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北啼血》

第23章 溥仪出逃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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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三章 溥仪出逃(上)

关东军要建立一个以宣统皇帝为元首的“新国家”,但宣统皇帝溥仪还在天津。因此,把在天津的溥仪弄到东北,这是关东军的一个重要任务。

清王朝是接受《清室优待条件》,宣布赞成共和国体,“自动”宣布退位的。《清室优待条件》有八项对清室优待条件,其中:大清皇帝辞位之后,尊号仍存不废。中华民国以待各外国君主之礼相待;大清皇帝辞位之后,岁用四百万两。俟改铸新币后,改为四百万元,此款由中华民国拨用;大清皇帝辞位之后,暂居宫禁,日后移居颐和园,侍卫人等,照常留用。

爱新觉罗·溥仪是清朝的最后一个皇帝,三岁即位,六岁退位。清王朝的“让国”,结束了国内战争,避免了列强趁机干涉而使国家分裂,这是利国利民之举。因此,新成立的中华民国按规执行。

雕栏玉砌仍然在,只是朱颜改。虽尊号和待遇还在,但毕竟江山已经失去了。多数王公贵族仍心有不甘,“心怀故主”的文臣武将也不少。袁世凯死后,一九一七年六月,六十三岁的前清长江巡阅使,时任安徽督军的“辫子大帅”张勋,以调解“府院之争”为名,率兵入京。七月一日,张勋发动兵变,解散国会,赶走总统黎元洪,与保皇党领袖康有为等人拥立溥仪复辟。

七月四日,国务总理兼陆军总长段祺瑞在天津出兵讨伐。“讨逆军”沿京津、京汉铁路兵分两路进攻,很快就攻入北京。七月十二日,张勋败退逃入荷兰使馆。年仅十二岁的溥仪只坐了十二天的龙椅,不得不宣布第二次退位。新上台的总统冯国璋和总理段祺瑞,也是“心怀故主”,极力为溥仪及王公大臣们开脱。列了八大罪状,由张勋把复辟的大罪全背了。

虽然社会格局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巨大变化,但这种变化,对于溥仪来说似乎并没有太大的影响。尽管有张勋复辟的风波,溥仪在紫禁城里,基本上算是安逸地做了十三年“皇帝”。在一个奇特的环境里,渡过了他的童年和少年。十六岁时“大婚”,有了皇后和妃子。

一九二四年九月,第二次直奉战争爆发。十月二十三日,北洋直军第三军总司令冯玉祥秘密回师北京,发动反直武装政变,包围总统府,囚禁总统曹锟。为了防止有人利用溥仪的皇帝名头,再搞清王朝复辟。十一月四日,刚刚成立的摄政内阁召开紧急会议。会议通过了修正对清室优待条件,其中:大清宣统皇帝即日起永远废除皇帝尊号,与中华民国国民在法律上享有同等一切权利;民国政府每年补助清室家用五十万元;清室即日移出宫禁,以得自由选择住处,但民国政府仍负保护责任。

十一月五日,北京警备总司令鹿钟麟、警察总监张璧,会同社会名流、国民党中央监察委员李煜瀛,率领几十名军警,将溥仪和他的皇后、皇妃,连同他的大臣们赶出紫禁城。

离开紫禁城,溥仪等人住进了他父亲载沣的醇王府。不久,由于受“杀宣统,斩草除根”的谣言恐吓,溥仪等人背着父亲,从醇王府溜进了东交民巷日本大使馆。一九二五年二月,在日本人的帮助下,溥仪从北京到了天津,住进了日租界宫岛街张彪的住宅—张园。

张园虽然没有琉璃瓦,没有雕梁画栋,但这欧式洋楼备有抽水马桶和暖气设备,家具也是欧式的。加上张彪的精心伺候,显然要比紫禁城的养心殿舒服得多。溥仪到天津不久,恭王溥伟就派人送信来,希望他迁到旅顺去住,“先离危险,再图远大”。但十九岁溥仪不愿意走,甚至放弃了出国留洋的打算。

