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课铃轻轻响起，叫醒了半睡半醒之间昏昏沉沉的林生。

林生睁开眼，清醒了过来，看向讲台上正在一板一眼讲着课的约翰，恍惚之间，竟有些分不清这是梦还是现实。

“下课时间到了，我也就不多讲了，先说下今天的作业，我最近注意到很多同学在填空题上常喜欢根据直觉填代词，比如逗号后面直接填which，这样的答题技巧太过武断，所以我今天的作业将会以从句的语法为主，下午我就会准备出今天的作业。”

说完，约翰把全部学生扫视了一遍，郑重道：“下课。”

林生看见约翰从教室中离开后，又是直接趴在桌子上，沉沉睡去。

一旁走来人，一拍桌子，笑道：“大哥别睡了，下节体育课。”

林生只感觉浑身都在颤抖，把头从桌子上撑起来，瞪了一眼眼前笑嘻嘻的同学，冷冷道：“别总是拍桌子，容易振坏别人的耳膜。”

林生没说谎，自己的身体对空气振动格外敏感，这样的一次拍桌子所传来的振动，对林生是不小的影响。

这人笑了起来，“不重要啦，趁着体育课，跟哥几个商量些事情。”

“什么？”

“听说昨天有伙黑社会被一群戴面具的市民绑到警察局了。”

这人的身旁，另一位关系不错的学生也凑了上来，“这么厉害？戴着面具绑了一伙黑社会？这是什么亚洲蝙蝠侠。”

林生没说话，只是看着他，眼神中满是惊讶。

说话的人显然不知道林生在惊讶什么，以为林生因自己的消息而震惊，不由得洋洋得意起来，“这几个面具人还带了些被黑社会欺负过的平头百姓当证人，我估计是这点黑社会全部都要被抓进去蹲一段时间。”

林生抬头看向眼前骄傲的同学，问道：“你叫什么名字来着？”

“夏民啊，林哥咋连我名字都忘了？睡糊涂了？”

“夏民，姓夏——认识一个叫夏武的吗？”

看着夏民那睁的大大的眼睛，林生眨眨眼，感慨起来，“虽然不知道人类社会的勾心斗角究竟有多严重，但是，以我目前所见，你这种说话风格足够把夏武害死。”

“林哥也认识我叔？”

林生没回答，转而问道：“他还说过些什么？”

“我也没听太多，只知道大概如此——林哥是怎么认识我叔的？”

“哦，以前他帮我办过手续。”

“我叔最近都在和刑警特警接触，帮你办手续？林哥难不成也是黑社会里的人？”

林生一愣，皱起眉，又告诉夏民：“是恰好看到了一些事情，作为目击证人参与了其中。”

夏民穷追不舍地继续问着，“看到了什么事情？”

“算了吧，没必要跟你们说——”

“戴着面具看这些事情吗？”

林生猛然一惊，站起来厉声问道：“你什么意思！”

夏民后退两步，看着林生，眼神里的难以置信逐渐消退，取而代之的，是溢于言表的崇敬。

站在两人身旁的同学赶忙将二人拉开，生怕二人打将起来。

夏民笑道：“我就说林哥身手敏捷，指定是大人物，想不到林哥竟然是这么厉害的角色。”

“别多想，我只是随便问问。”

“林哥，你要这么说的话，我就跟你透个底，我这人从小就练计算机算法——虽然我最初只是为了多下载一些盗版的外国游戏，但是，这种训练让我的逻辑能力得到很大的增强，也让我能找到很多资源，所以，有些人戴面具一打十时的画面，只要有人偷拍并传到网上，我就一定能找到。”

林生听出了这话里的意思：我都透了底，你没理由再瞒着。

但林生更清楚，自己暴露出这么多角斗士的证明，已经是对自己十分致命的现实，再暴露更多，不但是自己的危险，还会将这份危险带给别人。

想到这里，林生笑道：“别想太多，走吧，先上体育课。”

“林哥，你想过吗？一般来讲绝大多数黑社会成员就算背上铁证，他们也不是直接害人去死的罪人，而是万千加害者中默默无名的其中一人，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吗？这意味着他们不会在拘留所很久，他们很快就会出来，报复那些证人。”

