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仙长！仙长！”

甘攀做了一个噩梦。

梦里，他的意识昏昏沉沉，但又觉着无比真实。

甘攀周遭的环境满是红艳艳的，像一间狭小的屋子，满满当当地堆积着东西，但具体是什么些物什，他却也分辨不清。

屋外隐约有锣鼓齐鸣，在嘈杂唢呐声中，房间的门缓缓打开。

一个戴着红盖头的女人从门外的黑暗里走来。

甘攀看不真切女人的面貌，只是低下头。

红毯上是一双小巧的红色绣花鞋，鲜艳如血。

“仙长……”

甘攀抬头，只见女人凤冠摇曳，点翠靛青。

“你是谁？”甘攀喃喃道。

女子没有作声，密闭的身后长长的喜缎像是灵蛇一样从甘攀的脚踝处向上缠绕，越缠越紧，深深勒进甘攀的肉里。

烛火摇曳，窗纸上影影绰绰地落着听墙宾客的身影。

甘攀惊恐地想要挣脱，呼吸也越来越困难，以至于最后那些红色喜缎绕上了他的脖颈，即将攀覆上他的面庞。

“永结同心，白首不离……”

直至视野陷入完全黑暗的时候，甘攀也没能看清嫁衣女子的面目……

“仙长…………”

女子声音宛若细语呢喃，萦绕在甘攀的耳畔。

他只觉得身体在向后迅速地下坠，却又偏偏转不回头，更是连肢体也无法控制，只能越来越无力地被更深邃的黑色淹没，甚至连求救的呜咽都无法做到。

如坠深渊……

……

“仙长！仙长！醒醒，仙长……”

床上的甘攀被人推搡着醒来。

他睁开眼睛，短暂地迷茫后，猛地坐起来朝贴墙的一侧靠去。

“夏侯姑娘？怎么是你，你不是走了么？”

甘攀松了口气，他的第一反应还以为是有山贼闯入道观了。

嬴皎皎站在夏侯青玉的身后，她笑嘻嘻地拿起甘攀床头的道士冠帽朝夏侯青玉的头上戴去。

“殿下别闹。”

夏侯青玉夺走嬴皎皎手中的冠帽，放回原来的位置，一脸歉意地对着甘攀说道：

“仙长，我们先前在道观门前喊了你许多声，但都没见着您出来，所以我便向郡主提议，私自进入道观来找您，如有冒犯，还望勿怪。”

嬴皎皎也是站在一旁，柔声附和道：“仙长勿怪。”

甘攀摆摆手，道：“不碍事，可你们怎么折返回来了？是有东西落下了吗？”

“我们山下的车队被那胡女劫了……”

夏侯青玉的脸色露出几分尴尬，道：

“帐篷和马车也被烧毁不少，只是山下风大，虫兽也多，对郡主身体的康复无利。所以青玉斗胆前来恳请仙长，能否让我等在道观内借宿一些时日？”

嬴皎皎竟也放下了郡主身份，一副乖巧模样，微微前倾行礼。

“我等绝不会打搅仙长修道，只希望寻些空房能遮雨睡觉即可。”

甘攀着实不想和两人纠缠过多，毕竟相处时间越久，他这个冒牌仙长被戳破的可能性就越大，但问题是人家语气恳切，也确实是遇到了困难，没了办法才又匆匆上山。

他总不可能不留情面地将人家再撵下去吧？只是埃利诺那姑娘，都和她说了自己不想惹麻烦，她却竟然给甘攀捅了这么大一个篓子。

她不是说要回来吗，到时候再收拾她。

甘攀看向外边，天色昏沉，可能过不了半个时辰就又是入夜了。

甘攀无奈道：“行吧行吧，你们有多少人？”

嬴皎皎惊喜回道：

“二百三十七人，但山下还有二十余个大帐篷可以住人，未损坏的车队还需留守，所以我便将大部分人安排在了山下，而此番随我上山的仅有七十来人。仙长随意安排即可，只要能够住人，即使是柴房草棚也是可以的……”

甘攀点点头，无名道观除了后院侧院两间院落，还有大殿，南配殿，北配殿，以及近两百来平米的杂物房兼柴房，临时安置七八十号人也算是绰绰有余。

“需要住多久？”

