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睡片刻，飞机很快便抵达百井市，正穿过重重阴云向首都机场降落。

林昊在轻微的失重感中睁开眼来，一眼看到窗外掠过的一缕缕鼠灰色雾气，不禁苦笑感慨：

“果然，奥运一过，百井市的空气又成这样了。”

中间隔着的包上校斜了他一眼：

“你睡懵了吧。07年就这样了，奥运那会不也是一片灰么？”

“……”

林昊揉了揉眼睛，连忙打了个补丁，干笑道，

“只是刚才做了个梦，梦里的百井市晴空万里，天上没有一点云翳。”

“那可得是零几年时的申奥宣传片才有的场面了。”上校无奈一笑。

在飞机穿过对流层的颠簸里，林昊看到了阴云下死气沉沉的城市。

“就不能治理一下吗？”他问，“一直这样也不是个办法。”

“理论上说，要驱散掉这些异能形成的乌云，也算不上有多困难。”

身为异能军人的包龙涛给出了和坊间不同的说法。

“但上面出于什么样的考虑选择保留原状，我也没有理由去揣测。”

听起来还有点蹊跷？

林昊顿时起了兴致，便要去厕所再问一次智子，可惜飞机降落，那里已经禁止使用，他也没打算在众目睽睽之下发扬“球奸”风貌，和三体人公然聊天。

然后他敏锐地察觉到了一个矛盾点：

首都的“空气污染”这样严重的大问题，竟然没被ETO抓来大做文章。

无论是忠于三体人这一脉的，还是更偏向异能崛起的“颠覆派”，都对此没有任何的表态。

先不说这种微妙的妥协，到底是出于何种原因。至少有一点是确凿的：

智子不会回答自己的疑问，问了也是白瞎。

飞机落地，众人离开机场，包龙涛、庄颜等军方人员先行前往作战中心述职，大史则与两名在机场等候多时的警员一块，带着史晓明前去就近的警局。

林昊无事一身轻，也就跟随大史一道过去。

同样跟去警局的，还有已经换回一身衬衣长裤的秦始。这个国际连锁酒店大老板的独生子，被留在缅北的父亲强行送了回来，一路就独自蜷在一角，茶饭不进，郁郁寡欢。

自从去了果敢，见到父亲秦老板之后，秦始竟然没能和父亲说上半句话，转眼便被带进了一座房间，一直关到行动结束，随后又被塞进小队的平安汽车，稀里糊涂地回到了百井市。

不仅如此，由于是跨国诈骗案的受害者，并有非法募集异能者的嫌疑，他还得进警局好好地品上半天浓茶。

“昊子啊，你说，那些人为什么都用这种怜悯的眼神看着我？”

到了警局门口，秦始终于向林昊问道。

林昊只能回道：

“那不是怜悯，而是钦佩，能为远在国外的亲人做到这个份上，你的品格是值得赞赏的。”

秦始颓然道：

“你也不用安慰我了。我知道自己就是个废物，活到这么大了，也没能给父母帮上什么忙。这次差点还要把自己也搭进去，真是无药可救啊……”

前面被两个警员按着肩头走着的史晓明突然回头，抛下一句：

“秦老弟，你也别妄自菲薄，瞧瞧那些千万身家的富家子，哪有像你这样轻贱自己的？”

秦始微微一愣，摇头道：

“钱是我祖辈挣下来的，跟我有什么关系？男子汉就该用自己的双腿立足大地，用自己的两条胳膊撑起天空，这才叫顶天立地。站在前人肩上算什么本事！”

史晓明忍不住啪啪拍掌，带得手铐铁链哗啦晃动：

“我早瞧出秦老弟不是普通人，这番话深得我心啊！”

“去去去。”大史没好气地打断了儿子的话语，转头对秦始说，“小老弟，年轻人有志气，不依靠父母，自然是好的，可你怎么不去找个班上？我亲戚家的厂在招人，要介绍你去不？”

秦始深吸一口气，毅然道：

“打工是不可能打工的。寄人篱下，拿着三千块钱工资，何时才能出头？男子汉就该创业开公司，自己拼出一番天地！”

“好！好！”

史晓明听得赞叹不绝，恨不得当场挣脱两个警员跟这位老弟来个热烈拥抱。

大史头疼道：

“那你怎么不去做呢？”

