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颜染再次醒来时，他正躺在一间宽敞洁净的病房之内，他动了动头，模模糊糊看到身旁另一张空床位。

霍洵忽然赤着上身走进来，身体上还挂着些许水珠，一手打着夹板。

颜染的头脑还在待机状态中半醒，揉揉自己的眼睛，锁定视线中的霍洵渐渐清晰。

颜染：……

霍洵似乎体会到了空气中的沉默。

“都是男人，没什么不方便的吧。”霍洵云淡风轻道。

“随你的便。”颜染抓着被子，虚软的身体再次滑进被窝，被角遮住了口鼻。

他打量着霍洵泛着红血丝的眼和下巴上泛青的胡茬，和一丝不苟的往日大相径庭，于是瓮声瓮气问：“你怎么邋遢成这样？”

霍洵反唇相讥道：“你需要护工喂饭翻身的时候也挺搞笑的。”

颜染：……

好端端一个人，怎么就不会讲人话呢？！

霍洵瞥过他始终注视着自己的视线，背过身拿起一件衣服，绕下挂在脖颈的夹板，抬起打绷带的手穿了进去。

“我要去复健，你一个人躺着等护士来吧。”

说着就径自走出关上了门。

颜染有几句想问的话硬生生被卡了回去，只剩下抿唇无语。

他只得抬眼望望天，看到墙上的挂钟指向了十点，可他并不感觉饥饿或口渴，身上也清爽干净，仿佛没有时间感。

看来，这间医院条件还不错。颜染想。

霍洵出去不久，一名护士走了进来。

“哇！您醒了！”护士感叹道。

护士随即回头张望，探寻四处找人，颜染不明所以。

探寻无果后，护士回过头，眉花眼笑地对颜染说：“司命应该是出去复健了吧？他很担心你，虽然刚来时身体状况不好，但每天都为你翻身、擦洗……要是见到你醒过来，不知道会高兴成什么表情呢！”

表情……

颜染回忆了一下霍洵没有一丝波澜的死人脸，以及“护工给你喂饭翻身”的原文，再次陷入深深的沉默。

果然男人的嘴骗人的鬼。

护士对他甜蜜地笑了笑：“没想到司命会是这样的人。”

忽然，她笑容一停，看到墙面上的指示灯亮起，通讯器上显示着来访信息。

“哇，又来人要探望了。”

护士对颜染道：“这些天不断有人来探望司命，怀泽提出要留下，被拒绝了，尤金司寇来探望时也被拒绝了。”

“当时他就那样一脸失落地站在门外，像个被辜负的孩子，实在让人觉得很可爱呢。”护士笑吟吟地形容尤金道。

“当时他还在廊下低声发誓说，一定要在司命康复前抓住他狠狠嘲笑，我们都听到了。”

颜染挠挠头，他没想到这些人竟然都这样奇奇怪怪——不过想到尤金和霍洵大概（曾经）关系不错，行为古怪也就不难理解了。

“所以这次——”

“这次来的是鲁绮卡。”护士道，“是我们这座星球上掌管思想与文化的最高长官。”

系统迅速汇报信息：“鲁绮卡，性别：女，职务：司徒，年龄：235岁，个人履历……”

系统话音未落，门已经再次打开，一名身材高挑、皮肤呈现出小麦色的女性走了进来。

“你好。”鲁绮卡向颜染微笑打招呼。她的笑连同浓郁的声线、明亮的眼睛，都有种沉定、安静的魅力。

“你好。”

“看起来霍洵不在。”鲁绮卡说道。

“他出去了。”

鲁绮卡温文尔雅地坐下来，明朗地望着颜染：“原来你是这样美丽的少年，难怪霍洵会为失去感到害怕。”

颜染皱了皱眉：霍洵如果感到害怕，为什么鲁绮卡会知道？

鲁绮卡似乎看穿了他的疑惑，那双洞穿一切的眼睛弯了弯：“我会通灵，你可以这样认为。”

“通灵？”

鲁绮卡落下神秘的笑容，转而坦言道：“在转接进身体的传讯器里，有着微小的芯片，方便天使通过电脉冲感知到人的情绪。像霍洵这样重要的人，心理健康的监测是十分必要的。”

颜染略微皱了皱眉。

“在过去的二十七年间里，他从未展现过如此起伏巨大的情绪，除了你昏迷的时刻。”

鲁绮卡继续语调悠扬地讲述道，“作为我的晚辈，勇气始终是我所欣赏的一点。但勇气也会带来冷漠。而你的存在证实了他还没有被冷漠吞没，我很欣慰。”

颜染同样也在观察眼前的女人——她看起来健康而富有活力，皮肤柔软而有光泽，没有一丝皱纹，完全不像235岁的高龄。

“霍洵是您的晚辈？”颜染试探着问道。

“是的。”鲁绮卡点点头，温和地注视着颜染。

“您看起来很年轻。”

“我已经忘记自己有多少岁了。”鲁绮卡淡淡道，“虽然不存在令人永葆青春的秘术，但元星的科技已经能通过科技改造人的身体，我的器官、皮肤都是人工再造而成的。”

颜染略微有些懂了。

“不过，我依旧保持着人类的大脑，以保证我人类的情感和理智，以及我会站在人类的立场上，为人类的最大利益与非生命体抗衡。”鲁绮卡微笑道。

“霍洵是个奇怪的人，宁可用血肉之躯投入一次次战斗。我想，有了你以后，他或许可以考虑和爱人一起长久地生活下去，对待技术或许便不会那么消极了。”

颜染默了默。

就在这件事来说，很难说霍洵是错的。

或许一开始，人类只是换上一条假肢，而后是器官、心脏，甚至到最后连大脑都抛弃，而界定人与非人的标准也自此模糊——对霍洵那样有着人格洁癖的人来说，的确很难接受。

“你在砂奴星回来，看过了爱人的战斗阵地，有什么想法吗？”鲁绮卡循循善诱地望着颜染。

颜染对“爱人”这个词有些异议。他在别人嘴里不知道被霍洵占了多少便宜，但也只能抿抿嘴三缄其口。

“很危险。”颜染附和道。</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