您有在七天内解决这个诅咒的办法吗？”莱欧娜追问道。

“威尔身体里有一个法师的灵魂，说他能帮我压制这个诅咒。但是眼下没有合适的工具。”

嘴上这样说，利维坦却不抱太大希望。

连女武神的义手的削弱效果，也只是让他能使用影魔法而已，谁能确定萨迦削弱诅咒后自己就能进食了。

毕竟，吸血才和快速恢复才是吸血鬼的核心生存能力。他若是设计这个诅咒的人，一定先考虑禁绝这两项。

“还有，她说若是要完全解除诅咒，必须要去千塔之林，找她的老师才行。”

“您相信她的话？”

“不相信。”

利维坦看着前方威尔宽阔的背影摇了摇头，“这些魔法师连死神都能欺骗，就绝对有能绕过那个誓言卷轴的办法，千塔之林可是这些骗子的老巢。除非不得已，我是不会去那儿的。”

实际上，去千塔之林冒险破除诅咒，只是利维坦最最最最后的选择。

在他想来，最保险的方式，还是依靠系统。

第一，是解锁一个能免疫诅咒或是能破解诅咒的角色。

第二，则是抽出能够提升体质属性的道具。

女武神义手对诅咒的削弱效果，是受体质属性补正的。

体质越高，削弱越强。只要他的体质高到一定程度，诅咒会直接解除也说不定。

不过，这两个办法虽然最理想，但不确定性太大了，抽奖之所以将叫抽奖，是有原因的。

况且，想要收集足够的恶名值，和获得相关的称号，都需要耗费时间。

并不能立刻解决利维坦眼前的吃饭问题。

而他一个星期以后再不进食，就会死。

到时候，什么继承王位，什么和莱昂的约定，什么和威尔的誓言，都会变成一片虚妄。

利维坦的神情有些阴晴不定。

才刚刚逃出火坑，又被迫滑下油锅，身后还有猛虎追杀，这运气真是没谁了。

“利维坦殿下，我有一个主意。”

正当他心中感到愤愤时，莱欧娜又凑了上来，“解除诅咒的事可以先放放，您的生存才是首先要考虑的问题。我们没法治本，就先治标，先把命给您续上。”

“说说看。”

利维坦挑起眉头。总觉得自己被嘲讽了，但又没有证据，“我听着就当解闷了。”

“您之前说的是，血液的吸收率非常低，但还是能吸收的不是吗？”

“就这？”利维坦差点就丧失了听下去的兴趣。

找一百个人排队让他咬脖子倒是能续，但那得一边进一边出才行，还不考虑其操作难度和耗费的时间。

“您听我说完。”莱欧娜凑得更近了，近道利维坦能嗅到她身上的血腥味，“以数量取胜自然不现实，可若是以质量呢？”

“你什么意思？”

“独角兽！”

莱欧娜认真地吐出一个名字，眼睛里像是有星星在发光。

“这里是橄榄树的故乡，是桂冠之河的腹地，绝对有独角兽的栖息地存在。独角兽的血液是炼金术的圣药，不仅蕴含了巨大的能量，还能和任何一种炼金物质产生良性反应，因此也被称为祝福圣药，几乎没有害处。

“它们的血液，您大概率是能吸收的。”

利维坦惊讶地和莱欧娜对视了一会儿，冷不丁地问道：“你确定，不是因为你想满足好奇心？”

“您的性命垂危，我怎么可能做这种事呢？”

莱欧娜笑嘻嘻地回应道，“我的命都是您救的呢，只是想尽快地回报您而已。再说，那个女孩子能和马儿对话，独角兽也算是马的一种吧，还比马更聪明，没理由不行。这种生物不会攻击纯洁的少女，我们完全可以设下陷阱，然后等她把独角兽引过来。”

利维坦拉住了缰绳，身下的战马停下，整支队伍也随即停了下来。

威尔疑惑地转过头，姐弟两虽然还沉浸在痛苦中，但也因为这突然的停顿而变得机警，眼睛睁得像金鱼那么大，探照灯似的观察道路两旁，有点PTSD的味道了。而山姆本能地拿出纸和笔，目光在所有人的身上来回打转。

“利维坦殿下？”威尔出声询问道：“不走了吗？”

“我想起一些事。”