秦始话语顿时蔫了：

“我爸不给我钱……”

“……”

林昊听得一阵汗颜，不知该作何评论。

史晓明说：

“秦老弟，你也别灰心，等我过些年出来了，就来跟你一起混！教你怎样白手起家，不打工，不贷款，也能轻松创业当老板。”

秦始是听说过这位神骗小史的本事的，当即惊喜点头：

“好！你这朋友我认了，一言为定啊！”

啪！

大史重重一掌拍在儿子背上，笑骂：

“还想着回老本行呢！进去好好改过，别再捣鼓那点害人的小心思了。”

“爸……”史晓明话音陡转严肃，“您还得冬眠治病，今后的花销小不了哪去，我只是……得为未来打算。”

大史叹道：

“这不是你违法犯罪的理由。你有这份心，也有这个脑子，那就该用在正道上……唉，还是我太少管你了，一直就只顾着工作，也没和你好好谈过什么……还是那句话，我们自己做的，都自己承担吧。”

史晓明默然数秒，说：“……爸，您也别为那个面壁者操心了，他不值得，您趁早去冬眠吧。”

“我的事我自己清楚。”大史摆摆手，“下一次见面，可能就得是很多年后了。里面是个大染缸，学着保护自己，别同流合污就行。

“等你出来之后，实在没有路子，就去找常伟思叔叔，好歹能给你安排个保安活儿。如果真不巧，逢上乱世，常叔叔又不在，你就找他去吧。”

说着一指林昊，“这位是林昊林老弟，真要乱起来，他可以保你。”

您老还真看得起我……林昊心道“我谢谢你啊”，表面则平静而笃定地点了点头：

“包在我身上。”

面对这小自己一轮的高中生，史晓明没有半点轻慢，从善如流地深深颔首：

“如果我实在出不来，或者没有留后，我爸治好病后也拜托你了。”

林昊忍住脸颊的抽动，木然复读道：

“包在我身上。”

大史哼了一声，斥道：

“那你最好有后，死前也要给咱史家留个种。”

……

把史晓明和秦始送进局子，又折腾了半天后，时间已至深夜。为了答谢林昊营救自家儿子，大史主动开车送他回家。

车载新闻反复播报着同一条消息，称盘踞于金三角的巨型犯罪团伙享利集团，近日因本土黑帮内斗，试图在果敢城镇掀起大规模屠杀，最后维和部队强势进驻果敢，控制住了危局，成功击毙集团首脑魏蓉，并将当地黑帮一扫而空。

新闻略去了大史等人的那一部分，反而着重提到了太阳系异能军团王牌兵器“蓝福I型”空艇的首次亮相，这一爆炸性的消息，揭露了“蓝福电池”这一异能转换与增幅装置的真实作用，也意味着异能军将正式踏上迎战三体人的舞台，作为主力部队参与“增援未来”计划，进入冬眠舱内直接前往末日决战。

和新闻里慷慨激昂的分析不同，窗外夜幕下的城市静悄悄的，不时有凉风从窗缝徐徐涌入。

比起四百年后的胜败，更多人已经把目光转向了当前，末世之下暗潮汹涌，疲惫和彷徨让他们难以再瞻望未来。

但也不时有大巴车从相反方向缓缓驶过，那是通往机场的人们。

过了这么些天，面壁者罗辑车祸入院的新闻早已传出，但积极响应他的号召、参与国外农业基础建设的国内工农学者，依旧是络绎不绝。

他们就像一道活水，带动着这个惨淡无望的时代缓缓向前。

不时掠过的车灯，让驾驶座上大史的身影时明时灭，唯有那根电子香烟末端的幽蓝火光，如同悬在黑暗深空中的一粒孤星。

“史叔叔，听晓明哥说，您是生重病了吗？”

智子在旁，演戏得演全套，林昊也就没有掩饰担心，直言问道。

“得了白血病，要到未来去治。”

大史像在唠嗑着邻家的琐事一般，咬着烟道。

林昊啊了一声，说：“那您可不能再耽误了。”

老实说，他很怀疑以这个世界罗辑的德性，还需不需要大史亲自给他定制老婆。

说不定还要开上好几年的impart才肯金盆洗手，那时大史可就真的病入膏肓，送进冬眠舱都救不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