张彪是湖广总督张之洞的“丫姑爷”,曾任前清湖北提督兼第八镇统制。辛亥革命后张彪卸职,投资工商业,收入颇丰,修建了这座西洋古典风格的豪宅。张园取名“露香园”,占地一万三千多平米,环境幽雅,设置别致,中西合璧。张彪将其出租给商人作为游乐场,是天津达官贵人养尊处优,吃喝玩乐的好去处。溥仪一行来到后,这里就成了“清室驻津办事处”。

张彪字虎臣,山西榆次人,出身于贫苦的农民家庭,自幼失父,少年失母。后在张之洞的提携下,从一个侍卫成为官居一品的武将,自然对清廷感恩戴德。因为没有了军队,不能像本家阿哥张勋那样为“皇上”复位,但一臣不事二君,他决不做民国的官。“皇上”到来,张彪视为极大的荣耀,把整个园子都腾出来,不仅不收一文房租,而且费用全包。已经六十五岁的张彪,不仅自己三跪九叩,早晚伺候,精心安排溥仪的起居,每天亲自为溥仪打扫院落,以尽“事君”之道。而且他还把子孙们都动员起来,暗中做溥仪的保卫,并将一个与溥仪年龄相仿的第八个儿子作为“伴驾”。

张彪的忠心得到了回报,在他死的时候,民国前总统黎元洪伏灵,清朝皇帝溥仪盖棺。溥仪给张彪赐了一个谥号:忠恪。还亲书“心如金石”匾额,又赐了陀罗经被。

而且尽管已经被废,但皇帝这块招牌是“只此一家,别无分店”,有着很大的吸引力。不仅是王公旧臣,遗老遗少前来问候晋见,就是民国的文武高官,也以与溥仪交往为荣。吴佩孚曾给他上书称臣,张作霖给他磕过头,段褀瑞主动请他去见面。日本人不仅在四周派兵“保护”,其官员更是经常来拜会。这样的情况,使得溥仪对“复号还宫”总有着幻想。

不过,国民革命军开始北伐后,势力很快伸展到了北方。仅仅两年的时间,直系、皖系等与溥仪有过联系的军阀纷纷垮台,最后被溥仪寄予很大希望的祖宗的发祥地—东北也易帜了。一时间,他这个小圈子的上上下下都感到悲观失望。曾一度表示要紧跟“皇上”的遗老门客多作鸟兽散了,连还厮守在他身边的“大臣”们,不再讨论复辟的问题了。甚至他年已八旬的老师陈宝琛,也不再说以前常挂在嘴边的“天与人归”,“臥薪尝胆”之类的话了。

在张园住得舒服,但在此期间,发生了一件令溥仪伤心欲绝的事。

一九二八年七月上旬,国民革命军第六军团第十二军孙殿英部,以军事演习施放地雷为名,驱走全部守陵人员,封锁关隘,实行戒严,洗劫了河北清陵中的乾隆陵和慈禧陵。

孙殿英盗陵后急于想销赃,四处进行活动,欧美各国古玩商闻风而来。很快传到了外国记者耳朵,他们把事情在报纸上公开。八月十三日,国民党中央机关报《中央日报》也以“匪军掘盗东陵的惨状”为题,报道了此事。盗陵事件一时成为轰动全国,家喻户晓的特大新闻。

祖宗尸骨被毁,无数稀世珍宝被盗,消息传开,满人哗然。溥仪闻讯后痛哭,在张园设灵祭奠。他还亲手画了一张《杀孙殿英》图,想着要将孙殿英碎尸万断。部分旗人团体,清室和遗老们分别向总司令蒋介石和平津卫戍司令阎锡山,以及各报馆发出通电,要求惩办孙殿英,要求当局赔修陵墓。

中华乃“礼仪之邦”,挖别人祖坟,伤天害理,是死者的最大不敬,对其后人最大的羞辱。即使是修正后的对清室优待条件,其中仍然还有:清帝宗庙陵寝永远奉祀,民国政府酌设立卫兵保护。这次盗墓不仅有悖于人性,有违于人伦,也违犯国法,而且还使大量国宝外流。因此,许多民众团体也纷纷致电国民政府,呼吁究查主谋。在声势浩大的声讨声中,国民政府表示要整饬军纪、维护公理、严惩主犯。

不过就在政府大员调查之时,孙殿英却坦然自若说:“满清杀了我祖宗三代,不得不报仇革命。孙中山有同盟会、国民党,革了满清的命;冯焕章用枪杆子去逼宫,把末代皇帝溥仪及其皇族赶出了皇宫。我孙殿英枪杆子没得几条,只有革死人的命。不管他人说什么盗墓不盗墓,我对得起祖宗,对得起大汉同胞!”