利维坦把眼中的雀跃隐藏起来。

他觉得莱欧娜的计划的确有可行性。

第一。独角兽的血液，被称为世间最纯净的液体，绝对不会像龙血那样有害，而且蕴含巨大的能量。就算他只能吸收百分之一，也能补充足够的营养。

第二。独角兽只会在白天独行，一只独角兽的威胁有限，而他不怕阳光。

第三。独角兽虽然非常机警，但却不会提防纯洁的少女，如果这个少女还能和它们交流，那对方就很有可能会上套。

目前来看，除了冒险去抓一百个人类排队吸干，就只有这个办法可行性最大了！

就这样做吧。先去抓独角兽，如果抓不到或者独角兽的血没有用，再用上面的笨办法续命。

他眼神从莱欧娜那张玩世不恭的脸上扫过。

没想到啊，这个神经大条的没个正形的女人，总算在打架以外的事情上靠谱了一回。

“威尔，你对这一片的地形应该很熟悉吧？”

打定主意后，利维坦直接问道：“有听说过这附近有独角兽出没吗？”

“您为什么这么问？我们不是要去千塔之林吗？得抓紧时间才好啊。”

威尔刚说完话，他身下的马忽然焦躁地来回踱步，而他本人也猛地睁大眼睛，不可思议地看着自己手臂上浮起的鸡皮疙瘩。这是他的直觉在发挥作用。

有能取他性命的东西，对他动了杀意。

威尔抬起头，发现利维坦身边那个女人正似笑非笑地看着她。

眼睛看起来弯的跟月牙儿似的，但里面的寒光比雪山上的万年坚冰还要寒冷。

“喂，我问你。”

莱欧娜策马慢悠悠地围着威尔转了一圈，看起来十分悠闲。但在场的每一个人都能感觉得到，队伍里的气氛似乎随着马蹄声变得紧张起来。

她突然靠近威尔，直视对方的眼睛，“利维坦殿下什么时候说，要去千塔之林了？”

威尔从未被与他同龄的女战士威胁过，皱起眉头，呛声说道：“可是他不是有诅咒在身吗？只有去千塔之林才能解除，我带他去那里这有什么问题？”

“所以，你在没有询问的情况下，就替利维坦殿下做了这个决定？”

“可这才是对的路——”

他话音未落，腹部就遭受了难以形容的重击，整个人像是被攻城锤砸了一下似的飞了出去，连身下的马儿都被带倒在地，踉跄了两下才重新站起。

而莱欧娜却还在维持着出拳的动作。

“可恶！”

威尔吐了一口血，用粗壮的手臂支撑身体站了起来，伸手摸向身后的双手大剑。

对方这一拳的威力，远超他的想象。就像他不是寻常的二阶，这个女人也不是寻常的三阶。

有没有搞错，这么强的女人，为什么会被那几个喽啰打伤？

而莱欧娜仍然带着笑脸，两把环刃挂在马鞍上，没有要取用的意思。

另一边，姐弟两不无惊骇地看着这一幕。其中弟弟拉瑞，望着威尔的眼睛里燃起一丝火焰，仿佛是希望莱欧娜直接把他打死似的。莱迪亚的表情则更加复杂和隐晦。

而山姆则继续奋笔疾书。

“啧，第一天上班就要叛乱吗？”

莱欧娜的话让威尔心中一凛，他先是看了利维坦一眼，却发现对方在用匕首清理指甲缝，根本没有往这边看的意思。

威尔以后是莱欧娜的麾下部署，这顿下马威就算没有由头，莱欧娜也会找别的茬。

与其让那个小子沉浸在过去的天才光环中，不如让他见识见识和同龄人之间的差距，以后也会听话一点。

所以利维坦压根不想管，清理完指甲便打了个大大的哈欠，说了句：“快点。”

这话是说给莱欧娜听的。

“我以为你被俘虏后，就应该有所觉悟了，但看来现在还要再提醒你一下。”

莱欧娜居高临下地看着威尔，“你现在不是那个散漫的佣兵队队长，而是赫斯维克王朝一位王子的侍卫，而我是侍卫长。你以后在队伍中的所有行动，都要向我请示。如果我没有指示你做什么，你就只能听一个人的命令……”

她从马上俯下身子视着对方，一字一句地说道：“不是寄居在你心里的那个魔法师，而是利维坦殿下。所以，无论你是在打什么主意也好，还是真得为利维坦殿下的安危考虑也好……”

说到这儿，她嘲讽地眨了眨眼，仿佛是被自己的上一句话给逗笑了，“都老老实实地吞在自己的胃里，不要说出来去刷你的存在感，企图把自己认为的是非强加给自己的主人。老实说，你不仅没有主见，还弱的可怜……”

