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子州是在傍晚时分醒过来的。

他睁开眼的那一刻，第一反应就是摸了摸身下，摸到了一片干燥温暖舒适的触感，应该是被褥。

自己是被什么好心人救了吗？

“请问？有人吗？”

他嗓子还有些沙哑，声音不大，却足以惊动守在门外的碧溪。

碧溪开门走进来，大喜:“公子，你醒了！”

“是位姑娘？可否麻烦姑娘为在下拿些水来？”

“好好好！公子等着！”碧溪激动地去倒水，她觉得自己也算救了一条人命，还是很高兴的，再者，这位公子醒了，就可以说明自己的来处，大人也能很快把他送回家，这样自己给大人捡回来的麻烦也能解决了。

待碧溪回来的时候，叶无孑和大夫药童都到了。

碧溪率先给陆子州喂了些热水，也没有让他多喝。

因为他现在身子还弱，就算喝水，也不宜一次喝的过多。

大夫继而做到床边的位置，给陆子州诊了脉，起身朝叶无孑拱拱手:“大……”

只见叶无孑一记冷眼不轻不重地丢过去，让大夫后面的那个“人”字生生卡在喉咙里，马上很有眼色地改了口:“小姐，公子身子已无大碍，再继续喝药将养着就是了。”

叶无孑点头，“嗯。”

床上的陆子州喝了点水，嗓子也舒服了不少，舔舔干裂的嘴唇，问道:“请问，我这是在何处？”

几人相视一眼，还是碧溪主动应道:“公子莫急。眼下正是叶府。”

“叶府？”陆子州无神的双眼睁着，眉间却露出一抹疑惑。

“……是。我是叶府的奴婢，碧溪，是前日偶尔遇到公子，将公子带了回来。是我家小姐仁善，找来大夫，给你治伤，要不然公子如今怕是真的不好了。”

陆子州听出碧溪语气中的委婉，也明白了对方的意思，挣扎着就要起身致谢，却被叶无孑眼疾手快按下。

“你身上有伤，不宜妄动。”

陆子州却道:“小姐于在下有救命之恩。在下没齿难忘，他日若有差遣，我陆子州必定万死不辞！”

“好说。”叶无孑也没同他客气，“你的话，我记下了。眼下你还是养好身子最为重要。以后的事情，以后再说。”

陆子州一脸感动，眼眶微红，像是要哭了。

“叶小姐，不知在下的眼纱在何处？”

碧溪将之前洗好的白纱递到他手里，陆子州摸索着，手法很是熟练地覆在眼上，又在脑后打了个结。

“让叶小姐见笑了。”

“无妨。不过，陆公子，不知我们方不方便问，你这一身伤是哪里来的？”

陆子州默了片刻，声色带上了几分淡淡的落寞，“让叶小姐见笑。在下，欠了赌坊的银子，所以与赌坊签了协议，却不料协议到期之日，他们却突然反悔。在下不愿受制于人，便与赌坊的人起了冲突。在下……就这般了。”

叶无孑略略沉吟，心下有了思量，这番话倒是与她之前知道没有太大的出入。

“那，赌坊那些人可会再来找公子麻烦？”

叶无孑这话听起来像是害怕沾惹麻烦一般。

“这……该是不会了。”

“为何？”

“不敢有瞒小姐。那日，在下被人当街殴打，眼看就要一命呜呼，周遭无一人肯施以援手，最后还是在下命不该绝，被一游方大夫救下。那位大夫颇有侠义之心，智慧过人，巧妙地为在下解了麻烦，让那些人以为在下已经魂归，所以在下眼下应是暂无后顾之忧了。”

叶无孑盯着他，眼眸微眯，“既然如此，你又为何还会流落街头，还昏倒在巷子里？”

“唉～”陆子州一声长叹，“那位大夫虽说医者仁心，确实有心救助在下，但是他也是尚不得自保之人。那位好心的大夫替在下诊治了一番，便将在下安置在一处隐秘的茅屋里，也勉强能够遮风避雨。只是后来他出诊去了，走了好久，在下等不到他回来，便只好拖着无用的病体出来找些吃食。却不想，自己这副身子实在不争气，迷迷糊糊走了一段路程，便撑不住昏了过去。再有意识的时候，就已经到了小姐的府上了。”

叶无孑听来确实没有什么破绽，不过心头还是止不住冷笑一声，呵！迷迷糊糊地出来找吃的，竟然就走到了锦衣卫指挥使的府邸！他运气还真是好呢！

在旁人看来，陆子州的遭遇可怜又令人唏嘘，不过叶无孑就是觉得这一切都不对劲，甚至有很大把握，这陆子州就是对她别有目的，才自己撞上来的。

叶无孑不惧他，也无所谓。

既然他想演，自己也不介意陪他玩一玩。

之后，陆子州就暂时在府上住了下来。

叶无孑照样把府上好吃好喝的给他供着，屋里弄得暖烘烘的，点着暖炉，烧的是上好的银炭，不起烟，还耐烧。

陆子州的棉衣也做了好几套，又厚实，又舒服。

不论他吃饭的时候，还是喝药的时候，叶无孑都陪着。

因为陆子州有眼疾，自己吃饭都有问题，所以叶无孑偶尔也会亲自给他喂饭。

陆子州随时有大夫的看护，又好吃好喝地养着，每日定时还有参汤，所以不出几日就已经养的面色红润，看上去十分有光泽，虽然还是瘦，但是不再那样柔弱的可怜了，反而有种楚楚动人的娇弱之美。

就这么短短几天，几乎整个京城都传开了。

锦衣卫指挥使叶大人府上救回去一个病弱的瞎眼公子。叶大人一见钟情，还疼得跟眼珠子似的，吃饭陪着，汤药也要亲自喂，就是就寝的时候，也毫不顾忌地在那公子屋里歇着。

虽然那瞎眼公子有伤在身，病弱不已，该是不能做什么的，但是能得大人如此不顾名节也要时时看护的情分，怕是真的让大人动了真情的。

如是云云。

这些话，迎春碧溪和府上的小厮都是知道你的。

他们自然明白这里面有几分真几分假，但有一点不明白，明明府上住着两位公子，当初阿束公子被大人带回来的，也是无微不至地吩咐照顾着，恨不得事事亲力亲为，怎的这些传言中竟没有半句关于阿束公子的事情？

客房里，陆子州安静坐在床上，后背靠上柔软的枕头，整个人慵懒舒服地斜靠着，昏昏欲睡。

叶无孑就坐在一边，手里拿着一本游记，声色清朗，字字清晰地给他读书解闷。

待读了一段时间之后，叶无孑就停下来歇歇，抿一口手边的茶水。

眼神落在陆子州身上，意味不明，“陆公子，你觉得这本书如何？”

“甚好。”陆子州是个不怎么爱说话的淡漠的性子，也只有在叶无孑面前的时候，才会多说几句话，但是不会废话。

“哪一部分好？”

“你读的甚好。”陆子州几个字说的面不改色。

叶无孑轻笑一声:“陆公子，你来了几日，我也没顾得问你，你家是哪里，家里还有什么人？不需要我派人去你家报个平安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