甘攀一边穿鞋，一边询问嬴皎皎。

“十日左右，毕竟还需从洛阳方向调集车马过来。”

嬴皎皎如是道。

甘攀即将走出房门，夏侯青玉却问道：

“仙长，你冠帽忘了戴了……”

甘攀笑道：“暂时不戴，你放那儿就行。”

“噢噢。”

夏侯青玉与嬴皎皎紧跟着甘攀的步伐走出去。

随后甘攀便在大殿前的道场里看见了正在点燃火把的王府众人。

众人见着甘攀，齐齐行礼道：

“仙长！”

“仙长勿怪，我本想将他们安置在道观门外，可那柑子林枯枝太多，怕引发山火，于是擅作主张，命他们在道场内等候。”

嬴皎皎再次请罪。

甘攀感觉这郡主与医官似乎在试探着他的底线，可他却没有什么证据，只是在口头上敲打嬴皎皎二人，以免她们今后借宿的十天之内再次弄出些幺蛾子。

“此次擅闯我既往不咎，但你二人记住，即使客人是你大秦皇帝，也不能在无名观内随心肆意，更何况替我辈道人来做道观主人，明白了吗？”

“这是自然。”

嬴皎皎和夏侯青玉自然也听出了甘攀心中的不喜，连连点头，如小鸡啄米。

甘攀冷冷看了二人一眼，便开始为众人安排住宿。

他觉着自己的演技经过一整天的即兴发挥，好似有了极大的提高，扮演这个仙长身份，的确会让人不知不觉间就上瘾。

大殿的十几口箱子被抬到了后院的空房间内，空无一物的殿内被罗信安置了二十余个侍卫进去。

而道观进门左手方的南偏殿，甘攀安排给了婢女与健妇们。

北偏殿，则是负责后勤的厨子与杂役入住。

后院内有四间屋子，却没人住进去。谁也没胆子打扰甘攀，影响到这位仙长的清修。

除此之外唯一清净的侧院，是属于嬴皎皎与夏侯青玉的。那处院落虽有三间屋子，但除了郡主殿下与夏侯医官，整个车队也没人有资格住进去。

可能唯一够格的老男人罗信，则已经自觉地同侍卫们在大殿内铺毯席了。

忙完一切后，天基本上完全黑了，道观内点燃了不少蜡烛火把。

甘攀撂下一句晚上别来打搅自己后，便回了房间。

夏侯青玉站在侧院内，仰头望着布满璀璨的群星的夜空，她觉得终南山顶的月亮竟然要比洛阳与金陵城中的月亮大上许多，也亮上许多。

嬴皎皎端着一碗银耳莲子羹，小口小口地吹凉后，送入口中。

她看着夏侯青玉修长白皙的脖颈，曼妙玲珑的身子，不免有些嫉妒。

嬴皎皎忽地惊觉，自己除了有着嬴氏宗亲这个郡主身份，在见识学问与待人接物上，似乎完全比不过这位金陵来的夏侯姑娘。就连身材，也因她常年体弱多病，而像块贫瘠的土地般，在和夏侯青玉没比之前，就已经彻底完败

在洛阳王府中的时候还好，众人都必须以她嬴皎皎为中心旋转，倒没太多察觉到。可自从来到这间皇帝乞儿等同视之的传奇道观内，在与那位宠辱不惊的仙长杂谈时，道长的目光与注意力，竟然大部分时间都落在夏侯青玉身上，而非自己。

嬴皎皎怒极反笑，勺子在碗底硌得“吱吱”作响。

夏侯青玉听见声音，朝嬴皎皎看去。

嬴皎皎笑容亲切道：

“此行真是多亏了夏侯姐姐，待我回了洛阳，定约携姐姐去逛逛五彩街和钟鼓楼那边。毕竟姐姐从金陵远来后，一颗心就全然扑在了我的身上，还没好好游玩过。先说好，到时候可不许拒绝，就让皎皎尽一番地主之谊。”

夏侯青玉哪里不知晓嬴皎皎的性子，只是淡淡笑道：“殿下有心了，既然殿下盛情相邀，青玉自然领情。”

两个女人各怀心思，一派姐妹和睦的融洽模样，就这么静静地站在院子里交谈起来。

从天空中俯视，无名道观沐浴在乳白色的月光中，只是多了不少的灯火与人气。