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次反而变得容易了。是因为在国内吗？

陈余应聘了一家连锁便利店收银，时薪十八，能坐也能站，八小时倒一班。

连留学生的那点特例都用不上，如果有的话。学没上几天，全在请假，考试挂太多科。这学位本来就是买的，更别拿出来丢脸。

其实不至于，真的不至于。

那天他难得睡了一个好觉，没有光怪陆离的梦，也没有让他开始思考“死亡”的尿管。

人总说“做个好梦”，陈余深谙人真睡得香其实像死了，死了就没那么多稀奇古怪的幻灯片了。

所以无梦的睡眠接近死亡，而死亡让他浑身轻松，精力充沛。

不过是猜的，他还没死过，临门一脚被扥回来了，回头一看，是哥。

陈余攥着那处饱受折磨的“插座”，来回捋几遍，笃定没尿管呀，怎么又琢磨“死”了呢？

因为楼听站在他面前，播放这么一段录音。

“小听……”

然后不记得了，真的不记得了。只能想起播放全程楼听都保持沉默，明明他就在床尾，就在那儿，却丝毫不动，嘴巴还在脸上，说话的人竟变成手机里那个替身。

那张陌生的嘴，替他承认一切，从容不迫地应声，往往没什么实际内容，只是“嗯”、“对”。

陈余望向被替身夺魂的手机，又望向楼听。眼神空洞，活生生的人在他面前变得透明。

那替身似乎不甘被忽视，火上浇油地补全了细节和过程，缜密、严谨。

真正的哥哥发出声响，哑得也像个假的。

“听懂了吗？”

没有回应。

冷静又残忍，楼听没有情绪，仿佛置身事外。

“你母亲的死，我参与了一部分。”

陈余呆呆地凝视已经缄默的手机，在心底求它说几句话，代劳哥哥鹦鹉学舌。或许它有灵魂和思想？篡夺芯片什么的，类似有了自我意识的ai恐吓人类？

总之什么都行，爆炸也行，“砰”！一声，把哥哥的声音盖住。

最好盖住。

“有一个人，叫楼稻生，你不认识，但见过。他是你母亲的顾客，之一。”

陈余出神地遥望窗外的鸟，一根毛也没有，在四处漏风的巢里瑟缩，天寒地冻，应该快死了。

他再次想到死，原地生根，移不开脚步。

死，一定会死。

哪有在电箱上做窝的啊？

是所有，但凡有关性、爱的一切，都明码标价吗？

“是我告知的，楼秋生平日里会不会杀人，我不清楚。”

楼听竟然转身给他倒水，四平八稳，不紧不慢，简直像在斟茶。

“但那天他喝了酒，半醉不醒。”

喝酒，喝酒奇怪在哪里呢哥哥。楼秋生几乎天天都要喝的，只是那天杀了人。

杀了我妈妈。

一杯亲昵的温水被放在床头，陈余抓着它几乎要躲进去，这分明是一面湖，怎么就淹不死人了？

“我不算无意，但她那天不死，日后未必。”

要说点什么呢，够清楚了。

陈余却舒了口气，手心的豁肉深可见骨。

不疼，一点儿都不疼。做梦呢，快醒来吧！

要抱抱哥哥，要亲亲哥哥，要被哥哥打一顿！

那种疼才是真实的，才是属于活人的。

可楼听一根一根掰开他的手指，往掌心塞了团浸透酒精的棉球，又全神贯注地默视他。

这痛如同利刃，割开皮肉，也割开眼底平镜般的湖面。

泪砸进杯子，不知过了多久，总之还没抬高水位太多，又被楼听接了过去，换来一个新的纸杯。

楼听道：“还有什么想问的吗？”

随后双双沉默。

接着那几天是怎么过的？全模糊了，时间被压缩凝聚成一个黑点，挖个坑埋起来。

最后那句话，是在他和罗浦豪踏出病房门前的一秒。

“有疑虑，随时联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