孙殿英还振振有词地说:我发掘满清东陵,有三个好处。第一,满清入关之时,大兴文狱,网杀士人,象吕留良,戴名世这样的人,都被开棺戮尸,我虽不才,亦知道佛经有言,以彼之道还施彼身;第二,满清统治三百年了,搜刮的财帛不知多少,今天我发陵,是为通天下财货,收运转之利,丰藏国库;其三,民间向有谣曰,清帝弘历者,本海宁陈家子,清室亦苦于不能自清,今吾发其棺,代其验之,还彼清白,彼不言谢,反以诬我,是何道理?”

据说孙殿英祖上是曾任明朝兵部尚书兼东阁大学士孙承宗,明末时他率家人及全城居民守城抗清,终因清兵势众,城破后孙家满门老小和全城百姓被清兵屠杀干净。只有孙承宗四子孙镐一支在城破时逃出一个保姆,带出了个男婴。也就是说,孙殿英的祖先是“抗清烈士”,他与清廷有血海深仇。

如果真是这样,孙殿英似乎并没有错,是在“报仇雪恨”。清廷不是也挖过洪秀全的祖坟吗?因此明里暗里都有人为孙殿英叫好。那些财宝也起了作用,后来慈禧口中的夜明珠,缀在了总司令夫人宋美龄的绣花鞋上。至于其它的珍宝,到了谁的手中,那就不知道了。盗墓案最后不了了之,孙殿英没有被严惩,照旧领兵当官, 而且后来还步步高升。就是连作为重犯而被捕的第八师师长谭温江,也被保释出狱。溥仪和一帮遗老遗少虽不甘心,但也毫无办法,只得记下这**恨。

烦人的事还不只一件,张彪的后人开始向皇上要房租了。常言道,人在人情在,人走茶就凉。老子是老子,儿子是儿子。张彪是清朝的“名将”,恪守君臣之礼,忠于君王,但他的儿子们可没有这种“觉悟”。谥号,赐匾这玩艺虽然很养眼,但总不及现大洋实际。再说民国已经十余年了,管你什么皇上不皇上,哪有住房不交钱的!

溥仪虽说经济不如从前,但有众多“心怀故主”的遗老遗少,倒也不至于交不起每月七百元的房租。他是气恨的是:张彪虽“忠心耿耿”,可“教子无方”。他的儿子们竟然目无君王,向“皇上”逼要房租!溥仪的自尊心受到损害,住着也不舒服了。一九二九年七月,溥仪带着他的一帮人,迁到了同一条街,相距只有五百米的“静园”。

静园本是民国参议院议员、袁世凯政府驻日特命全权公使陆宗舆的住宅。“五·四”运动爆发后,时任币制局总裁的陆宗舆,与交通总长曹汝霖、驻日特命全权公使章宗祥一起,被人民大众斥为卖国贼,北京政府迫于压力,罢免他们三人的职务。下台后的陆宗舆就到天津日租界,斥巨资修建了这座占地三千多平米的豪宅。

陆宗舆在政治上遭到重创,感到委屈,心有不甘。他将此园取名为“乾园”,取意“浩瀚乾坤、汇聚一园,人杰地灵、颐养千年”。溥仪进住后,幻想要在这里静养出“浩然之气”,以便重登皇帝宝座。他将此改名为“静园”,做着美梦,静观变化、蛰伏待机。

虽然国民革命军北伐取胜,统一了中国,南京政府成了中央政府。不过,这种情况并没有持续多久。五色旗摘下来后,打着青天白日旗的人马上彼此就厮杀起来了。今天甲乙联合反丙,明天乙丙又合作倒甲,情形和以前似乎没有什么两样,虽然蒋某人当了民国主席,但似乎他的江山并不那么稳固,全国仍是乱糟糟一片。这使溥仪不免有了绝路逢生之感,觉得他毕竟是“真龙天子”,这天下还得由他来做皇帝才能安宁统一。重登皇帝宝座的路虽然遥远,但似乎还有希望。