“那些证人？”

“还记得那个女大学生吗？她是独自在这里上大学的，无依无靠，我叔怀疑她是最危险的人之一，但我叔能做的，只是劝解大学生不要独自出门。”

林生看着夏民，好像从夏民一本正经的瞳孔中看到了黑暗中的满街霓虹闪烁，又从繁华落尽的地方，看到了数之不尽苦苦挣扎的凡人。

林生很想装作什么都不知道，草草了事，但他禁不住感觉心中有把火，灼烧着自己的全身。

“你叔叔住在什么地方？他最近过得好吗？”

从某种意义上讲，林生承认了夏民说得一切。

顷刻间，夏民的少年意气占据了他全部的意识，他心里将自己同无数“英雄好汉”放在一起，好像得到了林生在这一刻的信任，自己便也是面具下的豪杰。

放学后，林生向约翰打好了招呼，跟着夏民来到了夏武家中。

夏武看见林生，像是看到了久别重逢的故友：先是一阵犹豫，张着嘴，不知该说些什么，但很快意识到自己的失态，便赔笑着招呼林生坐下，另一边把夏民支开，看着林生，不知该从何说起。

林生率先开了口：“你碰到他们了？”

“他们？王仁他们？”

林生点头称是。

“很难想象，我刚刚复职第一天，就碰上了这伙人，王仁的声音我一听就听出来，另外两个戴面具的——有一个我也认识，是个执跨子弟，你们怎么混到一起了？”

林生并不想正面承认这些，只是问道：“那些证人，都安全吗？”

“有个女大学生，太猖狂了，当着那些混混的面，大段大段的跟我们诉苦水，该说的不该说的都说了一遍，我问了她的情况，小商小贩出身，老家在外地，独自上大学，这个人非常危险。”

林生冷笑道：“面对这种情况，直言不讳是她本就该做的，现在却成了她可能被害的直接原因，你们在干什么？”

夏武苦道：“我们是警察，我们要坚持程序正义啊！”

“等人死了再审判的正义？”

“悲剧倘若并未发生，谁又能算有罪？”

林生愣住，他不知道该怎样反驳，只好低沉道：“告诉我她住在哪里，我去暗中看好她，一定不会让她被报复。”

夏武稍加思索，随后顺手撕下一张纸条，写下一串地址，正要交给林生，却像是突然想起些什么，停下了手，提醒道：“你会怎么办？”

“我可以答应你的是，我也会坚持程序的正义和程序的审判，不会动用私刑，我只做些力所能及的事情罢了。”

夏武苦叹一声，将纸条寄给林生，嘴里像是对林生说话，又像是自言自语着。

“我可不想给啊，警察的事情怎么能让别人去做？这是我们的制作所在！可我又该如何选择呢？说起来真是可笑，我摆明了就是看到那些怪物，真真切切地看到了，可是说出去却没人信，还让我先调理精神，如果不是我再三请求，连复职都难。”

林生接过纸，站在原地，默默听着。

“我看的清清楚楚，那些蠕动的大脑，那是人类的大脑，人类的意志，它们吃掉别人的意识，他们披着人类的外衣却残暴凶狠。这样的怪物说出来根本就没人愿意相信——你们也是群奇怪的人，昨天王仁那孩子把一群黑社会绑进来的时候，黑社会也明目张胆地威胁他，他说的话真让人难忘啊，是他这个年龄才会说的话。”

“他说了什么？”

“他用温柔的语气说，如果这老天爷都在帮那群混蛋，那他就把天捅出一个窟窿。”

林生听完，笑着离开了。

夏武不知道林生在笑什么，也不知道这算什么笑，或许是嘲笑这份幼稚，或许是欣喜这份坚强，夏武更愿意相信林生的笑是后者。

林生清楚，夏武已经疯了，彻底疯了。

林生走在路上，听着路上的车水马龙声，恍惚之间，看到了夏武像块玻璃似的走在路上，被发动机带动下的滚滚车轮撞碎成散落一地的碎片，在阳光照耀下，反射出不愿让人直视的刺眼的光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