“你！”

威尔的皮肤肉眼可见地变红，牙齿咬得咯咯作响：“你没资格这么说我！”

“我就知道你会不服气。”

莱欧娜翻身下马，“为了以后不浪费时间和你说同样的话……”

她展开双臂站在威尔的对面，看起来毫无防备，“来啊。我不用武器。只要你能打到我，哪怕就一下，我就把侍卫长的位子让给你。”

“利维坦殿下，我这么打赌没问题吧？”

她刚刚嬉笑着转过头，威尔就已经无法抑制自己的愤怒了。

“野兽战技·公牛之力！”

这是把力量加到极限的特殊战技。

两道红色的雾气从他口中喷出，大剑像是急转的风扇一样切割出锋利的气鸣，威尔周身的草木都被这一击的余波切碎。

被一个女性战士如此侮辱，让本就脾气暴躁的他丧失了理智，这一招，直接就是以击杀对方目的的全力一击。曾经便有过三阶战士死在他的这一击之下。

可莱欧娜似乎是早有准备似的，双手想捕食的蝰蛇向前方探出，准确无误地抓住了他握住剑柄的双手，生生止住了这磅礴的剑势。

“这不可能？！”

威尔瞪圆了眼睛，鼻子不断向外地吐着血红的粗气，手臂上的血管涌动，就像海面下的水蛇一样吓人。他试图夺回自己双手的控制权，但对的手却像是两只钢钳，居然纹丝不动。

两人在咫尺之间面对着面。

莱欧娜轻轻说了一句：“记住今天，你能保住自己的双手，完全是我手下留情。”

说完，她在对方惊骇的眼神中，一根一根拨开了对方的手指，然后抬膝撞向威尔的腹部。

在对方受到重创，缩起身子的刹那，莱欧娜夺走了大剑，轮圆了一大圈后，用宽厚的剑身拍在威尔的腰部。

后者再次飞出，刚好倒在了利维坦座下战马的脚下。迷迷糊糊地睁开眼，他又看到了挂在马鞍上的那个玩具熊，最终只是自嘲地笑了笑。

“做的不错。”

利维坦对着莱欧娜点了点头，“你似乎变强了？”

“昨晚有了些感悟，再加上被您感动了……”

莱欧娜开心地比了个胜利的手势，“所以参加完考核，再学习了战技，我就是四阶了。”

利维坦没有理会她的得意，而是低头看向地下。

“你和你身体里的那个灵魂应该明白，我留着你的唯一原因，就是她知道那个法术的模型。而不是指望着你能有多大的作用。但，这并不是我会任由那那个法师摆布的理由。”

他银色的眼睛里没什么感情，“你们很清楚我一个星期内不进食就会死，所以才会觉得，让我按照你们计划的那样，前往千塔之林是理所当然的事，以为我只有这个选择……”

“这种自作聪明的想法，让我觉得很恼火。所以不管我之前跟你们约定了什么……”

利维坦摸了摸玩具熊的脑袋，“今晚，就今晚。如果你和你身体里的那个家伙，没法证明自己能削弱我身上的诅咒。我就把你们抹上蜂蜜，放在蚊虫聚集扎堆的地方，确保你们这种聪明人能笑到最后……”

“可是！”

威尔的表情变了。

利维坦知道，他现在被萨迦的意识掌控了。

“如果是今晚的话，我手边并没有用来解咒的道具！更何况那个誓言是双向，您在一年之内随意地杀死威尔，您也会——”

“我不在乎。反正一个星期不能进食，我一样是死。”

利维坦摇了摇头，“我就是不喜欢有人觉得，她能愚弄我。”

“我也许会死，但我死之前，会让莱欧娜给我的父亲带一封信。那封信我会一定会拿出全部的本事，好好措辞。我保证，你的一家人，他的一家人，你们的朋友也好，老师也好，乃至于你认识的每一个人，都会倒吊在赫斯维克王朝的城墙上，直到他们身体里的每一滴血都被放干——”

“我知道了！”

“萨迦”大声说道，“我会尽我的全力的！”

说完，她便交还了威尔的身体使用权。

“很好。”

利维坦给莱欧娜一个眼神，后者立刻上前，把威尔从地上扶了起来。

后者心里虽然十分不爽，但根本不敢作出任何挣脱的动作。

“现在，告诉我，我该怎么找到最近的独角兽栖息地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