进入一九三一年夏,眼见灾祸遍及全国,国民政府宁粤相争,共产党造反革命,各地军阀拥兵割据,一切都混乱不堪。而日本“友人”又在东北磨刀霍霍,复辟眼见大有希望,溥仪的心又躁动起来了。

可就在这时,后院却起火了。他的淑妃文绣,受新女性思想的影响,在妹妹文珊的鼓励下,于八月二十五日,离开静园出走,而且还居然通过律师提出要与他离婚。

“妃子”提出和“皇上”离婚,中国几千年历史上,有谁听说过!一时间,“妃子革命”的爆炸消息,通过报纸报道,传遍全国,天下皆知。

溥仪气极败坏,“下旨”不许文绣离婚。全国各地的遗老遗少们全都出动参与“讨妃”行动,对文绣出走大加鞭挞。文绣有一个叫文绮的族兄,为此写了一封信,并将之登在天津《商报》;“惠心二妹鉴:顷闻汝将与逊帝请求离异,不胜骇诧。此等事件,岂是我守旧人家所可行者?我家受清室厚恩二百余载,我祖我宗四代官至一品。且漫云逊帝对汝并无虐待之事,即果然虐待,在汝亦应耐死忍受,以报清室之恩德。今竟出此,吾妹吾妹,汝实糊涂万分,荒谬万分矣!”

是啊,君要臣死,不得不死。你是妃子,即使“皇上”虐待了你,你也应该耐死忍受,以报“君恩”!文绮的公开信一出,马上得到遗老遗少们一片赞誉声。紧跟着,攻击文绣的文章纷涌而出,直欲置文绣于死地。

但是,此时毕竟是民国了,皇帝的尊号已经被废除,溥仪现在是中华民国的“公民”了,与文绣在法律上是平等的。年前才颁布的《中华民国民法》明确规定:“允许自愿离婚”。文绣以法律为依据复信驳斥,社会上支持文绣离婚、呼唤人权的呼声更多。几经律师对话,和解不成,文绣向天津地方法院提出调解离婚的请求。

妃子和皇帝对薄公堂,天下奇闻,丢尽祖宗的颜面啊!已经制造了“皇帝离婚”的奇闻,已经是洛阳纸贵,溥仪没有胆量满足众人的观戏心理,再写一段“帝妃对薄公堂”的奇史。经过双方律师两个月的磋商,终于达成了法院外协议离婚:双方协议完全脱离关系,溥仪给文绣五万五千元的生活费。文绣永不再嫁,双方互不损害名誉。

尽管民国法律已经不认可两人的帝、妃之位,但皇上和妃子离婚,也算是开中国之先河。当然,估计也不会再有来者。

被废了皇位,被赶出了紫禁城,祖宗的陵墓被挖,妃子离婚。使溥仪既难受又愤怒,既仇恨又悲伤,复辟之念更加炽热。“九·一八”之后,溥仪的心就飞到了东北。因为各路消息传来,说东北人民“爱戴”他,要拥护他成为“满**立国”的皇帝。

溥仪的心热了,心动了,但他也知道,没有日本人的同意,他哪里也去不成,更不要说登上皇帝的宝座了。 好在没过多少天,天津军司令官香椎派翻译官吉田来请他去,并且连随从都不让带,似乎很秘密。怀着兴奋而又不安的心情,溥仪随吉田到了海光寺,走进了香椎的客厅。

客厅里除了主人外,还站着两个人:一个是穿着西服的陌生人,从他鞠躬的姿态上看就知道是个日本人;另一个是年近过花甲、下巴缀着一把白胡子、身穿长袍马褂、有一段时间不见了的“大臣”罗振玉。

打了一个招呼,香椎手一指,向溥仪介绍道:“这是关东军高级参谋阪垣大佐派来见你的上角利一,具体的事情,你们就自己谈吧。”说完一点头,他就出去了。

罗振玉恭恭敬敬地给溥仪请安,然后拿出一个大信封递给他。溥仪把信打开一看,原来是吉林熙洽以奏折形式发来的《劝进表》:

“皇上圣鉴:敬陈者,臣熙洽跪。日本素知皇上德高恩重,久望皇上返吾祖发祥地满洲复位,以救苍生。为彼,臣树帜独立,将倾全力操练军队,扩充武器,在日本帝国信义资助下,先据有满洲,再图关内。此谓复兴之计,在此一举,亦是为臣期待二十年之时机,今日终将到来。只要皇上回返奉天,臣率吉林即首先宣告复辟。”

“熙洽的忠心实在难得啊!”溥仪很是感概。

“是啊,皇上。”罗振玉接口述说了自己是如何不辞辛劳,为复国四处奔走,关东军又是如何“仗义协助”的过程。最后说:“皇上,现在东北全境的光复指日可待,三千万子民翘首盼望着您回去。日本关东军愿意帮助您去复位,特意派了上角先生来接您。一切都安排妥当了,只等皇上作出决定。”他说得兴高采烈,满面红光,全身颤动,透过金丝眼镜,可以看到他的眼珠子几乎要从眼眶里跳出来了。 罗振玉,字叔言,号雪堂,祖籍浙江上虞,一八六六年生于江苏淮安。他五岁入私塾,十六岁中秀才,但后来两次入考却未能中举。中不了举就当不了官,为了生计,罗振玉当了十年的私塾教师。后来受湖广总督张之洞的邀请,出山当校长,创办学堂,还两次到日本考察教育。罗振玉因办学名声鹊起,四十一岁入学部当上了五品参事。辛亥革命时,以布衣之身而跃为五品京官,又得皇上恩赐三品顶戴的罗振玉,见大厦已倾,无力回天,眼不见为净,便带家小到日本。他在日本京都住了八年,从事金石考古研究,著书立说。青少年时就倾心于经史考据之学,再加上多年的专心研究,罗振玉终成一代大师。

一九一五年,罗振玉在日本结识了大他八岁的满清皇族升允。升允是蒙古镶蓝旗人,曾官至陕甘总督,为了复辟清王朝,多年来东奔北走,颠沛流离,煞费心血。在他的的鼓动下,罗振玉于一九一九年携全家回国,定居天津。北大校长蔡元培闻知,邀请他到北大讲授考古学。但罗振玉“不当二臣”,坚决不肯“屈膝新朝”。

一九二二年十二月,溥仪结婚大典,经升允推荐,罗振玉得到“皇上”在紫禁城破格召见。溥仪以他好言安抚,叫他遇事可以随时上陈,并且还赏了他“贞心古忠”四个字的匾额和一个“福”字。如此“恩遇”,把罗振玉感动得老泪纵流,决心就是拼了老命也要复辟清朝,使“少主”重登皇位。

一九二四年八月,经升允和陈宝琛的推荐,罗振玉终于来到了溥仪的身边,当上“南书房行走”,开始直接为“皇上”效力。但是几年“复国”未成,又在宫廷的争斗中多次失利,逐渐为溥仪不喜,认为他“言过其实,举止乖戾”。一九二八年春,罗振玉离开了溥仪,从天津搬到旅顺居住。

虽然罗振玉离开了溥仪,但“复国之志”始终未改:“……衰年望治之心日迫,私意关内麻乱,无从下手,惟有东三省尚未糜烂。莫如吁恳皇上,先拯救满蒙三千万民众,然后再以三省之力,堪定关内。惟此事非得东三省有势力明大义者,不能相期有成。乃以辛未年春赴吉林,与熙君格民密商之。熙君夙具匡复之志,一见相契合,勉以珍重待时。又以东三省与日本关系甚深,非得友邦谅解,不克有成。故居辽以后,颇与日本关东司令官相往还,力陈欲谋东亚之和平,非中日协力从东三省下手不可;欲维持东三省,非请我皇临御,不能洽民望。友邦当道闻之,颇动听。”

罗振玉早年就与日本人有交往,曾两次到日本考察,辛亥革命后在日本又住了八年。回国后,在天津住日本租界,旅顺则更是日本的租借地。多年来,罗振玉几乎是生活在日本人群之中。罗振玉的话,日本人是否觉得动听不知道。但他既是日本的朋友,又是名人,而且还是“皇帝”身边的人,以后一定用得着。所以,日本军政官员经常进出他家,每一任关东军司令官上任都要到他家拜访。

“九·一八”之后,罗振玉觉得盼望已久的时候到来了。他跑到吉林,力劝“夙具匡复之志”的熙洽,要趁此机会“复国”,迎接溥仪到东北重登皇位。

溥仪瞧瞧他这位兴奋的“老臣”,又望望生疏的上角利一,心中却犹豫不定。唉,这么多年来,利用“复国”这一名义骗他钱财的人太多太多,可回报他的是一次又一次的失望。就在几个月前,罗振玉还兴冲冲地跑来,拿着一个名叫田野丰日本人的复辟计划,说是得到了日本军政高层的支持。为了实现这个计划,需要一笔经费。但过了两天,日本驻北平的武官就传话来,要他千万不要相信这个田野丰的什么计划,此人只不过是一个浪人而已。

不过,这次的情况看来有所不同。一则地点是在日本天津军的司令部,有关东军阪垣大佐的代表,并且还有熙洽的亲笔信。别人不信,熙洽现在有权有势有军队,这还能不信吗?再则,他也从一些报纸上看到了“沈阳各界准备迎立前清皇帝”的新闻,天津的报纸上也不断地登载日本军队步步逼进,中国军队节节退让的消息。溥仪想了想,觉得这次大有希望。当然事情过于重大,他要和“大臣”们商议商议。因而便对罗振玉说:“此事重大,我还要问一问他们才能决定。”

临走时,香椎有意劝说道:“日中交战后,天津治安日趋不稳。为阁下安全计,希望阁下尽快动身。”

回到静园,头一个反对的是他老师陈宝琛。陈宝琛轻轻地摇着他全白了的脑袋,说:“皇上,依臣所见,复国希望甚大,现在时机还不成熟。罗振玉又犯了鲁莽乖戾的老毛病了,仅是关东军一个大佐的代表,我们怎能贸然置信?东北的局势变化、国际列强的真正态度,还有民心趋向等等,目前还未见分晓,待这一切探明之后,再作决定也不迟啊。”

在陈宝琛眼里,一个大佐算不上是什么人物,更何况还只是他的“代表”!

兴奋的溥仪被迎头泼了一盆冷水,不乐地嚷道:“熙洽的信,决不会说谎。”

“皇上啊,”陈宝琛用沉痛的语气劝道,“天与人归,势属必然,光复故物,岂非不是臣终身之愿?唯局势混沌不分,贸然从事,只怕去时容易回时难了!

其他人也认为陈宝琛说得对,不能贸然行事,应再作观察。

“我和你们说不通,快叫郑孝胥回来。”溥仪十分不高兴。

郑孝胥,字苏戡,号海藏,福建福州人。他比罗振玉还大六岁,已经过了古稀之年了。郑孝胥二十二岁时参加福建乡试(考举人),名列榜首(解元)。二十五岁时到天津当了李鸿章的幕僚,二十九岁考取内阁中书,开始了他的官场生涯。他当过驻日本大使馆书记官、领事、总领事、总理衙门章京,可说是个日本通。后来官升广西边防督办、广东按察使、湖南布政使。辛亥革命后,他和罗振玉一样,决心“誓守臣节,不当二臣”,仍留着一条辨子,“隐居”住在上海。

小隐隐于野,大隐隐于市。郑孝胥“隐居”在上海闹市,常与一帮遗老名士聚集在一起,品茗论茶,吟诗作对,写字画画,看戏评事。这一住就是十二年,学问是越发精湛,诗文书画一时誉满上海,争相求题者不计其数,生活过得既富裕又安逸。

大丈夫不可一日无权,小丈夫不可一日无钱,郑孝胥自然是大丈夫。但既想在政治上施展才华,又不肯“屈膝新朝”坏了名节,那只有复辟清王朝。一九二三年,经同乡陈宝琛的推荐,他进京见溥仪。

虽然郑孝胥不是两榜出身,但到底是福建解元。不仅是文才不错,口才更好。在紫禁城内,郑孝胥面对“皇上”,从盘古开天地一直说到“大清中兴”。夹杂着什么法西斯主义、无政府主义、共产主义、明治维新……,说到高兴处眉飞色舞,口沬乱飞;说到慷慨激昂处,声泪俱下。

溥仪此时只有十七岁,在笼子一般的紫禁城内长大,如同井底之蛙。听这合口味,又新鲜的许多东西,大为倾倒,立即封他为“懋勤殿行走”。懋勤殿取“懋学勤政”之意,即为皇帝的书斋。给他这个职位是对他文才的肯定,有拜老师的意思。不久,又任命他为总理内务府大臣。

郑孝胥从此以后就一心一意地为复辟奔走呼号,而且还把他的长子郑垂也拉上一同为溥仪效力。对于郑孝胥父子的忠心,溥仪自然是十分欣赏,还把他的“二皇妹”许配给郑孝胥的长孙,郑孝胥父子便又成了“皇亲”。可以说,郑孝胥是溥仪最信任的人。

在溥仪的小朝廷时,郑孝胥和罗振玉互相争庞,是死对头。一听是罗振玉在奔忙的事,郑孝胥很自然地表示反对。他劝说道:“展转相垂,至有今日。满洲势必首先光复,民心所向,日本不迎圣驾,也不能收场。不过,何时启驾,还是再等一等,有了更确切的消息,再做决定更为妥当。”

担心溥仪贸然行事,“清室驻天津办事处”顾问、皇后婉容的教师陈曾寿还特意上了一个奏折:“窃同凡事不密则害成。所当暗中着着进行,不动声色,使人无从窥其际。待机会成熟,然后一举而起。故不动则已,动则必期于成。若事未实未稳,已显露于外,使风声四播,成为众矢之的,未有不败者也。……”

不等静园商量出一致的意见来,日本驻天津领事馆的人就找上门来了。他们对溥仪的心情和处境表示完全理解,但要溥仪慎重行事,现在不要离开天津。而天津军的人却又一再宣传,说日本军部决心支持他上台,机不可失,最好立刻动身。日本政府与日本军部的意见并不一致,弄得溥仪也不知怎么办才好。

陈宝琛告诉他:“只有文人主政才是天经地义,如果军人主政的话,这国家还像话吗?现在日本政府还没有表示,切不可听军人的话贸然行事。”

“既然如此,干脆派人到东京活动活动。”郑孝胥献策道,“向他们表明我们的态度,争取得到他们的支持。”郑孝胥几年前作为溥仪代表,私下广泛地接触了军部和黑龙会的上层人物,得到了这些人的“关心”和“同情”。

“好哇,可派谁去呢?”

“宫里的老师远山猛雄不是领事馆介绍来的吗,他即是日本人,又能代表皇上。”

由郑孝胥起草,溥仪亲笔用黄绢书写了两封信。一封是给日本陆相南次郎,意在表明态度:“此次东省事变,民国政府处措失当,开衅友邦,涂炭生灵,予甚悯之。兹遣皇室家庭教师远山猛雄赴日,慰视陆军大臣南大将,转达予意。我朝以不忍目睹万民之疾苦,将政权让之汉族,愈趋愈紊,实非我朝之初怀。

今者欲谋东亚之强固,有赖于中日两国提携,否则无以完成。如不彻底解决前途之障碍,则殷忧四伏,永无宁日,必有赤党横行,灾难无穷矣。”

另一封是给黑龙会老祖头山满的,看上去只是问计:

“溯自辛亥禅政,瞬已廿载,水深火热,民不聊生。需如何奠安东亚,拯苏民生,深望阁下加以指导。兹遣家庭教授远山猛雄往见,请当面详。”

远山猛雄带着两封信走了,但不知有没有效果。在不安地等待中,土肥原贤二来了。 土肥原身穿笔挺的西服,挤着一双水泡眼,鼻子下面一撮小卫生胡,脸上始终带着温和恭顺的笑意,一副敦厚的样子。溥仪也和其他人一样,一见到他就有了此人可靠的感觉。

几句简单的问候寒喧后,土肥原解释道:“日本这次行动完全是迫不得已,是为了讨伐压在满洲人头上的张氏军阀。日军此次采取军事行动,只是对付张学良一个人的。为什么呢?陛下想必已经知道,张学良政权是个腐朽的暴戾政权,把满洲搞得民不聊生,人民生活苦不堪言,日本人的权益和生命财产得不到任何保证,这样日本才迫不得已而出兵。”

土肥原用他惯有的亲切口吻继续说:“关东军对满洲绝无领土野心,只是诚心诚意地要帮助满洲人民建立自己的新国家。我们希望阁下不要错过这个时机,尽快地回到你们祖宗发祥地,亲自领导这个国家。日本将帮助这个新国家,和这个新国家订立攻守同盟,它的主权领土将受到日本的全力保护,作为国家的元首,你一切可以做自主。”

“这个新国家是个什么样的国家?”溥仪念念不忘皇帝的宝座。

“我已经说了,是独立自主的,是由宣统帝完全做主的国家。”

“我问的不是这个,我要知道这个国家是共和,还是帝制。是不是帝制?”

“这些细节问题,到了奉天都可以解决。”

“不,如果是复辟,我就去,不然的话,我就不去!”溥仪摇头道。

土肥原微微地笑了笑,哄孩子似地说:“当然是帝国,当然是帝国,这是没有问题的。”

“如果是帝国,我就去!”溥仪高兴了。土肥原可不是上角,他的话还能不信吗! “复国”可是一件天大的事,需要召开“御前会议”来讨论。

礼不可废!既然是御前会议,那一切都得按规矩办。把客厅草草收拾一下,权当是“行官”的议事殿。没有了“龙椅”,就找一块绣有团龙的黄色绸子罩在高背椅。脚下的布墩蒙上了一块黄布,香炉里烧着黄线香。“龙袍”当然也是没有了的,溥仪便在腰间系上一条黄带子。就这样,这位“皇上”怪模怪相地呆坐着,接受身穿长袍马褂的“大臣”向他三拜九叩。完了他把手一抬,轻声地说道“众卿平身!”

这个过场弄完了,各自入座,这才开会议事。

“不能去,”陈宝琛依旧反对道:“当前大局未定,轻举妄动有损无益。罗振玉迎驾之举是躁进,现在启驾的主意何尝不是躁进!”

但郑孝胥这一次是极力赞同去。他瞅着陈宝琛说:“彼一时,此一时。时机错过,外失友邦之热心,内失国人之欢心。不识时务,并非持重!”

陈宝琛向溥仪说:“日本军部即使热心,可是日本内阁还无此意。事情不是儿戏,还请皇上三思。”

“日本内阁不足道,”郑孝胥摆摆手说,“日本军部有帷幄上奏之权。三思再思,如此而已。”

“我说的是请皇上三思,不是请你三思。”

“三思!三思!等日本人把溥伟扶上去了,我们作臣子的将陷皇上于何地?”

溥伟是皇室成员,五十刚出头,十七岁时承袭恭亲王的爵位。有消息传来,一直住在大连的溥伟,已经到达沈阳。在日本人的帮助下,溥伟正在准备建立一个“明光帝国”,他自己要当皇帝。 溥伟算个啥!陈宝琛的心中只有“皇上”,根本瞧不起溥伟。他说:“溥伟弄好弄坏,左不过还是个溥伟。皇上出来只能成,不能败。倘若不成更陷皇上于何地?更何以对得起列祖列宗?”

“这是什么话!”郑孝胥不以为然地说,“眼看已经山穷水尽了,到了关外,又恢复了祖业,又不再愁生活,有什么对不起祖宗的?”

虽说两人都是黄土都埋到了脖子的人了,但郑孝胥毕竟年轻了十多岁,而且口才好,说得振振有词,口沬飞溅。陈宝琛争了几句便脸色苍白,气喘吁吁。他颤巍巍地扶着桌子,探出上身,盯着他对面的郑孝胥,语不成句地说:“你,有你的打算,你的热衷。你,有何成败,那是毫无价值可言!……”

“事关重大,还是从长计议吧!”见他俩争吵得这么厉害,都这么大的年纪了,搞不好要出人命,其他人纷纷打哈哈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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